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韵兰在月红家回园,已是午后,方进园门,守门人直立起来,垂手傍侍。韵兰之轿直到华■小筑出轿,到了屋里,佩纕即接出来说:「顾府上总管秦成,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,说他是姑娘府上从前的老家人,要见姑娘,现在龙吉房里。」韵兰听了心里一阵的酸,便命请他进来。自己换了衣服,到幽贞馆坐在醉妃榻上等。只见伴馨领了一个花白胡须老者进来,一见韵兰,叫一声姑娘,便跪下伏地大哭。韵兰见了也大哭起来,一面要想抬身,搀秦成,已立不起来,仍旧倒下伏榻哀啼,惨苦万状。众人见了不知何故,呆着看。还是佩纕心灵,遂去劝韵兰,韵兰只是呜呜的哭泣,把两脚在榻旁边踹,那里劝得醒。秦成伏在地上,哭得昏天黑地,伴馨去搀他,也搀不起。佩纕没了法,任他两人去哭,哭了好久,霁月已去请了湘君、珊宝、秀兰来,带说带劝,先把韵兰劝住了,韵兰噙着泪叫秦成莫哭,且说话,秦成方止了哭,韵兰命伴馨扶他起来,叫他坐,秦成不肯坐。韵兰道:「你坐了,我们方好说话,你不坐,我也不坐。」秦成乃含泪告坐。珊宝等均不知道两人的缘故,私问佩纕,佩纕道:「我也不知道呢,他是兰生家里的总管,姑娘的旧人,这回子重新见了,想起昔年的苦处,就这样的哭。」秀兰已猜了六七分,珊宝也点点头儿。韵兰因问:「你一向在那里?充军出去之后,怎样受苦,怎样回来?」秦成道:「老奴自当日叩别了太太,登道,路上倒还好,自从四月初四动身,因路上多病,直到七月念二到黑龙江,五月念七到奉天,起子痧,老奴有些年纪,身体当不起走路的辛苦,就想必定死在那里。幸亏遇着解差好心,叫人医好了,停了三天,再走。走到军台,分在一个姓金的营房里当差,同他养马,一年过后,分回到驻防恭领衙门里。当差里头一位师爷,也是江苏人,怜我忠义,很有照应,不过替他们搬煤烧火,奉公差遣,随着参赞大臣,到了一回图们江,重回黑龙江,便遇了赦。积了数十金,路上盘缠完了,行乞回来,便到苏州来寻太太同姑娘两位旧主人,都打听不到。遂到各埠头寻了两年,仍无音信。老奴也没法子,先到老爷太太寄棺的地方烧了纸,叩告一回,重 到扬州。老奴一身无主,还望重见主人,只得苟延残喘,投托到顾府。遂把如何托荐,如何进府,如何到申,后来再告假到苏州。先老爷太太两口棺木,已不见于,有人说是小姐搬去安葬。老奴急得要死,重回顾府,昨日送胡师爷回来,太太偶然谈起姑娘真姓名,老奴方知小主人尚在,今日便一早告假赶来,这是皇天有眼,老奴虽死,也瞑目了。」说着又泪,韵兰又哭起来。珊宝等方知秦成、韵兰这些缘故,因把韵兰的哭再劝止了,问其所以,韵兰把秦成报仇赠银的事备说一遍,众人无不叹息,说这位老人家倒是义仆,可敬可敬。韵兰因向秦成说:「这三位姑娘,都是我结义姊妹。」秦成因又向湘君、秀兰、珊宝叩头,三人连忙立起,叫秦成免礼。韵兰又指佩纕道:「这是叶姑娘虽在这里帮我,和我姊妹一样的,我也亏他办理各事,不要我费心。」秦成因又去叩头,佩纕连忙还礼,搀他起来。秦成因问韵兰一向踪迹,太太如何不在。韵兰想起昔日根由,未言先泣。遂将逃难起,直至如今遭际备告。秦成家人有知韵兰的,有不知的,珊宝、湘君等虽与韵兰知己,也不过知其大略,今听韵兰说得详细,无不叹息。韵兰说到中间苦处,呜咽吞声,秦成更觉伤心,因道:「老奴现遇主人,不啻重见天日,死也无恨。老奴要想求主子仍赐录用,以效犬马,以尽天年。但现在顾府虽是新主人,待老奴也算好了,老奴不敢忘恩,也不便和他说,须求姑娘想个法儿,俾老奴重来伺候。倘蒙收录之后,老奴还想到先老爷上去叩头告诉老奴这番遭际呢。」韵兰听了,不禁酸鼻。秦成又道:「姑娘身体,谅必是康健的。」韵兰点点头儿。秦成道:「不知姑娘曾否受过定?」韵兰红涨了脸,不能答言。珊宝因把贾倚玉的事,替他代答了。秦成方知其故,因说老奴黑龙江是熟地方,明年还替主子去走一趟,必定有消息,只求姑娘替老奴设法,辞了顾府,重到旧主人处。韵兰道:「你莫心急,等我再想,这园里很热闹,所有韩老爷同各位姑娘,你都不认得,你且先去吃了饭,再到各处去逛逛,见识见识。傍晚你且回去,我自有道理。」秦成又叩了一个头,谢了。韵兰命锦儿说:「你领这位秦总管去吃饭,吃了饭,你领到花神庙、彩虹楼、漱药■、桐花院、棠眠小筑、寒碧庄、延秋榭、绿芭蕉馆各处都去见见园里的人,你指点指点,等他略略认识了,你再打发他回去。」锦儿答应着,便领了秦成去。这里韵兰便命开饭,留珊宝、秀兰等同吃。湘君和韵兰道喜,说主仆重逢,韵丫头运气一日好似一日了。秀兰、佩纕、珊宝赞秦成义气感叹一回。韵兰商议收回秦成的话,珊宝道:「除非你自己去见太太兰生从中帮说,大约不是难事。」韵兰点头,因又谈起月仙的病来,说今日稍有起色。湘君道:「你知道么?姊妹如此要好,月仙也是前世修来的。」韵兰道:「月红孩子气,倒是一片诚心,就是小香也是情天里数一数二的人。」珊宝道:「听说小香日夜目不交睫的伏侍他,客人如此,也少有了。」秀兰道:「月红何尝不是,阿姐一病,他园里也没心绪住了,客人也不想应酬,幸亏多是熟客。」湘君道:「你们但知小香、月红为月仙着急,还不知道昨晚他二人商议了,彼此割股呢?」韵兰道:「是了,我今日抚月红的背,他把右臂闪让,必定为这事。」佩纕道:「湘姑娘何以知道他们割臂?」湘君要掩饰自己的前知,便道:「我出来时候,听得收拾房子的工匠在那里私语,说有两个人割两块肉的话,你们只管走都不留心,我就猜是他两人了。」秀兰道:「怪道月仙神气似乎清楚,但愿从此好了。」湘君道:「我不应该说,他的好,像正大光明,果然好了最妙,就是再要变症,他们舍身都没用。莫说割臂,人之生死,关系大数,看他后来罢了。」珊宝道:「客人肯割臂,总算是知己了。我们这些人,只有韵丫头遇着一个秋鹤,也是这样,倒底救好了。」秀兰道:「也不尽然,割股之说,施之于亲,谓之愚孝。秋鹤、小香的割肉,知己痴情则有之,若说必定吃得好,为什么韵丫头也割臂,救不活母亲呢?」韵兰听他提起这两件,心中感动,四个人遂不谈了。说着,只见友梅进来。众人大家见了。韵兰因问:「何故常久不来,替我画的芦雁,应该好交卷了。」友梅道:「我到普陀去一回,我因有一位相好,名袁芙君,在宁北养了一男,我知道是我的种子,所以特去娶回,倒打听着幼青的一件事。」大家听他说幼青,便惊问道:「你听的什么信?」友梅道: 「我也无意中在寓里听得的,仍旧不过大略,我问他详细,讲的人也是耳食之言。」珊宝道:「你说怎么的信?现在幼青妹子在何处?你怎么听来的?」友梅道:「前几天我从普陀回来,住在宁波客寓里,来了一个客人,姓邓,是无锡人,相见了和我极要好,我便和他叙叙,知道我带袁芙君回去,他知道爱玩,就领我到他的相好那里。这位相好,叫丁红玉,是张姓的逃妾,改名的。我讲起袁芙君他便说做人家如夫人的难处,就是彼此心里头合意,还恐有中变。」秀兰道:「你且谈幼青罢。友梅道:「你道赚幼青去的是谁?原来就是娶丁红玉的张姓,丁红玉逃出来,幼青还在屋里。几次觅死不得,后来丁红玉出来了,暗暗打听方知姓张的又把幼青转卖到湖南,给一家开猪行的做小老婆。幼青到了岳州,便跳在洞庭湖里了。」韵兰等听了,大家吃惊,急急问道:「救起来么?」友梅道:「洞庭湖十分宽广,若在春涨,连青草湖也一气相通,虽冬令水干,也是浩无边际,据说幼青早蓄死志,一路衔冤饮痛,恨无机会可乘。到了洞庭湖,以为死得吾所,面上稍露和平之色,使众人不及提防,是晚过于木牌洲,将及岳州地界,遂乘人不备,以看远江灯火为名,走至■首,奋身一跃,但听扑通一声。适在夜深风急,月黑湖宽,那里去捞救?船上的人也都慌了,扰乱一回,全无计策。到了次日,连人影儿都没有,过了十余人,君山一只渔船网 个尸首起来,报了官,验身边有一首绝命诗。丁红玉也记不全了,背我听了两句,是十六瓜年成一梦,洪郎从此感人琴。他手上金约指上有金幼青字样,官遂知道他姓名,当时没得尸主,便寄坛招领,他们都不知这洪郎两字,所指何人。」佩纕道:「他和黾士很好,恐怕就是说的黾士。」秀兰、韵兰叹道:「年轻玉貌,如此收场,令人不堪回首。」珊宝、湘君也不觉欷觑。佩纕道:「明儿送一个信给黾士。」友梅道:「我告诉他了,他忙着要去领棺木回来,伯琴不许,黾士遂差一个人带子银子,叫他去领柩安葬在君山上,还是昨晚动身呢。」众人悒悒不欢。友梅因初回家中,南关上也有公事,便自回去。次日正是礼拜,女塾中罢工,秋鹤知友梅回来,特向韵兰说了到虹口去看他。友梅到天成昌烟馆去了,秋鹤惆怅之至,要想到天成昌,心里想怕鸦片烟的气味儿,便不愿去。走过大桥,恰巧遇着伯琴,彼此下了车,付给了车钱,伯琴道:「巧极,我正来寻你,我刚才到绮香园,说你到友梅那里去了。」秋鹤道:「什么事找我?我们在浦滩上步行,一面走,一面讲。」于是沿浦走着,伯琴道:「镇海的普陀山,我没有到过,现在号事稍闲了,我和你去玩几天。」秋鹤道:「我有馆事呢。」伯琴道:「我已同韵兰说过,请韵兰代理十几天,她已答应了。你今儿把行李去收拾收拾,我们明天就走。」秋鹤方允。两人走到四马路,秋鹤便要回去。伯琴道:「我和你去看燕卿。」秋鹤点头,两人走到燕卿家里,只听楼上燕卿的声音,在那里训饬人,遂走到楼上。鹣儿领了进去,只见燕卿正言厉色的坐着,训饬他的娘。他的娘张妈妈垂首坐在沿窗,满面飞红,见了二人来,便要走。燕卿道:「莫走,我还有话说。」一面招呼伯琴、秋鹤二人内房请坐,燕卿又开口道:「不是我反埋怨你,你也忒不像样了,你自己想想,今年几岁,人家的娘管女儿,要女儿好,你把我吃了这碗饭,身上欠了二三千的债,我辛辛苦苦积了几个钱,要想把未完了结,你瞒着我只管去使,租小房子,寻姘头,这个不好,又换一个。我要住在园里,你再三怂慂我出来,出来了,你好多招几个姘头。我要问你,这箱子里的东西,到底到那里去了?」张妈手里拿着一叠当票只是不言语。伯琴因出来问:「为什么你把他埋怨?」燕卿道:「你去问他!不要脸的东西。」张妈妈擦泪道:「我因天气渐渐风凉了,衣服都当在铺子里,要问他拿几两银子,赎些出来。」燕卿道:「我不是《西游记》里的无底洞,三四十元一个月给你还不够使,拿去贴给姘头。」伯琴道:「你要好多钱呢?」张妈道:「只要四五十元。」伯琴道:「这算什么?我这里来取四十元去。」说着,取出皮夹来,燕卿喝道:「不许!」便一把从伯琴手里抢了过去,说:「你银子到多得很,借给我还债,我上月还了一千,韵兰那里的一千,李家妈的五百尚没有还呢。」伯琴笑着,遂不敢多事。秋鹤叫伯琴进来,让他们去歇。张妈妈哭道:「人家肯借我,你倒不许。」燕卿冷笑道:「我不许,你自己去想想,上回介侯来了,你和他借了一百,至今还在陈大有账上。他们肯借给你钱,你想是为的是你,为的是谁?去年姓李的一户长客人,被你借怕了,他至今吓得不敢来。他们恐怕爱你,年又轻,嘴脸又好,肯借给钱你。」伯琴隔房唤道:「燕卿莫嚷了,他毕竟是你的娘。」燕卿鼻子里哼着道:「是娘?比陌路人也不如。陌路人还有些照应,他只有算计你的,不是哄,定是偷,不收拾到我死了,他总不愿。」适值鹣儿送茶进去,秋鹤因问:「到底是只为赎衣服么?」鹣儿摇头,低低的说道:「他养着两个姘头,姘头一家都靠他吃用。今儿又要来取银子赎当,姑娘就生了气。妈妈也不好,姑娘首饰箱里,七对金镯子,那天姑娘出去看桂花,妈妈来看了一天屋,姑娘回来他就 ,晚上姑娘捡点首饰,少了三对金镯子,四个钻石戒指,去问问他,他说得到写意,说借我用用,姑娘的身体还是我的呢。姑娘和他吵了几天,也没法。这回子也难怪姑娘恼他,姑娘住在园里,本来舒服不愿见客,因债太多了,园里姑娘又大家谢客,姑娘住在园里,又不好意接客,不接客人,债又不能还,心里又急又恨。所以推托和金姑娘不合,搬了出来。其实姑娘要想出来料理些债项。青楼中的日子,姑娘也怕极了,只要老东西不来缠扰,姑娘把二三千债拔清,便要收场,仍旧住到园里去。这是姑娘的真心,你们莫和姑娘说是我说的。」伯琴点点头,燕卿还在那里说:「我看你年纪老也忘了,倒锋芒得很,姘头两个一轧,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,左一个,右一个,一条肉■堂,睡在里头好有趣。」秋鹤、伯琴、鹣儿听了都笑起来,说:「燕卿这 厉害,然究于道理,大为不合。」张妈妈给燕卿说了一阵,变羞为怒,说:「我不要命了。」一头遂撞到燕卿怀里去大哭。当家的叫起来,把燕卿扭在地下,也哭着,头发都蓬了。秋鹤、伯琴赶紧出来劝解,鹣儿、金儿也来劝,方分开了。伯琴把张妈妈搀下楼去,仍旧给他四十元,命金儿送他到小房子里去。伯琴再回楼上,燕卿已被秋鹤低声下气的求劝。停了哭,鹣儿重新和他梳头,伯琴道:「你也不必气,是前生注定的。今日介侯在大花园抛球,我和你坐了马车去招他。」燕卿摇摇首。秋鹤道:「他和你坐马车极好,你找不要气坏了,我还有事要回园,替你顺便叫马车去。」说着便走。伯琴也不留,说:「明儿午后,你把行李送来,不要忘了。」秋鹤答应而去。先和他雇了马车,然后回到花神祠吃了饭,把行李先收拾一回,方来寻韵兰。伴馨道:「他同珊姑娘彩菱去了。」秋鹤便到月潭湖来,已是四点多钟。但见秋水微波,斜阳一片。韵兰和珊宝共坐在一只小菱舫里,身上穿着紧身窄袖,油衣,手中执着兰桨,在菱叶丛中招寻彩撷。两人口中唱的不知什么,秋鹤走近河滨,隐在一株柳树背后,门前一丛木芙蓉蔽着身子。只见两人又划浆过来,韵兰、珊宝笑嘻嘻的,原来在那里唱和,听得韵兰唱道:

彩菱莫彩莲,一语君知否。莲叶覆鸳鸯,莲子苦即口。

珊宝接口道:

彩莲莫彩菱,彩得莲花臭。菱角刺侬心,菱腻污侬手。

秋鹤哈哈笑起来说道:「你两人倒高雅得很。」韵兰、珊宝吓了一跳,骂道:「促狭东西,看便看了,鬼鬼祟祟,藏在这里做什么?」秋鹤一面出来笑道:「我看你们很有趣,不忍惊动。」韵兰道:「我们要上来了,你把岸上这条绳一头拿住了,掷过来,替我们拉纤。」秋鹤遂去取了绳,一头执住,一头掷过去。韵兰接着,系在舫口短竿上。珊宝笑道:「秋鹤你替我们沿这河从这里起到漱药■门前拉走一个转回,横竖桥下也走得过的。」秋鹤不忍拂他,遂拽了绳,沿堤一路走去。凌霄、湘君听得了都出来看,文玉也走来了,还有丫头妈子都笑着看。凌霄笑道:「这个拉纤夫子,倒也体面。」文玉也要下船,珊宝笑道:「湘丫头、凌丫头索性都下来罢,让秋鹤替我们拉水纤。」秋鹤笑道:「罢了,船小仔细翻。」文玉笑道:「不相干,凌丫头方才回来了,也闷得紧本要畅畅。」于是五个人挤了一船。大家剥彩下的新菱吃。韵兰笑命秋鹤索性在西岸走,拉到寒碧庄去,送菱给秀丫头。秋鹤笑着不好意思。韵兰笑道:「有什么要紧?难道园里的人,你都不熟么,你不拉,我们一辈子不理你。」秋鹤只得拉着,缓缓的走到寒碧庄。秀兰见了也笑了,说好一个纤夫,握着脸羞秋鹤。秋鹤逃回华■仙舍,见佩纕正在幽贞馆,包了一包衣服,差小丫头要送给韵兰去换。秋鹤告诉他在寒碧庄,小丫头遂捧着衣包去了一回。韵兰回来,已是上灯,秋鹤接着,把伯琴普陀约游告诉了他。韵兰道:「那里地方极险,水盗也多,你不记得碧霄、倚虹的事么?他有了本领尚吃了亏。」秋鹤道:「他是出门的,误喝了他们的药酒,上了当,我和伯琴自有道理。外国几万里路,都去过了,何必过虑?」韵兰道:「宁可小心些,我本来不放你去,人家知道了,好似我管束你的。伯琴又再三的要你许,我只得由你去,但千万不要多耽搁,少则十天,多则半月,我这里望你回来的。馆事我和你带管,不可多饮,不宜野宿,你须记着。」秋鹤诺诺连声,便回到花神祠馆里,再收拾了一会。一宿不题。

次日韵兰一早差龙吉过来,替秋鹤收拾,又送了程仪,及许多路菜干粮。莲因送秋鹤两瓶菜油,一坛笋脯,湘君等知秋鹤到普陀去,均送东西,并托秋鹤寄香。秋鹤向来不信吃素烧香,但情不可却,只得允了。少顷,韵兰也来,秋鹤交代一切,并向佩纕长揖,说:「倘你姑娘有不到之处,你照看着。」佩纕把身子一歪唤道:「你只管去罢。」秋鹤遂向众人告别,先发行李,自己带了丁儿,一径到伯琴处。伯琴尚未起身,秋鹤等了一回,把伯琴叫起。仲蔚、黾士也来了,见时候甚早,秋鹤道:「我进城去别介侯去。」仲蔚道:「我和你同去。」伯琴道:「去了就回来,在此地吃中饭,轮船我差人去定就是了,定好了,我们行李先搬下船去。」秋鹤点头,便和仲蔚走了。一到城中,岂知介侯昨夜未归。原来介侯近日新有外遇,这人名叫绣卿,住在法界酱园弄,二人又赶了出来。遇见了介侯,告诉他出门一节,介侯道:「我托你到宁波带些东西。」因去开了一篇账,交英洋三十元,说:「或多或少,回来再算罢。今日晚上可惜你们匆匆不能聚了。」坐了一回,仲蔚便邀秋鹤回到小东门伯琴店里。一进门,伯琴便接着道:「游福真正不好,刚才去问轮船,岂知今日应开的班轮,昨夜未来,恐怕在海中失了事,或有别的缘故,稽迟。」仲蔚道:「宁波轮船从来不能脱班的。」伯琴道:「我也这么说,初起不信,我亲自去问了他们,说行内两只船,天天晚上开的,岂知昨日礼拜宁波开来的船不到申江,至今还未抵埠,行李也忧急,传电问去了。倘使一两点钟赶到,我们差人送信来,你们下行李。若傍晚到埠就不及开了。我气得了不得,连忙赶回,你想奇怪不奇怪?」秋鹤笑道:「不去倒是笑话,韵兰、湘君多少人已和我送了行。」仲蔚道: 「事已如此,也没法,且吃了饭,等他来也未可知。」说着,只见兰生同友梅赶到,说和二人送行,就借介侯的酱园弄外宅,四点钟坐席,路上遇着黾士已经和他约定了。秋鹤就将轮船迟误的话告诉他二人,伯琴笑道:「倘使真个船不来,我们这一席酒,倒哄着了。」说着开上中饭,友梅、兰生也一同吃了。秋鹤因向友梅请问普陀的路程,说:「你是到过的,风景如何?住宿地方怎样?」友梅遂备细说了一遍。最好最便宜,到了宁波趁和尚的接客船,到了山上,地方好些,住宿极贵,你只拣中等的地方,就是了。不过荤酒,没得找处。秋鹤笑道:「一日不吃荤酒,骨头都要消瘦,你放心,我都带着呢。」伯琴笑道:「你算是无所忌了,到那里去也想吃素,他偏不信。」秋鹤笑道:「我吃的教,名自适教,任凭我自己做主的。」友梅笑道:「秋鹤带了荤酒,只好私吃,他不同你温不同你煮的。 」秋鹤道:「不妨,我家伙都带呢。」仲蔚笑道:「现在且莫说,恐怕去不成,我们且到介侯那边去罢。」友梅道好,遂一齐动身,伯琴吩咐店中,如船到了,先下行李,一面给信到酱园弄里第四号门牌,说着,就一同走了。到了介侯处,黾士也等了一回了,燕卿也在那里。大家见了,秋鹤看着燕卿,笑燕卿道:「你不认得,再来认认,有什么笑?」友梅笑道:「燕卿昨日呕了什么气?」燕卿方欲开口,伯琴走过去,拉了燕卿到后面,不知说些什么。燕卿点头,黾士嚷道:「你们两个人做什么?」燕卿便走出来说道:「你这人也少见的,就是吃醋,还有介侯,也轮不到你。」黾士没得说,只是笑。仲蔚因问介侯月仙的病究竟如何,介侯道:「也不仔细,听得说好些。」友梅道:「我们去请小香来问问他。」秋鹤道:「听得小香割臂,恐怕不来。」友梅道:「去试试再说,叫他带子月红一起来。」兰生道:「仲蔚何不去请文玉来?」仲蔚道:「他久已谢客,岂肯再来?须自己去请,不知来不来?」友梅道:「这里多是熟人,他来又不算叫局,不过说送秋鹤、伯琴的行来叙叙罢了。」秋鹤道:「除非仲蔚打了轿自己去请。」黾士道:「倒有些意思。」兰生因黏着仲蔚,要他去请文玉。仲蔚道:「恐怕未必来。」秋鹤道:「你先去,我随后就来,必定要请他来了,送送我们。」仲蔚被他耸动,便打发轿子先去,自己拉了秋鹤一同去了。燕卿笑道:「这两位大面孔亲去了,恐怕要来呢。」伯琴又请介侯写了字条去请小香,停了一刻,小香来了,彼此相见。介侯问月红何以不来?小香道:「我也忌口不吃鲜味,月红实在走不出。」黾士道:「听得你和月红为了月仙割臂,你们的恩也过份子。」一语提醒了燕卿,便要看小香割的臂。小香红了脸,不肯给人看。介侯道:「彼此要好,也算良心上的事,但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你究竟不合。」伯琴道:「你是母舅,也如此说,他愈不肯给人看了。」介侯道:「我并不算埋怨他,恐怕他为此溃烂起来,怎么了得呢?」因也走来笑说:「你且给我也见识见识,将来我们燕卿病了,我也好学个样儿。」众人大家笑了。燕卿把介侯打了一下,小香听母舅说了,只得把左手伸出来。众人看他把青布包扎着,也不便揭看,因彼此赞他情意好。介侯笑道:「不知道这位史月仙修来的什么福,遇我这位令贤甥,成日成夜在那里伏侍他。」燕卿正色道:「我们所靠客人有良心,若都似你也好了。」友梅因问月仙的病,小香摇头道:「今日看他虽似好些,其实反加了病。他的病往往如此,起病之后,必好数天,等这病好了,下次再发,更厉害。」伯琴道:「月红究竟何故不来?」小香道:「他也割了臂,病倒了。」说着,只见仲蔚、秋鹤真把文玉请来了,两人扶了轿,一前一后,直至庭心停轿。文玉出轿,燕卿和文玉是最知己的,迎了出去,搀文玉进来。文玉叫燕卿一声哥哥,笑嘻嘻的进来。大家知他已算良家,大家规规矩矩见了礼,请文玉坐了。文玉要先到里头去见绣卿,介侯笑道:「他是我的姘头,现在不在这里。」众人听了,都笑起来。此时秋鹤、仲蔚送烟送茶,文玉倒还是从前的样子,任他二人服侍。仲蔚笑道:「今日幸亏秋鹤去了,否则总屈不到这位范姑娘。」伯琴因问怎么请法,仲蔚看着秋鹤笑道:「你去问他。」文玉听了,也笑了,说真是少有看见的恶形状。秋鹤笑道:「姑娘身份也太高,昨日船上你又怎么说呢?」文玉想着嗤的一声笑了。众人不懂,文玉要说出来,秋鹤连忙作揖,岔住不教文玉说。众人还要追究,文玉只是看着秋鹤笑。正在闹着,忽见伯琴栈里差人来说,今晚宁波轮船不开了,请明日走罢。伯琴听了,打发他回去,遂向秋鹤笑着,把手点点,说:「真好运气,也算是千载一时呢。」友梅笑道:「从来宁波去的轮船,没有脱过班的,为什么这样不巧?」伯琴笑道:「哎巧极的,你可知道吃素月,大摆渡对过,我从出娘肚皮,上海也算走走了。未曾听得宁波轮船脱过班的呢。这回知道我们高兴,要坐,他偏有这巧意儿来。」介侯道:「脱了班就明天走,今晚连金枝玉叶的文姑娘都来了,落得舒舒齐齐吃一顿夜饭,我们今日人数还算多,大家做诗钟罢。」友梅道:「可惜韵兰、湘君、珊宝、秀兰不在一处,否则诗钟更热闹呢。」伯琴笑道:「还是叫秋鹤去请。」秋鹤摇头不敢,介侯道:「你们要做诗钟,我还去请两个人来,这里再添一席罢。」众人因问何人,介侯道:「他就在西间壁,都是读书人,一位姓华号紫贻,一位姓徐,号晋康。兰生道:「极好,请他来会会。」秋鹤笑道:「二人来了,范姑娘有了帮手了。」文玉笑道:「他算饱学,我也不用他帮。 」友梅道:「范姑娘和他相识么?」秋鹤笑道:「你去问文玉。」友梅便黏住了文玉问:「可是相识?」文玉笑道:「你休理秋鹤,这姓华的是我未落青楼时节,从他识过字的。姓徐的,就是房东。」友梅笑道:「既是熟人,可以不避。」遂请伯琴写了字条,去请,酒又添了一席。不一回,酒席已来,都排在客堂里,华紫贻、徐晋康也来了。大家相见通了名,原来紫贻,是一位贡生,晋康是有名的老布衣。大家略谈一回,便请坐席,因此席专为饯行,请秋鹤坐了首席,次伯琴,三紫贻,四晋康,五文玉,六燕卿,七黾士,八仲蔚,九兰生。因小香是客,故第十是小香,十一介侯,十二友梅,文玉带来的侍儿秋香,立在文玉旁边,装烟。惟小香满面愁容,介侯和他说不用多虑,做了诗钟,你便走。紫贻等还不知诗钟如何做法,私问文玉。文玉和他说了,介侯向秋鹤、伯琴道:「你们必定明日走了,今日伯琴回店,秋鹤就住在这里,可以畅叙一宿。」秋鹤笑道:「我不要听你们做戏。」伯琴道:「秋鹤还是住在我那里去。」秋鹤道:「既不动身,我须回园,恐怕苏姑娘要怪。」伯琴笑道:「不妨,就请文玉姑娘回去告禀一声就是了。我们既不能动身,我要和你吃一夜酒的呢,大家照杯日出了睡。」兰生笑道:「且慢,这里先散了席,再说。」于是斟了酒,大家吃起来。中间做了诗钟,文玉、燕卿各得了一回第一。小香早就去了。三更席散,秋鹤被伯琴拉到店里,果然两人重新对酌,吃了一夜的高粱酒。天已大明,杲杲日出,秋鹤不胜酒力,只得睡了。

是晚轮船开行,二人方乘了去。一夜便抵镇海,秋鹤去找着一位同门李姓,是沉菊龄的朋友,送了菊■的信,托他觅船。伯琴、秋鹤都回到寓里。晚间姓李的在丁红玉家,请他二人。次日觅了一只山上的熟船,二人方赴普陀,住在中院。秋鹤最是好游的,与伯琴往往通夜不归,共在山上盘桓六夜。秋鹤念韵兰之约,恐怕受过,便怂慂伯琴兴尽而返。自始至终,共去了十三天。秋鹤将行李发进花神祠,一面来见韵兰。秦成接着叩了一个头,秋鹤问:「几时进来的?」秦成道:「姑娘到顾太太那里说了四趟,太太方勉强答应。现在姑娘将老奴安排在花神祠,总管祠里及义塾的产业,替替莲姑娘。现在我们姑娘在塾里,老奴回去请他来。」说毕,去了。秋鹤进去,侍红、霁月都接着,小兰也出来了。秋鹤笑道:「小兰的喜酒,也没有吃,几时来的?」小兰笑道:「来了两天了,过了姑娘生日,要回去了。」秋鹤因问嫁的姑爷好不好,他们家里待你怎样,小兰垂首不语。侍红在旁叹道:「我看这园里的姑娘们,是定例不得好收场的。」说着,只听得一阵脚步声,琐琐碎碎,弓鞋阁阁。韵兰一面走进锦香斋,点头道:「到赶紧呢。」后边佩纕、伴馨搀了月红也一齐进来。秋鹤见月红穿了一身素服,便吃一惊,先和韵兰、佩纕见了,月红走到面前,叫一声姐夫,便哭了。大家坐着,月红倒在佩纕怀里,呜咽不已。看他眼皮都肿了,佩纕劝他替他抹泪。秋鹤见此光景,十猜八九,急问:「什么?」韵兰道:「你不见已穿戴的孝么?月仙妹子去世了。现在他跟着佩纕睡,带来带去,好似嫡亲姊妹。」秋鹤惊道:「几时死的?」韵兰道:「你走了,过了四天就没的。明天头七了,他们都要上去望望,你也走一趟。」秋鹤想月仙的苦,遂把月红拉过来,揽在怀里,因问月红道:「王姐夫不同你去么?」月红听了更觉伤心,苏小兰接口道,小香也殉情了。秋鹤突然一惊,吐了一口急血。韵兰见秋鹤吐血,心中着了急,立命佩纕到房里去取补血药水来,给秋鹤吃,一面叫他漱口。秋鹤道:「不要紧,这是急血。」因又问小香怎么死?月红抽抽噎噎说不出话。佩纕答道:「小香一半因服侍月红一个多月,拖伤的身体,从月仙死了,他便遵月仙临死时遗嘱,要安排月红妹子,大阿姐要索二千元,小香气极,入殓这一天,伏在月仙身上,一恸而绝,竟没有苏醒。大阿姐急了,赶紧施救,休想再活。大家都说因大阿姐要勒■他二千元,逼出这条命案来。有人说小香预先吞金的,大阿姐看事势不得了,情愿把月红给姓王的,不要一钱。大家说小香已死,他们要月红何用,怕介侯来了不依。大阿姐吓得逃走了,寻了两三天,找不着。幸亏介侯同小香的母亲及太太来,初起头要想与大阿姐拼命,后来见大阿姐逃走,他也没法。介侯又再三相劝,方才收殓。这月红真是好孩子,哭得不像人了,我恐怕又有意外之变,便和姑娘说了,带他回来,成日成夜的劝他,我也不肯叫他离开。」秋鹤听了,椎心抱痛,韵兰、佩纕 小兰也不免噙着双泪,酸鼻出涕。丫头均各叹气,月红更是呜呜咽咽只叫阿姐、姐夫,一回又咽气不过来,此时真鸦雀不闻的哭泣。只见珊宝、文玉揭帘走进来笑道:「嗳约,远客初归,我听得屋里头吱吱喳喳,认道是请吃大炸蟹接风,所以我们,心里也要想吃一个,谁知大家在这里赌哭呢?」说着众人反笑起来了,月红也破涕为笑,彼此让坐。珊宝笑问秋鹤道:「你回来了,韵丫头请你哭,你倒也是聪明,一学便会。」韵兰笑道:「你莫太得意,不过人家看中了你,做官太太罢了。」秋鹤不懂,因问什么。韵兰方欲说出,珊宝红了脸,着急走来,说:「韵丫头你说了,我从今以后不和你往来。」文玉也不知道,与秋鹤追问,韵兰只是笑不说。佩纕道:「他们玩话呢,你们当了真了,倒是秋鹤把出门的事讲讲罢。」秋鹤因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外面已开饭,文玉先去,韵兰便留珊宝一同吃饭。计韵兰、珊宝、佩纕、小兰四个人,秋鹤也陪他吃了,约定明早十点钟同到小南门外月仙、小香上,然后回去,把各人寄买的东西及送人的土仪,交给丁儿,一一的分送开来。秦成遂进来禀明祠里塾里,近日来的事,秋鹤点首,命他退出。只见白萱宜小姐来了,谈了一回,大约是终身之事,萱宜虽不明言,殊有■梅之感。秋鹤安慰一番遂与他一起去,见了四位教习,略略酬应,便到莲因那里。莲因接着笑道:「你回来甚好,去年花神祠落成之期,又是时候了。我们方才知道,韵兰真生日是念七,我们就在花神祠和他祝寿,解馆前后三天,现在比不得往年,他身分高贵了,须要恭恭敬敬,你的朋友只许友梅、仲蔚、伯琴、介侯、兰生请他进来,其余不许进祝。再者上年有喜珍、素秋两位奶奶、双琼、雪贞两位姑娘,现在他们不在,规矩可以脱略些,共祝三天。第三天家宴,你们一班男席,设在左首,我们女席在右首,大家乐一天。我都和韵兰说过了,你也帮着指点收拾地方。现在花圃里还有残菊,要搭一个菊花台,请寿仙坐的地方,后庭心菊花山,门前菊花障,要把灯彩收拾得体面。我们闹了三天,湘丫头便要走了,就算和他送行。」秋鹤失惊道:「湘君为什么走?到那里去?并听得珊宝也要嫁了,你知道二人怎样告诉我。」莲因先把 宝的事,说了一遍。秋鹤道:「为何湘君有这个意思?」莲因笑道:「朝真访道,他的事很多呢。我因这个馆事,反不得脱身。三年之后,再求归宿,可见天下事料不到一定,他悟道比我迟,证果比我早。」秋鹤道:「你们说说便说到这条路上。」莲因笑道:「你不信罢了。」秋鹤道: 「我要问你湘君去了,几时回来?」莲因道:「他自己说现在到峨眉山去,恐怕约不定时日。」秋鹤叹息不已,便别了出来,把半月来的功课单册,查了一回,果然韵兰办理得井井有条,一宿不题。

次日去约齐了韵兰、湘君、珊宝、文玉、秀兰、凌霄、佩纕、萱宜、莲因、玉成共十一个人,带了月红一同去祭小香、月仙。那月红穿了孝服,跪着还礼。男客中伯琴、介侯、秋鹤、兰生、仲蔚到了五个人,女客中添了燕卿等数人。上也扎了些白布彩,大家叩了头,月红呼怆跺脚的哭,旁边看的人围了几百,有羡慕的,有叹息的,有陪着暗暗下泪的。月红哭唤姐夫、阿姐,同我一淘去罢。韵兰等好容易把他劝住了。佩纕又叫了看的来说,几株松柏冬青种得不好,须改种了。这个石拜台,还要改得宽大些,你今晚到我们那里来领钱拿图样去照着做。吩咐已毕,便约了众人,带了月红,各自回来。伯琴、燕卿一帮园外的,中途分散,湘君、萱宜等各自回园。寿期已近,秋鹤、佩纕、莲因、玉成都忙起来,收拾地方,每日十余人扎彩的扎彩,堆花的堆花,各定执事。幸亏秋鹤胸有邱壑,布置得毫发无遗。韵兰忽然想起一事,找人来唤佩纕。未知何事,且阅下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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