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山西绛州府城内,有一豪杰之士,姓褚名飞熊,号仰周,身长七尺,相貌生的豹头环眼,大鼻梁,阔口,两肩有千斤之力,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,生性刚直异常,专打不平之事。他在十八岁上,本籍乡试就中了武举,后因他父亲早已去世,老母犹存,因此只进京会了一趟事,以后便在家侍奉母亲。他妻子姚氏翠娥,也是一身的好武艺,更喜他事姑至孝,乡里咸称。褚飞熊到了二十二岁,他母就得病而死,夫妻俩殡葬已毕,又守了三年孝。

这日褚飞熊就对老婆姚氏说道:“大丈夫立身天地,当做出一番世业,虽不能流芳千古,也要有些声名,方不负为人之道。今母亲已经去世,服又满了,坐在家中甚是无味。咱想出去游历游历,若碰着些机遇,即无大富大贵,将我这平生的武艺虽一显也好的。”姚氏道:“郎所言正合妾意,但往何方去的好呢?”褚飞熊道:“京师是个首善之区,天下豪杰英雄全聚于此,又况是咱旧游之所,咱现在拟往那里去走一遭。”姚氏道:“既如此说,妾当代整行装,便君荣行。家事一切妾自料现,君无须挂念,如有机遇,请即函知以慰妾望便了。”

褚飞熊立意已定,过了两日,即打了包裹,藏了些盘费,又将防身的佩剑带好,辞别姚氏娘子,便由旱道进京。夜宿晓行,沿途非止一日。这日刚到天津地界,又见前面有座高山,望前进发须要盘山过去,因自己走得有些乏了,就在山下拣一洁净之地,坐下来歇歇再走。才坐下来,忽听得有人喊叫“救命。”再细细听去,是个妇人声音,褚飞熊暗暗想道:“这高山峻岭之处,如何有妇人喊叫,莫非是不良之辈在此干甚勾当么?”便起身顺着声音向北寻去,不上四五十步,只见山凹边树林之中,有两个胖大和尚,将一个年轻妇人脱得赤条条,背绑在一株大槐树上,在那里淫媾。那妇人哭哭啼啼,不住的喊叫。褚飞熊见了,不觉怒从心上起,两眼圆睁,抽出佩剑,大踏步向前喝道:“贼秃驴怎地在此干这弥天大罪!不要走,看剑!”说着,就照光头上劈下。不提防这一个和尚在旁,用铁尺隔开宝剑,即便向褚飞熊腰内打来,褚飞熊赶着掉转身躯,与那两个和尚厮杀起来。终是褚飞熊武艺超群,一会子两个和尚全行砍倒。褚飞熊见两个和尚不能挣扎,便去寻了衣服,绕在那妇人背后,先将绳索解下来。叫那妇人穿了衣服,又将那绳索缚了两个和尚,丢在树根边。

次后便问那妇人:“你家住何处,为何被这两个贼秃在这里干这勾当?”那妇人一面哭一面诉道:“小媳妇住在前村朱家坞。妾身程氏,丈夫朱德。十日前来了这两个和尚,拜求丈夫要借门首打坐,妾身本不肯容,倒是丈夫说他是佛家子弟,化缘度日,就与他门外坐坐不妨。坐了两日,早晚诵经念佛,也觉至诚,妾身也时常送些饭菜与他吃。一连坐了十数日,只是不去。今日五更妾因有孕腹痛,丈夫起早到镇上配药。出去之后,一会子就听推得门响。我只道是丈夫回来,便去开门,忽见这两个和尚闯进来,一个就将妾绑住,妾欲叫唤,他便拿出铁尺喝道:‘若叫一声将你打死。’一个收拾财帛,驱妾出门来到这里,绑在树上淫污。妾无奈只得喊叫,天幸英雄到救了性命。”说罢纳头便拜。褚飞熊听说大怒,就挥剑去砍两个和尚。正欲砍下,复又一想说道:“咱要一剑一个,却死得便宜了,将你这两个落地狱的秃贼,咱叫你慢慢受用些疼痛才好。”便叫程氏站远些。那和尚见势头不好,哀求饶命。褚飞熊道:“你不要叫,老爷亲自伏侍你。”

说着将绳索又紧了一紧,便将两个的裤子剥了下来,又将他四只脚指用剑削去,以防他挣脱。然后扳转身来,仰面朝天,又去寻了些干草及枯枝儿,又将和尚的褥割碎,取出棉絮,夹草带枝缚在和尚yang物上,又笑道:“你这两个小和尚怕冷,咱且给个棉絮帽子你戴。”又在身边取了一块火石,敲出火种,燃着那干草枯枝棉絮等物,一步步烧到yang物上来。两个和尚烧得十分疼痛,喊叫连天,欲要挣扎,被绳索缚得紧紧的,又兼脚指被剑削去,动弹不得。原来人的皮肉是有油的,见火愈着,况有那些引火之物,直烧得皮焦肉烂,臭气逼人。两秃驴熬疼不过,连声哀告,只求早死。褚飞熊拍手大笑道:“闻你这小和尚坐化,特地给你下火。”又烧了一会,看看气绝,褚飞熊一剑一个都砍死了。这尸身随后去饱虎狼之腹。可怜凶恶游僧,因色化为野鬼。

褚飞熊便叫程氏拿了包裹,同走过岭来,约有五六里路,远远见一村落,程氏指道:“前面就是我家了。”褚飞熊听说,便叫程氏:“慢走一步,咱先给你送个信去。”

说罢大踏步跑到村口,只见闹丛丛围着几十个人,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叫嚷,又见一个后生跌脚哭道:“天呀不知怎地被那秃驴骗去了,只都是怪我不好,不应让那和尚在门首打坐。”有的道:“和尚是色中饿鬼,见你浑家有些姿色,毕竟拐骗去了。”有的道:“你常不在家,想是你老婆看上了和尚同他走了。”有的说:“朱大嫂子是极其老实的,决无此事,还得作速四下找寻。”议论纷纷,闹的不定。褚飞熊分开众人说道:“那位是唤朱德的。”只见那哭的后生走上前来问道:“客官唤在下这甚?”飞熊道:“你的妇人可是程氏么?”朱德道:“在下的妻子正是程氏。”褚飞熊听说,便转过身来用手指道:“那里的可是你妻子么?”朱德和众人回头一看,见程氏慢慢走来,朱德正是喜从天降,赶着跑向前扶了浑家到门首,问道:“你怎么被秃贼驴骗了去的,又如何遇着这位客官的?”程氏便将捉去奸淫,幸逢这位客官救了性命,又将和尚烧死情由说一遍。朱德听罢,忙向褚飞熊倒身下拜,这才问了褚飞熊的名姓,又款留酒饭住了一宿。次日褚飞熊才向天津进发,这且慢表。

再说洪一鹗这日接到吉庆和的信,知道赵郑两人保荐,当蒙皇上恩赏,世袭云骑尉,并著即日到京昕候召见,又知赵郑两位俱已升官,好不欢喜。白莼秋更是喜得乐不可言。隔了半月,又接着吉庆和的信,知道他又用了编修,更是欢喜,即将吉庆和的信告诉他生母并王娟娟。他婆媳两个这一快乐不可言喻。却好白莼秋怀孕已经足月,又生了一个儿子,真是喜事重重,难以形状。

洪一鹗等白莼秋满了月,即束装航海北上。临别的时候,白莼秋又谆嘱道:“愿君此去一路荣华,但到了得意的时候,切不可空存富贵之心,总要为皇家作一番事业,才不愧为一代名臣。若随波逐流,仍不过为一鄙夫而已。”洪一鹗道:“金石之言自当切记,到京以后是否另有恩遇,自当函知。卿在家中,这吉老太太与吉大嫂嫂亦须善为照应,自己的身子固宜随时珍重,小孩子也须小心抚养。”白莼秋道:“君请放心,无庸挂念。”洪一鹗又向吉老太太、王娟娟托了照应的话,然后告辞而去。

在路行程非止一日,这日已到了北京,便寻了赵弼的寓所,将行李物件搬了进去,此时赵弼父子及吉庆和均在本衙门,尚未回来,只郑垣在寓。洪一鹗就先给郑垣道了喜,又谢了保荐的话,郑垣也替他道了喜,又问了问家乡近来如何。彼此正在闲谈,却好赵弼等人已退衙回寓。赵弼一见洪一鹗,便道:“恭喜恭喜,贤侄就从此云程发轫了。”洪一鹗也就道了喜,又与赵鼎锐吉庆和作了揖,然后谢道:“小侄虽承皇上的天恩,却皆系老伯所赐,第恐少年新进,诸事未谙,有负老伯保荐之德。”

大家谈了一会,赵弼便向赵鼎锐道:“明日到衙门,就将洪贤侄报到日期的单子开呈进去,听候传旨。”又对洪一鹗道:“贤侄的冠带,光景不曾制办。午后可同小儿往琉璃场一带衣铺里买。”说罢先自进去歇息。午饭之后,赵鼎锐就约同吉庆和,坐了一辆车子,往各处游玩了一会,并买了两套衣服,及靴帽等件。洪一鹗便要回寓,赵鼎锐道:“不必回寓,且再游一会,我们到庆升楼吃面饭去,给大哥洗尘。”

吉庆和道:“这庆升楼的水饽饽甚好,洪贤弟今日可去试一试。”于是又各处逛了一会,就到庆升楼来,由店小二招呼进去,拣了座刚欲坐下,只见有个大汉在房间外面,向着洪一鹗目不转睛的尽望,洪一鹗也向那大汉望了一会,彼此皆似相识的模样,忽听那大汉问道:“尊驾可是洪翼云兄么?”洪一鹗道:“小弟正是。”复急口问道:“老兄不是褚仰周吗?”褚飞熊见问大喜,即便走了进来,说道:“咱们六七年不见,老哥竟有不认识了。一向在那里得意?”洪一鹗道:“飘蓬断梗,历尽艰难,一言难尽。”当下褚飞熊又与赵鼎锐吉庆和作了揖,彼此问了姓名居址,然后坐下。洪一鹗便望赵鼎锐二人说道:“这褚兄是与小弟总角之义,为人极其豪杰,且具着一身绝妙武艺,十八岁就领了武闱乡荐。小弟先父母去世之时,还承他帮助。自到南京以后,便隔了六七年了,刚才若非褚兄招呼小弟,竟不敢冒昧相认。”赵鼎锐吉庆和齐道:“原来是一位英雄,失敬失敬。”说罢洪一鹗复向褚飞熊道:“老哥府上想均安好,老伯母当亦康健,现在进京有何贵干的?尊寓何处?”

褚飞熊道:“先母已于大前年弃世,寒舍亦无甚善状。小弟因在家无事,因此进京游历游历,想碰件把机会,现暂寓在饺耳胡同,一个姓冯的朋友家内,却不想在这里碰见老哥,真是奇遇。但是老哥自尊大人见背之后,往南边一带六七年来如何得意呢?”洪一鹗见问,便将如何投亲不遇,流落下来,几成饿殍,如何风雪中巧遇白莼秋成为夫妇,如何因抱不平毒打流尸,遇着吉庆和赵鼎锐,便结为朋友,又如何承赵弼爱如子侄,一力保荐,蒙皇上恩赏世袭云骑尉,现在来京听候召见的话前后说了一遍。

褚飞熊听罢大喜,先向赵鼎锐谢道:“敝同乡极承老大人提拔,这样的恩德咱亦感激不尽。”越鼎锐亦逊道:“实为朝廷储材,家父亦不过作一荐引耳,将来洪兄定然是要大发的。”褚飞熊听罢又向洪一鹗道:“原来老哥还有这一番奇遇,若非尊嫂先有卓识,赵老大人后能怜才,那得有今日之乐,实是可钦可羡。”此时店小二已将酒肴摆上,褚飞熊也就在一起坐下,开怀畅饮。赵鼎锐吉庆和见他豪爽,亦颇钦佩。一会子店小二又将饽饽端上,大家吃毕,褚飞熊假称小解,走到外面柜上会了钞,后又进来谈了一会。赵鼎锐便喝叫店家开账,店小二进来望着褚飞熊说道:“这位老爷已经会过了。”赵鼎锐也不过谦,只说道:“从那里说起,反叫褚兄破费,一半天再聚罢。”于是大家走出店门,褚飞熊又问明洪一鹗的寓处,知与赵鼎锐同寓,又说一声明日过去奉拜。赵鼎锐等三人亦道谢了叨扰,然后一揖而散。

赵鼎锐三人上了车,回到寓所,却好赵弼郑垣尚未安寝,赵鼎锐又将洪一鹗巧遇褚飞熊、并褚飞熊如何豪爽的话谈了一遍,大家这才安寝。欲知洪一鹗何时召见,圣意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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