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霍光既诛上官桀等,朝政一清。但因自己一人,独掌国事,需人助理。同朝一班旧臣,又皆死亡略尽,看来看去,只有光禄勋张安世为人谨厚,遂请昭帝拜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,帮理政务。又拜杜延年为太仆。张安世字子孺,即张汤之子。先是张汤既死,武帝甚为悼惜,乃用安世为郎。武帝尝出巡河东,随带书籍于路失去三箧。武帝下诏寻求,一面遍问从臣,失去之书所载何事?众人皆茫然不知,便记得一二,其余也就遗忘。惟有安世平日遇事留心,而且记性甚好,竟将书中所记之事,一概默写出来,武帝甚喜。后经官吏悬出赏格,寻获所失之书。武帝将安世所记,与原书校对一过,并无遗落,由此武帝大加赏识。杜延年字幼公,乃杜周之子,历官谏大夫,尝劝霍光修文帝之政,力行恭俭,霍光听从其言。霍光自见上官桀同受顾命尚且谋反,何况他人,因此心中常加儆戒,主持刑罚,一切从严。延年常从中设法补救,济之以宽,于是众人皆称其贤。读者试想,张汤、杜周并是酷吏,偏生出安世、延年二人,能盖其父之愆,也算难得。

到了元凤四年春正月,昭帝年十八岁,举行冠礼。论理昭帝年已长成,本可亲理政事,却仍委任霍光办理。此时丞相田千秋病死,赐谥定侯。先是千秋年老,昭帝特加优待,每遇朝见,许其乘坐小车出入宫殿,时人因号为“车丞相”。千秋既死,昭帝拜王欣为丞相,封宜春侯。又以杨敞为御史大夫。王欣济南人,由县吏出身,积官至御史大夫,今为丞相,并无权力,也如田千秋,奉行故事而已。

当日海内承平,万民乐业,只有匈奴时来侵犯边塞。霍光饬边郡官吏严密防备,胡兵每来,无所劫掠,反被汉兵击败,以此也就少来侵犯。元凤三年冬,边吏报称,近有匈奴人前来投降,告言乌桓人发掘先单于之墓,匈奴闻知,心中怨恨,现正发出马兵二万,往击乌桓。说起乌桓,本是东胡人种,昔日匈奴冒顿单于既灭东胡,东胡遗民散走,入乌桓及鲜卑山,遂分为乌桓、鲜卑二族,世世服属匈奴。至武帝攻破匈奴左贤王之地,将乌桓人移居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辽东四郡塞外,令侦察匈奴动静。又置乌桓校尉,监领其众,使不得与匈奴交通。

至是乌桓部众渐渐强盛,不服校尉管束,时时反叛,霍光方欲讨之。今闻匈奴往攻乌桓,霍光又想起匈奴远来,正好趁势迎击。遂将此事与护军都尉赵充国商议,赵充国答道:“乌桓近年屡次犯塞,匈奴击之,于我不无利益。况匈奴少来侵犯,边境幸得无事。蛮夷自相攻击,若兴兵干涉,未免招寇生事,甚为非计。”霍光见说,心中迟疑。又问中郎将范明友,范明友对言可击。霍光意决,遂告知昭帝,拜范明友为度辽将军,领兵往击匈奴。

范明友领了二万人马,行到辽东。匈奴探闻汉兵到来,早已引去。明友记起临行之际,霍光曾嘱道:“兵不空出,如果追赶匈奴不及,可即进击乌桓。”现在乌桓新遭匈奴之兵,乘其疲敝攻之,必可取胜。范明友想定,立即率众进攻。乌桓人众望风逃避。汉兵追斩六千余人,大获全胜而回。昭帝下诏封为平陵侯。此时傅介子奉使前往楼兰,归国复命。说起楼兰本系匈奴属国,自武帝遣赵破奴领兵攻破其国,楼兰畏惧汉兵之威,方始降服贡献。匈奴闻知,又兴兵责其不应降汉。楼兰一个小国,居于两大国之间,左右为难,只得两边服属。于是楼兰王遣一于为质匈奴,又遣一子为质于汉。武帝征和元年楼兰王死,其国人请放还质子,立之为王。谁知楼兰质子犯法,受了宫刑,不便遣之归国。武帝遂遣人托辞,说是天子甚爱质子,欲留左右,可别选当立之人为王。楼兰国人遂另立新王。武帝又责令新王送一子为质,新王乃遣其子尉屠耆来汉,又遣一子安归前往匈奴。过了数年,新王又死,匈奴早闻消息,急遣安归回国。安归遂得嗣立为王。武帝遣使下诏令楼兰王入朝,说是天子将加厚赐。楼兰王之妻,本其继母,闻知此事,便对安归道:“先王遣两子为质于汉,皆不复归,如何竟欲往朝?”

安归依言,遂向使者辞道:“寡人新立,国事未定,愿待数年,再行人见天子。”使者只得将言回报武帝。

原来楼兰在西域各国中,最近中国,其地适当白龙堆。但见一片沙碛,绵长千余里,并无水草。汉使往来西域,多由此地经过。楼兰既服中国,每遇汉使经过其地,除遣人引导通译之外,又须担水运粮,办理供给。加以随从吏卒,百端需索。

楼兰国小,汉使往来又多,不能禁此劳费,国人甚以为苦。其王安归,又曾为质匈奴,素与匈奴亲密,见得与汉交通,无益有害。于是决意叛汉,暗中交结匈奴,为其耳目。每遇汉使经过,先期使人通知匈奴,发兵截杀汉使。卫司马安乐、光禄大夫王忠、期门郎遂成等前后三次经过楼兰,皆为胡兵所杀。又安息及大宛遣使前来贡献,路经楼兰,也被楼兰人杀死,并夺取贡物。武帝尚未知安归与匈奴通谋之事。安归之弟尉屠耆久在中国,不得归国为王,因探得安归密谋,告知武帝。此时龟兹亦杀轮台校尉,武帝未及征讨而崩。昭帝初立年幼,霍光为政,专务安静。直至元凤三年,方议遣使前往大宛。适有骏马监傅介子,乃北地人,自少好学,年方十四。一日正在学书,心中偶有感触,忽然弃觚,叹道:“大丈夫当立功绝域,安能学那无用书生。”遂往军营投效,积功得官,闻知朝廷遣使,自愿奉命前往。霍光因命其顺路至楼兰、龟兹二国,责其杀使之罪。介子到了楼兰,入见楼兰王安归,责备道:“王何以私教匈奴拦杀汉使?汉起大兵,不日将至。”安归听说心中恐惧,力辩并无此事。介子道:“王既不教匈奴,却任匈奴使者往来经过,并不告知,亦属不合。”安归连忙谢过,并说道:“匈奴使者近日初由敝国过去,路经龟兹,前赴乌孙。”介子闻言,遂辞别楼兰王前至龟兹,宜诏责备龟兹王。龟兹王也就服罪。

介子既到大宛,传达使命已毕,归路又至龟兹。龟兹人告说:“匈奴使者新从乌孙回来,现在此处。”介子听说大喜,急传令随行吏卒,全装披挂,各执兵器。介子匹马当先,带领众人,直到匈奴使者馆舍,乘其不备一拥而入,竟将匈奴使者杀死,回国复命。昭帝下诏拜介子为中郎,调为平乐厩监。

傅介子既杀匈奴使者,心中尚不足意,因又想得一计,来向大将军霍光说道:“楼兰、龟兹二国,时时反复,朝廷空言责备,若不加诛,无以惩戒将来。介子行过龟兹,龟兹王接见之时,甚是亲近,并无疑忌。介子愿往刺之,可以示威诸国。”霍光心想龟兹国相去遥远,倘使介子行刺不成,反为所杀。

我若兴师远征,未必便能取胜。若置之不讨,转损国威,况龟兹不过杀一校尉。此次又任听介子袭杀匈奴使者,也可敷衍了事。惟有楼兰王安归勾引匈奴,三次杀害使者,两相比较,情节尤重。且楼兰近在玉门关外,介子此去,设有疏虞,讨伐亦易。主意已定,遂对介子道:“汝既有此胆略,为国立功,朝廷自必准如所请,但龟兹路远,不如楼兰较近,何妨先往一试。”介子应诺,霍光遂人告昭帝,下诏遣之。

傅介子奉命,随带一班勇士,赍持金银币帛,一路扬言系奉诏令颁赐各国。行到楼兰国都,楼兰王安归闻说傅介子又来,只得延入相见。介子留心观看,楼兰王左右陈列卫士甚多,身边各带兵器。又见自己所坐之处,与王距离颇远,介子自知难以下手,遂与楼兰王闲谈数语,退归营中。心中暗想:我本献计,欲刺龟兹王,大将军却命我来刺楼兰王。偏遇楼兰王不比龟兹王容易亲近,似此不能成事,归去将何复命。介子沉思半晌,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遂收拾行装,遣人辞别楼兰王。楼兰王派通译人护送介子起程。介子一路行到楼兰国西界,扎下营盘暂祝命从人将所带黄金锦绣取出,与通译人观看,因对之说道:“我此来奉天子命,携此珍贵之物,遍赐各国。今到汝国,汝王并不另眼看待。我本欲一径过去,又转念替汝王可惜。汝可回去,告知汝王,若不速来受取,我即前往他国矣。”译人见了许多物件,心中相信,便如言回报楼兰王。楼兰王素来贪得中国之物,闻言大喜,果然亲自来见介子。介子闻报楼兰王将到,嘱咐从人数语,亲自出营迎接。楼兰王随带国中贵人并左右近侍数百人到来,望见介子,笑容满面。介子请入营中坐定,排下筵宴,一同入席饮酒。介子又命从人将黄金锦绣陈列筵前,楼兰王见了,不觉眉飞色舞,遂与介子开怀畅饮。

饮到酒酣,介子见楼兰王与其贵人近侍等皆有醉意,便对楼兰王说道:“天子使我到来,尚有秘密言语,报与王知。”楼兰王信以为实,便从席上起立,介子在前引路,入到帐中。楼兰王立定,方欲问介子有何言语,突有壮士二人,从帐后闪出,手中各执利刀,齐向楼兰王背后刺入,刀尖直透前心,楼兰王大叫一声,立时倒地而死。外边席上楼兰贵人近侍,闻得喊声,知是祸事,一时四散而走。介子连忙出外,对着楼兰人众说道:“楼兰王安归私通匈奴,劫杀使者,罪在不赦,天子遣我前来诛王。今王安归既已伏诛,其余一切不问。现有王弟尉屠耆在汉,汝等当立之为王。汉兵不日将到,汝等勿得妄动,自取灭亡之祸。”一众闻言,只得连声应诺。傅介子便斩楼兰王安归之首,随带从人,起行回国,入得玉门关,一路乘坐驿车,赶到长安,奏知昭帝。昭帝命将楼兰王首级,悬挂北阙之下示众。

众下诏封傅介子为义阳侯,食邑七百户,遂立尉屠耆为楼兰王,改其国名曰鄯善,时元凤四年夏四月也。

到了元凤六年,丞相王欣身死。昭帝拜杨敞为丞相,封安平侯,以蔡义为御史大夫。蔡义河内人,曾教昭帝读经,故得升擢。昭帝又封张安世为富平侯。光阴迅速,过了一年,改元为元平元年。此时朝廷无事,财用充足。昭帝乃下诏议减人民口钱。先是人民年十五以上,每年纳税百二十钱,谓之为算。

至武帝征伐四夷,加增赋税,凡人民生子,年自三岁至十四岁,每人每年出钱二十三。名曰口钱。昭帝因怜人民纳税过重,故特议减。有司复奏,每人减去十三,昭帝批准。到了夏四月,昭帝抱病,驾崩于未央宫。未知以后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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