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林回过头来,秋波滴溜,匏犀乍呈,更觉国色无双,名花绝世,庆如方道:“你看这朵花的娇艳真到极处了,却近了你时反觉得他的色香收敛了些,似乎相形减色一般,足见卿的丰姿绝妙。但除了这种茶花,别的花更配不上你,即如牡丹的富丽,维多利亚的奇伟,樱花的烂灿,虽有国粹之名却都与美人不甚相称,譬如一个盛饰的女子,虽是丰容盛髯,但未必为人人所爱,惟有茶花的含烟欲笑,带露如颦,方合那美人身份。所以马克格尼儿姑娘生平喜簪茶花,足见他的赏鉴不同。好在此花中西皆有,安见中土奇葩,不及巴黎异种?我卿会心不远,真令我,心神俱醉了”。林林一面梳掠,一面格格笑道:“你倒说得好,顿时为此花增了许多声价。你既这样说,何不就将此意起个楼名呢?”庆如思想一回,道:“这楼名用『茶花第二楼』五字可好?”林林点首道:“虽是落了窠臼,总算还妥,当就用了他罢。少顷,平季留来,请他写了,就好装潢起来了。”不一时梳洗已完,坐到靠窗一只榻床上来,庆如挨身上来悄言蜜语,领略那温柔的趣味。

捻挪了好一会,所请之客陆续的到了。公一、季留、牧求、齐元戚,共计五人。只有贾氏弟兄未到。庆如因又发票催请。

公一问道:“这两人是谁?何以我们未曾见过?”庆如道:“他们原是同乡,一向游学日本,前日方才回来。因出洋较后,所以没有会见诸君。同我也无甚深交,不过前日曾来拜我,所以不得不应酬他。那个大的号叫新民,听说在法政大学毕业。小的号叫钧人,在士官学校毕业的。”庆如一面说,一面拿出一张上好宣纸,请季留来写匾额。季留高兴道:“写是好写,但是何人给我拂笺磨墨呢?”庆如道:“就让林林来当这个风雅之役罢。”林林低鬟一笑,真个上前按好了纸。季留濡了笔墨,把那相了一相,一气挥成,搁笔大笑道:“今日之乐,真不数李谪仙在沉香亭上也!”大家通笑了。

正说时,外面报客已到。林林忙把宣纸收起,即听得履声橐橐,走上两人。前面一个头戴一顶拿破仑的帽,身穿一件长衫,脚上革靴,却装一根假辫,还挂着极大的辫线,对着庆如请了一个安。后面一个,身上也穿长衫,脚上却是一双快靴,头上戴一顶日本高级武官的军帽,上面盘好几条金线。见了庆如,顿时立正将右手在帽沿上边一举,行了个军礼。他两人见有许多人,便要一个个见礼起来。公一等笑不可仰的,慢慢回转身来连声止住,方才免去大礼,但招呼了几句,须臾坐定。

庆如因时候已晚,吩咐即摆桌面,不及细谈。等到局票去后,大家入席正上菜的时候,只见贾新民轩眉攘臂的说道:“我们弟兄,久仰诸位先生的大名,今日真是幸会。想诸位先生出洋最早呼吸文明空气最多,正值祖国改革政治,预备立宪之时,何故还逗留海上,做那冷淡的生涯呢?大约诸位先生运动的手段,还没有达到极点的缘故。不瞒诸位先生说,兄弟在东京发起了一个政治杂志,极蒙家父第二所赏识,此番奉召入京,大有破格用人之意。诸位先生,如果不弃,兄弟倒可做个介绍,拜在家父第二门下,到明春殿试留学生时,包管状元及第,才晓得兄弟是个政府的间接主动哩。”庆如听了,不觉变色,正要开言,那杜小牧虽是个风流种子,却没有到过东洋,于新学界是个门外汉,听了这许多新名词竟有几句不懂得,不禁问道:“新翁才说家父第二是个什幺东西呢?”新民把舌一伸,道:“难怪外人说中国是个野蛮呢,连家父第二,一个政界大人物,都不晓得。他是当今政府最有势力的外相王公,掌着五洲万国来往的大权,却是心地开通,最肯提拔留学生,不比诸位大老顽固的。兄弟因为受恩深重,无可称报,常说道,生我者家父,知我者王公。岂不可以算得家父第二幺?论起来称他第二,还是有屈,最好要称做特别的家父呢!”庆如不觉扑哧一笑,只见季留立起身来,向庆如发话道:“今天你安心来害苦我,我要少陪了。”袖子一豁,顿时扬长而去。庆如挽留不及,只望着林林笑。那贾新民正说得高兴,毫不理会,他兄弟贾钧人等均不奈烦,拦着他道:

“算了罢,算了罢!你仗着学了几年法政就想运动政府,又要结连外交官,殊不晓得外交全仗兵力,为其后盾,若不靠我辈一班陆军学生,认真练兵,提倡尚武精神,如何敌得过那武士道与天的骄子呢?”公一听钧人的说话,倒还有道理,但是他说的什幺后盾,什幺武士道,什幺天的骄子,都是不懂便说道:

“钧翁说的有理,中国就是兵力不振,所以吃人欺负,此刻惟有通国皆兵,还可以救亡,但不知钧翁有何高见?”钧人见公一赞他,更加高兴道:“据兄弟的愚见,外国兵都是有学问的,中国兵却是招集市井无赖,目不识了的居多。两边程度,相差得远,就胜负分了。此刻练兵总要教兵士读书识字,最好是仿照日本,将通国划分区域,举行微兵的制度。”公一又不解“微兵”二字,问道:“何谓“微兵”?钧人晓得公一不懂这种制度,更加高兴道:“微兵者,对于募兵的称呼,就说他是招募来的,这是微召来的。”小牧因新民骂他野蛮,骨都着嘴,半晌不言,此刻却忍不住说道:“这两个字我们一向读作“征兵”,原来日本却读作微字。”钧人脸一红,尚未回答,新民接着道:“征字就是微字,日清字典上注明可以通用的。”小牧正要言语,适值他叫的普庆里林翠宝到来,方把话头打断。各局陆续到齐,主宾也不能交谈,等到酒阑局散,新民弟兄都道谢走了。庆如复留公一等论茗清谈,林林先笑道:“季留的脾气,近来更利害了。

本来也是庆如不好,像贾氏兄弟,邀他来做什幺?”庆如唯认过,公一微笑不言。元戚道:“他所说运动的话,倒也有些道理。”不一时众人散了。庆如住下,正是新婚第二夕。

次日庆如补作了定情诗七律两首,送给各人。季留于次日说开了,仍行往来。因他要在本籍办学堂,不久也匆匆的回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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