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刘丽川领兵来取上海城,这时吴建章已经逃脱,往见何桂清道:“刘丽川拿获卑职,而不据上海城,是彼等之意,不过欲得吾等而甘心耳。今忽领兵来取城池,必受洪党所嘱托可无疑矣。”何桂清道:“刘丽川本不足惧,但恐天国人马相应,则难与为敌矣。”吴建章力请出兵与刘丽川一战,何桂清深然其说,立即调兵城外,约共四五千人马,驻在租界西场之外,见刘丽川兵少,不以为意。此时,西人亦多出来观战。谁想清兵人不明公法,恨西人不来助攻,纷纷用砖石抛掷西人。西人大怒。各国领事会议:所有租界内巡警防兵,均请往西场防护。何桂清见西人调兵出来,只道要帮助刘丽川,急得向西人谢过。西人责何桂清:认真申饬军人,免碍租界商务。何桂清都唯唯应诺,西人始收兵。

是时,何桂清见西兵已退,便令吴建章攻刘丽川。不想刘丽川的党羽在上海城内者尚有千余人,这会见清兵纷扎城外,只剩数百兵守城,便乘势杀散守门军士,分头把住四门,举起天国旗号。守备吴应珍、都司李镇邦、副将何邦福,皆被刘党杀死。刘党千余人,又引动城内居民,纷纷附从。陈连正在城内,与其党羽乘着刘丽川攻城之际,便振臂大呼道:“有志杀汉贼者当随我来。”因此一时之间,声势汹涌,清官都彼斩毙,大开城门,迎刘丽川人马进城。江督何桂清、沪道吴建章领兵在外,不能一战,竟被刘丽川夺了上海县,只得退回仅徵驻扎。刘丽川把捷音报知苏省汪大成并李秀成。秀成听得上海已定,即重赏刘、陈二人。又因洪天王已拔了九江,陈玉成已定了江西,便奏请洪天王,直进安徽;又咨请陈王成领兵入浙江,一面请杨辅清一路,由镇江进兵仪徵,以拒向荣及何桂清等。时向荣与天国人马,前后大小不下数十战,互有胜败。故秀成再以杨辅清当向荣一路;并令秦日昌、洪仁达坚守金陵;李秀成亲出安徽,要与洪天王会合。令赖文鸿为先锋,林彩新为副将。秀成自统大兵五万,望安徽进来。

且说洪天王在九江,即与李秀成订约进兵,便商议留守九江之人。陈其芒进道:“九江为数省咽喉之地,乃清国必争之处。非有智勇之将,不能守也。”洪天王道:“吾欲在林、陈二将中择一人,以守九江,将军之意如何?”林启荣道:“臣弟非不愿守。留一人恐不足固守,若并留之,则前敌者更有何人?”洪天王踌躇未定,忽陈玉成令孙寅三到九江,呈报在南昌所得金银仓库款项,洪天王就令林启荣、孙寅三共守九江,仍令陈其芒为先锋,大军望安微进发。

到宿松离城约十余里,已有百姓夹道相迎。洪天王下马相见,安慰众百姓道:“朕自与众兄弟举义以来,累各处乡老,惨遭兵燹,朕心实在过意不去。可恨敌人占我中国,于今二百年,不得不竭力谋个光复,实出于不得已也。”众百姓有年纪稍高的,便上前说道:“某等受暴君污吏需索,已非一日。今得大王起仁义之师,除水火之患,百姓得重见天日,皆大王之赐也。”说罢,纷以牛酒相献。洪天王向百姓致谢时,附近有孙姓祠齐邀洪天王至祠中歇马。左右恐有意外,劝洪天王勿往。天王道:“朕以至诚待人,他人谁以诈伪相待?又何必以不肖待人?”遂令人马扎下,带数十人毅然而往。既至,乡中男女纷纷拥至,皆以得识天王为荣,拥塞祠门之外。洪天王便亲出祠前,对众说道:“尔等欲见朕那?亦犹人耳!望尔等为农者,勤于耕植;为士者,勤读书,以大义相劝,毋助异族,自不难重见太平也。”各人听罢,皆流涕道:“愿大王早平大难,使吾民早享太平之福。”天王再转入祠内,将满州盘踞中国,及清官自杀同种的历史演说一番,听者无不愤激,时村民多以一酒一肉相奉。天王见众民出于诚心,不忍过却。有名徐仁者,家中有一老母,贫甚,无以敬奉洪天王,回家对母而位。其母亲至洪天王跟前说道:“吾儿家贫,无以敬大王,心实不安,愿以小儿随大王左右,便得为国家效力。”洪天王询悉其故,深怜徐仁之孝,命左右赠以白金三百两,遣之归。因此,百姓皆颂洪天王仁慈,欢呼万岁。天王盘桓数时,才与百姓相别。当下天王道:“朕以军务紧急,不能久留,待事平之日,当与举国臣民,同作太平宴。”说罢便行。百姓送至营前,天王抚之使回,即令人马起程,百姓犹鹄立而送。天王叹道:“朕若不竭力扫除枭獍,何以对吾百姓也?”左右皆为感泣。大兵行近安庆,黄文金早派人马迎接。

天王进了安庆,先问敌情如何?黄文金道:“清将鲍超,不时窥伺;曾国藩拥巨兵往来于皖、鄂之间,因此不敢远离安庆一步。现闻曾国藩己取黄州,胡林翼又据汉阳,分兵扰掠武昌附近州县,武昌怕亦濒危呢。”洪天王道:“湘、鄂亦多读书之子,何以不明种族之界,不以亡国为羞,反助他族以杀同种也?”言罢叹息。黄文金摆酒与洪天王接风,徐议进兵之计。黄文金道:“罗大纲驻兵河南,不如令他由怀庆而下,以壮湖北声势;某坚守此地以拒曾国藩;天王举乓北征,可无后顾矣。”洪天王道:“林凤翔既败,罗大纲一路,其势已孤。使之回应湖北,亦是要着。但朕本军之力,亦非雄厚,不知发令秀成以军相应,然后会同北行。朕先取桐城,以待秀成消息可也!”随令罗大纲由怀庆趋湖北,以壮声威;随督大军,望桐城进发。

时清将张亮基的兄弟张亮业正在桐城本籍,兴办团练,约有二千之众,与清总兵虎嵩林共守桐城。虎嵩林听得洪天王领兵亲到,志在出战;参将万长清,志在守城,意见各不相合。虎嵩林便与张亮业计议道:“桐城一掌之城,战守皆难。不如混战一场,胜则有功,败则退走河北,未为晚也。”张亮业不能决。虎嵩林叹道:“何乃兄勇锐英姿,乃弟却没点志气也!”迫得飞报鲍超,催请教兵;一面督兵紧守城池,不在话下。

且说天国前部先锋陈其芒,领兵浩浩荡荡,杀奔桐城而来。忽探马报称:“清国人马在桐城紧守,请绕道而行。”天王道:“庐州已平,桐城为安庆北趋要道,反不能攻下,实是心腹之患。彼四面相隔,救兵亦难,朕誓必取之。”便唤陈其芒道:“桐城虽小,地颇紧要;守兵虽不多,然当速取之。迟者鲍超之兵一至,反费手脚矣。”陈其芒得令而退。将近夜分,陈其芒进帐禀道:“今有一密事,特对大王说知:桐城内有一庄户,姓王名唤以成,好交结豪杰。臣弟前时,与他相识最稔。今他到军前来,愿为内应。现他戚友刘文光,隶团练部下为百长,正守西门。约以城上插白旗为号,当即攻城。彼约二更时分,放火为号,即开城门,迎接我军而入,此机会不可失矣。”天王道:“行军百变,特恐满人用诈耳。不知兄弟与王的交情如何?恐未可造次!”陈其芒道:“弟与彼固肝胆交也!不足为虑。若大王不放心,不如以小队暗伏西城外,乘机拥入,亦是一策。”天王深以为然,令陈其芒回复王庄户:休要与多人同谋,以免泄露。

其芒即令部将康成,以三百人偷过西门,陈其芒令以本部分军一半,先攻南路;自引一半,为康成后应。是夜,一月将尽,月色无光,人马悄悄而行,即至西门暗探工事,城上正是张亮业团练军守把。少时见一小小白旗,在城楼角上随风飘扬。陈其芒大喜,暗令人马,但见火起:便薄城而进。原来王以成家正住在西门,料知桐城必破,故愿为天国内应,好建立功勋。将近三更天气,刘文光即复王以成道:“时将至矣,城外隐有人马行动,当速准备。”王以成会意,不觉谯楼已打二鼓,王以成就在家中放起火来。张亮业只道军人失火,还没心慌。时虎嵩林正在南门,见西边火起,即调兵前来。忽然大国人马,纷向南门猛扑。不多时,弄出几处火起。康成即领数百人先抢西门。城内团练军忽然哗噪起来,却是刘文光传说:天国人马己进南门,因此兵士纷纷逃窜。张亮业又是不济事的人,见兵士如此,没法阻挡。刘文光领本团百人,乘势打开西门;康成一拥而进。正遇参将万长清赶过来,康成眼快举枪先发,那万长清在人马忙乱之际,防顾不尽,早已中枪落马而死。天国人马,一拥而进,陈其芒大队亦至。王以成更纵起几处火来,满城中烧得烈焰冲天,清兵纷纷逃遁。张亮业率百骑,在火城乱窜,陈其芒便领人马追赶前来,张亮业死命逃走。忽被一火势烧残的墙壁压将下来,把张亮业和数十骑压在墙下,呜呼哀战,送了性命。陈其芒即令军士,抢开南门,迎那一半人马进城,一面令人灭了余火。

其时,虎嵩林已领败残的军马杀出东门而逃。陈其芒救灭余火之后,即迎洪天王入城。天王即进城内,一面发款赒恤被火之家;随唤王以成至,向他说道:“你这场功劳,本是不小;只在已得城之后,便不应续行放火,以害百姓。姑念功能抵罪,当予重赏。”乃封力殿前都检使。并传谕各营:“到王庄户功成之后,不再纵火,便当赏指挥:今与以都检,是以儆将来也。”

各人听之,皆为悦服。王以成亦唯唯伏罪,谢恩而退。天王出示安民之后,令人打探各路军情。忽流星马报称:“鲍超大队人马已至。”天王道:“吾已取桐城矣,彼来亦无所用也!”便留五千人把守桐城;令陈其芒统大军,以拒鲍超。分拨即定,专候清兵。

且说鲍超所得桐城告急,星夜调人马前来。部将王衍庆进道:“洪秀全亲至,领兵到桐城,其势甚大,桐城必不能久守。恐军门调兵到时,桐城已失矣。彼以逸待劳,吾军恐难制胜。不如回复虎嵩林:以必救坚其心。然后我出兵以取安庆,秀全必回顾根本,则桐城之围,不救自解矣。此孙膑围魏救赵之法也!”鲍超道:“此计虽是,但秀全久经战阵,必知我之用意;安庆黄文金势亦不弱。就即攻之,黄文金自能抵御,秀全未必回也。况桐城已急,我坐视不救,实难免处分,不如救之。”便不从王衍庆之言,立行拔队。以王衍庆为先锋,望桐城进发。

将近桐城,约二十里地,见虎嵩林奔到。鲍超大惊道:“果不出王衍庆所料也!”便传虎嵩林至前,细问失城何如斯之速?虎嵩林便道:“卑职屡言出战:战如不胜,守犹未晚,怎奈部下皆不听此言,以致如此。且更有城内王庄户,及团练军中人,为洪军内应,致有此败。现在洪军声势正盛,进恐无益,不如退兵。”鲍超对左右道:“朝廷以兵权授于我,若并不能救一桐城,将谓我何?”王衍庆争道:“皖抚吕贤基,驻在大通,犹观望不进;纵有失城处分,当在巡抚。军门进而取败,则咎在军门矣。愿军门思之。”鲍超心上终以取桐城为得功,且平日性又好战,遂传令挥军直进。并嘱三军:“如与敌人相遇,当急攻进去。”三军得令而进。

及抵桐城,正与陈其芒两军相遇。陈其芒见鲍超兵到,正欲督兵接战,忽洪天王传到号令:以清国鲍军远来疲备,宜速进攻。陈其芒既得号令,便乘鲍军安营未定,直冲进去。鲍超不意天国人马猝至,又因自己人马困乏,喘息未定,实是吃亏。便混战一场,徐退十里下扎。陈其芒亦不迫赶,权且收兵。至夜半里,重又进兵,把鲍军四面围定。鲍超奋力杀出。谁想陈军觑定鲍军,投东则投东;投西则投西。一来鲍军连日赶路,二来又众寡不敌。那陈其芒军中万枪齐放,鲍超正自危急,急一枝人马杀入,乃鲍超部将王衍庆也。鲍超乘势杀出重围,折了些人马,连夜奔回大通而去。陈其芒大获胜捷,收兵自回桐城。自此以后,安徽全境;大力震动。

清国御史纷纷参劾安徽巡抚吕贤基师久无功,且观望不进,清廷便令鲍超为湖北提督,帮办安徽军务;将吕贤基开缺。又令鄂督吴文镕,保举贤才,因此就引出一位喜功名,乐战事的人物来。你道是准?就是湖南壬辰举人,湘抚骆秉章的幕府左宗棠,字季高的便是。那左宗棠为人好喜功名,很有才干。洪天王人武昌时,他曾上书与天王:劝他勿从外教。洪天王见他不明种族,又不识君民同重的道理,因此不甚留意。他满望上书洪天王,得个重用,故经许多人聘请过他,他倒不愿出。后见洪天王没有什么意思,就换了宗旨,一意帮助满清:先受张亮基湘抚之聘,参赞戎幕;继又受湘抚骆秉章之聘,办事很有点本事。故此湘中人士,就起了一个“新亮”的名号,这名就算是新诸葛亮的意思。那时有说他的道:“诸葛亮他是辅汉的,你辅满不辅汉,怎能比诸葛亮呢?左宗棠叹道:“左宗棠叹道:“大丈夫负不世之才,岂能甘老牖下?”安徽军情吃紧,清廷诏举贤能,鄂督吴文镕、鄂抚胡林翼就猛省起左宗棠来。胡林翼就飞函责骆秉章道:“左季翁乃大下之才,足下不得私为己有。”骆秉章就把胡林翼的意思对左宗棠说知:劝他出身治兵。左宗棠道:“我是一个举人,未有报捐什么官,谅出身有多大官职。我又不肯向人叩头,又不肯向人递手本的,如何做得了官?”骆秉章道:“朝廷当用人之际,或能破格录用,也未可定。”便把左宗棠的意思,报知胡林翼。胡林翼大喜,立即具奏保举左宗棠:说他本事好生了得。差不多说他前古后今,没有一个比得了他的。清咸丰帝看见胡林翼这道本章,遂再出张谕旨,向曾国藩问左宗棠的人物如何?曾国藩明知左宗棠为人,实出自己之上,本来十分忌他的;今胡林翼已有保奏他,料左宗棠有个出头,就不该让胡林翼一人得了荐贤的名誉,因此立即复奏,说这个左宗棠的为人,识略冠时,胜己十倍。所以清廷就降了一张谕旨,特赏左宗棠一个五品京堂,办理皖南军务。使他独挡一面,呼建立功劳。管教:棋逢敌手,忽来左老助清皇;大战丹阳,又见忠王擒向帅。

毕竟左宗棠得了谕旨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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