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贾环本是个粗蠢笨牛,并不知道什么怜香惜玉,温存调笑的。听见平儿问他过来有什么事?他便走近去,直说着:“特来和你说句要紧话,你跟我到那边空房里说去。”一面就伸手在他腿上捏了一把,又望他奶头上乱摸。平儿恼了,大喊大骂起来。明心听见,忙赶出来问:“什么事?”平儿哭道:“环畜生无端来欺侮我。”贾环道:“我是和你亲热的,好意,肯不肯由你,有什么生气吵嚷的?”明心大怒道:“你这狗畜生,敢来扰乱我的庵规;我叫你知道个利害。”拉了平儿说:“我和你回太太去,还了得么!”环儿赶去拉扯他们,被平儿顺手一个嘴巴,环儿一闪,师徒两个早飞跑的进去了。环儿有些惧怯,忙溜进老婆房去,发了呆。史氏正在查问他,只见老妈走来说:“太太叫三爷上去。”环儿不答话,也不抬身。老妈道:“去罢,躲不过的。”一手拉着就走到了上房,王夫人指着骂道:“逆畜,还不跪下。”环儿只得跪了。王夫人说:“你这讨死的下流东西,老爷原不叫你回家的,我倒开恩收你回来,不想改过学好,反这么胡闹起来。你没别法儿,只告诉老爷打一顿,依旧撵了出去,死活由你罢--”话未说完,只听见史氏在房外嚷道:“下流忘八囝子,家鸡不爱,爱野鸭,才引得这些浪蹄子,骚尼姑装腔做势,挑风煽火。我什么不知道?当年和宝玉闹得还成个腔?又是什么瑞大爷、蔷二爷,都有分儿的!今儿就这样假撇清,造言生事。也可笑有那样糊涂混帐人,听一句便信了个真,开口是撵,闭口是撵,果真撵了,我同他到和尚庵里住去,怕什么?”一面骂,一面凶狠狠的赶将进来。薅了他一只耳朵,扯了出去。王夫人气得话也说不出来,平儿听见翻他的旧帐,又愧又恼。这无名火直冲起来,便随手挝了一根门闩叫道:“我这样的苦命人,不想活了。拼了这滥货罢。”明心也抢了一根门闩,道:“浪淫妇,连我都骂着了,我帮你去打。”王夫人那里吆喝得祝平儿道:“太太别管,打死了,我一个人偿他的命。”两个就飞风的跑去了。王夫人怕真个打出人命来,忙叫老妈去叫俩个媳妇劝去。李纨听了,皱皱眉说:“环三奶奶的事难管的。”宝钗道:“太太吩咐,不得不去的,且过去瞧光景罢。”却说明心、平儿赶到环儿房前,只听得里面骂得正热闹,骂道:“你这忘八小蛋,不瞧瞧自己的狗脸儿,要想偷婆娘。那尼姑偷的不是俊脸儿,就是大身材好本事的。前儿那个黑胖贼,原要来寻这下棋的旧相好,不料被小钰打倒了,老尼姑就气得要死。又去玉皇阁打坏了柳道士,平儿妖精哭得眼肿。老妈、丫头那个不知道?那个不说笑?如今偏会一下子贞节起来”正躺在飞仙椅上跷起了一只脚,唠唠叨叨数说不了。环儿跪在旁边,竟像个被雷打的死尸一样。平儿恨极了,赶进去,也不开口,照着他脑袋上就是一门闩。史氏不提防的急忙把胳膊一架,直跳起来,明心就照他屁股上也是一门闩。史氏虽然生得长大,有些力气,究竟双拳不敌四手,况且他们都有家伙,这是个空拳,只好护着头面,那两臂、两臀、两腿挨的门闩不计其数。环儿本是个脓包,况且平日受他的糟蹋多得很了,今儿借他人出出气,心里舒服。

故意呆呆跪着,由他们去打。史氏打急了,只得叫道:“两家奶奶,饶我这小淫妇,我情愿给奶奶们磕头陪罪罢。”两个那里肯住,两根门闩雨点样的下来。正在没法,幸喜李纨、玉钗走进来,一人抱住一个,劝他们坐下。史氏坐下炕去,屁股疼得很,倒在炕上不住的哼。平儿见贾环跪在那里,就把门闩向他背上使劲儿一下。环儿不提防,扑身便倒。平儿趁势在他腿股上又是十几下,李纨等忙上前拉祝只见王夫人也来了,嚷道:“家反宅乱到这个相儿,别说没个尊卑长幼,连王法通没有了,还了得么?”平儿趴在地下磕个头,叫道:“太太恕罪,我实在气得受不得了。”明心也打了一个足全。史氏见王夫人生气,他们磕头打足全陪不是。就仗着有了护身符,忽又放声大哭,骂将起来。王夫人知他是越扶越醉的性儿,掉转身往外便走。

李纨、宝钗趁便说:“太太慢走,我们来扶你呢。”两个也跑了出来。史氏见没了靠山,忙住了口。平儿还提着门闩,环儿怕他再打,往死里碰头。明心说:“别打这毯攮的,还去打那硬嘴婆娘罢。”史氏着了急,只得当个草鸡,滚下炕来跪着磕头,求饶狗命。师徒两个才走了出来,又到太太房里请罪。王夫人说:“也怪不得你们,实在天配成的一对,浆子糊心的人,你们各自回庵去罢。”从此史氏的泼劲儿倒矬了一半,趴在炕上有一个多月,才得渐渐好了起来。反觉安静了许多。

光阴易过,不觉又是第二年的八月初头了。王夫人正叫了两个媳妇在房里开那中秋送礼的帐。忽听老妈报道:“梅奶奶同了碧姑娘来了。”李纨、宝钗忙迎出去。他母女二人上前请了安,同进房来,向王夫人请安,坐下说些家常闲话。碧箫道:“我去先生跟前请请安,会会众姐妹,还要到婉姐姐房里去看新哥儿呢。”宝琴道:“你先去,我也要来的。”碧箫就往馆里来,岫烟看了,道:“多时不见,又长成了许多呢。”众姐妹见了十分亲热。小钰乐得个手舞足蹈,拉住他问:“飞刀演得怎样了?”碧箫忙又谢他制的好刀,合手得很。说了一会,碧箫道:“我此番来了,依旧住在馆里,慢慢的讲话,此刻要去瞧瞧婉姐姐去。”岫烟道:“我也久不进上房去了,打伙儿同走走罢。”众人就随着先生,花摇柳摆的一簇儿往王夫人房里来,各各请了个安。略坐一坐,又往甄氏那边去。甄氏还不知宝琴、碧箫到来,忽然见面十分欢喜。又请安问好了一回,说起两年多不见,惦记得很。碧箫道:“我就为了这飞刀,一日也停不得,如今才圆满呢。”小钰得意得很,跳来跳去。宝琴道:“小钰,你如今长成得这么高了,却还是一味淘气,像什么?”宝钗道:“益发玩得很呢。”正说着,王夫人那边打发老妈来请吃饭,大家又齐哄到上房去。吃了饭,王夫人说:“大后儿中秋节,喝过了酒,叫小钰、碧箫把那法儿都试演试演,倒有些瞧头儿。”众人都说:“很好,决要瞧他们演演的。”

宝钗就拉了妹子到自己房里住了。碧箫依旧到园里同彤霞一炕安歇。到了中秋那夜,各人喝酒赏月已毕,约已是三更时候,王夫人同着贾政、贾兰来到大观楼前,邀齐了一众姐妹,连香菱母女、明心师徒都请了来看他两个演法。此时正是天清月朗,片云俱无,小钰就捏起诀来,念动咒语。忽然一阵阴风,推出五色祥云。云中无数金盔金甲的神兵神将,拿着刀枪剑戟,渐渐降将下来。贾政忙叫:“好了,别再下来了。”小钰就念了退诀,慢慢的升了上去。云也散了,依旧清天明月。小钰又念咒捏诀,只听得豁刺刺一声,狂风顿起。兰哥忙叫:“使不得,快退罢。”贾政也叫道:“别吹损了田种房屋,快退快退。”小钰就把手一指,说声:“去”,风便息了。小钰又捏着诀,贾政道:“别闹别闹。”小钰说:“不妨,只下在池子里就是。”

王夫人道:“池是干的,正要水呢!”小钰就念了几声,只见一阵乌云涨了满天,月色也遮住了。小钰喝声:“只要一朵云,一阵雨,别多了。”果然浓云四散,止留一片黑云倾下雨来,翻盆似的,只落在池子里,顷刻弥满了。小钰喝声“妆,即便住了,依先原是月白天青,风轻气爽。众人说:“真正好瞧,只是可怕些。”宝琴道:“碧箫,你也来试试。”碧箫早把这朱漆的刀筒儿缚在肩头,齐齐的插上十二把明晃晃的刀子。将身走到宽空处,口中念咒,一把一把都撩起空中,就像十二只白燕子来回飞舞。碧箫指着几枝大树,喝声:“斫。”那些刀儿便飞过去乱斫起来。这些树枝儿簌簌响,雨也似的落将下来。

小钰说:“够了,够了。别斫狠了,光剩根空干儿不好看相。”

碧箫点点头,把手一招,说声:“来!”这些刀都一一飞了回来,仍旧插入筒内。老妈妈们笑道:“落下这许多树枝,明儿省了买柴烧了。”贾政道:“你们不许胡乱往外传去。那个若漏了话,我要重重处的呢。”众丫头婆子都答应声“是,不敢说出去的。”众人便各自散开。授钵拉拉淡如道:“我和你今晚别回去,就在这里玩儿罢。”明心、香菱叫他同回去,只是不肯,也就由他各自去了。众姐妹都聚到小钰房里,优昙有些厌恶他们,便说:“夜深了,睡罢。”同了两个妹子径自归房去了。妙香故意向瑞香说:“我们取了枕头来伴舜姐姐睡。”

三个人都和衣躺下了。碧箫会意,也和彤霞往炕上躺下。谁知淡如竟不害臊,走到妙香那边说:“你们两姐妹合睡了一个枕头,这一个借我使使。”便硬硬的抢了一个枕,就在小钰的脚后睡下。小钰笑道:“我瞧这尼姑今儿只好立着睡呢。”授钵道:“怕没地方!”一面说一面就往小钰枕上躺将下来。淡如就把一只三寸小脚儿搁在小钰的小肚上。笑道:“借你这肚子权当搁脚凳儿使使。”授钵便说:“我也来搁搁罢。”小钰道:“淡姐姐的脚又小又香,还搁得祝你这双臭鱼边鱼约有三五斤重,搁不得的。”便坐了起来,道:“尼姑脑袋不利市的,我不和你共枕。”就歪身躺到淡如枕上去。瑞香喊道:“我瞧见了,小钰和淡姐姐亲了个嘴呢!”淡如说:“没有的事,你眼花了。”舜华听了生气,便说:“瑞妹妹莫嚷,叫人听见了笑话。

虽是他们做得出,你我口里怎么也说得出来?”淡如不好意思,翻转身子道:“我向里睡去,省了人家瞎说。”小钰道:“我也向里睡。”转过身子来,闻见淡如的后鬓桂花油香,便说:“香的有趣。”把一手往他颈脖子底下伸将过去,一手在他胸前紧紧搂住,又曲一只脚压在他屁股上。淡如装假睡,只不做声。授钵看得高兴,便道:“我偏要和你一头睡。”就把双手也抱住了小钰,也把一只腿压上身去,三个人搅做一堆。众人都鄙薄他们,各自趁倦睡着去了。他三个你捏一把,我捻一把,那里睡得着!授钵更荒唐,竟伸手去摸他的裤裆。小钰便叫道:“别这么,怪不得环婶说尼姑是不正经的。”授钵布着他的耳朵道:“莫作声,谁叫你生这样古怪东西,忽起忽倒的,便给我当个暖手儿,弄弄何妨碍?”三人直闹到天大明了,还不曾睡。只听见许妈在窗外叫道:“小钰,快起来往外瞧瞧去,我在厨房里听得门房前有许多人在那里吵嚷呢。”小钰应了一声,推开授钵,往外就跑。跑出前厅,果见一众的在门房边乱喊。

小钰喝声:“什么人敢到我府里胡闹?”众人道:“报喜的。

你家老爷升了御史了!”兰哥儿也赶出来说道:“没有的事,江南道监察御史昨儿已经拟了,正陪送进去了。今儿还得带领引见,如何无缘无故升我们老爷?”众人道:“昨晚三更多天发出来的旨意。”兰哥忙叫备上马,便往内阁去打听真假。小钰道:“你们且回去,明儿个来领赏罢。”翻身跑到上房,告诉了贾政,贾政也说:“不真,我又不曾保举,又不曾引见,那有这事?”正在迟疑,兰哥回来道:“真的,果是昨晚下的旨意特放的。老爷快去谢恩罢。”合家听了,个个喜欢。贾政接连忙了十几天,也就空闲了。过不一月,这日下了衙门回家,想起一事,便叫老妈去唤了兰哥小钰来,和他两上商量。不知所商何事?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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