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宝珠见房里没人了,倒不好意思,便和婉香一床儿去睡,因把花烛上的烛花,夹短了些,又把镜袱子整整好,看钟已指在三下,料想免不过,便慢慢的宽去衣服,入帏去。见婉香把被蒙了脸儿,睡在外床,因低声道:“姐姐睡里床去。”婉香不理,宝珠又软软地说了一遍,婉香仍不理,宝珠只得睡到里床去。不道那和合被儿,是琐套儿式折的,中间隔煞了。宝珠挨近去唤他,婉香仍不理,宝珠笑道:“怎么咱们反生疏了。”便一手想去把被窝儿打通了,婉香早裹得严严密密,哪里打得通。宝珠见他这样,自己倒觉不好意思起来,又怕婉香恼他,便不敢再动。婉香却耽着心事,怕他用强,直等宝珠睡熟了,才放下一半心,因趁此朦胧一会。宝珠略耳忽一耳忽醒来,见枕上没有了婉香,听床后微微的有踢脚铃的响声,知道婉香有事去的,便趁此把被窝儿打通了,自己睡到外床来。又想怕婉香生气不睡了,便又退到里床去等着,听铃儿的响声近来了,偷眼看时,见婉香只穿着一件大红白绣小紧身袄子,走进床帏儿,向床沿上坐了,把那一点儿的大红鞋子褪了,露出玉笋似的一对纤不盈握的小脚。套上睡鞋儿,见他裤儿也是白绣大红的,揭着被,和衣睡了进来。见宝珠已把被打通了,便一转身走下地去。宝珠忙去扯他,婉香一手甩脱了出去,宝珠涨红了脸,因也走下地来陪笑道:“姊姊你不生气,我仍把被儿铺好了吧。”婉香因嗔道:“你不容我睡,我便不睡。”宝珠笑道:“我哪里不容姐姐睡,我失手把被打通了,我仍去铺好吧。”婉香道:“我不睡了。”宝珠央告道:“好姊姊,不和我斗气,我从此刻起,睡着不动一动儿。”说着来扯婉香的手,婉香甩脱了。宝珠又央告着,婉香气恼起来,宝珠没了法,只得和他厮对儿坐了一刻。见婉香不恼了,他又挨肩儿来坐,婉香把他一手推开,向里床睡去,听宝珠一个儿在那里哭了起来道:“我好好的一个姊姊,把他们这样一来,到弄的不和我好了,我早知道做了亲,要不和我好的,我便该一辈子不做这个劳什子的亲呢?”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得真伤心了。婉香过意不去,因一手掀起帐子,轻轻的唤道:“你不睡,坐着哭什么来,叫人听见,不是笑话吗?”宝珠走近来,向床沿坐下道:“你怕我为你没哭死。”婉香忙掩住他的嘴道:“今儿几时,你又这样讲起来。”宝珠接着道:“你瞧你,这块帕子我早哭的这个样子。”婉香接来手里看,见满帕子都是泪痕斑烂错杂的,也认不出点子来。因把自己的帕子,也给宝珠道:“你瞧,你这个可有我这个样。”宝珠一看,见不是泪痕,竟是一斑一斑的血渍晕儿,大惊道:“吓姐姐,你为我到这个地步,倘没有今日这一日,咱们两个不知早做了什么了。”婉香眼圈一红,又滚下泪来。宝珠忙劝住了,两人便一被儿睡下,朦胧一会,便天明了。两人在枕上,互相问了些别后苦况,看玻璃窗上的帏子,已是透亮,又怕人笑,便相扶着坐起,原是和衣睡的,便揭去被儿,两人挨肩儿坐在床沿上。把帐帏掀起,两人脸对脸的呆看了一会,各嫣然一笑,红了脸,低下头去。宝珠顺手把他的睡鞋儿拿在掌上,珍玩了一回,婉香撇手抢去,丢在里床。宝珠笑道:“好便给我看看,我今儿才能擎在手里,可知我前儿为这个,还吃袅烟的冤枉呢。”婉香没知道那节儿事,因问道:“怎么?”宝珠把前事讲了一遍,婉香也觉好笑,两人亲爱了一会,便同走下地来。宝珠忙拿一件大红袄子,给他穿上,自己披了衫儿,互替钮了扣子,并肩儿向镜屏上一照,各红了脸。婉香略站开些,见自己的眉儿浓了些,还觉油润了些,两鬓松了下来,用指尖儿挑上了看,宝珠和自己刚一样长,脸儿也差不多白,只宝珠较自己丰满些,端详一会,就走开了。宝珠去开了房门,春妍和袅烟进来,便向两人称喜,两人一齐涨红了脸,婉香先正了颜色,嗔了春妍一眼,春妍含笑低下头去。一时海棠、晴烟,送两盏参汤上来,也口称恭喜,宝珠便向妆台侧首坐下,笑春端一盆脸水上来,送与婉香,因向宝珠道:“请爷那边梳洗去!”宝珠一扭头道:“我要在这里呢!”笑春一笑,婉香却不动声色,慢慢的揭去镜套,洗了把脸,也不施脂粉,漱了口,把水唾在脸盆里。宝珠看他越美好了,心痒痒的,恨不把他一口水吞下肚去。笑春待把脸盆拿去,宝珠按住道:“我便这个洗洗罢了。”婉香回眸道:“有漱口水唾在里面了,酉赞呢,换一盆去。”宝珠笑道:“这妨什么,我只当搀和了香水呢。”大家一笑,婉香红了脸,宝珠便自洗了脸,又把指爪浸浸软。因向婉香道:“姊姊你瞧,咱们三年不见,我这指爪便长了这许多,你那个呢。”婉香也把指爪给他瞧,宝珠比着,却正和自己的一样长,因笑一笑,见他那手儿小的可怜,便握一握。婉香不好意思起来,宝珠放下手,便把婉香剩下的半?口水,拿来漱了口,也唾在脸盆子里,爱儿捧了出去,又送上两盏燕窝来,两人吃了。宝珠便坐着看春妍替婉香梳头,只目不转睛的看,梳好了,因笑道:“我也会梳了,姐姐,明儿我替你梳。”婉香不语,一时婉香梳洗已毕,春妍和笑春两个,替他戴上宫翘,两边坠着两大挂红须儿,额上插戴了西施珠条儿,鬓边加一对步摇宫花,便觉仪态万方,又穿上大红绣蟒的大衣,罩上霞佩,披了云肩,腰间宽宽的围了玉带,俨然是一位宫主的样儿,宝珠得意的很,自己便也梳了头,戴上束发紫金冠,缀一颗冬珠,是御赐的。穿了大红金绣金蟒花衣,围了玉带,罩上排穗箭袖,坠了玉蝴蝶儿的顶圈儿,站起来向镜屏里一照,自己恰配婉香这副模样。刚心里欢喜,外面海棠报说,软小姐和蕊小姐来,给爷和小姐请安。婉香早说不敢,起来和宝珠迎出去,见软玉也戴着宫翘,耳边坠着两穗玫瑰紫的须儿,穿一件紫色团鹤的宫衣,下面拖着宫裙,佩着绣金玲铛。蕊珠也是西施宫翘,坠两穗粉红须儿,穿一件粉红团鹤宫衣。三人站在一块儿,和天人似的,也分不出妍媸来。婉香看他们这样装束,便觉自己俗了,因都是宫里赐的服色,不敢换得,也便只得随和过去。四人各问了安,便同到南正院来,见几个姐妹早在。柳夫人穿一件一品团鹤衣在炕上坐着,下面椅上便是藕香、眉仙、瘦春、浣花、赛儿五人,宝珠便同婉香、软玉、蕊珠并肩立了,一齐请了柳夫人的安,又向各人问好。柳夫人便叫往东正院请安去。
宝珠等四人去了,柳夫人笑向众人道:“婉儿这样装束,倒越好看了,更像富丽得很,脸庞儿也丰满了些,和牡丹花儿似的,软儿和蕊儿也这样打扮好看,我当他们都做仙子看呢。”大家都笑起来,说果然体面,早外面一派笑声。见漱芳、美云、丽云、绮云、茜云,送着宝珠和婉香四人进来,漱芳等五人,先请了柳夫人安,又向藕香等问好,五人便挨肩儿坐下,柳夫人炕边早有丫头们把四张交椅,分左右两边打开,恰宝珠和软玉坐在左首,婉香和蕊珠坐在右首,下面两行椅上,左首一排是藕香等五人,右首一排是漱芳等五人,早坐的笔划四清。忽报袁夫人来了,大家都站起,柳夫人下炕迎着。见袁夫人也穿一件团鹤衣,额上缀一颗明珠,神气俨然,和柳夫人一炕坐下,十六个大丫头,两行儿分送上莲子茶来,各人接了一盏,齐向两夫人称赐,各饮了一口,丫头们接了去,又送上一道燕窝来,众人也吃了,才换了清茶上来,向各人面前几上摆下,两府大小丫头,多分班上来叩喜,接着又是老婆子和有职事的老妈们叩喜,又是两府的管家小厮们,多在南正院中门口,远远地叩头道喜,笑春、袅烟和墨香、书芬早各去自己院子里,带了许多小丫头,各捧缎盒,里面承设绣货,每房四架缎盒,共四十架缎盒,轮流上来,送柳夫人过目,都捧了出去,交给管事的老婆子,分头赏给丫头去。又每房两个丫头,托一盘元宝,遮着大红绣袱,也一齐交给内总管张寿家的,交外总管给两府管家小厮们去。一时丫头们回说,东府老爷赐宴,在东花园晚春堂里,袁夫人、柳夫人和众人,一齐站起来应着,各丫头各搀扶了主人,径到晚春堂。见正中八字式设着三席,下面两字排下十四席,见秦文、秦珍、秦琼早在两边,接着互相请安问好。秦文自己便坐了正中一席,秦珍、秦琼两侧侍坐,袁夫人、柳夫人,便左右各据一席,宝珠夫妇四人一齐向上谢赐,才分头各据一席坐下。左首一排七席,是宝珠、软玉、眉仙、浣花、漱芳、丽云、茜云,右首七人,是婉香、蕊珠、瘦春、藕香、美云、绮云、赛儿,各各坐定。秦文便派玉梅、步莲、金荷、素菊四人,执壶下来斟酒,各姐妹都站起来,饮了一樽,中间本来极宽阔,已铺下红毡毯,一班春声馆的女戏子,上来扮演利吉的戏剧,下午席散。晚间又是袁夫人在东正院赐宴,两夫人两席,藕香、漱芳、茜云侧侍了。宝珠一席,秦珍、秦琼陪了。婉香一席,眉仙、浣花陪了。软玉一席,瘦春、美云陪了。蕊珠一席,丽云、绮云陪了。笙箫鼓乐的,直闹到二更才散。这晚,柳夫人便派了秦珍、藕香和秦琼、漱芳两对儿,把宝珠送往软玉房里去,也和昨夜那样,撒喜果,吃归房宴,席次是宝珠、软玉并坐,秦珍、秦琼和藕香、漱芳对坐,传杯递盏的,早把个宝珠弄醉了,大家笑着散了。
宝宝伏侍软玉睡下,替掩了房门出去,宝珠早倚着醉,一搁碌爬上床去睡了。次日是三朝,又是贺客盈门,里外开宴,东花园让了男客坐席,西花园延接了女客,两处开锣演戏,好不热闹,外面那些闲人,多想看戏,哄哄闹闹的,险些儿把个秦府大门挤破了,那些武弁亲兵,便也弹压不住,回了秦文。便另传一班戏班,在甬道上捎台,唱起戏来,给那些闲人看,才不闹了。这晚直闹到三更后才静,仍是秦珍、秦琼两夫妇送房,把宝珠送了蕊珠房里,劝宴一会,各自散讫。
蕊珠却已醉了,斜靠在妆台上,他丫头笔花,给他解衣,他害羞,把笔花推开了。宝珠笑说:“随他吧,你去。”笔花笑着去了。宝珠挨近身来,叫声妹妹,蕊珠臊红了脸,低下粉颈,宝珠脸贴脸儿的问道:“醉了吗?咱们睡吧。”蕊珠羞的了不得,宝珠便替他解衣,扶他起来,蕊珠软靠在宝珠身上,宝珠温存缓款的,推他入帏,蕊珠被酒困了,动弹不得,早被宝珠搂在怀里,交颈睡了,不知后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 好酒最宜微醉后,美人须看半羞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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