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王夫人刚差人回去命宝钗写家书,见媳妇们回说,桂府差人请过数次。柏夫人吩咐伺候,“我也坐车”。王夫人道:“你放着现成的大轿,何必又去套车?”柏夫人道:“我车也现成。”芙蓉吩咐外面伺候。王夫人辞过亲家,同柏夫人、琏二奶奶们一同上车,芙蓉跟去。贾、祝两府家人、小子共有二三十个,都骑上牲口跟着轿车往桂府而来。
不多一会,到了桂宅。两家爷们先去通报,那门上杜麻子听见,一面着人上去禀知,自家赶着出来伺候。两处家人下马扶车。贾府车在头里,第二辆是祝太太,第三辆是亲家太太,第四辆是蓉姑娘。后面七八辆中档车是两府的姑娘、嫂子们。
众家人挨次卸车,伺候各位太太下车。蓉姑娘先已下车,上前伺候。桂太太带着蟾珠出来迎接,姐妹亲家问安拉手,一齐让了进去。来到上屋行过大礼,桂堂兄妹给姨妈们请安,芙蓉请姨儿太太的安。桂太太问道:“怎么大亲家太太们都不赏光?不过是一杯水酒,请过来坐坐。”王夫人道:“罢呀,他们都有点事儿,叫他在家料理。我也没有几天耽搁就要起身。赶着收拾还恐来不及。听见刘大人的家眷也就快到了。”柏夫人道:“姐姐说的很是,也要赶着收拾。”太太们序齿坐下,用过香茶,桂太太问道:“怎么昨儿晚上大哥又忽然不好?”柏夫人道:“姨娘们说,吃晚饭时候就有些发喘,赶吃完了饭越喘的利害,也就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。赶着接我回去,灌了一碗参汤姜汁,这才慢慢的醒了过来。谁知今日的精神倒比那几天更好,你说这不是个怪事吗?”王夫人道:“想是昨晚上重这一磨之后,从此一天好似一天,也是论不定的。”柏夫人道:“惟愿如此,总是托姐姐福庇。”有个管家媳妇上来回道:“老爷要见亲家老太太。”王夫人吩咐请见。丫头们掀起湘帘,桂恕走进堂屋。先给祝太太见过礼,桂太太指道:“这位就是贾太夫人。”桂恕请王夫人拜见,并谢太夫人的关切。彼此拜完起来,又同琏二奶奶两亲家见礼。柏夫人道:“大姐姐有话要对兄弟说,就在这里坐坐。”桂恕道:“兄弟也要同亲家老太太说说话。”丫头们端了坐位,王夫人道:“三妹夫不要这样称呼。你同我侄儿是亲家,你只管亲家。咱们只管是姐妹,不用拉上他们那一条儿。各人管各人才好呢。”柏夫人道:“三兄弟竟依着大姐姐吩咐,不用谦虚。你跟着三妹妹称呼大姐姐就是了。”王夫人道:“很好。妹夫你竟同着三妹妹称呼我罢。”桂恕道:“既是这样吩咐,我竟遵命叫大姐姐了。”
王夫人道:“很好。我今日一来是陪你亲家来上门,二来是我亲自给你送盘缠来的。昨日原同三妹妹说过,叫不用费事,这会儿都是自家至亲姐妹,不拘怎样都好。谁知妹夫同妹妹又拘起大礼,下什么帖儿,我听见说很费了事。这是何苦来呢!我又不吃什么儿,只要备点儿果子小菜,吃杯酒儿,原不过是姐妹儿说说话,就很有趣儿。又何必的费事,白花了好些钱。”
桂恕同金夫人说道:“蒙大姐姐不弃结了亲家,又蒙格外照应,实在感激不浅,将来慢慢再为图报。今日是亲家太太上门,已经诸事草率,愧不成文。大姐姐再要过谦,犹其令咱们汗颜无地。”柏夫人道:“依我的意思,姐妹们都不用谦让。不知三兄弟备了几席?”桂恕道:“只备了四席。”柏夫人道:“你们也该来问我一声,备下这些干什么?这会儿我倒替你出个主意。咱们里面姐妹们只坐一席就够了。不是多出三席来吗?送一席到宁府去,请老太太同珍大太太们。送一席到荣府去,请大亲家太太同我的两个女儿,就派蟾珠同芙蓉去陪姐妹们在那里热闹。还有一席,你想着有什么要紧的朋友请几位,或是送人也可。堂哥儿就在这里陪着丈母吃酒。不知我这主意可好?”
桂恕们笑道:“二姐姐吩咐一点儿也不错,竟是这样办罢。”
王夫人忙说道:“若是妹夫不够请客,连咱们家的也不用送去。”桂恕道:“我只有三个客人要请,都是我广东的属员。两个是解差使进来累在这里,一个是选到那里,同我一样起不动身的。刚才还在这里说了一会话,去不多时。我就将这席请了他们三个罢。”柏夫人道:“这就很)是。”*桂恕吩咐叫门上。不一会,杜麻子进来,给王夫人同琏二太太磕头请安,站在门口。桂恕道:“亲家太太们再三吩咐,上房只坐一席。送一席到宁府去,送一席到荣府去,还有一席我要请客。差人拿我的片子去请广东解差来的魏太爷、毕太爷同新选的廉太爷过来吃晚饭,必要请过来坐坐。再将我的车套起来,送姑娘到荣府去。”杜麻子答应,出去照着办事不提。
王夫人问道:“妹夫领凭没有?”桂恕道:“凭倒有了,就等着盘费起身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给你送了盘缠来,你可以不用另办。”说着,站起身来在胸前荷包内取出几张帖儿,先将一张递与桂太太道:“这是送妹夫的盘费,先请收了。”金夫人接着递与老爷。夫妻两个看那票上的银数,真真喜出望外,赶忙拜谢,感不绝口。王夫人又递过一张说道:“须些薄敬是帮我妹妹的。”金夫人接着瞧了瞧,又要拜谢。王夫人连忙扶住,说道:“姐妹们谢个什么劲儿?”将蟾珠同桂堂叫过来说道:“我也不买什么给你们了,这两张票上,每人五百两,留着慢慢的置点儿东西罢。”姐弟两个接着,拜谢过了。桂恕道:“我们夫妻儿女俱受姐姐的大恩大德,将来怎么图报?”王夫人笑道:“姐妹们说什么图报。”金夫人道:“咱们有了盘费,不过三五天内就可起身,多住一天,就多累一天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也拣在二十左右起身,妹夫走旱路先到金陵,就请妹夫将房子给我收拾收拾。你先尽我上房收拾,余下的等我回去再慢慢修理。”桂恕道:“我已专差回去,叫你女婿梦玉亲到金陵交代房屋,并赶着修理。这脚子去了好一向总不见转来。想梦玉还在金陵给丈母修理房屋。”柏夫人笑道:“咱们那个梦玉奉承丈母是他的本事,他不知要将丈母的房子收拾到个什么分儿才乐呢!”王夫人笑道:“我这姑爷倒有趣儿,丈母没有见面,先出力给丈母收拾房子。这才是个孝顺女婿!”众人都笑起来。柏夫人笑道:“横竖你这女婿将来你见了面,不知还要怎么个儿疼他呢!”蟾珠坐在一边低头不语,芙蓉领会,过来回太太道:“芙蓉同着姑娘去罢。”柏夫人尚未回言,桂太太道:“好孩子,你同着妹妹去做个东家,替我陪陪三位亲家太太,代我多敬杯子酒。就去罢,这儿没有你们的事。”芙蓉同蟾珠答应,辞了各位太太,带着丫头、嫂子们出去上车,往荣府而去。
此时,日已平西,街上的车马往来如织,转弯抹角不多一会到了荣府。两辆飞檐轿车一直进去,走东边车道来到正厅这才下车。芙蓉、蟾珠刚到垂花门,里面的姑娘、嫂子赶着出来迎接,说道:“奶奶们都在屋里收拾,没有出来迎接。”芙蓉道:“咱们是派来帮着收拾的,用不着接。”说着,已到上房门口。丫头们道:“都在宝二奶奶屋里。”芙蓉们竟往宝钗后面来。将到门边,听见珍珠问道:“你们两个来帮忙吗?”蟾珠道:“派咱们来帮你们来收拾呢。”说着,走了进来。只见满地都是箱子,俱已装好,那大炕上还堆着一炕的东西。李宫裁同宝钗、珍珠领着几个嫂子、姑娘们,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,芙蓉笑道:“咱们真个要帮忙才是。”忙将衣服脱去,解下绣裙,同他们一样穿着短衫,卷起袖子,走过来帮着一路检点收拾。
宝钗对蟾珠道:“昨天托你照应张大妹妹,谁知他做了我的亲妹子了。”将接家书的话细说一遍,蟾珠也觉欢喜。此时添了十来个人,再加着芙蓉十分麻利,不多一会,就将那大炕上一大堆的衣包零物及古玩器皿细巧之物全行收合完结。宝钗叫几个嫂子们将这些箱子都尽着一边层层堆起,剩了两个替换衣服箱子,临期再行收拾。芙蓉道:“今儿帮了二姐姐,明儿帮三姐姐。”珍珠笑道:“我同他都并在一堆儿了。”宝钗道:“不是同他的并在一堆儿,我那里有这些东西呢?今儿倒亏你们来,这一路的大帮,倒收拾的差不多了。不然明日还得一天呢。”芙蓉道:“你们屋里还有些什么?”宝钗、珍珠道:“全搬出来了。屋里还有两个箱子,那是不用装的。余外的一切大小物件,都在那七八个大板箱里。”芙蓉笑道:“你这两位奶奶、姑娘的行李,我瞧着一船还未必装得下。”珠大奶奶笑道:“那天太太还说只要四五只船就够了。明儿请太太来瞧瞧,单是他两个,就得两只船。”宝钗笑道:“两只船也要不了,横竖一只船是要的。”众人正在忙乱不了,嫂子们进来回大奶奶道:“桂太太那儿送了一桌酒席来,请亲家太太们的,已抬在垂花门。”宫裁问蟾珠道:“三姨儿送酒席请谁吃的?”
芙蓉笑道:“是送来请亲家妹妹们的。”就将自家同蟾珠来的缘故说了一遍。宝钗道:“既是这样,竟叫他们摆在百花轩,摆上一张桌子,全给咱们摆上,将酒也温起来。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,等着这三个零碎箱子装完就结了。”嫂子们答应着,到百花轩去摆席。芙蓉们又帮着,七手八脚的不一会儿将三大只零碎箱子又装的妥妥当当。
丫头们去舀了三四盆热水。这宅里面横竖没有半个男人影儿,奶奶、姑娘们都脱了衣服,擦身洗脸。芙蓉笑道:“宝姐姐同珍珠姐姐一样儿的皮肉,一样儿的胖,真是一对的玉美人儿。”宝钗道:“这儿除掉了大嫂子瘦些儿,余下的都一个样儿。”珍珠笑道:“五妹妹真活像一个人,我那几天不好说,这会儿是姐妹,说也无碍。”蟾珠道:“说我像谁?”宝钗道:“也是咱们一个闺中朋友,叫做紫鹃。这个人早已仙去了。”
芙蓉笑道:“咱们初见面,你们又说我像个谁。这会儿又是五妹妹也像你们的好朋友。天下的人嘴脸儿同的多着呢!不过有一处两处像就是了,那里像的这样全?”宝钗笑道:“独有你们两个像的一丝也不走了样儿,这才像的古怪呢!”珍珠对芙蓉道:“咱们猜你右胁下有块朱砂记,怎么猜的这样准呢?”
芙蓉笑道:“你身上也有一块。”珍珠道:“我这块在左边,又在胸口儿上,同你的方向差着呢。”芙蓉笑道:“咱们两个身上都有了记号。将来年深月久认不出面貌来,只要说出身上的记来,一看就知道谁是谁。”珍珠笑道:“你们都记着我同他的记号,将来好认识。”大奶奶道:“快些擦擦脸,咱们去吃晚饭,让他们也好歇歇。”宝钗道:“横竖没有外人,就穿着短衫子,也不用穿裙子了。”珍珠笑道:“也罢,且舒服一会儿再说。”姐妹们擦身洗脸,诸事完毕,都是短衫子,到百花轩来。见两张桌子摆满的全是碟儿、碗儿,珠大奶奶笑道:“今儿三姨儿可是花了钱了。”蟾珠道:“这又算什么呢?”宝钗道:“咱们吃不了这些。拣着咱们喜欢的留下几样,余下的散给他们也去乐一会儿。以后是一天忙似一天,直等着下了船去这才安静。”珍珠同李宫裁都说:“甚是。”就将桌上的果子、点心、菜蔬拣着精致的留下了些,余外尽散给众人。
大奶奶又替他们分派妥当,叫他们大大小小的都去吃饭。这里留着荣贵、抱琴、红妆,还有芙蓉的姑娘桂月、大奶奶的姑娘丽鹃这五个人伺候。珍珠又叫人端了两样菜四个碟子,送去给两个奶子同哥儿吃。众人分派完结,依次坐下吃酒。
当值的嫂子们来回大奶奶道:“咱们家的饭菜端在那里?”
大奶奶道:“有两碗鱼汤是咱们要的,送到这里来。余下的端到垂花门,同这些嫂子们拢共拢儿去吃罢。今儿是你当值,须要四处留心照应,别叫众人吃个大醉,叫太太知道咱们就得了不是。”嫂子们答应着去了。宝钗道:“咱们再派荣贵、抱琴不住脚的四处巡察,又可照应,这才放心。”珍珠们都说:“甚是。”赶着递了几样点心给他们吃了,派抱琴、荣贵两个人分头儿去上上下下各处照应。
丽鹃点起红烛,姐妹几个畅饮谈心。宫裁道:“咱们今儿一叙,以后就没有了空儿。等着到了家乡,不知几年上又才见面!”芙蓉道:“咱们见的还快,倒是五妹妹到广东去,要隔三四年才来呢。”宝钗道:“你们两个将来是长叙一处的,咱们是从此风流云散。”芙蓉道:“这也难说,保不住将来姐妹们长在一堆也论不定。”珍珠道:“宝姐姐不久母女相逢,又得了两个好妹子,以后都是快心的境界。惟我自从这几年以来,生离死别了几次,将个心都伤透了。其间的眼泪,也不知流掉了多少。如今又忽然的同你们相逢,又要忽然生生离别,真叫我几次消魂,几番肠断!我又不能像宝姐姐的落落心胸,襟怀豁达。凡有一切,他都可以看透,我如何学得他来?我这一程子心神不定,恍恍惚惚,竟像是掉了心的一样。总想活着很没有味儿,不如丢开了手倒省了好些眼泪。”宝钗笑道:“凡人都像了你丢开手,那阎王爷殿上那儿挤得下这些躲眼泪的鬼呢?”宫裁们都吃吃大笑。
蟾珠笑道:“咱们只顾说话,也忘了饮酒。”宝钗道:“咱们不住嘴的吃,珍丫头不住嘴的说话。”芙蓉道:“我敬三姐姐一杯。”珍珠笑道:“不用敬,你们吃过几杯,我都补吃就完了。”蟾珠道:“不用补吃,将咱们的杯子都斟上酒,三姐姐挨着吃过去就是了。”珍珠道:“使得。”命红妆、桂月见杯斟上。珍珠一面吃菜,一面饮酒,挨着次儿饮干。宫裁笑道:“近来珍丫头的酒量竟大的多呢。那年在宝兄弟的怡红院给平丫头做生日那晚上,一个个都吃的大醉。珍丫头那里会吃这些酒?”宝钗道:“想起来那晚上真热闹,只有林姑娘正在病中。可怜咱们当日饮酒快活的事,也就是那一晚上,人又齐全,酒也畅饮。自从那一叙之后,虽是常常吃酒,总没有那一天的大乐。后来一天一天的散掉了,死的死,去的去,直到如今,真令人不堪回想。”芙蓉同蟾珠笑道:“可惜你们当日的那样大乐,偏咱们两个没有赶上。”宝钗笑道:“横竖那一日大乐的时候,有你,有你。”芙蓉们笑道:“我同他那有这样福气?”宫裁道:“史姑娘那日喝醉了,包着一大包芍药花做枕头,睡在石条上,咱们都说他是雅人深致。谁知他也做了古人!”宝钗道:“我再也看不出,史姑娘同香菱都这样短寿。”
珍珠道:“当日的那一班儿,除了探姑娘,姐妹几个谁是长寿的?”宝钗笑道:“除他们那几个,我三个人的寿还不长吗?到今日还是活着呢。”宫裁笑道:“你们正是一朵鲜花越开越盛的时候。像咱们是珠黄花谢,好春光都过去的了,还图个什么?”宝钗笑道:“你的春光过去了,我的春光在那里?”
芙蓉笑道:“你们都不用春光秋光的,耽搁了饮酒。”大奶奶们笑道:“咱们只顾说话,到下了梆子。再吃会子,叫他们收去吃饭罢。”众人都说:“甚是。”奶奶们赶着吃完了酒饭。
宝钗道:“咱们上去喝茶,这里让他们吃饭。”珍珠道:“很好。”几位奶奶、姑娘都到上房来,找着了荣贵、抱琴,叫他们下去吃饭。大奶奶们到各处去瞧了一遍,走到宝钗屋里,各人穿了衣裙。芙蓉、蟾珠到两边房去瞧瞧,都收拾完结,每人剩了两只衣箱同炕上的铺盖。芙蓉道:“你们两个实在简绝,明日要下船都使得的。”宝钗道:“没有几天工夫,东西又多,若不赶着收拾,就闹半年也是收拾不了的。明儿是刘家来收点房子。咱们就替大嫂子屋里收拾,倒要两天。我同珍丫头打几时就陆陆续续的归在一堆儿,收的收,藏的藏。我同他的箱子打早就装好了,所以今儿尽着一天收拾完结。大嫂子同太太屋里,就是将东西归在一堆儿也得两天,别说是装箱收拾,更要费力。”珍珠道:“明日到大嫂子屋里去,我领着人将他的东西尽归在一处,你们同些人赶着收拾,也不过是一半天可以完结。”宝钗道:“明日多了一个月姑娘帮着,咱们尽力量,收拾到那儿是那儿。”众人正在说话,上房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:“大奶奶,不好了!”众人大惊,赶忙问道:“什么不好了?”那丫头急的说不出话来,只是发颤。急的宝钗们摸不着脑儿,说道:“你只管慢慢的说。”那个丫头定了一定说道:“太太的上房后身有了贼。”众人听见,浑身都吓软了。
宝钗道:“怕也无益,赶紧到垂花门叫老赵,立刻叫家人们进来。”蟾珠道:“刚才下来尚未偷盗,只要虚张声势,将他们赶散为要。”珍珠、宝钗点头,飞跑到垂花门,叫老赵来当面吩咐。赵忠听见,赶忙出去。一面先将几个有气力的能干家人叫他飞跑进去,一面又到各处叫人。不一会儿,连厨子、打杂的,更夫、火夫以及大小爷们,进来了八九十个。手中有拿着铁尺、棍子,也有空手的,都一拥而进。
原来这一班窃贼,内中有一半是那年老太太出丧的时候进来偷盗东西,同包勇拒敌,又将妙玉劫去。除得了上万的东西,还有个活宝的美人。后来并不见有官府追缉,他们也就放心受用。这几年俱已花尽,又想着贾府的甜头儿,所以另约了几个积贼,又打听得包勇已不在贾府。趁着今儿太太出门,上房不过几个丫头、媳妇们,就不放在心上。都是涂面挂须,还从当日的原路下来。因王夫人现在的上房就是当年老太太的住所,这些强盗有几个熟的在前引路,一直竟到上房。
刚绕到前面来,正遇着梁贵、鲍忠、林祥、李洪、汤顺、马标、郭裕这几个精壮胆勇的后生,手中都拿着器械,正与强盗相遇。不由分说,一齐奋勇动手。那十四五个强盗,不顾性命抵死拒捕。梁贵们正在支持不住,后面来了四五十精勇帮手。
宝钗们都站在黑影里面,对珍珠道:“叫进来的人,分一半赶着绕这边过去,截强盗的归路。”珍珠答应,忙去吩咐。众家人见说,忙分了一半,赶着向这边绕过去将贼人归路截祝贾府众人个个奋勇,前后将十四五个强盗尽行围祝此时正是七月初十,新月在天,众人在月光之下看的真切,七手八脚的一路混打混搠。拿住了七八个,打伤了四五个,搠死了三两个。众人不管是死的活的,都给他捆了个结实,就放在拿获之所。梁贵们浑身是血,还有几个受了伤。
众人围着定了一定喘,然后找着嫂子们过来,请两位奶奶的示下,怎么办法。那位珠大奶奶尽是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宝钗道:“且不用去回太太,你们就是这个样儿,赶着分头去报。这一回,竟是禁军衙门、都察院、营城司坊,拢共拢儿通报。又不要像上一磨儿,只报司坊官,只算了一个窃案,到后来竟不提起了。想来这几个就是上一回的强盗。他们吃着甜头儿,横竖又不拿他们的,落得又来打劫,实在令人可恨。”
鲍忠道:“二奶奶的
话说的很是。现在他们都是涂面挂须,手执器械。这还不算强盗,什么才叫强盗呢?”宝钗道:“你们一半看守着,分几个去报。先到林大爷家里去给他一个信儿,并将我的意思同他说明,你们再去。”家人一齐答应。走过去派了二十个壮勇的人守着强盗,派了几个去报衙门,余下的散出去外面照应。宝钗吩咐:“将上房廓下的灯都点了起来。”
又叫丫头、媳妇们各处的小心照应,“看见些什么,总不要惊慌,只管来对咱们说”。这些姑娘、嫂子们都答应了,各去照应。*珍珠叫丫头们端出些杌子来,就在这里坐坐。也帮着照应。芙蓉道:“我这会儿心才跳定了。我瞧着大嫂子比我更抖的利害。”大奶奶摇着头道:“我吃的一点儿东西,这会儿全在胸口里。两只腿还在这儿抖着呢。我倒看不出,珍丫头的胆量竟比我大的多呢。”珍珠笑道:“不是胆大,徒急无益。虽事在仓猝之间,也要想个出路。都学你一路发抖,这会儿还有咱们吗?早做了妙玉,又叫他们背去。”大奶奶们一齐好笑。
宝钗道:“我若领兵拒敌,珍丫头是我的一员勇将。”正在说笑,一个丫头用手指道:“那不是房子上还坐着两个强盗吗?”
众人又吓了一跳,都抬头一看,叫道:“哎呀!”不知房子上又来了多少强盗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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