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承恩公所乘的坐船,趁着斜风泼雨,一路赶到清江浦,已是十月初旬。天光放晴,只是冷得异常,就在大闸口住了。

管家杜福,上前回了一声:“现在打听漕运总督靳大人新经交卸,暂由河台张云樵兼署。这姓张的是个捐班出身,为人很为油滑,爷是今天去拜会,还是……?”承恩公叹了一口气,把自己身子望望,这两件单薄衣衫,很不漂亮,又取过镜子一瞧,照见面色憔悴,油里带灰,那一副失时落壳的尊容,几乎自家认不得自家,忙指着儿子桂祥说:“你也该替一替手,出去官场逛逛。”桂祥撇着一张嘴,操着一双手说:“只要爹给我一套新鲜衣褂,让我装潢起来,叫我到天上,我都是去的。”承恩公向不动怒,这时穷极气生,不免抬起一只破靴子,照准桂二爷大腿就是一脚。桂祥受了这种委屈,就傻腔傻气的怪叫起来。承恩公方欲举拳,转是兰儿眼法手快,伸出那雪白的嫩手,将父亲抱住说:“爸爸,不用着急,官场戏场,哥子年轻,礼节恐有不到。不妨事,女儿耳朵上还有一副金坠,嵌着两粒大珠,摘下来就叫杜福到铺子里变换些钱文,拣那合身的袍褂,替爷买他一套。今天迟了,明天预备预备,坐顶轿子,就向姓张的那里拜会。”这几句知心贴意的话,又平和,又软媚,把一位承恩公说得点气全无。

一宵易过,到了次日,即依照兰儿办法。论这耳坠上两粒明珠,有豌豆般大小,估值价格,倒还不俗,无如明珠投暗,遇非其时,胡乱的换了百十串钱,买一套珠羔袍褂,什么翎顶冠靴,也是要购办的。一时预备齐全,写了个大字名帖,雇了轿夫,租了一顶官轿,承恩公端坐里面,官场的架子是有的。

赶到河台衙门,照例开中门请见,花厅上会过面。那姓张的油腔滑调,瞧这卸任的都统,何曾放在眼底!说几句局面清苦,亏垫累累,那借贷的话头,已绺绺到梢的剪断。不一会茶碗一端,厅下招呼送客,承恩公只好趔趄着脚步子转回,姓张的送到堂口,彼此一躬。这里承恩公上了官轿,打发杜福在普通各衙门送个名片,如此入庙烧香,不坐正面的神道,也要拜他一拜,灵验不灵验,只且不管。

单讲承恩公回到坐船,婆子佟佳氏和着儿女迎接入舱,开发了轿夫,胡乱吃些茶饭,眼巴巴守候各官回拜。哪知官场习惯,势利非常,要是实缺现任,没有不巴结恭维,一经拜会,赶着锣慌慌地回拜,今日上顿,明日下顿,接差办差,闹个不歇不然。如今你去拜他,他拿着身分,也不回来候,即如这里河台张元樵,论起彼此官阶,还够得着,行客既拜坐客,没有坐客不回拜行客。无如他一眼觑破这承恩公惠征是前来打抽丰的,这种卸任的官僚,尽可不睬。打发个差官,拿了一张名帖过来,说是敝上感冒风寒,不能拜客,慢腾腾的在身边掏出个大红封套,粘个红签子,正中写“赆仪”两个大字,旁注“拾陆元”三个小字。承恩公瞧了,身上好似浇了一瓢冷水,非常难受,伸出手来摇了几摇说:“不劳贵上破费。”差官转身要走,承恩公发出脾味嚷说:“门缝子瞧人,太看我不起!”忙把个装钱封套摔了。差官见这光景似嫌少,干笑了一声,在舱板上拾起,也就扬长去了。这个当儿,岸上忽然锣声荒荒价响,接着清道飞虎旗子招摇,四个红黑高帽子,一顶锡顶蓝呢的官轿。马上长随,戴着红缨暖帽,早蹿下坐骑,跑至坐船跟前,跳板搭得现成的,走上来说:“是我们清河县吴棠吴大老爷禀见。”杜福站在船头上,不敢怠慢,就将手本递进官舱。承恩公瞧了一瞧,忙说声“请”,杜福高着嗓子喊叫:“请呀……。”

那吴棠走下轿来,早有长随家人扶着上船,一进官舱,赶先请安叩头,承恩公还礼不迭。杜福送过茶来,彼此坐下。吴棠瞧着承恩公面部虽带有几分晦气,然颏下丰满,将来倒有点后福;承恩公瞧着吴棠年纪在三十开外,生得高眉秀目,一表非凡,倒是个封疆气概,比着那河台张云樵,自然雅俗不同。原来这吴棠原籍安徽,是个乙榜挑用知县,为人精明干练有才。

他此来是专程拜谒他乡榜房师,顺便回谒承恩公。因承恩公坐船在前,那房师坐船在后,先疏后亲,便是这个道理。在船舱里谈了几句客套,说了一会官场,承恩公也就端起茶碗,姓吴的起身告辞,赶过别船去了。吴棠走后,兰儿早由后舱出来说:“清河县倒还有点礼数,爸爸何不同了道些苦衷?”承恩公笑说:“世态炎凉,官场儿戏,一个阔绰的河台,局面很大,出手不过尔尔。他是一个穷知县,这清河县缺著名冲繁疲难,任他胀破眼睛珠子,也不过比照河台加给一倍罢咧。咱们是免开尊口,有面子就算了。”兰儿也就笑了一笑。

一宵易过。次日因帮靠的几只大船开去,船身不无晃动,当由水手禀明情节,便将这坐船向北稍移。这一移动不打紧,可巧搭跳板的所在,就是吴棠个房师住船所在。那吴棠的房师,也是个调任的知县,因在安徽亏空,指省江苏,吴棠深知他手头拮据,当日有那荐卷出房的感情,特地打发个亲随,封送了二百两程仪。偏偏事有凑巧,张冠李戴,捉痴补乖,来的亲随叫做吴敏,昨日跟随本官明明走的这个道儿,所以也不狐疑,一脚跨上跳板,到得船头遇见杜福,就冒冒失失地将二百两一个银封双手捧上说:“是敝上替这里请安,一点菲敬,求这里赏收。”杜福接了,哪敢怠慢,将银封递到主人跟前,说是清河县吴棠送来的。诸位,要晓得承恩公一路啼饥号寒,何曾有个人雪中送炭。咦?这炷财香,是从哪里碰来的?银子是白的,眼珠是黑的。这一会承恩公好像在第一舞台,演唱那花子拾金,心痒难抓不知如何是好,忙招呼后舱:“兰儿!替咱们扔十串钱来!”不消说得,兰儿取出钱来,由桂祥写个收条,加盖名章,递给杜福,复由杜福递给吴敏。吴敏接过瞧着收数不错,下衔绕了个草字,又有方朱红图章,是隶是篆,他如何辨得清楚?倒是赏号十串钱,很为累赘,也不能说是不要,只好在岸招呼个小伙,替他夯了,急急忙忙赶回那清河县的衙门。适值吴棠坐堂审案,一起一起的案子问了,已是上灯的时候。接着晚饭过了,然后踱至签押房,瞧见这张承恩公的收条,连连跺脚说:“错了错了!”忙招呼吴敏过来,嚷说:“你这忘八羔子!你的一颗心放在哪里?你的两只驴眼又藏在哪里?幸亏你昨天还跟着我去过一趟,如何你今天把银子送错了?”吴敏怔一怔说:“家人还是走的那条路,还是认定那号坐船,照着老爷吩咐,不曾送错。”吴棠急得伸过手来,给吴敏两计大大个耳光子。吴敏被打的白头塞眼,真个无处叫屈。吴棠回转身将一张承恩公的收条,掷给他看,说:“你瞧你瞧!你还强嘴!”

吴敏哈着腰说:“家人前去把银封索回,怕那只船飞到天上去吗?”吴棠当下冷笑了一声,又沉吟了一会,应该他福至心灵,将错就错,要在这二百银子上起家发福。叹口气说:“事已如此,你倒不必去蛇足。你悄悄的替我打听,那调任青浦县为何开船,为何前任个广州都统移住在那里。”吴敏是了这个口气,不敢怠慢,不一会工夫,早探明情节,回说:“青浦县因赶到任的日期,不及辞行,先后一脚,青浦县的官船去了,那个广州都统就移驻他个泊船所在。”吴棠笑说:“这却有个鬼使神差,但是你这忘八,干事糊涂,我这里用你不着!”可怜那个吴敏,卷起行李,只好滚蛋,闲言不表。

单讲承恩公得了吴棠这二百雪花纹银,如何感激涕零,暗想汉族中何尝没个好人,咱们跌在深坑里,居然得他搭救一把!

快呼:“兰儿兰儿,你将来到了好处,有了势力,这个吴棠,是要牢记在心,不可不报答他的好处。”兰儿笑说:“女儿只要有点天日之光,那都在意。昨天瞧这吴棠,言论风采,着实得过,将来这个漕运总督,怕不是他替任吗?”承恩公听了,咧着嘴,支着胡子,拍着手掌笑说:“他的官运,就瞧你的造化。咱们是一树果子望你红呢!罢罢!你的妈生你的时候,梦见个大大月亮入怀。咱记得世宗宪皇帝,高宗纯皇帝,临生的当儿,皆得这个兆头。只可惜你不是个男儿,倘若是个男儿,一定要龙飞九五,位正中朝!”承恩公信口开河,那桂祥也就傻声傻气说:“这倒不拘,那唐朝个金轮则天皇帝,不是一个女人家吗?”父子讲得手舞跳蹈,不提防佟佳氏走出来,啐了一口香沫说:“你俩敢是疯了,这些有天没日头的话,就可以高声朗气的讲吗?”家人杜福插言说:“好歹这舱子里没有外人。”这时蓉儿站在旁边,便伸出小手儿指说:“你不是外人吗?那跟来的使女,弄船的水手,不都是些外人吗?”兰儿笑说:“咱们不管外人不外人,已经得了川资,应该赶紧回京,此处不必耽搁。”承恩公这才打点主意,招呼船户算清帐目,换去银子,又添置些衣服零星,次日渡过黄河,舍舟登陆。原来道光末年,黄河还未北徙,南路的人要进京,必先从这里渡河,然后在王家营车站去雇骡车,一路北上。当时承恩公因经济限制,除夫妻儿女五口,连杜福及男女仆役,共总不过十人,雇好三挂骡车。承恩公携着蓉儿,佟佳氏携着兰儿,各坐一车;桂二爷另坐一车;其余跟随仆役,分配在车沿子挂了。一路晓行夜宿,按着大小站走,不上一月,已赶到京城。

原来承恩公惠征个住宅,本在府学胡同,家里屋子,前到后五进,另有花厅院落,是很宽绰的。大房兄嫂,早已去世,大侄椿祥,亦不幸早故。侄媳觉罗宗室之女,生下两个儿子,一名荣福,表字伯海,今年十五岁,却有些傻气;一名荣禄,表字仲华,今十三岁,广额丰颐,眉清目秀,赋性聪敏,智识早开,也是我这部小说中一位重要人物。诸位看到后起章回,便知道清运告终,与这人有绝大关系。福者祸之门,祸者福之倚,没有金轮则天当国,显不出武三思的气焰;没有慈禧垂帘,瞧不出荣仲华个手段。这荣禄从师读书,记性很好,下笔为文,二三百字短篇小论,中间没个拦路虎,偷工夫也会哼两句西皮二簧,那丝弦家伙,拉得圆熟。他母亲常管束他,他说:“现今官场,也仿佛唱戏,能唱好这小戏,方能演做那大戏。什么掀天揭地倒海翻江的节目,孩儿很明白,很透漏的。母亲不信,瞧我到大来扮个正面须生,演一两幕出色惊人的戏文,唱给大家看看。”觉罗氏知道他言有寓意,吐属不凡,便不去管他。

本年六月间,这荣禄打听着叔祖惠征因病恳请开缺,不多时,又哄传广西桂平县金田村洪杨起事,闹得两广地方鹤唳风声。

荣禄对着他母亲说:“这样兵荒撩乱,不知咱们叔祖可曾脱离广东?如果动身,再带些累赘箱栊,难保不遇着匪人。”觉罗氏叹说:“咱也这么想,但愿天赐平安,我叔祖多少带点宦囊,家里才可敷衍。”荣禄笑了一笑。

光阴易过,不觉秋去冬来。这个当儿,已是十一月初旬,北京气候寒冷,大家已着大毛衣服。觉罗氏用过午饭,大儿子荣福,二儿子荣禄,就着宫熏靠火。忽听门前嘈杂,接着管家容寿引着杜福,匆匆进来说:“爷子们已经到家了。”觉罗氏领着荣福、荣福,才出前厅,承恩公夫妇携着兰儿蓉儿,已迎面走进。不消说得,侄媳对于叔婶,侄孙对于叔祖父母,自然是屈膝请安。这里正在家庭行礼,猛然个桂二爷傻声傻气的,从外面一叠连呵……,嚷着进来,说:“好冷呀……!”别个尚未开言,转是傻头傻脑的荣福说:“二叔穷得袍子当掉了,这种大冷天,亏你失时落壳的,穿这件棉袍子。”桂祥听了这话,忙伸出两只手来,要替侄儿荣福剥脱皮衣,荣福扭股儿的不肯,两个傻货,弄在一起。诸位,要晓得承恩公一家子从暑天离的广东,其时穿扎些拷绸单绢,黄村遇劫,大小箱栊损失,沿路由单换来,由夹换棉,财力已是不济,困到清江,当下得着吴棠二百两银子,除吃净用,老两口买了两件光板无毛的皮衣,就是至娇至贵的兰儿,也不过穿件元青的絮袄,何况蓉儿、桂祥,自然是老布的棉衣,哪里有什么毛片。桂二爷受冻万分,委屈万分,瞧瞧嫂嫂两个侄儿,穿的皮衣,方且一肚子不悦意,经不起荣福再说这句呕心话,哪得不发些傻气,烂木头滚做一堆。当下承恩公看不过,连忙呼叱,就老大的给他儿子一记耳光子,这叫做杀鸡吓猴。登时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静贴无声,一面收拾房间,一面安放什物。觉罗氏就叫厨下掳掇些饭菜,大家胡乱吃了,又在箱栊里找出几件粗毛细毛皮衣,给承恩公夫妻儿女换了,这才暖屋生春,彼此谈些家常,讲些经过事实。兰儿与荣禄气味很投,谈到文墨,都是会家;讲到丝弦皮簧,总算得按腔合拍。这样祥和荣福,也是天生配对,一见面互相纠扭,到后来谈得入港,叔侄倒还投机。俗说: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。此后踪迹,兰儿同荣禄姑侄是一气,桂祥同荣福又是一气。

光阴易过,不觉腊尽春来。北京城里一座香厂,平时已就热闹得很,到得新年,尤其五光十色,百货骈集,什么茶坊酒肆,舞榭歌台,无奇不有,无美不备。一到新年,住京的人家,男的女的,老的幼的,无不趁这热闹,出些风头。那一班遗翠的佳人,坠鞭的公子,都在这香厂演些活剧,做些勾当。上海有个张园,苏州个留园,还没有这种繁华富丽。记得当年有座酒楼,名叫“上林春”,这楼上下三层,真个画栋飞云,珠帘卷雨,评论起来,要算是据一篇之胜。这日天气晴明,兰儿梳好宝髻,插上一枝鲜红透艳的茶花,身穿二蓝时花绸的鼠袄,加着元色出风的白狐背心,颈项还裹着绒织围巾。一副娇容,真个翠黛朱颜,难写难画,说是王嫱出世,又疑西施再生。旁边站个荣禄,亦复面庞俊俏。知道的,说是那拉氏姑侄出游,不知道的,还疑惑是姊弟同行,或别有情节,后跟管家杜福。

三个人在这偌大香厂,箍个大大的圈子,然后踱进“上林春”,扶着楼梯,一层一层地上去。依着杜福的意思,就要在中层拣个座头,荣禄说:“那可不行。”不由的催着兰儿,一层一层又步上楼梯。原来最上层布置格外整齐,妆点极为华贵,在京城里没有头等的身分,也不敢上去。为着什么?因为上面座头,都是王公大臣贝子贝勒包定的,旁人哪敢插足?兰儿和荣禄才上得楼梯,早有一个丰颐大嗓方方的脸儿,准准的鼻儿,咧着张嘴,一双色眼,瞧着他俩说:“你们来了吗?抬起身来,似乎熟识得很。”兰儿怔了一怔,意欲回避。那位又开口说:“咱们自家人,装什么乔!”荣禄倒还机灵,上前行个旗礼,腿子略弯一弯,说:“爷是……,”那位说:“咱就叫做端华,你们是上三旗还是下五旗啊?”荣禄说:“咱们算是正黄旗那拉氏。不知亲王坐在这里,失于回避。”原来八旗制度,以镶黄正黄正白为上三旗。当初的编制,属于帝系的,编入镶黄旗;属于后系的,编入正黄旗;属于太子系的,编入正白旗。那端华是郑亲王嫡支嫡派,世袭罔替,算做铁帽子王,自然在镶黄旗部下,在京个鼎鼎大名,是人人知道的。荣禄既同端华见过礼,那兰儿也就大大方方地上前请个安。端华这时浑身骨头都酥软了,忙笑嘻嘻的拉着她手说:“坐了……。”一迭连招呼堂倌泡茶。在座也有些生客,无非贝子贝勒,什么八分公呀,黄带子呀,红带子呀。当下端华不管别的,只拿着一副饿鬼的色眼,上上下下的瞧看兰儿。兰儿是个聪明绝顶的人,岂有不懂这个中意味?彼此明湛湛的秋波,似乎打个照会。端华又凑着趣问些家世,知道承恩公赋闲无事,还说:“咱们都替他想法,谋个相当的乌布。”兰儿也就称谢不尽。端华又说:“你个青春几何,吃了人家茶没有?如没吃茶,咱们替你扳个高亲,给你吃茶。”说着,又笑嘻嘻的真个递给茶碗过来。兰儿其时将眼一瞟,颈项一扭,恰恰家人杜福站在跟前,说:“天色不早了,咱们出来游逛一大会子,怕的爷子要在家悬望了。”荣禄也就起身,扯着兰儿衣袖,似乎要走。这时端华正在油嘴打花,非常着急,忙说:“停歇,……你俩且吃点儿点心去。”

兰儿笑说:“不劳费事。”故意的盯了一眼,就携着荣禄转身就走,家人杜福,自然是跟着下楼,一路回家不提。

单讲这端华失魂落智,一心惦念着兰儿,痴呆了半会,暗想:“咱们总要打点个主意,引她入港。这妮子不是说她的父亲赋闲无事吗?我在一半日,先替她个父亲运动个大大乌布,彼此就有了拉拢,能够如此……就可如彼……。”自言自语地盘算一会,在座诸人,也不敢动问,略坐一坐,端二爷也就赶回王府去了。诸位,要晓得端华是位铁帽亲王,在京势力很大,什么军机的耆英啊,穆彰阿哪,当朝些权贵,谁同他没有贿赂,没有往来?”他同皇四子弈詝很为要好。那弈詝又是道光帝的爱子。诸位想想,莫说他替承恩公谋个乌布,就替承恩公运动个实缺要官,却也不难。心中打定主张,次日午牌,便去会穆彰阿。穆中堂何敢怠慢,听说端华来会,一迭连招呼“请……。”

彼此在花厅会面,送过茶来,端华先笑问说:“现在有什么紧要差使?”穆中堂回说:“现在紧要事件,莫过两广的那个乱子,主子为着遣兵调将,都烦了病来了。”端华说:“那不过偶然感冒。”穆中堂摇着头说:“不然……,主子病势来得凶险,一得病便痰涌气糊。据御医王太一云称,脉象沉闷,心苞受亏,万一事有不测,如何是好。”端华也就皱着眉头说:“这两日瞧不见四阿哥,想是这个原故。”穆中堂冷笑说:“他个皇帝的位子,已占得稳稳的了;他个皇帝的架子已摆得大大的了。他做皇帝,哪里还瞧得起咱们!”端二爷晓得话头不对,把替惠征运动的意思,也就剪断了,心底沉吟一会:“我与其同他碰钉子,倒不如……”,忙说:“中堂既是忧国忧民,咱们有话,也不在今日讲了。”穆彰阿也不下问,茶碗一端,彼此欠一欠身,送客出门。

不讲中堂退归内宅,也不讲铁帽子王牵肠挂肚的惦念着兰儿。却说道光帝个病势,一日沉重一日,四阿哥弈詝问长问短,顷刻不离。固然是孝养关乎天性,然而这皇帝的位儿,谁不觊觎?清朝个家法,是与别的朝代不同。别的朝代,是讲究立嫡立长,皇帝在日,皇子要早正储位的;清趄不然,皇帝爱中哪个,存放在心,到崩驾个辰光,然后才手诏发表,这其中大有鱼龙变化。诸位不记得么?康熙帝原立十四子,临咽气的当儿,用朱笔在隆科多手掌心里,写明召“十四子进内”。被雍正帝瞧见,当时做了戏法,就拿舌头舔去“十”字,变做召“四子进内”。这种偷天换日的手段,瞒过一时,瞒不了后世。今日弈詝也虑到这层,所以打从道光帝有病,他便寸步不离左右。

讲这奕詝为人,倒也生得天骨开张,姿容俊迈,性情机警,喜怒不常,今年整二十岁。别的不打紧,单在这女色很为研究,遇着可意的女人,想什么天法,总要弄得到手。第一个同靴兄弟,要算铁帽子亲王端华,第二就轮到宫灯肃顺。那肃顺为何叫做“宫灯”?一者取其那个肃字的字形,像个宫灯的架子;二者取其牵马带路,四阿哥未到,他早在前面做幌子,什么妓馆娼寮,瞧见那“宫灯”来,一定还有个主人翁在后。

闲文少叙。道光帝是在三十一年个正月龙驭上宾,先下喜诏,后下哀诏,四阿哥奕詝名正言顺地登了九五宝位。但这锦绣江山,已被太平天国占据了广东广西两省,上回书中不表明姓洪的,姓杨的,姓萧的,姓冯的,姓韦的,在那金田村起事吗?其时是道光三十年的六月,距今隔了半个年头。那太平军的凶焰,益发轰轰烈烈,不可扑灭。那两广总督郑祖琛,呼佛无灵,调兵不得,遣将不能,只有雪片文书,到京城里告急。

起初穆彰阿还替他掩饰,说什么癣疥之疾,指日可平,小丑跳梁,无烦天讨。这个当儿,新主登极,首先坐在偏殿召耆英、穆彰阿两个军机大臣入内。新皇帝是目光奕奕,较着平日做阿哥的态度,格外威严。诸位,要晓得**时代个君主,尊若天神,严声厉色。两军机跪在下面,早是奕詝问说:“现在两广的局面怎样了?”耆英伏在地上,只是碰头。穆彰阿还有点胆子,对说:“仗皇上的威福,边帅必能效忠。”当下新皇帝用手把御案狠狠一拍说:“好个边帅效忠!两广的事情,已被郑祖琛念佛念完了。先皇上对于这事,很为焦心。你两个糊涂东西,一味的颟顸,不能替国分忧。朕问着你这军机大臣,所司何事?”穆彰阿、耆英无话可对,只是咕咚咚的在地面碰头。

新皇帝袖子一拂说:“赶快退出,候朕旨下!”不消说得,两人立时叩恩,面无人色,一路踉跄的退出宫门。到了第二天,内廷传出旨意:军机大臣穆彰阿、耆英,着即革职;在任两广总督郑祖琛,恇怯无能,贻误大局,着锁拿来京,交刑部问罪。

这个风声一出,一班**的官僚,没有不人人胆战,个个心惊。

转是些峥嵘头角的人物,仿佛似蛟龙蛰起,狻猊睡醒,衮衮诸公,争传谏草,纷纷主帅,竞握兵符。未知后事若何,阅后便见分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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