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汤,杜陵人。父为县吏。汤为儿时,守舍。鼠盗肉。汤掘得鼠,掠治讯鞫,取鼠磔堂下。父视其文辞,所作狱辞。如老狱吏。大惊。遂使书狱。父死后,汤为长安吏。迁太中大夫,与赵禹共定律令,务在深文。为廷尉,治狱必舞文巧诋。深刻吏多为爪牙用。汤始为小吏,乾没,取他人利以为己有也。与长安富贾交私。及列九卿,阳收接天下名士。巧排大臣,自以为功。为御史大夫七年。有罪自杀。汉书。
张汤为酷吏之首,其深刻残猛,自儿时已然。虽若出于天性。要因其父生平作吏,务以刀笔为事。汤耳濡目染,不觉习惯成自然也。磔鼠之举,已见后来残酷之端。父不闻有义方之训,反使书狱以宠异之。遂致舞文巧诋,卒杀其身而不悔也。
赵禹。斄音胎人也。以佐史,补中都官。用廉为令史,公府属吏。事太尉周亚夫。亚夫为丞相,禹为丞相史,府中皆称其廉平,然亚夫弗任。曰:极知禹无害。然文深用文法深刻。不可以居大府。武帝时,以刀笔吏积劳,迁为御史,至中大夫。与张汤论定律令。作见知,知而不告。吏传相监司互相稽察。以法尽自此始。禹为人廉倨。为吏以来。舍无食客。公卿相造请,禹终不行报谢。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。孤立行一意而已。见法辄取,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。尝中废。已为廷尉。始条侯即亚夫。以禹贼深,及禹为少府九卿,治加缓,名为平。以老徙为燕相,有罪免。同上。
禹为丞相史,府中既称其廉平。独周亚夫谓文深不可任,真至言也。观其历跻通显,秩非不尊。而与张汤辈论定法律,为严刑之始。卒以罪免,亦为法自毙之报也。
严延年,字次卿。东海下邳人。其父为丞相掾。延年少学法律,为郡吏。补御史掾。举侍御史。为涿郡太守,所诛杀甚众。郡中震恐。三岁,迁河南太守。其治阴鸷酷烈,曲法深文。冬月。传属县囚,会论府上,流血数里。河南号曰屠伯。左冯翊缺,上欲征延年,符已发为其名酷,复止。后以府丞义,上书奏延年罪名十事。下御史丞按验。坐怨望,诽谤政治,不道,弃市初,延午母从东海来。到雒阳,适见报囚,决囚大惊。因子责延年曰:幸得备郡守。专治千里。不闻仁爱教化。有以全安愚民。顾乘刑罚,多杀人以立威。天道神明。人不可独杀。我不意当老,见壮子被刑戮也。行矣,去汝东归,埽除墓地耳。遂去归郡。后岁余果败。同上。
残酷性成,真与业屠者无异,一死不足以快天下之心。独惜其母贤智若此,而不能化诲其子也,伤哉。
陈万年,字幼公。沛郡相人。为郡吏。察举至县令。迁广陵太守。入为右扶风,迁太仆。万年廉平,内行修。然善事人,赂遗外戚许史。倾家自尽。以丙吉荐,为御史大夫。子咸,字子康。以任为郎。有异材。抗直数言事。剌讥近臣。万年尝病,召咸教戒于床下。语至夜半。咸睡,头触屏风。万年大怒,欲杖之。咸叩头谢曰:具晓所言,大要教咸讇同谄也。万年乃不复言。同上。
万年自郡吏以至九卿,皆以谄谀得之。虽富贵终身,龌龊实甚,尚欲以衣钵传授其子,真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矣。得志一时,贻笑万世,自好者不为也。
王温舒,阳陵人。少时椎埋掘冡也。为奸,巳而为吏。以治狱至廷尉史,事张汤。迁为御史,督盗贼,杀伤甚多。稍迁至广平都尉。择豪吏十余人为爪牙。皆把其阴重罪,纵使督盗贼,快其意所欲得。迁河内。捕郡中豪猾,相连坐千余家。上书请大者至族,小者乃死。家尽没入偿赃。温舒具私马五十匹为驿,自河内至长安,奏行不过二日。得可论报。流血十余里。其好杀行威如此。张汤败后,徙为廷尉,复为中尉。温舒多谄,善事有势者。即无势,视之如奴。有势,家虽有奸如山,弗犯。无势,虽贵戚,必侵辱。舞文巧请,所穷治,大抵皆靡烂狱中,无出者。其爪牙吏虎而冠,多以权富贵。后有人告温舒受员骑钱,及他奸利事。罪至族,自杀。其时两弟及两婚家,亦各自坐他罪而族。光禄勋徐自为曰:悲夫,古有三族,而王温舒罪,至同时而五族乎。温舒死,家累千金。同上。
温舒本无赖惨刻之人。又复为吏以事张汤,得以逞其惨刻之技。杀人至流血十余里,为自古所未有。其身死家灭,且同时五族。获报之惨,亦自古所未有也。惨刻之人,岂可一日在公门以肆其毒耶。
尹齐,东郡茌平人。以刀笔吏,稍迁至御史,事张汤。督盗贼,以斩伐为治。为淮阳尉,诛灭甚多,及死,仇家欲烧其尸。同上。
在公门中,纵不能有恩惠于人,且勿结仇怨于人。尹齐死后,至不能保其尸,怨毒之于人甚矣。
咸音减宣,扬人。以佐史给事河东守。稍迁至御史及丞。治淮南反狱,所以微文深诋,杀者甚众。后为右扶风,捕吏上林中,射中苑门。宣下吏,坐大逆,当族,自杀。同上。
捕吏,公事也。射中苑门,无心之过也。情轻法重,至坐大逆之罪。盖缘生平好为深文,每将公事中偶然过误,煅炼成狱。故天亦以此报之耳。
赵绣,涿郡蠡吾人。为掾吏。涿大姓高氏,宾客为盗贼,吏不敢追。太守严延年。遣绣按高氏,得其死罪。绣见延年新将,心内惧。即为两劾,欲先白其轻者。观延年意怒,乃出其重劾。延年知其如此,索绣怀中,得重劾。即收送狱,杀之。同上。
事无两可,法有一定。只须依理持平,自可立身无过。吏人引律查例,往往心怀观望,阴持两端。不明道理,昧却良心,故绣本欲避祸,反以触祸,可鉴也。
陈遵,字孟公。杜陵人。少为京兆史。日出醉归,曹事数废。大司徒马宫,谓为大度士,不以小文责之。举为令。后以击贼有功,封嘉威侯。居长安中,每大饮。宾客满堂,辄关门,取客车辖投井中。虽有急,不得去。遵容貌甚伟。略涉传记,赡于文辞。性善书,请求不敢逆。所到衣冠怀之,唯恐在后。起为河南太守。久之,复为九江,及河内都尉。凡三为二千石。更始至长安,遵为大司马护军。使匈奴还,留朔方。为贼所败,时醉见杀。同上。
遵为吏时,以酒废事。既贵不改,卒以醉见杀。其豪俊之才,甚可惜也。耽于曲蘖者,当知所儆惕矣。
王立,池阳人。为狱掾。县令举立廉吏,府未及召。太守薛宣,闻立受囚家钱。责县案验。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,受之再宿,立实不知。惭恐自杀。同上。
狱掾之妻,亦有受赃之事。足见狱中人,号呼望救,百计营求,千古一辙也。立失于不知,惭恐自杀。则其真廉也可知。为吏者不但检束自己,并须防闲家人,共知法守,乃免于刑祸。
韩安国为梁中大夫,坐法抵罪。狱吏田甲困辱之。安国曰:灰死不复燃乎。田曰:燃即溺之。后安国为内史,田亡匿。韩曰:田不就官,我灭尔宗。田肉袒谢,卒善遇之。同上。
遇人在患难中,即使死灰无复燃之日,亦当加意存恤。况屈伸何定,始困终亨,不可胜数,奈何止知目前可逞,不复留人余地耶。幸是大量人,不计旧怨,反善遇之。然相形之下,益觉前日之小人情状,无地自容矣。
周纡为南行唐长。到官谕吏人曰。朝廷不以长不肖,使牧黎民。而性仇猾吏,志除豪贼,且勿相试。遂杀县中尤无状者数十人。吏人大震。后汉书。
吏所以佐官理民者也,不相倚而相仇,为其猾耳,人性皆善,而猾吏方日趋于恶,猾吏不除,民生不安,故人人侧目,非杀之无以彰公道而快人心,不然,吏亦赤子也,何至于此,思之思之。
王忳,广汉人。仕郡功曹,州治中从事。举茂才,除郿令。到官至斄亭。亭有鬼,数杀过客。忳入亭止宿,夜中闻有女子称冤之声。忳咒曰:有何枉状,可前求理乎。女子曰:无衣不敢进。忳便投衣与之。女子乃前诉曰:妾夫为涪令,之官,过宿此亭。亭长无状,枉杀妾家十余口,埋在楼下。悉盗取财货。忳问亭长姓名。女子曰:即今门下游徼者也。忳曰:汝何故数杀过客。对曰:妾不敢白日自诉,每夜陈冤。客辄眠,不见应。不胜感恚,故杀之。忳曰:当为汝理此冤,勿复杀良善也。因解衣于地,忽然不见。明旦召游徼诘问,具服罪,即收系。及同谋十余人,悉伏辜。遣吏送其丧归乡里。于是亭遂清安。同上。
此亭长杀一家十余口,劫取财货,惨毒极矣。彼方谓其迹已灭,岂知怨鬼为厉,必使之伏其辜而后已也。身在公门,所为攫财害人之事,以为必不破败。而其后卒至破败,无能劫脱者,其相报之巧。往往如此,可畏哉。
黄盖为吴石城长。石城吏特难检御。盖至为置两掾,分主诸曹。教曰:令长不德,徒以武功得官,不谙文吏事。今寇未平。多军务。一切文书。悉付两掾。其为检摄诸曹,纠摘谬误。若有奸欺者,终不以鞭朴相加。教下,初皆怖惧恭职。久之,吏以盖不治文书,颇懈肆。盖微省之,得雨掾不法各数事。乃悉召诸掾,出数事诘问之,两掾叩头谢。盖曰:吾业有劫,终不以鞭杖相加,不敢欺也。竟杀之。诸掾自是股栗,一县肃清。智囊。
长以诚教,而掾以诈应,殊负一番委任之意,此所以见杀也。
征东将军胡质,以忠清著称。子威,亦励志尚。质为荆州剌史,威自京师定省。家贫无车马僮仆,自驱驴单行。既至十余日告归,质赐绢一匹为装。威受之去。帐下都督军吏,先威未发,请假还家。阴资装于百里外,要威为伴,每事佐助。行数百里,威疑而诱问之。既知,乃取父所赐绢与都督,谢而遣之。后因他信以白质。质杖都督一百,除吏名。晋书。
吏胥于官之亲戚子弟,无不竭力趋奉者。无非依附声势,以为媒利之计耳。胡君清忠励节,军吏无隙可乘。及其子还家,乃先期请假,候之百里之外。阳为结伴,阴助其费,可谓巧于逢迎矣。岂知其父子清操如一,不惟不得其欢,反以自取其辱。为吏而交结内衙,献媚左右者,均当以此为戒。
元嘉中,南康平固人黄苗,为州吏,受假违期。行经宫亭湖庙,祷于神,希免罚坐,还家当上猪酒。苗至州,皆得如志。还,竟不过庙。行至都界。中夜,船忽自下,至宫亭湖。有乌衣三人,持绳收缚苗,诣庙阶下。神遣吏送苗山林中,锁腰系树。但觉寒热,举体生斑毛爪牙,化为虎形,性欲搏噬。历五年,神乃放还。以盐饭食之,体毛稍落。经十五日,还如人形。后八年,得时疾死。述异记
衙门人诳骗,是其惯技,几于无日无之。故其视神,亦以为可诳者矣。以人化虎,事虽不经。然作吏者平日弱肉强食,吞噬良民,其心已与虎狼无异。戾气所感,形质随之而化,此理之无足怪者耳。
隋大业中,有京兆狱卒,酷暴诸囚。囚不堪其苦,而狱卒以为戏乐。后生一子,颐下肩上,有若肉枷。无颈。数岁不能行而死。迪吉录。
以狱囚为戏乐之具,可谓别有肺肠。残忍成性,生理已绝。所生之子,形貌不全,有同桎梏。理也,非怪也。不知其心亦尝戚然一动否。
义宁中,豫章郡吏易拔,还家不返。郡遣吏追拔。见拔言语如常,亦为设食。使者迫令束装。拔因语曰:汝看我面。乃见服目角张,身有黄斑,径出门去。一至山麓,即便成三足虎。竖一足,即成其尾。异苑。
黄苗化虎,尚复人形于五年之后,此则永为异类矣。要皆其平时积恶害人之所致也。世之嫉吏者,每曰虎而冠,虎而翼,言其贪残之性,有似乎虎也。观此两事,即吏即虎,非特如之而已,为吏者其猛省于人兽之关乎。
主书滑涣,久司中书簿籍。与内官典枢密刘光琦,相倚为奸。每宰相议事。与光琦异同者,令涣往请,必得。四方书币赀货,充集其门。弟泳,官至刺史。及郑余庆为相,与同僚集议。涣指陈是非,余庆怒叱之。未几,罢为太子宾客。其年八月,涣赃污发,赐死。日知录。
涣以中书吏,交结内官。纳贿招权,倾动朝野。参预国政,目无公卿。余庆叱之而即罢退,是宰相皆为所操纵矣。乃不旋踵而赃发见诛,平生势焰,一朝俱尽。虽有狡兔三窟,奚益哉。
汤铢者,为中书小胥。其所掌谓之孔目房。宰相遇休暇,有内状出,即召铢至延英门付之,送知印宰相。由是稍以机权自张。广纳财贿。韦处厚为相,恶之。谓曰:此是半装滑涣矣。乃以事逐之。同上。
滑涣之恶已稔,故罪至于死。汤铢之权方张,故罪止于逐。由前而观,则为汤铢者,诚不如滑涣威权之重。由后而观,则为滑涣者,又不如汤铢得祸之轻也。然汤铢当日,方酷慕滑涣之所为。苟非被逐,不至于滑涣之势盛而祸烈焉不止。噫,世间贪赃犯法之吏,后先相望。不惟不以为鉴,反从而仿效之,殆不可解。
刘自然,泰州人。天佑中为吏,管义军案。因连帅李继宗点乡兵,捍蜀城。纪县百姓黄知感,名在籍中。自然闻其妻有美发,欲之。诱知感曰:能致妻发,即免是行。知感归语其妻。妻曰:我以弱质托于君。发有再生,人死永诀矣。君若南征不返,我有美发何为。言讫,剪之。知感深怀痛愍。既迫于差点,遂献于刘。而知感竟不免徭戍,寻殁于阵。是岁自然亦亡。后黄家驴产一驹,左胁下有字云刘自然。邑人传之,达于郡守。郡守召自然妻子识认。其子曰:某父平生好饮酒食肉,若能饱啖,即父也。驴遂饮酒数升,啖肉数脔。食毕,奋迅长鸣,泪下数行。刘子请备百千赎之,黄妻不纳,日加鞭挞。后经丧乱,不知所终。刘子亦惭憾而死。迪吉录。
假公事而髠人之妻,即使能为出籍,亦未必不遭阴谴也,发犹如此,况于诈取财物,至令卖男鬻女者哉。世俗言及恶报,辄曰变驴变狗,不必实有其事也。怨毒之必报,理自如此。
潘逢为吏,有民因罪而法未合死,潘曲杀之。后见形为祟。他人即不见。惟闻语声云。阴中论尔,须去对之。潘召人禁咒厌劾。不能除。每日同饮食行坐,惟不入国门。潘问之,何不入其门。曰:我是鬼,门神不与入。潘曰:尔是官杀,何相执。不能取我命,空朝夕系缀何也。鬼曰:尔不上文字,官焉能杀我。盖缘尔命未尽,是以随之耳。灵应录。
吏之务为深刻者,动云尚有官府作主,与己无干。岂知一字轻重之间,伯仁由我而死,怨气必不能销也。下笔时安可不慎。
衢州一里胥,督促民家租赋。民家贫无以备飧。只有哺鸡一只,拟烹之。里胥恍惚间,见桑下有着。黄衣女子。前拜乞命。云不忍儿子未见日光。里胥惊恻。回至屋头,见一鸡哺数子。其家将缚之。意疑之,不许杀,遂去。后再来。其鸡已抱出一群子。见里胥向前踊跃。有似相感之状。里胥行数百步。遇一虎,跳踯渐近。忽一鸡飞去,扑其虎眼,里胥奔驰得免。至暮,从别路仍至其家。已不见鸡。问之,云朝来西飞去无踪。里胥具说见虎之事。遂往寻之,其鸡已毙于草间,羽毛零落。自后一村少有食鸡子者。同上。
柳子厚有云:悍吏之来吾乡,叫嚣乎东西,隳突乎南北,虽鸡犬不得宁焉。追呼之扰,比比皆是。天使一鸡,巧示报应,欲需索者恻然动心,洒然变志耳。
郎吏冯球,家最富。为妻买一玉钗,奇巧直七十万钱。先是相国王涯之女,请买此钗。王曰:我一月俸金即有此,岂于尔惜之。但一钗七十万,妖物也,必与祸相随。女不复敢言。数月。王知前钗为冯球所买。叹曰:郎吏而妻首饰如此,其可久乎。后未浃旬,冯为苍头鸩死,卒符王涯所料云。迪吉录。
宰相之女,嫌其贵而不买之钗,郎吏之妻,买之若不费力。非其家赀厚薄不同,一惜福,一折福耳。世之以胥吏致家富饶者,其什物用度,色色美丽,多在官司之上。犹且夸耀乡里,卖弄豪华,要之皆其速亡之兆也。果有余赀,何不周给穷戚,施济乡里,为穷人所不能做者,做一二件,庶几免于悖出之后患。
陆元方子象先,为河东按察使。小吏有罪,诫遣之。大吏白争。以为可杖。象先曰:人情大抵不相远,谓彼不晓吾言耶。必责者,当以汝为始。大吏惭退。尝言天下本无事。庸人扰之为烦耳。第澄其源,何忧不简耶。唐书。
共事公门,朝夕相对。有朋友之谊,即当有体恤之情。小吏有罪,大吏不能劝诲于前。有罪方当为之分过。乃争白于官,以为可杖。此中实不可问,陆公公恕之论,可使诬陷同类之猾吏愧死矣。
李日知为刑部尚书,不行捶挞而事集。有令史受敇三日,忘不行。日知怒,欲捶之。既而曰:人谓汝能撩李日知嗔,受李日知杖,不得以为人。遂释之。吏皆感悦,无敢犯者。臣鉴录。
官之于吏,原以相资集事者也。吏有小过,不加鞭挞,所以养吏之廉耻,亦正见官之公恕也。为吏者因此生感生奋,岂非两全之道,若以为不足畏而玩视之。甚或以为有所私厚于己,而阴以为利。不但负恩,实为自弃,得祸岂浅鲜哉。
唐有一吏,贷军吏吴宗嗣钱二十万,不还。逾年,宗嗣忽见此吏衣白来,潜入厩中。俄而马生白驹。问其家,吏正以是日死也。驹长卖之。适合所欠之数。丹桂籍。
贷钱不还,或由力不能偿,未必有心图赖也。尚为马以偿之。可见人之财帛,不容妄取。取之生前,必使偿之身后。冥冥中不啻有持筹而握算者。若为吏而倚势欺公,非理横索,较之贷钱不还者,丧心尤甚,业报更当何如。
包孝肃公之尹京也,初视事。吏抱文书以伺者盈庭。公徐命阖府门,令吏列坐阶下,枚数之以次进,取所持案牍遍阅之。既阅,即遣出。数十人后,或杂积年旧牍其间,诘问辞穷。盖公素有严明之声,吏用此以试,且困公。公悉峻治之,无所贷。自是吏莫敢弄以事,文书益简矣。天府虽称浩穰。然事之所以繁者,亦多吏所为。本朝称治天府,以孝肃为最者,得省事之要故也。却扫编。
吏胥狡狯之技,历来如此。然毕竟有何用处,徒自取罪戾而已。
张咏在崇阳,一吏自库中出,视其鬓畔有一钱。诘之,乃库中钱也。咏命杖之。吏勃然曰:一钱何足道,乃杖我耶。尔能杖我,不能斩我也。咏笔判云:一日一钱,千日千钱,绳锯木断。水滴石穿。自仗剑下阶斩其首。申府自饬。崇阳人至今称之。宋史。
吏胥稍知律例,每以数未满贯,罪不至死。肆志为之,不复顾忌。不知饮啄前定,点水难消。且贪壑无厌,积少成多。放利多怨,偶一发觉,刑祸竟不可测。此即绳锯木断,水滴石穿之意也。
包孝肃尹京,号为明察。有编民犯法,当杖脊。吏受赇,与之约曰:今见尹,必付我责状。汝第呼号自辩,我与汝分此罪。汝决杖,我亦决杖。既而包引囚问毕。果付吏责状。囚如吏言,分辩不已。吏大声诃之曰:但受脊杖出去,何用多言。包谓其市权。捽吏于庭。杖之七十。特宽囚罪。止从杖坐,以抑吏势。不知乃为所卖,卒如素约,小人为奸,固难防也。梦溪笔谈。
此计诚巧,但以捶楚而易钱财,细思终不直得。衙门中竟有以代杖为业者。伤父母遗体,博酒食醉饱之乐。下愚不为。奈何反以为得计也。
吉水猾吏,于令始至,辄诱民数百讼庭下,设变诈以动令。如此数日,令厌事则事常在吏矣。葛源摄令事。立讼者两庑下,取其状视。有如吏所为者,使自书所讼。不能书者,吏受之。往往不能如状。穷之,辄曰。我不知为此,乃某吏教我所为也。悉捕劾致之法,讼故以少。断狱龟鉴。
为官者方虑事多,为吏者惟患事少。事少则官不能欺,难于弄权也。此种惯弊,至今人共见闻矣。虽极狡诈,究何益哉。
宋初,吏人皆士大夫子弟不能自立者,忍耻为之。犯罪许用荫赎。祖父作官,曾有恩荫者,子孙为吏犯罪,准折赎也。吏有所恃,敢于为奸。天圣间,吏毋士安犯罪,用祖令孙荫。诏特决之。仍诏今后吏人犯罪,并不用荫。又谄吏人投募。责状在身无荫赎,方听入役。苟吏可用荫,则是仕宦不如为吏也。诱不肖子弟为恶。莫此为甚。禁之诚急务也。燕翼贻谋录。
祖宗之荫,不能庇不肖之子孙。吏有出身名家者,当努力自爱,毋重辱其先也,
皇祐中,赵及判流内铨,始置阙亭。凡有州郡申到阙,实时榜出,以防卖阙。部吏每遇申到,匿而不告。州郡丁忧事故,有申部数年,而部中不曾榜示者。吏人公然评价。长贰郎官,为小官时,皆尝由之,亦不暇问。太宗皇帝曰:幸门如鼠穴,不可不塞也。遂严禁之。同上。
卖缺之弊,自昔有之。当纲纪肃清,自无所施其伎俩。凡起文出结,惟宜秉公速办,以成人之功名。不得勒掯钱财,高下其手也。
中书五房吏,操例在手,惟顾金钱,去取任意。所欲与,即检行之。所不欲,或匿例不见。韩魏公为相,令删取五房例,及刑房断例,除其冗谬不可用者,为纲目类次之,封誊谨掌。每用例,必自阅。自是人始知赏罚可否,一出宰相,五房吏不得高下其间。智囊。
多立条例,原以防吏胥之奸。不知例愈多而用例愈巧,益左其奸耳,此种伎俩,千古一辙。故韩魏公厘定章程,而吏不能任情高下,孰谓清官难出猾吏手也。为官者固不可不知,而吏亦当深以为戒。
宋时经略府承差某。奉檄办公,止于驿舍。怒驿卒服事不恭,及去,以饲马残草投于井中,谓已无再过之期矣。未几复奉差过此。时天暑渴甚,临井汲饮。昔日残草在内,不及细视,哽喉气塞而死。配命录。
官司差人,狐假虎威,到处肆横,以为排场应如此,岂知显报即在眼前耶。可异者,驿卒原无加害之心。而承差自作自受,何相报之巧也。
寇莱公为枢密院。王旦在中书,吏倒用印寇公即行惩责。后枢密吏亦倒用印,中书吏人亦欲王惩责,以报前怨。王公问众吏曰:汝等且说他当初责尔等是否。众吏曰:不是。公曰:既不是,岂可学他不是。陈镒,王文,同为御史。每入院,陈或后至,主辄命鸣鼓,集诸道御史升揖。诸道与堂吏皆不服。一日陈先至,堂吏请击鼓。陈曰:少待,岂可学他。王至愧甚,曰:吾自知气质浮躁,不及陈公远矣。言行汇纂。
为吏者罔识大体,乐于有事。每因文移礼貌间,小有不平。辄耸动长官,展转报复。及至嫌怨日积,伤僚友之和,误国家之事,吏独何所利于其间哉。观二公之度量宏远,以德服人,为吏者亦可以爽然失矣。
苏涣知衡州时,耒阳民为盗所杀,而盗不获。尉执一人指为盗。涣察而疑之,问所从得。曰:弓手见血衣草中,呼其侪视之,得某人以献。涣曰:弓手见血衣,当自取之以为功,尚何呼它人。此必奸。讯之而服。断狱龟鉴。
奸徒作事瞒人,未有不自取败露者,况人命乎。弓手杀人,弃其血衣,可谓巧于掩饰矣。不知呼侪同视意在嫁祸,实巳自留破绽也。谚云:若要人不知,除非巳莫为。愿作弊嫁祸之胥役,常常三复此语。
眉山有人窃芦菔根,而所持误中主人。尉幸赏以劫闻,狱掾受赇掠成之。太守将虑囚,囚坐庑下泣涕,衣尽湿。参军程仁霸适过之,知其冤。谓盗曰:汝冤盍自言,吾为直之。盗果称冤。移狱于公。既直其事。而尉掾争不已。竟杀盗。公坐逸囚罢归。不及月,尉掾皆暴卒。后三十余年,公昼日见盗拜庭下。曰:尉掾未伏,待公而决。前此地府欲召公暂对,我叩头争之曰:不可以我故惊公,是以至今。公寿尽今日,我为公荷担而往。暂即生人天。子孙寿禄,朱紫满门矣。公具以语家人,沐浴衣冠,就寝而卒。后子孙果寿至期颐,累世贵显,而尉掾之子孙微矣。东坡题跋
程君一念慈悲,不但得享天年,而且泽流后裔,尉掾有心煅炼,非惟死不旋踵。而且子孙式微。善恶报应,彰明较着若此,阅之当为毛骨悚然。
元符中。宜春尉遣弓手三人,买鸡豚于村墅。阅四十日不归。三人妻诉于郡守。守责尉,尉绐曰:有盗已得其窟穴,遣三人往侦,久而不返,是殆毙于贼手。愿自往捕。久之无以复命。适见四乡民耕于野,从吏持二万钱买之,使诈为盗。曰:他日案成,不过受杖数十耳。四人许诺,遂缚诣县。送府,黄司理治之狱成,将择日赴市。黄念四人无凶状,诘得其寔,欲出之。郡守不允,强黄书押,四人遂死。越二日,有皁衣持梃,押县吏二人,追院中二吏,同时四吏暴卒。又数日,摄令死。尉亦死。郡守越四十日,中风死。一日黄见四囚拜曰:某等枉死,上帝并欲逮公。某等感公意,哀求四十九日,始转许三年。及期,黄果见四人复至,遂洞泄血痢而死。监惩录。
枉杀四人,而官吏之死者倍之,岂不可畏。世之捕役缉盗不获,往往诬指平民以塞责。而主刑之吏,又从而文致其罪,皆难逃此种冤报也。
陈贯为三司副使,恶一胥狡猾,欲逐之。胥奉事弥谨,岁余并无坏事,贯亦竟善待之。贯偶宴客,付钱令办。胥明日携十岁女,卖于东华门。扬言曰陈副使请客,所需十未付一,今不得已卖此女也。因密结逻者,使闻于内。贯以此罢官。后胥恶死灭门。感应篇注。
官知胥之狡猾,因无坏事,不加斥逐,竟善待之,其驭下也公而厚矣。宴客而发钱令办,更非违法扰索之事。乃胥无隙可乘,即藉此而中伤官长,诚事出情理之外者也。观其扬言曰:副使宴客,胥今卖女,最易骇人听闻,计则巧而心寔险毒矣。宜其有灭门之祸也。
孙奋为扶风吏,克取民财,遂至巨富。大将军闻其富,索白珠十斛,紫金三千两,不与。坐以叛逆,抄没赀产。并逮家口,相继灭绝。同上。
吏以巧猾之才,凭官衙之势,横行乡曲,克剥小民。自谓惟我独强。不知更有强于彼者,随其后而钞夺之。且并其家口而灭绝之,悖入悖出之理,章章如此。谚云:螳螂捕蝉,岂知黄雀在后,可为猛省。
润州一监征官,与务胥盗官钱,皆藏之胥。官约之曰:官满,分以装我。胥伪诺之。既代去,不与一钱。监征不敢索。悒悒渡扬子江。竟死于维扬。胥得全贿,遂富。告归,买田宅。是年妻孕,如见监征褰帷而入,即诞子。甚慧。长喜读书。使之就学,二十岁登第。胥大喜。尽鬻其产,挈家至京师。其子调官南下,已匮乏。至中途子病,罄所余召医,及维扬而死。胥无所归,旅寓贫索无聊。亦死。可谈
监征而盗官钱,此不义之物,务胥独吞之,以为彼固无可奈何也。迨其人隐忍而死,益喜更无后患,可以安享终身矣。岂知子丧财尽,客死道途,与监征同一结果。吁。可畏哉。
常山吏魁徐信,主上真道会。有一道人赠以诗云:一方眼目共推尊。祸福无门却有门。夜半忽传人一语。明朝推背受皇恩。徐大刻之石。未几詹峒作梗,诿其罪于徐,夜半省札下,竟伏极刑。癸辛杂识。
吏而曰魁,其恣肆横行可知。一旦恶贯既盈,身遭奇祸。道人能预示之,而卒不能解免之也。虽阳为奉道,奚益哉。
庐陵法曹吏,尝劾一僧致死,具狱上州。时妻女在家,方纫缝。忽见二青衣卒。手执文书。自厨中出。谓妻曰:语尔夫,无枉杀僧。遂出门去。妻女皆惊怪流汗。视其门。扃闭如故。吏归,具言之。吏甚恐,明日将窃其案,已不及矣。竟杀僧。僧死之日,即与吏遇诸涂。吏旬日竟死。迪吉录。
天地间极恶之事,一有悔心,便可转移。惟衙门中下笔如山,立案成铁。纵有忏悔之心,而死者不可复生,岂能偿其诬陷之罪,慎之慎之。
徐文献公琰,元至元间,为陕西省郎中。有属路申解到省,误漏圣字。案吏指为不敬,议欲问罪。公改其牍云:照得来解内,第一行脱去第三字。今将元文随此发下,可重别申来。时皆称为厚德长者。辍耕录。
院司书吏,于各属申文,凡钱已到手者,虽有讹谬,必为掩饰照应。不然,则吹毛索瘢,无所不至。竟有挟官府以不得不驳之势,不知适中其攫取之计也。遇徐公,则其计穷矣,吏亦何利而为此哉。
周景远,为南台御史。分治浙省。每日与朋友往复。其书吏不乐,似有举剌之意。大书壁上曰:御史某日访某人,某日某人来访。御史见之,呼谓曰:我尝又访某人,汝乃失记,何也。第补书之。因复谓曰:人之所以读书为士君子者。正欲为五常主张也。使我今日谢绝故旧。是为御史而无一常。宁不为御史,不可灭人理。吏赧服而退。同上。
书吏舞弊作奸,惧不为官长所容,则窥伺长官阴私,以为挟制把持之计,奸蠹伎俩,往往如此,非必尽出于公也。御史本无所私,故不加谴怒,使之怀惭而退。至于亲故往来,官场原不能废。倘有所干请,则岂能不为谢绝。此又居官者所宜知也。
胡铎,为云南布政使。库有羡金数千两。吏告云:无碍官帑。例得归公。铎曰:无碍于官,不有碍于民乎。叱之。明外史。
官衙攫取非义,不曰无碍,则曰旧规。吏胥之耸动其官,以遂其染指,皆由于此。不知财物非从天降,不取于民,于何得之。不碍官则碍民二语,唤醒贪官污吏多矣。
王克敬,为两浙盐运使。温州解盐犯,以一妇人至。克敬大怒曰。岂有逮妇人行千百里外,与吏卒杂处者,污教甚矣。自今毋逮,着为律令。夫人生之祸多矣,刑狱为甚。刑狱之祸惨矣,妻孥为甚。苟能于此存心体察,则捶楚自不妄施,囹圄自无冤系矣。臣鉴录。
罪人不孥,法中之仁也。凶恶捕快,往往以牵及妇女,饱图诈索,更有私系而污辱之者,最伤天理。试念已若犯罪,忍令辱及妻子乎。报应非远,衙门中人,皆不可不常作是想也。
黄鉴,苏州卫人。厥父善舞文。起灭词讼,荡人产业,为害不少。晚生鉴,登正统壬戌进士。以青年美才。获宠眷为近侍。苏人咸曰:父苦事刀笔而子若此,何天理耶。景泰间,宠渥益甚。后驾自北还,禁锢南宫。及复位,以旧恩待鉴。升大理少卿。朝夕召见无期。一日上御内阁,露一本角,微风扬之。命取以观,乃鉴所进禁锢疏。上叹曰:不意鉴之奸有是耶。亟召鉴至,掷此本视之,鉴连呼万死。伏诛,遂灭族。吁,使鉴宠不及此,何能报之深耶。迪吉录。
大凡巧于害人者,天亦巧以报之。鉴父舞文害人,而鉴科甲显仕,似乎便宜。不知鉴之首鼠两端,即其父舞文之余智也。自谓巧于固宠,不知卒以此灭族。祸以迟而弥烈,舞文之报,抑何巧耶。
戴月湖,南靖人。为书手。与侪假印勾摄,害人甚多。后发觉,其侪俱承伏充军。月湖狡,不肯招,止问徒。死于驿中。一子行衢,少年能文。后忽狂酲窝盗。或告之官,官初犹不信。乡里共证之,乃死于狱。无嗣。妇与盗通。流落街市为乞丐。众共指其业报云。同上
请张为幻,造物最忌。忍刑不服,原属漏网。身虽末减,卒使其子若妇,堕落火坑,为世讪笑,悲夫。
陈霁岩,为楚中督学。初到任,江夏县送文书千余角。书办先将照详照验,分为两处。公夙闻前道有驳提文书。难以报完者。必乘后道初到时,贿嘱吏书,从照验中混缴。公乃费半日功,将照验文书,遂一亲查。中有一件驳提该吏书者,混入其中,先暗记之。命书办细查,戒勿草草。书办受贿,竟以无弊对。公摘此一件而质之。重责问罪革役。后照验文书,更不敢欺。智囊。
吏胥惯计,无不于新旧任交代时,乘其倥偬,因而舞弊。一遇有心人,其弊立见。即或未即查察,而事久未有不破者。一事伪而百事皆为可疑,何苦以身试法哉。
施汴,庐州人。为营田吏。恃势夺民田数十顷。其主退为耕夫,不能自理。数年,汴卒。其田主家生一牛,腹有白毛,方数寸。既长,稍斑驳。不逾年,生施汴二字,点画无缺。道士邵修嘿亲见之。迪吉录。
此与贷钱吏之为马,刘自然之为驴,报应相同。天道昭彰,有债必还,有冤必报。身在公门者,当知世间无可占之便宜也。乡前辈卿季兑先生,为余言灌阳县有某,被一衙蠹阴谋诈害。至于妻鬻子卖,田产均为所有。某犹羁囹圄中。后渐知蠹之为谋,中心饮恨,常在狱中叹曰:吾此生不能报怨,蠹亦垂老死,誓当变蛇入其冢中,吮其脑以泄此忿耳。狱卒问得其故,为之恻然。因与蠹交好,乃言于蠹,蠹遂懊悔,一日持酒肉入狱,与某饮,某既积怒,又恐其设害,不敢近。蠹再三告以懊悔之故。且言尔田地现在,愿即给还,子为代赎,妻可另娶,某初不之信,蠹于狱神前立誓,许为立券。狱卒从旁劝之。其怒气顿舒,遂彼此畅饮,某大醉而呕,有黑虫长半寸,其形如蛇。蠹益悔悟,遂设法保之出狱,一切悉如前约,两人竟保全无害云:然则轮回生死,虽属佛家常谈。而积怨既深,累世莫解,冤冤相报,亦事理之所必至,录中颇采及轮回之说,正以见胥吏作恶积怨之报,不于其生前,必于其身后耳。
秀州书吏陆某,有囚当杖,受势家厚赂,阴诱官坐重法死。囚魂常随陆不去。每阴雨,囚辄前立。陆曰。汝且去,我自来。不数月,呕血死。感应事实。
原情定罪,出入轻重,丝毫不可假借。自奸吏受势家厚赂,便能增饰情罪,使当杖者竟至论死。官且为其所用,手段可谓高强矣。及至冤鬼相随,竟唯唯听命,平日巧猾伎俩,至此独无所用,岂非天夺其魄耶。试问所得之钱,至今尚能享受否也。临桂山峡村,有李某,窥邻人有买猪钱八百文。邻人扃门外出,李入窃其钱。有幼子用床惊觉,李遂杀之。携钱远扬,穷日夜行,不过二三十里,常觉幼子尾其后。抵饭店,店主具两人食。诘之,则云适见进店,有一小子相随,何以不见。次日又行,觉满目昏沉,不能远去。自知冤魂不散,不得已转回。村众执以送官,一讯立承,竟抵罪。此事余所亲见者。然则冤鬼相随不去,前立索命,事理之所必有,未可以为幻也。
米信夫,浙西人。为县吏。柔狡哗捷。里有大家兄弟二人,以父死纷争。因唆其弟以讼其兄。结合官吏,破其家而有之。兄弟抑郁而死。米繇由是富厚者二十余年。至元戊寅,遭谋逆讼,牵连到邑。见吏俨如其弟,抑令招承。罄其赀没焉。忿而讼吏于府,见府吏俨如其兄,抑令招承。与其妻女子息八人,俱死于狱。迪吉录。
公门中人,往往遇事生波,乐于与讼。但求饱己之欲,岂知人之伤骨肉,破身家,而巳亦不免于奇祸也。凡见争构,不行解劝,及拖延不结,故留讼端者,皆当以此类推。
夏原吉,为刑部尚书时,一吏持精微文书请押。因风吹,为墨所污。吏惧,肉袒待罪。公曰:风也,汝何与焉。尔起。次日早朝毕,至便殿,见帝请罪。曰:臣昨不谨,墨污精微文书。上命易之。公退,吏犹惧甚。公于怀中出所易者。吏大感悦。配命录。
墨污精微文书,其事似大,然毕竟过出无心。夏公是以宽之。即不遇夏公,不免受责,亦自无大恶。倘若纳贿舞文,虽事较小,夏公亦未必宽也,身在公门,无心之过,原不能无。有心之恶,切不可有。择祸莫若轻,观过斯知仁,为吏者可以知所自处矣。
王文成公守仁,仕刑曹,典提牢厅事。往时狱吏,相沿取囚饭余豢豕。豕肥,则屠之分食。先生睹之恻然,恚曰:夫囚以罪系者,给粮饭之,此朝廷好生浩荡恩也。若曹乃取以豢豕,是率兽食人食矣。如朝廷德意何。欲督过之。群吏跪伏请宽,且诿曰:此相沿例也,亦堂卿所知。先生即日白堂卿,堂卿是其议。先生遂令屠豕,割以分给诸囚。狱吏到今,不复豢豕云。近古录
阳明先生,每以良心提醒人。以饭囚者饭豕,此良心上过不去之事也。推此则克扣囚粮,自肥身家者,其罪更甚,此心不可一刻安矣。
史桂芳,为两浙运使,于钱粮入不增毫末,出不减毫末吏曰:从来无此旧规。公曰:有甚旧规。此心不可欺处,即旧规也。史公年谱
自来剥民奉上之事,无不以旧规为名。官府有意厘剔,而吏胥必以旧规为解。故官吏之营私染指,无不从此二字生发也。不问旧规而问此心,其何说之辞。吏至此计亦穷矣。
正德间,陈良谟与同年数人,公交车北上。至王家营渡口,陈之家僮,与土人争殴。陈薄责家僮,婉谕土人。座中一同年某,忽怒骂曰:咄,尔何人。敢集多人,上官船行劫,反诬我家人殴尔耶。缚而挞之。其人叩头乞饶,乃放去。在座称其才能。某亦扬扬得意,语陈曰:兄何迂哉。今之为官者,才能智略耳。天理二字,却用不着。陈怃然不答。某后为绍兴推官,以浮躁削职,疽发背死。配命录。
此人所为,即讼棍伎俩也。今之托身胥吏者,往往类此。且谓不如此,则与乡愚等,不见衙门手段。故事入,衙门,几无公道。良善何以安生耶。
嘉靖间,钱塘陆姓为郡吏,毛经历爱重之。陆有女,经历有子,约为婚。未几经历提问,落魄归时,欲娶女以行。而陆妻变计,觅他女代之,经历不知也。既归,而其子学日进,取科第,官至操江都院。移檄郡中取陆。陆惊喜且惧。及至,操都偶他出,先入见夫人。夫人曰:我父切莫提前事。陆惶恐曰:何敢言,全赖夫人看顾也。操院归,礼意甚渥。赠三百金送回,且曰后尚有所遗。归而陆之亲女至。陆对所馈金,潸然泪下曰:悲汝命薄耳。女亦悲不自胜。郁郁而亡。陆亦继亡。后有复来赠金者,竟以无人而返。夫兴衰靡定,岂可遽以眼前论人。方陆易女时,为避其衰,孰知乃避其兴乎。言行汇纂。
经历,命官也。而与郡吏联姻,其于郡吏,亦云厚矣。孰知郡吏尚欲负之。则此吏平昔之贪财势而忘道义。已概可见。其父欺心,其女自然薄命。即理即数,万事都如此也。
孙一谦,为南部司狱。旧例重囚米日一升,率为狱卒攘去。又散时强弱不均,至有不得食者。囚初入狱,狱卒驱秽地。索钱不得,不与燥地,不通饮食。一谦严禁之。自定一秤,秤米计饭。日以卯巳时,持秤按籍,以次分给,其食甚均。见囚衣敝,时为浣补。狱卒无敢横索一钱者。臣鉴录。
银铛犴狴间,何等惨况。不加矜恤,而复刻削为利,肆其欺陵,残忍极矣。孙君一一经理,遽使地狱化为福堂。彼禁卒因此不能横索一钱,似乎失却便益。少造许多罪孽,其得便益也多矣。
万历间一冯姓者,为选司胥役。以奸弊得重贿,为大冢宰所知,参送刑部究拟。时选君以体面不雅,思力救之。冯犹未知,乃私自筹曰:必牵引本官,则问官有所碍,而大冢宰亦不得不从宽。乃供曰:贿所以进选君,某不过说事过钱人也。问官疑或有此,以语选君。选君怒,令从公严鞫之。币贿果冯自得,妄扯本官以图脱漏也。竟拟重刑。感应篇注。
冯吏牵引本官,使鞫者投鼠忌器,有不得不宽之势,计亦巧矣。乃反增其罪,竟拟重刑,非有鬼神颠倒其间,由其良心已坏,自入陷阱也。吏苟事事不昧良心,必不致身捍法网,即不幸而获罪,亦必有可生之机耳。
永福县吏薛某,专工吓诈。虚捏状词,能饰无理为有理。以此致富。一日延道士郑法林醮。郑伏而起曰:上帝批家付火司,人付水司。已而家产罄烬。薛渡江溺死。子以盗败。女为娼。感应事实。
工于吓诈,又能饰无理为有理。其人心思必巧,文笔尚通者也。乃不用以彰明公道,而用于诈捏状词。才足济恶,遂致上干天怒,备极惨报。向使其天资愚鲁,或不充胥吏,其积恶召祸,当不至如是之甚也。故吏之聪明有才者,尤不可以不慎。
池州邵道,充郡皂隶。索取财物。满意则喜。不满意则拳殴之。官命行杖,极力施刑。毙杖下者,不可胜数。后得异病,手足窘束,遍体肿决,如板痕糜烂,痛不可言。因自呼曰:善恶终有报。桥南看邵道。卒至皮肉俱尽,仅余骨在。人生必读书。
衙门行杖之皂隶,视杖下之血肉淋漓,几同土石。若非自遭异病,遍体糜烂,不足以动其痛楚之心。天以此显报,即以此示警也,惜乎悔已晚矣。
沙县旧官弊政,立宰牛税。寿州进士方震孺为沙县令,吏某以此银进。方问故。吏曰:每杀一牛,入税若干。总计所得税,岁不下千金。方愀然曰:吾何以千万物命,换千金税耶。吏复以衙门成例已久,去此则宰牛无所稽考,不便更张为言。方怒,将吏重杖。并下令永禁如律。久之,牙侩以牛病且死告。方勿与深求,苐令埋之。由是沙之牛,得全活者甚多。同上。
衙门有一种陋规,即吏胥有一种染指。遇有欲之官,则以本衙出息为言。遇无欲之官,则又以不便更张为言,其实无非为自己染指起见。旧官设此,皆若辈怂恿成之。此所以谓之猾吏也,夫民间宰牛,官不查禁,及欲收税。名曰稽查,实为之主持,令其肆杀耳。杖其吏而革其税,猾吏之计,无可施矣。
章该居宅弘丽,因缺用典张吏金。张厚遗牙侩,换作绝券。后该益窘,请求绝。出券视之,乃已绝矣。有牙侩押证。该仰天叹息。张父子同日失音死。感应事实。
张为吏书,伪作绝券,押证分明。是以章该有口不能分辨,但饮恨于心而已。而吏之父子,同日失音而死。其欲言而不能,与含冤者无异。天之示警,何其深切哉。
徐某富而狡,心涎一里邻房屋。邻饶不肯售。乃令人诱其子赌荡,遂至倾家。竟鬻屋于徐。后三子五孙俱病,梦其祖告曰:比邻某为祟也。徐惧,向城隍禳。有一丐者,立庙中大言曰:夜间殿旁,见有人诉徐某诱其子荡产。丐者亦不知设醮即徐某也,徐闻益惧,归而暴卒。同上。
所欲图者屋也,与其人原无仇怨。乃因其家富饶,遂诱其子赌荡,使有不得不鬻之势。及屋巳售,而其家荡然无余,父子不能相保可知矣。此与占房屋而无害于人者不同,故其获报,至于子孙祟病,身亦暴亡。此种阴险,岂祈禳可免耶。愚亦甚矣。吏之因事陷害,破人身家,大抵如此。
青浦郊外有一贫民,卖得布银二两四钱。中路遗失,被同行一金姓拾得。金姓为青浦县差,贫民苦求不还。金反以催粮银在身为名,将贫民毒殴。贫民失银,合家生计无出。径住城隍庙哭诉神前。其夜金姓邻人,俱闻金家有锁炼声。明晨。金不启门,邻人视之,金已跪床下死矣。原银犹在床侧也。丹桂籍
拾金不还,人情多有。惟其身为县差,可以催粮银为名,遂尔肆其毒殴。谓非此无以见县差之威,岂知适所以厚其毒而速之死耶。噫,二两四钱,为数有限。而在贫民,已为一家性命所关。失而受殴。不敢诉官,而哭诉神前,情迫极矣。试观匍匐公庭者,类多奇穷极苦之人。我以为所得无几,而已绝贫民一家生计者,岂少耶。
广东小吏丁宗臣,赋性刻薄。见人贫穷,则非诮之。见人急难,更倾陷之。生平所为,毫无善行可称。五子,一聋,一跛,一瞎,一瘫,一两手反背,饮食需人。亲戚朋友,见宗臣皆以为不祥,不与为礼。晚年罢职,益困悴,乞丐而死。配命录。
此种性行,在乡里愚民,尚足为害。身充小吏,尤易肆恶。五子皆残疾,何相报之显而速也。今官衙中如此行径之胥役,恐亦不少,乌得与之一说此等报应,以警其后也。
有一乡愚,误买贼衣,被捕擒获。带至古庙,吊打备施。哀告曰:我实不是贼。现有城中某,系我至戚,唤来可问也。捕唤某识认。某见贼情,恐有连累,坚不认亲。乡愚被拷而死。某至家,即见披发流血之鬼,呼号索命。曰:尔吝一言,见死不救,尔岂能免乎。我已告准阎罗,与诸捕共质地下矣。某暴卒。同上。
止于惧累,不肯相救耳,尚且立遭冤报,甚矣害命之祸,速而且惨也。彼恶捕者,手毙良民,其刑祸不延及子孙不止。
湖广盛某,为县刑吏。素性险恶,人号黑心家富,欲造堂楼。苦地窄,与邻张姓言,不允。盛密令大盗扳张,张不能辩而死于狱。妻竟以地售之。楼成,得一子,六岁尚不能言。一日盛在楼中。其子匍匐而至。盛曰:吾为子孙计,故设此谋。今尔如此愚蠢,奈何。其子忽厉声作色曰:尔何苦如此,吾非张某耶。尔以无辜杀我,谋我之地,我来此,正图报耳。盛大惊倒地,七孔流血而死。其子费尽财产,亦死。丹桂籍。
身在官衙,执掌刑狱。唆盗扳人,何啻顺风之呼。未几而被诬者以死,占地既得,楼亦遂成。就目前而论,可谓求得谋遂。岂知其所以报之者,即在膝前之子也。世之豪猾致富,而其子荡费不能守者,焉知非仇人之索债耶。
祝期生有口才。专一颠倒是非。尤好言人短处。虽端人正士,亦曲加诋毁,必败其名而后已。晚年忽病舌黄。发时必须刀剌,血出升余乃止。一岁常发五六次。哀号痛苦,寝食俱废,血枯而死。葬后,尸为群犬所食。配命录。
有口才而颠倒是非,好言人短,诋毁正人。至自剌其舌,血枯而死,相报亦云巧矣,可畏哉。
山东莒城马长史,自恃有才,作恶多端。一日有星陨于其家,光彩烨然,久之乃变为石。自是无日无讼狱口舌疾病等事。逾年,长史殁,家人离散。房产积蓄,荡然一空。其石周围数尺,色微紫,有纹如字,至今尚存。同上。
有济恶之才,而又身为长史,故能作恶多端。星陨化石,乖气致异,不祥孰甚焉。
宜兴染坊孀妇陈氏,有姿容。木商洪敬,诱饵百端,终不可犯。夜将数木掷其家,明日以盗闻于官。又贿胥吏系累窘辱,以冀其从。妇家焚香恸诉,未几商入山贩木,丛柯中突出黑虎,啮商死。同上。
此何等事也,亦肯受贿,为其窘辱。见公门胥吏,无不可要之钱也。欲以长养子孙,断无此理。
张奉素习刀笔。尤工剥民之术。凡官长至,辄教之虐取民财。官有其三,七归于己。巡按唐公捕之,以计逃去。时四野无云,忽为暴雷击死,五脏如刳。丹桂籍。
胥吏剥民之术,惟愿官之多欲而尚刻。一中其计,予取予求,无不如志矣。上司纵有访闻,官必巧为掩护,黠吏之藏身甚固也。抑知王法可逃,天诛必不能贷乎。
归安陆居贞隅,令江右大庾。庾有府吏,宠于太守。其父曾充隶,前令竟延作乡饮介宾。公至,召隶,且令穿乡饮巾服来。至,剥其巾服入库。笞二十遣之。此时太守尚在郡也。自是郡邑乡饮。严肃,不敢滥赴。近古录。
盛典滥邀,求荣反辱。即使官长姑容,难免乡闾耻笑。何如力行善事,积福于子孙。将不求荣而荣自至,有过于巾服者欤。
金忠于人有片善,必称之。虽素与公异者,其人有他善。未尝不称也。一里人为吏,数窘辱公。及公为尚书,其人以吏满来京师,惧不为容。公荐用之。或曰:彼不与公有憾乎。曰:顾其才可用,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。言行汇纂。
金公之公而且厚如此,平时决无非理过情之举。为吏者奈何辄窘辱之也。大抵吏胥狐假虎威,不分贵贱善恶,概以盛气凌人。视为地位固然,恬不知非。不但敛怨非宜,其薄恶亦太甚矣。阅此能不憬然。
保靖州杨大,王周,钱火儿,三人。同一马 懦汉,避雨崖下。俄而虎至前,三人共推马 矣懦汉出,以当虎。不意崖忽崩,虎惊而去。马矣懦汉反得免害,而三人俱被压死。丹桂籍。
衙门中便宜之事,巧猾者踞为己有。至于劳苦之事,马矣懦者当之,而巧猾者最善狡脱。然利即害之所伏,究竟巧猾之得祸,更甚于马矣懦,避虎之喻,何其切也。
建州吏林达,屡侵人所有。里中有葬父者。筑坟一区,风水最吉。达造伪券,称其父未死时,将此坟卖我。遂以巳父迁葬其中。里人争之不得。葬毕,达梦其父曰。福田在心,不在风水上。安有伪冒欺人,夺人所葬,而享福利者。今反因此绝嗣矣。达与合家俱病死。同上。
伪冒占地,里人争之不得。无非以林达倚恃官衙,善于舞弊之故。达方自以为得力于吏胥,乡人亦艳羡吏胥之有势。不知此正厚其毒,以待其自取绝灭也。向使告争理屈,不过占葬不遂而止。何至于此耶。倚官势而盗葬者,可以省矣。
卢纮任江南粮道。偶卧病,适属邑解银二百四十两,暂付管粮吏张瑞昌收。随奉遣他往。比归则银失矣。询守宅人,皆谓尝启户而入者,张仆吴勤也。独卧于户侧者,曹仆陈美也。付捕快拷讯,俱不承。张诉之于城隍,及南庄五仙。一日同房吏曹璘方伏枕,忽厉声曰,呼瑞昌来。张至,谓曰:银是曹璘仆陆贤盗去。欲以授伊父,以百两置大门内僻处。适璘父出,贤仓皇却走。时有菜佣吴茂,歇凉户外。窃窥,乘间挈以归。讵意非其所有,甫至家,母暴卒,子复痘殇。未几,茂亦疫死。总以取不义之财,故死亡相继也。其五十两一封,被窃见者分散,已不可追。其九十两,今在楼下床底。陆贤盗银,曹璘不知。即张瑞昌失银,亦因前世欠伊银一百二十两。今失去一百五十两,多三十两。俱令瑞昌担承。若再追赔,恐冤冤相报,无已时矣。曹醒,不知所云。众挟曹归,索之床下,果然。四照堂集。
观此知取非其有,殃祸立至也。前生欠负,丝毫必偿也。人间暧昧之事,官虽不知,神则鉴察也。一事而可以为三戒焉。作吏者以此类推,则欺人之事弗为,而妄取之心可息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