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:
  千金买得美娉婷,翠阁重逼待远行。
  陡遇风流年少子,春心应与伴书灯。
 
  这首诗,单说人娶妾不惜重价购求,必然娇姿美貌。或苦于妻狠,不敢搬回。或在途中更欲他往,不便带去。因而寄于他处。此见甚差。要想做妾的心肠,肯与你熬凄凉,甘寂寞。挨着孤衾剩枕,守着四德三从。一遇花朝月夕,有少年勾引。未有不逾墙相从的。
 
  话说北京有一世胄,升援南直隶参将,姓牛,娶一妾扬州人,名如花。生得十二分颜色。且吹得箫弹得琵琶,也识得几个字儿。
 
  真是:
  月见了闭,花见了羞。
 
  宠擅专房,呼为扬州奶奶。不幸北地殇被,牛参将故乡陷没,奉旨督兵北上,怎带得妾在身边,只得权奇在沙村一僚友白家栖身。如花贴身止有一婢叫做影儿,又托一老汉老妇看守门户。那白家房屋幽静僻拗,白友又端方慎密。虽三尺之童,不许擅入。可谓寄托得所了。那知风吹草动,线引针来。任你复壁重垣,自生出枝节来。
 
  却说白家墙外是徐家园,园内有一座书楼,名凌云阁。徐家有二子,同胞弟兄。大的唤做喜哥,生得十分俊雅。
 
  眉清目秀,齿白唇红。
  面如粉捏,体似玉笼。
 
  兄弟叫做赓哥,生得十分丑陋。
 
  一双凸眼,两道浓眉。
  脸如炭墨,鼻系回回。
 
  父母见他生得丑,就叫做丑奴儿。两弟兄俱是弱冠,闻宗师将考,父母打发养静,就收拾在凌云阁上读书。喜哥坐在后窗,开窗即见白家亭子。一日闻得妇女笑声,不好开视,把纸窗挖个孔儿张看。只见一少妇一女使,在花间摘花儿耍子。
 
  诗曰:
  细语娇声滑,轻身彩凤翔。
  消魂无限态,谁不羡高唐。
 
  喜哥道:“天下有这等绝色美人。”把窗儿推开,细细瞧看。只见影儿扯如花道:“奶奶,那窗内有人瞧俺门哩!”如花抬头见一少年。把个身子闪在亭子柱后,露出半面来。定睛一看,心中道:“好个俊俏男儿。怎的今日才见。”遂立定了脚,也看不了。影儿道:“奶奶进去罢。”二人缓缓进去。那如花还回头数次。
 
  正是:
  只因临去秋波转,惹起春心不自由。
 
  喜哥见了,不觉身子酥了半边。道:“小冤家,你忒不做美。看他临去也回头七八遍,这相思须索害杀我也。”闷闷的坐想。只闻得亭子上声唤,忙起身瞧。不见人影,惟闻得几个莺儿呼友。定睛凝望,只见屏风边一阵□紫飞来。疑道是玉人来了,又不是,是风吹花落瑶揩。
 
  少顷,只听得一派笑声。喜哥靠出窗,看见如花同女使儿赶蝴蝶儿,赶得团团的转。见喜哥摸身来看,他两人也立住了对看。丑奴儿坐在前窗,听得妇人笑响,踱到喜哥房里。见他两下对看,他也伸出头来。如花见又一个丑的,便别转头,佯佯的去了。喜哥埋怨道:“都是你来,把他惊散了。”丑奴道:“难道我惊得人动?”喜哥道:“不然我两人正看得好,怎便去了?”丑奴道:“你看得太毒,他故去了,干我甚事?”喜哥道:“不要争。我如今与你赌一赌。我看他去,我不来搅你。你看他去,你不许搅我。”丑奴道:“就赌一赌。”
 
  诗曰:
  爱俏从来语,谁贪丑貌人。
  灯前遇年少,两意自相倾。
 
  少顷,如花又带了影儿在亭子上闲玩。喜哥就先去看,如花见了喜哥,立近前来,把个指头儿咬在口里,对着喜哥微笑。丑奴道:“待我来。”把喜哥推开,扑身出去,不曾看得半眼,那如花早把袖掩了口去了。喜哥道:“兄弟如何?”丑奴道:“可恨。自古道:骏马常驼村汉,巧妻常伴拙夫。终不然,我生得丑的,再不要近美人了。”悻悻归房,暗暗打听喜哥踪迹。一日,亭子上只听得箫声嘹亮,喜哥忙开窗一看,见如花拿枝箫儿对着窗儿吹,吹得意从声里度,情向韵中来。
 
 
  喜哥见了,魂灵也不在身上。爬起桌上,向如花跪了,频频的头如捣蒜。如花见了,笑昵不止,把手内箫儿向喜哥招几招儿。那喜哥恨不得跳下墙去,看那墙高数仞,怎生跳得。那极情极态,无般不装出来。如花与影儿只是笑道:“我们这里极不谨慎的,贼要来只要进这墙门,直到我的卧房哩!”影儿道:“正是。只要开得把锁。”喜哥听了暗喜道:“有门路了。”忙下楼奔至园门,见一位铁将军把住,呻吟道:“怎得个钥匙来?与我凑一凑趣。”
 
  诗云:
  欢得佳人喜见招,重垣如隔碧天遥。
  狂生恨不生双翅,飞入香帏伴楚腰。
 
  如花不见喜哥,知他打听门路去了,对影儿道:“那书生可不极杀,只怕要害病哩!”影儿道:“奶奶罪罪过过,害人性命,也是阴骘。我去唤他进来。”如花道:“痴丫头。这事如何做得?倘白老爷知道怎好?”影儿道:“你知我知。更有谁知。”如花道:“前门料来不得,殊是侧首小门。”影儿道:“里边找自理会,只要送锁匙与他,外边开进来就是了。”如花道:“你自去做,只要做得隐秀。”影儿道:“晓得。”寻了锁匙,迳到徐家来。
 
  却说贵哥适在门前,思量去寻铁匠。却好撞见女子,向前一揖道:“姐姐何往?”影儿道:“我自有事,何劳你问。”喜哥道:“小生有一言奉告,万望留玉片时。”影儿随喜哥进房来。喜哥道:“敢问园内美人还是姐姐何人?”影儿笑将起来道:“连名姓不知道,还要妄想些甚。他是现任牛参将奶奶,小字如花,我是他紧身侍妾影儿。凡有针尖大事,没有个不与我计较的。”那喜哥听了这话,双膝跪下,满面堆下笑来道:“自前日见了姐姐与奶奶。使我心烦意乱,颠倒昏腾。还求姐姐的口,传达小生的心。非敢望与奶奶沾沾玉体,只求得一点津唾儿,平生之愿足矣。”影儿道:“你只要如此,且饶你起来,明日我偷老婆子的痰罐儿赏你罢!”那喜哥拦腰一把抱住道:“我的前世娘,没奈何,你要先救我一救。”影儿道:“痴子。与你说正经事,你倒闲插花起来。”喜哥道:“闲插花亦是正经事。”于是按倒榻上,一手拽开裤儿,影儿不甚来拒。喜哥扯出膫子,往里一耸。一不曾涂得些唾,二不知还是女身。极头极脑,攮得影儿暴跳,忙把喜哥一推。立起身来,皱着眉头道:“好利害。辣得就似加把胡椒的。”
 
  喜哥再三扯,扯他不住。道:“有锁匙在此。你拿了寂寂的开了侧门,往亭子边过了花屏,到那第三间房儿,就是奶奶的寝室。我们不张灯火,恐怕老蠢夫妇得知。你小心进来,不可失信。”那喜哥道:“决不爽信。”遂送影儿出门。那影儿就像着根刺的,一扭一扭去了。
 
  正是:
  虽然未得莺莺趣,且把红娘来解馋。
 
  却说丑奴儿与喜哥房止隔一壁。影儿进房,他悄悄的伏在房里,把那肉麻光景,关节说话,听个不亦乐乎。暗暗想道:“他嫌我丑,待我略施小计,两下打个错会,等我先到手。”算计定了,悄地回家对父说道:“哥哥今夜有人约他,不知何往?”其父道:“黑夜出门,有甚好事,快着人唤来。”喜哥见父亲唤他,不得不回。父亲也不说被,只说:“我在朋友家,看他会文两个好题目,你可连夜做来。”喜哥只得展笔抒毫,却禁不住心猿意马。
 
  诗云:
  已漏春消息,拘禁恨怎支。
  阳台谁得味,奴丑快先知。
 
  丑奴儿见喜哥不来,已知中计。将近黄昏,寻了锁匙,悄悄开白家侧门,缩身入去。过了享子花屏,早是一带房屋。黑影蒙胧,面貌难辨。忽有女人唤道:“你来了。”丑奴低应一声。相引进房,影儿把门轻轻闭上。两人各卸衣服上床,更不答话。
 
  只见:
  一个双凫飞起,一个玉jing忙舒。莺恣蝶采,旖旎搏弄百千般。怯雨羞云,娇媚逞施千万态。
 
  如花被丑奴这场风雨,弄得目暝声嘶,四肢软軃于衽席之上,道:“亲亲,你且停停再耍,我的身子实当不起你这番啰唣。”丑奴道:“我此物何处安顿?”如花道:“且与影儿缠缠。”却说影儿听得两人如此翻腾,心下情兴难忍。但想:“昨日略遭点破,其中如着刺者然。今见千播百捣,如蜜又甜。想我是初学入门,功夫还未到哩。”不想被丑奴一把摸着,钻进被中。将个带水刮浆的东西,蛮管乱触。影儿忙推道:“我再不惹这扬辣子了。”
 
  如花道:“痴丫头。这是橄榄,回味还在后头。”影儿放开腿来,丑奴加些唾,把这小bi儿入将起来。影儿道:“你饶饶罢,里头还疼不住哩。”丑奴只是乱迭。见那小bi紧紧固固,不觉将身望前一耸,磕碴的直尽了根,影儿又叫起来。如花道:“放他罢!不要劝他吃这酸烟。”丑奴复到如花牝中。缠绵一个更次,乐极情浓,一炮如注,妇人在下承受其精。
 
  正是:
  一注死水全无用,也有春风摆动时。
 
  二人交股而睡。如花问道:“你楼上那一个是谁?”丑奴道:“是我兄弟。”如花道:“为何这等丑得怕人?”丑奴儿道:“他貌虽丑陋,胸中锦绣灿然可观。”
 
  正是:
  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。
 
  不觉鸡鸣钟撞,丑奴穿衣起身,影儿送出园门,关闭停当。丑奴欢喜道:
 
  两粒明珠皆无价,可喜区区尽得钻。
 
  到了次早,喜哥奔到馆来。丑奴接道:“哥哥何放昨晚不来?”喜哥道:“真晦气。做了半夜文章,心绪如麻,那里措得半句。勉强涂完,又被父亲斥辱一番,可恼可恨。”丑奴道:“只怕罪不至此。”喜哥上楼开窗,又见如花。头点手指,卖弄妖娆。那里挨得到晚,侧门首不知走了几百遍。将次黄昏,带了锁匙悄悄缩到侧门,只见黑影里丑奴先在那里。喜哥道:“你来做甚?”丑奴道:“我在此等你。”两个都笑起来。喜哥道:“阿弟。里边美人等我,你不要扰臭。”丑奴道:“哥哥带起我一同乐乐。”喜哥道:“他既与相好,就是嫂嫂一般,岂有盗嫂之理。”丑奴道:“然则兄弟相好的,就是弟熄了,亦无偷弟媳之理。”喜哥道:“若是你的,我断不相戏。”丑奴道:“哥哥你亲口说的,明朝不要翻悔。”喜哥道:“断不。”于是喜哥进门,只见:高花密树,复槛重楹。
 
  喜哥道:“不知美人的房帏在那一个洞天?”适影儿道:“这边来。怎么还不认得?”两人携手同进房来,与如花并坐床上,正要温存几句话儿。只见门外灯光一闪,影儿道:“婆子来了。”喜哥忙伏床下。那婆子提灯进来道:“奶奶为甚不点灯?”如花道:“我将次要睡,先灭了灯。”婆子道:“老爷有书来,要白老爷来觉察奶奶。我想有我老夫妇在此伏侍,何劳老爷费心?”如花道:“正是。也不必费心。”老妇去了。如花忙招喜哥出来,只见老妇又摸将转来,忙得喜哥又钻将入去。如花问道:“又来做甚?”婆子道:“明日白老爷要砌了侧门,忘讨锁匙。”如花心下一急,未及回答。影儿道:“我只道甚的要紧,明早来取。”那个婆子去了。喜哥出来,搂了如花道:“吓杀我。”
 
  诗云:
  敛息栖床下,回还不厌频。
  唯知窃玉好,甘与鼠同行。
 
  于是两人解衣共寝,搂抱酥胸。喜哥竭尽平生本事,自为出力奉承。原来是个腊枪头,战得不上几合,便弃甲拽兵而走。如花道:“没用的。你昨夜的本事,那里去了?”喜哥惊道:“昨日要来赴约,被父亲叫回,不得脱身,以此失约。”如花道:“昨夜明明是你来,还说鬼话。”喜哥道:“我实不曾来。”影儿道:“奶奶。莫要听他,锁匙交与他的,不是他来,倒是鬼来。”如花道:“事有可疑。你曾对人说么?”喜哥道:“是了是了。是我那兽心兄弟,被他窃听知道,故意家中放一冷箭,偷了锁匙,来此冒名。可恨可恨。”如花道:“不是那个丑怪的东西?”喜哥道:“正是。”如花道:“不好了。我两人被鬼迷了一夜。”影儿道:“奶奶于今且议正事。明日把门塞了,他往那里进来?”如花道:“正是。要想一法。”
 
  喜哥道:“还不难。你们把梯子接在里墙,我外边再寻进身之阶。只是我那丑弟要来,却如之何?”如花道:“事已如此,若拒他,则生事端。况他面貌虽丑,心还知窍。他若来,叫影儿伴他。”影儿道:“我不要那丑冤家怪物。”如花道:“莫忙,是有活法。”
 
  天已将明,分手而出。却遇丑奴儿道:“哥哥好受用。”喜哥道:“还要胡说。是我赶鹿,你吃肉了。有一句话与你商量,他今日要塞侧门,里边我已计较停当,只是外边墙高,无梯如何进去?”丑奴道:“拿两根竹竿,缚作梯子,攀援而上,极稳极当。”喜哥道:“妙极妙极。”安排已定。
 
  至晚附竹,双双进去。如花接了喜哥,不胜欣喜。影儿缠着丑奴,勉强承欢。奈喜哥貌虽美而肉具平常,丑奴貌虽陋而本钱坚久。所以如花以双手搂住喜哥,剥嘴咂舌,满身爽快。以两腿勾着丑奴,没稜露脑,遍体酥麻。丑奴抽得兴发,以口向如花道:“待我亲个嘴儿。”如花道:“下边寝处够了,还不知足。”于是酥胸粉面,喜哥受用居多。雪肢金莲,丑弟沾恩大半。更番叠弄,轮换交铎。将有月余,情密如漆。
 
  忽一日,亭上众人喧嚷。两兄弟开窗听,闻得牛参将回来搬取家眷。不多一会,影儿扶如花去了,四人只看得一眼,不能面别,心如刀刺,从此恩情遂绝。犹喜事还未露,丑声未彰。你道小老婆可令他单身独处的么。
 
  诗曰:
  谁逢美色不欢欣,待旦焚燎就比论。

  况是风流出世品,那甘寂寞坐空享。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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