原来这扬州地方,自从被那孟军统占领之后,城池虽不甚大,至于论他形势,却东扼运河,西连皖豫,巍然江淮重镇,为南北战争上,所必觊觎之点。论那孟军统手下的兵卒,号称两师,其实一师多人是有的,平时饷糈归中央接济。每逢缺饷时候,扬州居民便风鹤震惊,深恐有哗掠之变。尚幸孟军统声威素著,颇得军心,一共不曾出着变故。在这头一年夏秋当儿,军统忽的害了一场重病,几于一瞑不视。其时人民,已是心胆悬悬,镇日镇夜的打算迁居避乱。后来幸亏被一位医生诊治痊愈,大家方在额手称庆。但是那孟军统虽出身草莽,然为时势所趋,他一心却倾注共和,不以君主专制为然。当时党派纷歧,有钦佩他的,也有嫉忌他的。他对于保护人民,辅助公益,却还尽心竭力。又没有别的嗜好,只喜欢同一班骨董客人,研究金石,赏鉴书画。遇着宝贵的古玩,他是不惜重价,成千累万的银子将那古玩买他回来。所以他的那所住宅,别的点缀却没有,至于这汉魏碑帖,雍乾磁器,真个如入五都之市,光怪陆离,无奇不有。
物聚于所好,以军统这样势位,谁不仰承意旨。是以那些掮木梢的伙友,往来其门,络绎不绝。这其中有两个人为军统所最亲信的,一个叫做吴臣杰,一个叫做艾二。单表吴臣杰原系许道权的朋友,许道权常常同军统研究古玩,所以特的将他荐在军统左右,他们两人,从春间便挟了军统的重资,向上海一带去购访珍异,平时也还通着消息,报告时价涨落,以及物品优劣。也是合当有事,这一天傍晚时候,阴雨,军统公馆门房里,忽然进来一个短衣汉子,行色匆匆,像是打远道来的模样,双手捧着一个小匣儿,郑郑重重,交给门房那位管家,又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函,口称是上海姓吴的,打发我将这匣子赍送回来,呈给军统,内有磁瓶一只,价值巨万,须得军统亲手开启,免致损坏。那个管家因为军统出去宴会,便命那汉子将匣子和信,放在这里。那汉子得了这话,兀自大踏步走了。
管家不敢怠慢,随即一道一道的,将这匣子和信递入,里面因为物品很是贵重,便藏放在军统一所密室,这密室别人是轻易不能擅自出入的。及至军统回来时候,已是夜深,别人虽然将这事禀明,军统不过略点了点头,也不曾进去瞧看,便自入寝。次日清晨,心里悬挂着这匣中宝贝,连盥洗都来不及,掖着衣服,趿着鞋子,匆匆直向那座密室行去,随在身后的,只有一个小厮,准备军统随时驱遣。军统见了那匣子,十分欢喜,亲手将外边包裹拆开,一重一重的,封得甚是坚固。再瞧那匣子,见方只有二尺来长,用手推了推匣盖,只是纹丝不动,一时性起,便分付那小厮,帮着开启。小厮真个走进来,使劲搡了一会,好容易经军统将盖子开了半边,只见里面一缕一缕的青烟氤氲而起。
军统是个久经战阵,在江湖上磨练出来的人,有甚么瞧不出内中破绽,登时喊了一声不好,将匣子向桌下一推,掉转身子,便想避闪。说时迟,那时快,军统刚退得两步,那匣子早嘣然迸裂,一个极猛的炸弹,炸得窗格齐飞,栋梁倾折,可怜孟军统同那个小厮,便一齐遇难。这一场巨祸,不独公馆里上下人等,吓得魂飞魄丧,一面捉拿凶手,一面在火窟里寻检军统的肢体,消息顿时传遍全城。诸君试闭着眼想一想当时情景,何能怪那一班百姓们,男啼女哭,觉得大祸便在目前。俗说蛇无头而不行,军统既然身死,就保不住他的兵士不趁机捣乱。幸喜军统平素尚得人心,所有各营的军官,都感激军统待人好处,立刻聚在一处会议,先按着兵士不许暴动,又打了电报到北京政府,保举军统的兄弟代行职务。北京回电立即允许,因此人心才稍稍安戢。
至于我叙的这一段情事,看似与我书中没有关系,谁知这事不但与我书中有着关系,而且与云麟同红珠的姻缘,还有极大的关系呢。若问与云麟同红珠的姻缘有何关系?我必再将孟军统死后的情形,略叙一遍,诸君方才可以明白。军统既死,这害军统的一人究竟尚无主名,推原祸始,同匣子一齐寄来的那封信函,原系吴臣杰的手笔,可想这件事必然与吴臣杰有关,或竟是吴臣杰同人通共来害军统,亦未可知。这个当儿,不但吴臣杰同艾二,迁入嫌疑犯中,便是推荐吴臣杰的那个许道权,也不能置身事外。先由代理军统孟老三传出命令,将许道权收入营仓,听候审讯。再派人向上海去捉拿艾二同吴臣杰两人。
再说吴臣杰、艾二在上海得了这个意外的消息,又不敢逃走,只得硬着头皮转回扬州。刚刚抵岸,早被兵士们用绳索捆绑,一路押入军署。依各军官的主意,便要立时将他们两人枪毙,好报军统的仇恨。还是曾夫人有点主意,说如果他们是主谋,他们也不见得肯自投罗网,这其中恐有冤枉,益发等讯问确实,再行定罪不迟。自是以后,那个许道权便同吴、艾两人,羁身狴犴,性命尚未知何如,可想谋娶红珠的那件事,益发成了画饼了。再说鲍橘人夫妇,平日诈取许道权的钱财,已是不少。紫罗女士虽然百般的拿话去打动红珠,无如红珠她是个聪明不过的人,暗中也瞧出紫罗的用心,觉得她机诈百出,论其品行,与淑仪她们迥不相同,后来便渐渐远着她,不肯再同她洽。那个许道权又不时的跑来催促,夫妻俩正自没法,忽然碰出这样变故,听见许道权已就捕获,橘人喜欢不荆又因为外间谣言太甚,是凡许道权的亲友,都要按着名字前来缉捕。橘人便同紫罗商议商议,连夜卷包逃走,径自回他丹徒旧籍去了。
再说云麟见了红珠之后,红珠只是愁眉泪眼,娇俏可怜,云麟早将先前怨恨之心,消融得干干净净,心里虽然害怕,却不肯露出声色,转拿话安慰她说道:“这样变故,很关系着安危大局,也不止我们一家一人的危险。况且我们是同病相怜,活固活在一处,死也要死在一处。你且将心地放宽了,母亲他们也还都住在城里哩。等一会再瞧,如若果然消息不好,我们走,自然也携带着你走。”红珠略点了点头,又分付人将大门闭得紧腾腾的,深恐有兵士进来掳掠。捱至日落时分,再听一听外面,却还没有别的动静。云麟更耐不得,望着红珠说道:“等我出去哨探哨探,老躲在家里也不是事。”
红珠见他要走,转又落下泪来。云麟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过想到姨父那边走一趟,瞧他们得着甚么消息,立刻便来告诉你。我今天断不回家,在此陪你一夜何如?”小珍子接着笑道:“少爷是必要来的,不要叫我们盼望。”云麟一笑,径自走了。到了晋芳公馆,家人们都是惊惊慌慌的,光景很不安静。云麟一直走上大厅,却瞧见晋芳背着手,不住的在厅上乱转。见了云麟,劈口说道:“你瞧这事可奇不奇,我们此刻可算都站在西瓜皮上呢,滑一滑便是个死,只好瞧全城百姓的造化罢。”云麟忙问道:“姨父到不曾向司令部里去访问访问,看他们究竟有甚么举动?”
晋芳叹道:“我是个投闲置散人员,平时同他们又不大洽,料想他们对这事,机密不过,便去访问,谁有确实消息把来告诉你。你家朱二姨娘他同县署里太太非常亲密,是她抱着奋勇,坐了轿子到署里去了。早间家母他们惊吓得要死,立刻逼着我同他们出城避乱。是我拿定主意,不敢妄动,等一会儿,她向署里回来,若是情形不好,再斟酌行止不迟。……”正说着话,外面已吆喝着二太太回来了。云麟伸长脖子,只管向外边张望,果然见朱二小姐笑容满面,走得进来,晋芳忙问道:“怎么?”朱二小姐笑道:“请放心罢,大局已经暂定了。”晋芳忙道:“阿弥陀佛。宁可这样也罢。”
云麟见晋芳忽然念起佛来,兀自暗暗好笑。又向朱二小姐问道:“大局怎生平定的?”朱二小姐笑道:“依你姨父,老坐在屋里着急,又有何益呢。我这一去,可是探出好处来了。我来告诉你们罢,周知事今天随着盐运司长在司令部里列席会议,首由宪兵营长,担任兵士不至哗乱。惟最紧急问题,只要军饷,当由盐运司长,担任军饷三个月。这三月之中,军饷由司长负责。……”
晋芳皱眉说道:“三个月后怎生办法呢?这个还不很妥洽,你且休如此高兴。”朱二小姐冷笑说道:“亏你也还在政界里干过事的,怎么这一点点过节儿,都不清楚。有司长维持三个月,你还怕三个月后兵士们重行哗乱么?兵变的事,只防在仓猝发生。有三个月的延长,自然又有别的办法了。我不想你的见识,转不如我。……”几句话,说得晋芳也笑起来。朱二小姐又望着云麟笑道:“还有一句话,却不可不告诉你,叫你益发快活。原来军统这次被炸的缘由,全关系在古玩上面。如今是同军统在古玩上有影响的人,都逮捕入狱了。听说同你做对的那个许道权,也在其列。我笑他白虎业已当里,那里还能彀红鸾照命呢。你想可喜不可喜!”
云麟诧异道:“真有这事吗?这真是我意外造化了。既这样说,便请姨父这边打发一个管家,向舍间去走一趟,好让家母他们放心,我此刻便到红珠那里报告她这事去了。……”说着又将今天早间,红珠分付珍子来约他的话,说了一遍。晋芳笑道:“恭喜恭喜,老贤甥可再不用顾虑了。我常说像你们这种姻缘,是也再拆散不开的。你们平素同过几多患难,天老爷他也不容你们拆散。拿我翠儿做个比喻,她的境遇不是也同你们红珠仿佛,只可惜翠儿的福命,不如你们红珠罢了。”说罢不觉从丹田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。朱二小姐见他提这旧事,不觉冷笑里狠狠望他眨了一眼,径自走入内室。红珠一直等至晚饭时候,方见云麟到来。云麟将外间事迹,告诉了她,红珠方才将心上一块石头放落下来。可怜她整整一天还不曾进着饮食,此时觉得心神略定,便笑着命珍子将煨的莲枣粥端上来,同云麟对坐而食。云麟倒有好些时不曾享这艳福了,无意中便向红珠问道:“你近来同那紫罗女士往来很密,她的学问是好的,你想该也有些长进了。”
红珠冷笑道:“我常说男人家有了点学问,品行便不甚好。谁知女人家有了点学问,那品行也就不好起来。怪道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。我同她往来不过想长长见识,她公然拿那些不入耳的话,同我纠缠着,我如今也有些远着她了。”云麟笑得合合的说道:“你还睡在鼓里呢。我告诉呢,她们不但光拿那些不入耳的话同你纠缠,她将你的身价银子都付过一半去了。我今天若不是会见珍儿,知道你并没有这事,我还不肯说呢。”
红珠听到这里,登时粉颊绯红,怒道:“当真有这事么?这姓鲍的夫妇,简直不是人,是狗彘了。我还要怪你呢,这紫罗女士,当初不是你介绍来的,亏你介绍得这样好人。我以后除非不会见她,若是会见她,看我饶得她过,到要问问我几时允许她去嫁人的”云麟笑道:“好呀,我也替你想,便是嫁人,也该嫁个好好的人。也不该嫁这许老头儿。我益发说了罢,这许老头儿便因为这事性命已活不成了,你万一误信他们的言语,岂不白白误了你的终身。”
红珠急道:“你说的是些甚么话?我听了一点也不明白。甚么姓许的,我知道这姓许的是谁?不错,有一次紫罗同我闲谈,说那姓许的家道怎生富厚,为人怎生和气。我只望着她笑了笑,也不曾说别的话,她如何白白诬蔑我?她们诬蔑我也罢了,亏你也忍心跟着她们将我诬蔑。…”红珠说着,眼眶已红起来。云麟笑道:“罢罢,你也不用为这闲事生气,千不怪,万不怪,总怪我这些时同你疏远的不好。若是像从前常常厮守在一处,也不至闹出这许多笑话。”
红珠此时向他微微瞟了一眼,叹气说道:“你这话转叫我听着难受,我岂不知道你这话的用意,不过我有我的见解,彼此亲爱,原不系乎同衾共枕。起先我想接你们老太太同太太,一齐来住着,好尽我一点孝心,这便算我以你的外室自居了。偏生老太太要讲究名分,一时不肯过来。那一天遇着你那姨娘,拿话同我取笑,我自从受这激刺,想着一个女人家,真不该同男子混在一处。我说一句不顾羞耻的话,我虽然远着你,论我心里,何尝有一时一刻忘却了你。谁知因这上面,便动了外人觊觎的心,疑惑我孤身独处,将来总不免有个下落,因此百般来引诱我。这番魔障便由此而生,其实我也不是个黄花闺女,难不成还怕人玷污了我的名誉。不过想起来,真个叫人寒心。罢罢,薄命的人,原不容我长享这样清福,此后听凭你们要怎样办便怎样办罢,否则延挨下去,外间的飞短流长,不但你不能相信我,或者连我还不相信自己呢。”说到此不觉媚眼流波,香腮渐晕,将瓠齿微启了启,对着云麟嫣然一笑,诸君试想云麟听见这话,当然是个甚么情形,怕我这支拙笔,便去描写他,也还描写不尽,转不如请诸君自去思索罢了。这时候偏生有那小珍子,真是玲珑不过,见他们已交头接耳,谈至夜深,忽然向她姑娘床上,将衾褥铺陈下来,请姑娘同云少爷入寝。红珠向她微说道:“你忙甚么呢?转眼天色已要发亮了,坐着谈一会到不好。”
珍儿噗哧一笑,老实她自睡觉去了。至于这一夜云麟是否同红珠睡在一处,作者不曾身当其境,却不敢替他武断。不过隔了一个多月,外间消息,一天安静是一天。只见秦氏同她媳妇居然迁移到红珠住宅,大家同心合意的过起日子来。红珠又大开筵席,是凡云麟的亲戚,都备了喜帖,请来宴会。外边男客,里边女客,整整热闹了几日,这且按下不表。再说孟军统身死,将近有一个年头。偏生上海那位簇崭新鲜的真都督,忽的也被人暗杀。说出来谁也不肯相信,孟军统一死,成就了我这红珠、云麟。真都督一死,可又成就了我这似珠、柳春,岂非咄咄怪事。至于真都督若何被人暗杀,暗杀他的人,毕竟有何用意?我却不暇替他细细叙述。因为真都督一生事迹,自有国史纪载,他又比不如孟军统与我扬州有绝大关系,少不得据实表彰一二。
明似珠当那真都督未死之前,两人爱情已不及先前浓厚。真都督少年气盛,借着自己势位名望,屏后金钗,原不止十二之数。初时见一个爱一个,过久下来,也就视若土苴,置之高阁。明似珠他却不以为嫌,好在柳春在都督府里时常出入,似珠平时出外游玩,都叫那柳春追随鞭镫,风气既开,女孩儿家尚且讲究一个开放,何况他们是姨太太的身分。别人姘识的左右不过是那些戏子马夫,似珠姘识的却是柳春,比他们毕竟高得多了。说也好笑,真都督在外间拿出手段来敲诈商民的财产,明似珠便在里面拿出手段来敲诈都督的财产。甚么珍珠钻石,白璧黄金,攒凑起来,大约也有十数万金的积蓄。所以真都督只管死他的,似珠却一毫不感痛苦。
当那匆遽当儿,他早同别的姬妾们,开了一个会议。有愿意守节的,便在府里等候办法。有愿意出去的,便都纷纷掳掇自己行囊箱笼,向大栈房住下来,预备各奔头路。别人我不知道,似珠住入栈房之后,第一着便命柳春,将那个朱成谦请来商议。明似珠当时便告诉朱成谦,说这上海不是可以久住的地方,我已打定主意,依旧要回扬州去享福。我母亲久已不通消息。此番劳你先行回去,便同母亲在扬州替我们买一处大大房屋,等我回来时候缴价。此处有五十两银子交给你做一路盘费。朱成谦异常欢喜,连连答应,次日真个搭了火车上扬州去了。
似珠便偕着柳春在上海痛痛玩了几天,将平时一班女朋友约在各餐馆里饮宴。声名浩大,谁也不知道她是真都督姨太太,如今重又出来嫁人,引得那些浮荡少年,嘴里馋涎,足足流出三尺来长。不幸又听见她身边有个柳春,恨得人牙痒痒的,都想同他拚命。柳春也知道他们的意思,但凡在那游戏热闹场中,挨着似珠,转昂昂的卖弄他的艳福。似珠玩得腻烦了,便向柳春商议动身日期。似珠身边最宠信的姨娘名字叫做小冯,本是淮北人,此番也跟着似珠出来,照常伺候。似珠当晚提着这话,又笑望着小冯说道:“我们的什物,委实太多,单拿箱子而论,到有十七八双,其余更不消说。我想火车轮船,总觉得不大方便。要图舒服些,必须雇一只大点帆船,沿江上驶,还可以顺拢焦山、金山两处地方,游览游览,你们不知道,我在这地理上面是很研究过的,自从进了都督府里,所有以前的学问,大半忘记了。若不趁这时候去实地试验试验,不是白辜负了此行吗!”
柳春当时还未及答应,那个小冯早拍手笑起来说道:“太太这话,真是一点不错。自家叫的船只,要住就住,要行就行,省得受那火车轮船的呕气。再巧不过,我家丈夫冯大,他原有一只五官舱大的船,往来长江上下,他不久将船停泊在黄浦江口,等我明天去瞧一瞧,若是他不曾兜揽到生意,叫他过来伺候太太,那是万无一失,比较雇别人的船头生面不熟的,总算高得百倍。”似珠笑道:“好极好极,就这样办。”又望柳春笑道:“你心里觉得怎么样?如何一共也不开口?”柳春咕哝着嘴说道:“火车轮船何等爽快,不上两个日子,稳稳到家了。这船若是碰着顶风,一般会耽搁半个多月。”
似珠呸道:“家里有热粥等着你去喝吗?巴巴的忙回去则甚?便在船上多耽搁几时,那一路上的风景,也是轻易瞧他不见的。你至今还是这冒失鬼的样儿,叫人心里总不快活。……”一顿话,骂得柳春无言可答,躲在一边睡觉去了。这里似珠便同小冯拿定主意,小冯早向黄浦江那里去了一趟。从清晨前去,一直等到午后才回栈房。似珠便嗔着她迟慢,小冯拍手打掌笑道:“太太不用生气,这件事费了周折呢。我好容易在江口打了几个磨陀,才瞧见我家那只大船,湾在码节南首,上了船向冯大说知此事,冯大急得了不得,说可巧在昨天揽了一个客人,是向湖州贩卖鲜茧的。既是太太要叫我们伏侍,少不得要去回覆这笔生意。”
似珠笑道:“这可自然呀,贩鲜茧的客人,他有多大身分,知道都督太太叫船,他难道还敢违拗?”小冯笑道:“不是这样讲。民国时代,商人的身分不比从前了,听见冯大前去回他,他那里肯依。经冯大一再说项,又愿意加倍赔偿他的定钱。闹了好半开,方才讲得妥洽。”似珠蹙着额头说道:“着赔偿定钱,算得甚么?随后多赏你家丈夫百十来洋,便不至叫他吃亏了。”小冯又笑道:“太太待人,不消说得,自然是宽厚的了。冯大如今已跟着我来拜见太太,太太还是见他不见?”似珠笑道:“我也没这闲功夫,叫他回船去罢。我的性子,是你知道的。说走便走,千万不要误事。”小冯趁势问道:“就请太太的示,约莫在甚么日子动身?”似珠将指头掐了掐说道:“明天后天,一准便是大后天罢。头一天分付他来发行李。”小冯连连答应,下楼去同冯大接洽了一会。似珠的女友,知她有了动身日期,轮流着替她送行。到了临行这一天,大一担,小一担的什物,足足有百十来件,将一只船上,都压得满满的。似珠同柳春坐着汽车上船,小冯忙着替他们拧手巾,泡好茶。锣声三响,船便开行。不知他们一路上有无变故?欲知后事,且阅下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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