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之人无过善、不善之两途,而人之慕乎善,而远不善也,则不外于法、戒之两念,予有四种遗规之刻,盖冀天下人,无男女少、贵贱贤愚,均有所观感,兴起见善者而以为法,见不善者而以为戒也。
云尔既又思之,人有在四民之外,势所不能无,而又关系民生之利害,吏治之清浊,不可以无化诲者,则官府之胥吏是也。古者三百六十之属,皆有府史胥徒府掌廪藏者,即今之库吏也;史掌文案者即今之吏典也。胥,即今之都吏为徒之什长徒即今之隶卒也,是为庶人在官,其禄同于下士,其田在远郊之地,充人掌之春秋月吉,读法书其孝友睦姻得与于乡举里选之列故,当时僚隶舆台之守法循分,岂惟风俗之醇,抑上之人教养成就之有其具也。秦燔诗书人以吏为师,汉制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许为吏,当时刻史守相自辟其属恒求其贤者以为吏而进,达之而吏亦皆束身自好,以蕲不负上之知,故一时名公巨卿起家掾吏者,不可胜纪。两汉吏治最为近古非,由吏之得人而然乎魏晋而后,流品遂分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世族,吏始不得与清流之班,沿及隋唐以降,科贡之势重而吏之选益轻矣。
然国家设官置吏,官暂而吏久也,官少而吏众也,官之去乡国常数千里,簿书钱谷或非专长,风土好尚或多未习,而吏则习熟而谙练者也,他如通行之案例,与夫缮发文移,稽查勾摄之务,有非官所能为,而不能不资于吏者。则凡国计民生系于官,即系于吏,吏之为责不亦重乎?
而为吏胥者,类皆有机变之才智不能安于畎亩耕凿之朴,以来役于官。因盘据其间子弟亲戚转相承授,作奸犯科,相习熟为固然,而不知礼义之可贵,为官者亦多方防闲之,摧辱之,几若猛兽搏噬之不可驯扰。夫防之愈严,作弊亦愈巧,摧之愈甚,自爱之意愈微,将嚣然丧其廉耻之心,以益肆其奸猾狡黠之毒,官吏相蒙国计民生于焉。交困而贪昧陋劣之员,受其牢笼牵鼻沦胥以败也,又不足言矣。昔刘晏以吏人不可用谓吏,无荣进则利重于名我。
国家立贤无方吏员一途咸有进身之阶,惟其才之所宜未尝,限其所至则固有荣进之可期矣,即或不尽荣进而其爱一时之小利,必不如其爱身家子孙之大利,更不如其畏身家子孙之奇祸。
今试语人以于公治狱之阴德,而子孙驷马高车充溢门闾,未有不欣然慕效者也。语以王温舒舞文巧诋奸利受财,而鼻至于五族,未有不悚然易虑者也。特无以提醒之迁善远罪之良心,无缘而动耳,上以君子长者之道待人,而人不以君子长者之道自待者,非人情也。
矧吏胥多读书识字粗知义理,习典故明利害,视田野之愚氓闺门之妇孺其化诲当更易易。为官者,方日资其心思才力,以成其政治。而顾视为化外之人,不一思所以化诲之,听其日习于匪僻于心何安,而于事又宁有济乎。
余于听政之暇采辑书,传所载吏胥之事,各缀论断裒为四卷,名曰《在官法戒录》,广为分布,以代文告。
书曰:“作善降之百祥,作不善降之百殃”。孟子曰:“仁则荣,不仁则辱”。观是录者,善恶灿陈,荣辱由巳,何去何从,必有观感而兴起者矣。
乾隆八年夏四月桂林陈宏谋题于豫章使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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