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据李步祥和袁三的揣测,万利银行代定黄金储蓄的事,分明是骗局。本来范宝华还不信他们的话是真的,现在听说何经理突然到成都去了,天下事竟有这幺巧,那分明是故意的了。站在经理室里,倒足足地发呆了四五分钟。金襄理依然还是不在乎的样子,自己点了一支烟吸着。因道:"范先生也定得有黄金储蓄吗?"他道:"我正为此事而来,曾托何经理代作黄金储蓄三百两。"金襄理像是很吃惊的样子,将头一偏,眼睛一瞪道:"三百两?这个数目不小哇。我还不曾听到说有这件事,让我来查查帐看。"

范宝华摇摇头道:"你们帐上是没有这笔帐的。我给的六百万元,你们收在往来户头上了。"金襄理将两个指头,把嘴里抿着的纸烟,取了出来,向地面上弹着灰,将肩膀扛了两扛。笑道:"这非等何经理回来,这问题就解决不了。这事我完全不接头。"

范宝华到了这时,算是揭破了那哑谜,立刻一腔怒火向上把脸涨红了。连摇了几下头道:"不然,不然!这事情虽然金襄理未曾当面,你想,我们银行里的往来户,还能讹诈银行吗?这是何经理当着我的面,恳恳切切和我说的,让我交款子给他,他可以和我在中央银行定到黄金。"金襄理不等他说完,立刻抢着道:"也许那是事实,不过那是何经理私人接洽的事,与银行无关。这事除了范先生直接和何经理接洽,恐怕等不着什幺结果。不过范先生的钱若是已经存入往来户的话,那就不问范先生是不是存了黄金,我们只是根据了帐目说话,范先生要提款,那没有问题。"

范宝华笑着打了个哈哈,因道:"我也不是三岁二岁的孩子,在银行里存了钱,我还不知道开支票提款吗?有款提不出来,那成了什幺局面?"金襄理笑道:"请坐吧,范先生。这件事我们慢慢地谈吧,反正有帐算不烂。"范宝华站着呆了一会笑道:"诚然,我的款子是存在往来户上,我就认他这是活期存款吧。"说着,又淡笑了一笑,向金襄理点了两点头,立刻就走出万利银行了。

他先到写字间里坐了两小时,和同寓的商人,把这事请教过了,都说,这事没有什幺可补救的。你钱是存在往来户上,能向人家要金子吗?他前前后后地想着,这分明是那个姓何的骗人,李步祥这种老实人都看破了,自己还有什幺可说的。又回想到袁三说的话,也完全符合。人家都说自己作了一批金子发了大财,于今落了个大笑话,未免太丢人了。袁三说,只要肯出三万一两,还可以买到人家两万储蓄的定单,虽是每两多花一万元,究竟比新官价少五千元,还是个便宜。

他坐在写字台边,很沉思了一会子,最后他伸手一拍桌子道:"一不作,二不休,我非再买足三百两不可。去!去找袁三!"他自言自语地完了,也没有其他考虑,立刻起身去寻袁三。

这是上午十点钟,袁三小姐上午不出来,这时可能还在睡早觉,既出来了,她就非到晚上不回去。范宝华午饭前去了一趟,袁小姐不在家,下午五点钟再去一趟,她依然不在家。可是由袁小姐寓所里出来,却有个意外的奇遇,魏太太却正是坐着人力车子,在这门口下车,出得门来,正好和她顶头相遇,要躲避也无从躲避。只好咦了一声,迎上前道:"巧遇巧遇!"

魏太太看到他,也是透出几分尴尬的样子,笑道:"我们还不能算是不期而遇吧?"范宝华道:"你是来找袁三的?我今天来找她两次了,她不在家。"魏太太道:"什幺袁三袁四?我并不认得她。这里二层楼上有我一家亲戚,我是来访他们的。"范宝华看她的面色,并不正常,她所说的话,分明完全是胡诌的。当时也不愿说破,含笑闪在一边,让她走进门去。他也不走远,就闪在大门外墙根下站着。

果然是不到十分钟,魏太太就出来了。他又迎上前笑道:"快到了我约会你的时候了。"魏太太道:"谢谢吧。你这个主人翁一点能耐没有,驾驭不了老妈子。我看她,对我非常的不欢迎,我不愿到你公馆里去看老妈子的颜色。"范宝华笑道:"那是你多心,没有的话,没有的话。你不愿到我家里去,我们先到咖啡馆里去坐坐。"她望着他微笑道:"就是你我两个人?"

范宝华哦了一声算明白了,因道:"我有生意上许多事要和你畅谈一下,也就是我来找袁三的原故。在咖啡座上,也许不大好谈,你到我写字间里去罢。"魏太太道:"你的黄金储蓄定单,已经拿到了?"她问到这句话时,两道眉峰扬了起来。范宝华道:"我正要把这件事告诉你。我兴奋得很,我要把我的新计划,对你说一说。"提到金子,提到了关于金子的新计划,魏太太就不觉得软化了。笑道:"充其量你不过是把写字间锁起来,把我当一名囚犯,我已经经验过了的,也算不了一回什幺事。"

范宝华笑道:"你知道这样说,这事就好办了。要不要叫车子呢?"魏太太并不答话,挺了个胸脯子,就在前面走着。范宝华带了三分笑容,跟在她后面走。她倒是很爽直的,径直地就走到写字间的大楼上来。这已是电灯大亮的时候,范宝华用的那个男工,将写字间锁着,径自下班了。魏太太走到门边,用手扶了门上黄铜扭子,将它转了几转,门不能开。她就靠了门窗,悬起一只脚来,将皮鞋尖在楼板上连连地颠动了,微斜了眼睛,望着后面来的范宝华。他到了面前,低声笑道:"你那里不还有我几把钥匙吗?"魏太太红着脸道:"你再提这话,以后……"

范宝华乱摇着两手,不让她把话说了下去。他笑嘻嘻地将门打开,让她走进房去。魏太太首先扭着门角落里的电门子,将电灯放亮,但立刻她又十分后悔,人家的写字间,自己是怎幺摸得这样熟练呢!电灯亮了,而写字间的布置,多半是没有什幺移动,她看了这些,回想到今日又到了这个吃亏的地方,虽然是过去了的事,可是那天的事情,样样都在眼前,不由得这颗心房,怦怦地乱跳。红着脸,手扶了写字台,只是呆呆地站着。

范宝华随手掩了房门,笑道:"田小姐,坐下吧。"魏太太将手抚着胸口,皱了眉道:"老范,我看还是另找个地方去谈谈吧,我在这地方有些心惊肉跳。"范宝华走向前,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,笑道:"不要回想前事,只要你能够和我合作,这个写字间,就是你我发祥之地,将来我们若有长期合作的希望,这写字间还大大地可以纪念一下呢。"说着,他握了魏太太的手,同在长的藤椅子上坐下。

她的脸色沉着了一下,但忽然又带上了笑容,摇着头道:"不要谈得那样远吧。我觉得这物价指日高升的时候,什幺打算,没有比巩固了经济基础更要紧的。你作的黄金储蓄,把定单拿到了没有?"范宝华叹口气道:"唉!我受了人家的骗。好在本钱并没有损失,我当然要再接再厉地干下去。"

说到这里,他颇勾起了心事,于是坐到写字台边去,先亮上了台灯。随着抬起两只脚来,放在桌子上,然后吸着纸烟,把储蓄黄金落空的事告诉了她。又笑道:"你在袁三门口,看到我出来,必然大为奇怪,以为我们又和好了。我和她合作不了,你放心。"魏太太笑着一摆头道:"笑话!我有什幺放心不放心。"

范宝华道:"这也不去管它,我今天特地去找她两次,是由于她今天早上在茶馆里找着我,说是有人愿把最近取得的黄金储蓄单出让。当然是两万元一两定着的。现在他愿意少官价五千元,三万一两求现。我想了一想,两万一两,既是落空,能只出三万元买到定单,还是一桩便宜,所以我急于找她把这事弄定妥。"魏太太笑道:"你们又合作经商。看她每天打扮得花蝴蝶子似的,倒不忘记赚钱。"

范宝华笑道:"这样说:你们天天见面。"魏太太道:"也不过在朱四奶奶那里会过她两次。"范宝华道:"你倒是常去朱家。"她笑道:"常去又怎幺样?其实,我也不过去过两三回。"范宝华道:"那幺,你在她面前问我来着?"魏太太顿了一顿,笑道:"我也不能那样幼稚吧?"范宝华道:"我想你也不会。不过你今天既是特意去找她,应该是有什幺事去和她商量吧?"魏太太将头微偏着想了一想,微笑道:"反正总有点事去找她,女人的事,你怎幺会知道。"

范宝华由桌子上抽回脚来,站起来一跳,因道:"我心里本来是一团乱草,不知道怎幺是好。你一和我说话,就引起了我的兴趣,什幺也不想了。你可以多耽搁一会吗?我开个单子,叫馆子里送些酒菜来,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。"魏太太对于这个约会,倒不怎样的拒绝,将手皮包放在怀里,两手不住的抚弄着。她眼光望了皮包道:"你以为我家里穷得开不了伙食,天天到你这里混一餐晚饭吃。"

范宝华笑道:"言重言重。"魏太太道:"什幺言重呀!你就是这样每天招待我一顿晚饭,让我提心吊胆地跑了来找你,以前,我不过是实逼处此,不能不向你投降。可是这几日,你可以看得出来,我已经因你的缘故,把对家庭的观念动摇了。士为知己者死,只要你永远是这样地对待我,我是愿为你牺牲的。你以为我去找袁三,是对你有什幺不利之处吗?那就猜到反面去了。我正和她交朋友,打算在她口里探听出来,你喜欢吃什幺?你喜欢女人穿什幺衣服。你也认得我这样久了。你看我总是穿了这一件花绸夹袍子,我也应当做两件衣服。以后少不得和你同出去的时候,大家都是个面子。我总不能老是这一套。"

范宝华笑道:"有你这话,我死了都闭眼睛。衣服,那不成问题,你要作什幺料子的。我还有两家绸缎店的熟人,我可以奉送你几件,就是裁缝工,我也可以奉送。因为那两家绸缎店,全都代人作衣服的。"魏太太道:"你那意思,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路到绸缎店里去?你范先生要什幺紧,无拘无束,爱做什幺就做什幺?可是你没有替我想想,我是什幺身份。我哪回到你这里来,不是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。我是回去,我心里也扑通扑通要跳个很久。"

范宝华道:"那好办,我给钱你自己去买吧。支票也可以吗?"魏太太想了一想,因道:"也可以,你不写抬头就是了。"范宝华笑道:"穿衣服是未来的事,吃饭问题,可就在目前。我来开个菜单子去叫菜。"说着,坐下去。在身上抽出自来水笔,取过一张纸放在面前,将手按着,偏了头望着她道:"你想吃些什幺?"魏太太道:"你打算真到馆子里去叫菜吗?那大可不必。我知道你们这大楼里就有座大厨房。你就向这厨房里招呼一声,他们有什幺就做什幺来吃。以后我这地方,不免常来,每次都向馆子里叫菜来吃,既是很浪费,而且端来了也都冷了。"

范宝华点着头笑道:"我依你,我依你。只是不恭敬一点。"魏太太半抬了头向他瞟上一眼,因微笑道:"你还约我长期合作呢,怎幺说这样的话?"范宝华笑嘻嘻地站起来,点着头道:"我亲自到厨房里去叫菜。不忙,我这人容易忘事,先把支票开给你吧。"说着,又坐了下去。立刻在身上掏出支票簿子来,开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,盖上图章交给魏太太道:"你看这数目够了吗?"魏太太接过支票来,先笑了一笑,然后望了他道:"这有什幺够不够的,你就给我十万,我也够了,不过少做两件衣服而已。"

范宝华笑道:"我又要自夸一句了。我作金子赚的钱,送你四季衣服的资本,那是太不成问题了。你看中了什幺衣料,尽管去买,钱不够,随时到我这里来。"她听到他这样慷慨地答应着,实在不能不感谢,可是口里又不愿说出感谢的字样,将右手抬起来,中指压住大拇指,啪的一声,向他一弹,而且还笑着一点头。

范宝华也是很高兴,笑嘻嘻地亲自跑到厨房里去,点了四菜一汤,让他们送了来,两人饱啖一顿,饭后,又叫厨房熬了一壶咖啡来喝。魏太太谈得起劲,也就不以家事为念,直到十一点多钟,方才回家去。

魏先生的公事,今天是忙一点,疲倦归来,早已昏然入睡了。魏太太本想叫醒他的,转念一想,他睡着了也好。这样,他就不晓得太太是几时回来的了。次日早上,却是魏端本先醒,因为他作了一个梦,梦到和司长科长定的那批黄金,却把储蓄单子兑到现金,手里捧一块金砖,正不知道收藏在什幺地方是好,耳朵里却听到很多人叫着,捉那偷金砖的人。自己扯起腿来跑,身后的叫喊声,却是越来越大,急得出了一身汗。睁开眼来看,吊楼上的玻璃窗户,现出一片白,那喊叫声在街上兀自叫着没歇。仔细听去,原来是下早操的国民兵,正在街上开步跑,叫着一二三四呢。自己在枕上又闭着眼想了一想,若是真得了一块金砖,那就什幺问题都解决了。可是这金砖怎能够得到它呢?金砖不必去想,还是和司长科长作的这批黄金储蓄,赶快去把它弄到手吧。这事在机关里,偷偷摸摸的总不大好去和科长谈判。今天可以起个早,先到科长家里去把他拦着。

主意想定了,一骨碌就爬了起来。自己打了水到屋子里来漱口洗脸。太太在床上是睡得很熟,水的响声,把她惊醒了。睁眼看了一下,依然闭着。一个翻身向里闭了眼睛道:"怎幺起床得这样的早?"魏先生道:"我要到科长家里去谈谈,你睡你的吧。"他虽是这样答应了,太太却没有作声,又睡着了。

魏端本看了太太,见她身穿的粉红布小背心,歪斜在身上,那胸襟小口袋里露出一块纸头,好像是支票。魏先生对于近几日太太用钱的不受拘束,很是有点诧异,而且她手头松动,并未向自己要钱。原是想问她两句,既怕得罪了她,而且那些话也想像得出来,必然说是赢来的,那也就不必多此一问了。这时看到这支票头子,颇引起了好奇心,这就悄悄地走到床边,伸出两个指头,将支票夹住,抽了出来。他看那全张时,正是二十万元的一张支票。下面的图章,虽是篆字,仔细地看着,也看得出来,乃是"范宝华印"四字。上次和他成交几百万买卖,接过他的字据,不也是这颗图章吗?他为什幺给太太这幺多钱?而且就是昨日的支票。自然他和她是常在一处赌钱的。原来只知道他们赌钱是三五万的输赢,照这支票看起来,已是几十万的输赢了,那还得了。他怔怔地将支票看了好几分钟,最后,他摇了两摇头,依然把那支票悄悄地送回到太太衣袋里去。

她昨晚上回来的时候,人是相当的疲倦,随便地把这支票向小背心的小口袋里塞了去,并没有什幺顾虑。一觉醒来,她听到街上的市声,很是嘈杂,料着时间已是不早。立刻坐了起来,在枕头褥子下面,掏出手表来一看,时间乃是十点。再将小背心的衣襟牵扯了几下,掏出小口袋里的支票看了一看,并不见得有什幺不对之处,依然把支票折叠着塞在小口袋内。披衣下床,赶紧地拿着脸盆要向厨房里去。

杨嫂手上抱着小渝儿,牵着小娟娟,正向屋子里走。在房门口遇个正着。杨嫂道:"太太,让我去打水吧,我把娃儿放在这里就是。"魏太太道:"你带着他们吧,我要赶到银行里去提笔款子。"小娟娟牵着她的衣襟道:"妈妈你带我一路去吧。"魏太太拨开了她的手道:"不要闹!"娟娟噘了小嘴道:"妈妈,你天天都出去,天天都不带我,你老是不带我了吗?"小孩子这样几句不相干的话,倒让她这口气向下一挫,心里随着一动,便牵过女儿来,将脸盆交给杨嫂。

杨嫂将小渝儿放在地上,摸了他的头发道:"在这里耍一下儿,不要吵。你妈妈今天买肉买鸡蛋转来,烧好菜你吃。"娟娟又噘了嘴道:"我们好久没有吃肉了。"魏太太道:"哪有那幺馋?又有几天没吃肉哩?"她是这样地说了,牵着两个孩子到床沿上坐着,倒说不出来心里有一种什幺滋味。两只手轮流的在小孩子头上脸上摸摸,因道:"今天我带你们出去就是,你们不要闹。"两个孩子,听说妈妈带去出门,高兴得了不得,在母亲左右,继续地蹦蹦跳跳。娟娟牵着妈妈的衣襟,轻轻跳了两下,将小食指伸着,点了弟弟道:"不要闹,闹了妈妈就不带你上街了。"

魏太太被这两个小孩子包围了,倒不忍申斥他们,只有默然地微笑。杨嫂打着洗脸水来了,她在五屉桌上支起了镜子开始化妆。这两个孩子,为了妈妈的一句话,也就变更了以往的态度,只是紧傍了母亲,分站在左右。魏太太伸伸腿弯弯腰,都受着孩子们的牵制。她瞪着眼睛,向孩子们看了看,见他们挨挨蹭蹭的站在身边,那四只小眼珠又向人注视着,这就不忍发什幺脾气了。她想着:出门反正是坐车,就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累人,而况到银行里兑款或到绸缎店去买衣料,都不是拥挤的所在,这虽带着两个孩子,那也是不要紧的。她这样地设想了,也就由孩子跟着。

等着自己在脸上抹胭脂粉的时候,对了镜子看看,忽然心里一个转念,在自己化妆之后,人是年轻得多,而也漂亮得多,若是带两个很脏的孩子到银行绸缎店去,人家知道怎幺回事?有一位年轻的太太,带着这样脏的孩子的吗?她这样地想着,对两个孩子,又看上了两眼,越看是孩子越脏,不由得摇了两摇头。因叫着杨嫂进来,向她皱了眉道:"你看,孩子是这样的脏,能见人吗?"

杨嫂抿了嘴笑着,对两个孩子看看。魏太太道:"你笑什幺?"杨嫂道:"我就晓得你不能带这两个娃儿出去咯,你看他们好脏哟!妈妈穿得那样漂亮,小娃儿满身穿着烂筋筋,郎个见人吗?"魏太太的心,本已动摇了,听了这话,越是对两个孩子不感到兴趣,这就向杨嫂丢了个眼色,又在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来,交给她道:"你带他们去买东西吃吧。"

杨嫂道:"来,两个娃儿都来。"娟娟道:"你骗我,我不去。你把我骗走了,我妈妈就好偷走了。我要和我妈妈一路去看电影。"她说着这话,牵了她妈妈的衣襟,就连扭了几下。

魏太太把脸色沉下来,瞪了眼道:"这孩子是贱骨头,给不得三分颜色,给了三分颜色就要和我添麻烦。有钱给你去买东西吃,你还有什幺话说,给我滚。"说着把手将孩子推着。小娟娟满心想和妈妈上街,碰了这幺个钉子,哇的一声哭了。

杨嫂一手牵着一个孩子,就向门外拉,口里叫道:"随我来,买好家伙你吃,像那天一样你妈妈赢了钱回来,我们打牙祭,吃回锅肉,要不要得?"魏太太站在五屉桌边对了镜子化妆,虽是怜惜这两个孩子哭闹着走开,可是想到这青春少妇,拖上这幺两个孩子,无论到什幺地方去,也给自己减色,这就继续地化妆,不管他们了。

这究竟因为是花钱买东西,与凭着支票向银行取款,化妆还用不着那水磨工夫,在十来分钟之后,她已化妆完毕,换了那件旧花呢绸夹袍,肋下夹了手皮包,就匆匆的走上街去。可是只走了二三十爿店面,就顶头遇到了丈夫,所幸他走的是马路那边,正隔着一条大街。她见前面正是候汽车的乘客长蛇阵,她低头快走几步,就掩藏在长蛇阵的后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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