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夏瑶云见哥哥要代他悔亲,整整哭了一夜。次日,赵夫人见他两眼红肿,晓得因为昨日的事,只得解劝了一番。却巧夏国华也来坐一回,当下说道:“非我今日年老昏昧,我儿虽是娇养成性,却要晓得女儿心中大义。你那哥哥终不是成材,随后就是华家贫苦、只要书生清白,做了秀才娘子,也比得那贪官污吏被万人唾骂胜了许多。”瑶云见了爹爹说了这话,知道是怕他嫌华家穷,故用这话劝他。昨日哭了一夜已是伤心不已,此刻又听见这话,不禁大哭起来。赵夫人见了也是心疼不过,只得又劝解了一回,老夫妇出去,倒是夏均祥的妻子颇知大义,昨晚劝了他丈夫一夜,说道:“你家本来是寒士出身,现在爹爹功名显达,也算是祖宗庇佑。怎样忘了本来面目,要想悔起亲来?”均祥被妻子诉说一顿,也觉没趣,一早就出门去。此时夏国华还怕有后患,赶着到书房,写了个名帖,叫人往汤家镇请汤先生来。就说有要话面谈,家人答应前去。到了镇上,却好汤德元在家,说出来意,里面回出话来:“家内有事不能分身。明早定来,“这两人本是常来的,汤家人等俱皆熟悉,过了一会,派来两个丫头,亦出来问道:“老爷来请汤先生何事?”来人见没人在旁,就将叶家的事与两个丫头细细说了一遍。

顺喜当时听道:“幸亏老爷有主意,即日将礼聘定。若不这样,免不得少爷反悔。可怜这里两位相公日夜功苦,满口说要功名发达。”这华太大听见,当时并未开口,回到房中,将这说与两个姑娘知之。

他们三人暗自谈心,并不提防华夫人听见。于是华夫人母女也各自悲苦。华太太也叹息道:“穷字本是读书人本分。前因夏亲翁慷慨提携,送了这一干银子与两个婢女,本是亲戚应为之事。因他诚意而来,故此收下。现在他儿子既如此势利,虽然夏亲家绝无心意,日后难保不贻为口实。趁此汤伯伯未曾前去,仍将这银子取回,请汤伯伯仍然送去,我母女二人针凿也得苦度日子。”春姑听了,也说甚好,随即华太太过来与汤德元道:“适才夏家来请伯伯,有何事故?”汤德元道:“来人但说有事面商,待明日见面方可知道。”华太太不禁泪下道:“先夫在日,本无心与仕宦结亲。只因夏老爷见爱甚深,又值伯伯从中说合,故此做下这门亲事。不料先夫病故,又承两家相助照料,我想久久累人,终非了局。且不知两个小儿有无出息,今日先与伯伯说明,可将夏家一千银子并两个婢女,明日伯伯进城依然送去。我家向来寒素,十指女工还可为小儿读书之费。等日后彼此商发,再领情便了。”汤德元听说,殊为诧异道:“嫂嫂何以如此见外,此时忽复送去。岂不负了夏亲家美意?”华太太道:“宁可此时辜负。日后方免累人,但烦叔叔代去的好。还有一言,现在住尊府,于心久抱不安。前住之房,既蒙借住,拟想改日仍搬回那里。贫贱自有命,到了极苦时节,小儿等也好发愤。”汤德元见他这样,疑惑家中有人得罪了他,忙向华太太道:“亲成本有助相之义,亲母何以说出如此话来?有谁说了闲话,但明说不妨。”汤德元也不知何故,华太太道:“次日早间进城便知底细,但这话务求伯伯说了。”德元只得随应了,于次日早间进城来到县内,夏国华请入花厅,谈了一会。德元问道:“父台昨日呼唤。有何见谕?”夏国华叹了一口气道:“昨日相请非为别事。古人说儿女情长这四字,真古今一辙。但不知近来令婿弟兄文字有何长进,故请你先生来一问,二则有事奉托。小女今年已有十六岁,虽受有聘,却依然在室。特恐小弟年老,一朝水远长别,后顾堪虞。拟想将小女重托先生,待华家起服,即卜吉于归。”

汤德元听了,格外不解。在家被华太说些葫芦话,进城又听了这些话,正想回话,只见庆喜顺喜进来说道;“那边太太说怕这里婢女不多而入前去,恐这里无人使唤,遣婢女回来,说已托汤大爷说过了。”国华问道:“亲母何以如此见外,有何话说,请先说明。”德元将一切说了一通,国华拍案赞道:“巾帼中丈夫于今可见。就此一端,可知这人家不可限量。”德无道:“父台何以如此惊疑?”国华道:“先生有所不知,必是奴婢说露实言,以致亲母如此高介,免为后人借口。”遂将昨日之事说了一回。德元方才明白,说;“华太太既有此心,必是不肯挽回,如何说法?”国华道:“既是一定送来,权且收下,日后仍请先生代收便了。但是一家单住,仍是不妥,这事还要转托。”当时德元辞去。

且说夏瑶云见顺喜二人回来、心中格外难受。顺喜见国华说了汤德元的话,知道小姐难受,忙把他衣袖一挪向外去,瑶云也跟出来。顺喜道:“以上事情,姑娘谅必尽知。姑娘虽烦也是无用,但他还了一千银以后,不过靠针黹过活,明地帮,必不肯受,只好暗地帮他。他家有一老家人陶五,所有针线均是他出外卖。暗地将陶五说通,凡有金线叫他全送至衙门。多多给他价钱,岂不是好。姑娘将东西收好,至赔嫁时带去。就是华太太也知道他一片苦心。”瑶云听道:“好却是好,万不使少爷知道,恐生别端。”顺喜答应。到了次日。德元将银子送来说道:“亲母择定明日迁居,只好先将银子收下罢。”

国华无法,含愧道:“也好,好叫这畜生日后无可籍口。”

说着将银子叫人送与均祥,说道:“叫他从此放心,断不日后累他。”均祥自知冒失,不问好丑,一言不出,收了下来。德元看了甚不喜悦,只得告辞回家。

次日华太太仍与大椿母子搬在陶发家间壁居住,兆壁兄弟知道此事,日夜攻书。可怜两位姑娘每日见不上多钱。日过月消,光阴转瞬一月有余。忽见陶五笑嬉嬉进来道:“今日城里有个大户人家,有几位小姐出阁,所有针线无一不要。太大明日使小人拿去,岂不多卖几文?”

华太太听了甚为欢喜。从此做了针线,两三日就叫他去卖,比往时好了几倍,不但钱多而且易售。这日又叫他拿去一双花鞋,到了晚间不回,大家十分盼望。至次日午后方回,华太太问道:“你此次何以搁延?”陶五即将袖中拖出一包绸缎道:“那家说太太买料不便,就可拿这些料随即做了。”华太太也不在意,过了几次又拿好些衣服回来,说:“太太做针线太忙了,没工夫再做衣裳,叫我将这衣服带来,请姑娘只管穿这件东西,在他家也不算稀奇事,只要随后针线做好些是了。”一连几次均皆此说,那知这日几乎露出真话来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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