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有林茂才,寇至陷城中,羁某馆,胁授伪书记。夜阑,听刁斗四起,悲从中来,不知此身作何究竟,又不知眷属有无存没,爰默诵《金经》不辍。久之,觉遍体清凉。

一夕正诵经,闻窗外一叟呼曰:“林生林生,此时尚不随我三更耶?”三更者,贼语逋逃者名色也。生出户观之,一白发叟,布衣冠,古须眉,素昧平生,不敢多语。叟凝视生,曰:“尔病痴耶?”言已,径前揽生袖急走,飘飘若御风行。时城◇◇,鸣钲击柝,贼令森严;而叟所至,巡逻者若无闻见。至狮子山,挈生猛跳城下,若履平地。生私揣江口,若何飞渡。突一满江红大船停泊下关口;登之,叟急解缆挂帆,风瑟瑟,直指江北,盖叟即弄船人也。生入舱,见一男一女,已先在。男,生之同窗友也;女,生之邻家娃,素艳之而未能销魂者也。略寒温,生即瞑目坐,女频视生,秋波盈盈,宛似心许,若碍友不敢言耳。时夜色昏黑,山月坠江,闻友与邻女,时有调笑声,渐有亵声,闻之心大动,急敛神掩耳,危坐默诵《金经》。

闻叟在后艄,鼓楫高歌,歌曰:“天风浪浪兮,江水粼粼;月山剑树兮,雪窖火炕。懦懦蠢蠢兮,虫虫情情;何者因何者果兮,絮絮萍萍。夜何其,夜向晨。人鬼有关兮,祸福无门。”生听之,益悚。

远村鸡唱,曙色摇波,叟曰:“到矣。”林生出,此真州界也。“尔由此至扬州东乡,得生路,好自为之。”袖出一函与之,曰:“尔行十余里,可开看。”生崩角在地,泣求姓名,叟笑而不答。起视帆影如驶,顷刻若逾金焦,出海门外矣。急到仙女庙,果遇旧雨,挈赴淮安,团眷属焉。视其书,曰:“余本马姓,生平喜于苦海救人。尔能端正,不负吾意。两个小痴虫,故态复萌,可恶,已将他带赴东海去也。”生后入袁端敏公临淮大营,以军功保二千石,时以叟书示人,一夕,忽随风飘去,如叶,如蝶,如纸鸢,顷刻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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