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王翦,别驾转回本营,解开袍甲,见伤痕黑青红肿,二寸余高,忙用灵丹调治,愈想愈怒,便回头来对王贲道:“我儿可预备香案,等午时三刻,祭起攒天箭,取柳展雄匹夫之命,以报一鞭之仇。”王贲道:“父亲,方才为何不祭箭呢?”王翦道:“你有所不知,早上交锋,虽误中他的邪宝,然非子午二时,不能祭吾法宝。今将近午时,你快备香案灯烛,待我禀过祖师再祭吾的宝箭,管教他眼下亡身,快去预备。”王贲答应一声,就在本部摆设香案灯烛,候王翦祭箭。

原来王翦被展雄打了一鞭,心中懊恨,又惧他英雄,不敢对敌。故此在营祭箭,要打展雄,也学打孙膑的一般,这且不表。

却说展雄,鞭打王翦,得胜回营庆功。正乐饮之间,展雄对孙膑道:“为何我六神无主,坐立不安,莫非有什么不祥?你给我算一算,看是何等吉凶。”孙膑掐指寻纹占算一遍,只吓得面目失色,忙令筵席散了。展雄道:“贤侄,占得如何?”孙膑眼下垂泪,口称:“师叔不好了,蒙你下山相助,鞭打王翦,惹下灾害。如今秦贼隔营祭箭,师叔刻下难免塌顶之苦。”展雄大惊:“那王翦祭攒天箭打我么?”孙膑道:“午时三刻隔营祭箭,要打师叔了。”展雄此时吓坏了三魂,惊散了七魄,手拉孙膑道:“想我中年时纵横天下,见过多少英雄好汉,未尝有失。自从回心学道,诵念黄庭,指望修真养性,不想今日在此倾生。可见生有时,死有日。也是我命该如此。”说罢,伤心流泪。古达在旁亦觉惨然,束手无策。

毛遂大笑道:“你这等一条大汉,也是贪生怕死。”展雄道:“矮贼,你把我激下山来,今日人家祭攒天箭打我,性命只在顷刻,你倒不想悲切,立在旁边好笑,你还成个人么。”毛遂道:“不用着急,我有法儿救你。”展雄道:“你有什么法?望即教我。”毛遂道:“你要我救你,把茶斟上一杯,给我叩个响头,叫我一声高手师父,待我去把攒天箭偷了来,就不妨了。”这一句话,不过是毛遂的一句顽话,众人闻言齐声说好。孙膑道:“不必师叔斟茶,我这里叩头给叔代劳。”毛遂道:“我这不过是一句顽话,要你们认真,都磕起头来了?”展雄道:“命在顷刻,你怎么还要顽皮。”古达道:“我们茶也斟了,头也叩了,去不去由你。”孙膑道:“不必疑迟,快些去罢。”毛遂道:“你也等我吃了茶再去。”孙膑道:“吃了茶,你岂不耽误了么。”毛遂道:“这天正早呀。”孙膑道:“不早了,天交午时三刻祭的,如今天交巳时来了。”毛遂道:“三哥说什么话?”孙膑道:“我说午时祭箭,此刻已有巳末了,快去罢。”毛遂道:“你们拿刀来,杀我罢。”古达道:“平白地为什么杀你?”毛遂道:“你们都是糊涂的,把做贼的规矩都忘记了。自古做贼,都有两句口号:偷风莫偷雪,偷雨莫偷月。月色当空还不敢去,青天白日教我去做贼,恐怕未曾祭箭打你,倒先将我拿住开刀了。去不得,实是去不得。”众人道:“你认真不去么?”毛遂道:“此刻实在不敢去。”孙膑、古达、柳展雄等一齐动怒,展雄道:“贼根子,我好好在洞中修真,是你激我下山,我死不肯饶你,定要教南极子遣五雷轰打你头顶,看你要生也不成。”

毛遂道:“你们都是这等着急,不必害怕,待我如今前去试试。偷得来是你的造化,偷不来,莫要埋怨于栽。”言罢,立起身来忙出营。驾起金光,来至秦营,但见刀枪如麦穗,剑戟如麻林,平整不过。毛遂念动咒语,用隐身法隐住身躯,立进秦营,直望上走。心中暗想:“不知那里是王翦的营盘。只见王贲进去,谅来他是个先行官,这必是一定在紫薇营前后。”正想之间,忽见一个少年将军,捧着香案进营。毛遂看见,正是王贲。他是王翦的义子,这一定是王翦的营盘。只见王贲进去,排设香案,点上香烛,一旁伺侯。又见王翦拿着一根攒天箭,从营里出来,见他恭恭敬敬,放在桌案上。毛遂暗想:“我怎么偷法呢?若是上去抢他,王贲在那里看守,寸步不离,怎么落手。着等个空儿,捞起就是。”想定,隐身到案桌旁。那王翦跪下,口念咒语。正欲下手抢箭,霎时间那箭就不见了。抬头一看,只见攒天箭腾空而起,毛遂暗中顿足:“不好了,偷不成了,恐怕反错送了性命。”使一个入地法,去得无影无踪。

不表毛遂土遁藏身,只说孙膑偶然抬头,忽见青纱帐上霞光万道,瑞气千条,紫薇盘旋,红光缭绕。心下着急,急尊一声:“师叔,不好了,攒天箭来了。”展雄闻言,大惊失色。骂道:“好矮贼,不是去偷箭,是叫他祭起来打我。”吩咐带脚力过来,随后提刀上马。孙膑惨然泪下,问道:“师叔何往?”展雄道:“人家发箭来射我,难道我坐在帐内等死不成。大丈夫生何欢,死何怏,就死也要杀他几个偿命。我今就出营去,乱闻秦营,杀他个人仰马翻,这箭下来射我,也不为枉了。”说毕,催鹿出营。古达连忙跟去。孙膑传令全山众将,保护柳真人闯阵,见机行事。

且说展雄来至秦营,高声讨战。辕门军校报知王翦,王翦微微冷笑:“好不知死的展雄,我的宝贝起在空中,这一落下来,呼吸之间,你就命丧无常,还敢在我营门讨战。吩咐军中将士,严加防备,由他骂阵,不要理他,众将领令,防守不表。

且说柳展雄正然骂阵,只听得云端响亮,忙收住梅花鹿,抬头一看,只见斗大的一块红光,托着明晃晃一根神箭,竞冲顶门而来。展雄看得分明,吓得魂不附体。偶然想起,难道他有宝贝,我们就没宝贝,何不将我的宝贝祭在空中,敌一敌攒天箭,看是如何。想定主意,伸手在豹皮囊中取出如意金鞭,有五寸多长,托在掌中,念起咒语,说疾速,只见那金鞭响亮一声,起在空中。这金鞭往上起,神箭落下来,宝贝打宝贝,那金鞭为虎尾,攒天箭为虬龙,龙虎相争,在半空中连声响亮,霞光万道,瑞气千条。展雄这金鞭敌住了攒天箭,不能下来,心中大喜。“原来吾的法宝这般得力,料无妨害了。何不闯他的营盘,显一显手段。”遂催开梅花鹿,冲进秦营。举动镰刀,杀得泰兵叫苦连天,慌忙报知王翦,王翦大惊说:“怎么天交午时三刻,还未有将他打死,倒放他杀进营来,是何缘故?”

抬头一看,只见金鞭神箭两下在空中斗宝:“原来他将宝贝敌住了我的攒天箭。何不暗请神将,把他的宝贝支开。”遂口中念念有词,只见一员神将到了眼前,躬身道:“相召小神有何使用?”王翦道:“无事不敢有劳尊神,今有柳展雄,用金鞭敌住了我的法宝,是以不能取胜,烦尊神助一臂之力,点破金鞭,使攒天箭成功,不得违误。”丁甲神谨领旨意,大显神通,使法力破了金鞭。那攒天箭连声响亮,往下就落。展雄抬头不见了金鞭,只见攒天箭往顶门而来。说声不好,回鹿杀出秦营,指望逃命,怎敌得住。只见那支箭,右旋三旋,左旋三旋,响亮一声,展雄翻身跌下尘埃。全山众将忙催战马,把尸首抢回。萧古达见展雄丧命,心中大怒,知道已过了午时,还怕攒天箭不成。就催鹿仗剑,竟奔秦营。厉声大喝:“快叫王翦出来受死。”秦营军校急忙报知殿西侯。王翦剑伤了展雄,倒念真言,收回神箭。提枪上马,出了营门。只见那道人圆睁怪眼,怒气冲天,喝声道:“好王翦匹夫,胆敢害我道友,我来取你的狗命,以报展雄之仇。”催开坐骑,举剑就刺。

王翦见来势凶猛,忙举蛇矛架开宝剑,大声喝道:“道者,且请慢来,我跟你有话讲。且通名来,好断送你的性命。”古达闻言大怒,骂道:“狗狼匹夫,你听真,我乃萧真人,名古达者是也。久在深山修真养性,那柳真人是我道友,被你这狠毒匹夫,祭攒天箭射死,我与你势不两立,拼个你死我活,方雪我恨。”王翦冷笑道:“你这无能小辈,也敢在我侯爷跟前夸口。展雄广大神通,尚丧吾手,你有多大本领,来与我对敌。放骑过来,试我手段。”古达闻言,并不答话,催鹿向前,竟奔王翦。王翦举枪相迎,枪来剑往,大战二十余回合。

全山众将看看古达不能取胜,齐发喊声,拥将上来,各执兵刃,四面夹攻。王翦见燕军势众,虚晃一枪,往斜刺里就走。古达那里肯舍,一催坐骑,追赶下来。王翦在马上,心中想道:“这个道人死活不知,我何暇与他多战。不如祭起宝剑,斩他便了。遂取剑在手,掐诀念咒,那宝剑就起在空中,回看古达临近,大喝道:“萧古达看我宝剑来取你也。”古达抬头一看,见一朵彩云,托着一口宝剑,明晃晃飞奔顶门而来。心中一急,欲想逃回。那知那宝剑不歪不斜。正落在古达颈上,一声响亮,人头落地。这也是萧古达多事招灾,不免这一劫数,一股精灵,随柳展雄归天去了。

且说全山众将,见古达追下王翦,早知不是王翦对手,诚恐有失,随后赶来。见古达已被剑诛,身首异处,急拥向前,抢回尸首,跑归本营。王翦亦率兵回营不提。

且说孙膑见柳、萧二真人出去冲阵,心知凶多吉少,不禁暗自伤心,坐在帐中,闷闷不乐。忽听蓝旗报道:“柳真人果被攒天箭射死,萧真人也被诛仙剑斩首,抢得尸首,现到营外。”孙膑闻报,长叹一声,不觉泪下,大哭:“二位师叔,为小侄下山相助,不料反伤自身,闻之岂不叫人痛切。”正言间,忽全山众将入帐参见。孙膑一面奏昭王,赐棺木将柳、萧二人尸首殡殓了,一面招集众将,商议攻秦之策。忽见孙燕进帐缴令道:“三千条木头已作十日完全送了,请令定夺。”孙膑听罢,遂取出柬帖一联,交给孙燕道:“你拿这联柬帖,即解着本料匠人,至即墨岭下空旷处,仿照帖行事。事成即来交令,不得有误。”孙燕领了柬帖观看,只见上写着:“木直三干根,革车三百辆,式用四个轴,宽五尺长,一丈二尺。车前另用横木一根,每轮车轴,捆缠长枪短剑,各衬兵刃。周围左右,以满为度。车厢中均聚百子炮一个,俱限十日造完缴令。”孙燕看毕,不敢怠慢,就在岭下空旷地方,搭厂兴工,监造兵车,这且不言。
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表的是梨山老母在洞中端坐,叫一声彩云童儿:“你唤你师妹出来。”女童答应,即往后洞,将廉小姐呼来。唤至蒲团之下,参见老母,双膝跪下。老母开言道:“唤你出来,别无其故。只因秦兵兴动干戈,王翦吞并六国,先攻界牌。你的长兄丧命。兵至易州,孙门四位俱丧宝剑之下。孙膑下山,在易州城外苦战多时,如今打发你下山去,一来你姻缘配合,你有赵国昭阳之分,此是天意,我不敢违天,速速收拾去罢。”廉小姐道:“老母在上,那王翦是何等之人,把我廉家后代害了,又将孙门父子诛尽杀绝,这般狠毒。”老母道:“徒儿有所不知,他本是你父恩养的义子,教习枪法,因逃亡在外,至东海拗离国云光洞学艺,乃是海潮圣人的弟子。奉玉旨敕命,并吞六国。他有诛仙剑,攒天箭,二件宝贝利害,专打仙凡之体。”小姐道:“既然他是奉玉帝敕旨下山,焉能胜他。”老母道:“你去罢,无妨的。你丈夫孙燕,自在龙临凡,在赵国邯郸,有三年零六个月王位之福,你有昭阳之分。你此一下山,应当夫妻婚配,报仇扬名。”小姐听说夫妻二字,面红过耳,沉吟半晌道:“老母在上,吾今学艺未精,惟恐下山无益。”老母笑道:“不必多虑,你的刀马纯熟,神通奥妙,终可去得。只恐攒天箭不能抵挡,可跟我来,有宝贝交给你去。”说毕起身,往后面而行。小姐随至后洞,老母取出一件法宝,交给小姐:“此宝名为盖天袱,攒天箭见了此袱,自然返本还原。无多嘱咐,去罢。”小姐接了法宝:“圣母在上,弟子今天下山,走易州还是回归赵国?”老母道:“先归赵国,后上易州。谨记在心,切不可伤王翦的性命。”小姐道:“弟子下山,未有兵器,如何对敢?”老母道:“我有一把金背绣绒刀,是备你使用的。我先送到你家花园中,你若是到家,取使便了。”小姐听罢,倒身下拜,辞了老母,出了白华山,足驾祥光,腾空而去。到了邯郸,按落云头,步入城中。

小姐心中暗想:“我是不出闺门的女子,只因三年前在花院游玩,蒙圣母超拔,一阵神风把我提上高山,修真学艺。今日回来,可知我家住那里?”小姐低头自思:“我自小在家,只听说西府上就是我家了,何不前去问一问。”回头看见一位老者走来,小姐就尊称:“老翁,借问一声道,你可知道西府往那里去?”老者道:“姑娘要问西府廉老爷么?不远了,一直往东,转过了弯,有一座八字大门就是。如今比不得从先了,门庭冷落,也没有将官。几个家丁立在门前,那就是廉府了。”小姐闻言,辞别了老人,移动金莲,往东而行。转了一个弯,果然有一座门楼,上面金字匾额,写着西府二字:。小姐点头嗟叹道:“这是我家了。”只见里嗟面走出一个老苍头来,见了小姐说道:“姑娘,你在俺家门口看什么?”小姐认得他,便问道:“你是老王么?”苍头道:“你是谁家姑娘,怎认得我老王?”小姐道:“你认一认我是谁?”苍头近前细看,大吃一惊道:“你好似我家小姐。”小姐道:“我就是廉秀英。”苍头道:“我家小姐三年前被风刮了去,今日从那里来?”小姐道:“我今日回来了,快去通报。”苍头闻言,满心欢喜,往里急走。有年纪的人,头轻脚重,走得快些,就绊了门栏,跃了一跤,倒在地下,满口叫喜。丫环大笑道:“老王,有什么喜事,跌了一跤,也不想起来,叫的是什么喜?”苍头道:“姐姐快去报与太太知道,小姐回来了。”丫环道:“小姐在哪里?”苍头道:“你快去报罢,现在大门口。”那丫环喜欢不了,两步并作一步,跑进上房,尊声:“太太,万千之喜,我家小姐回来了。”夫人道:“在那里?”丫环道:“现在大门口。”夫人犹如天上明珠落在掌中,连忙带领侍婢出离香房。合家大小,都跟着太太来至大门口。抬头一看,果是秀英小姐,夫人上前抱住,两泪交流,口叫道:“我的娇儿,自从你在花院被风刮去,三载杳无音信。我今生只道再不能相篷,岂知今日还见儿面,可随我进来。”

母女二人,携手相挽,进了二门,直至后堂。夫人落座,小姐倒身下拜。夫人连忙抉起道:“我儿不用行礼,你且坐下,我问你一向在哪里安身?”秀英道:“女儿那年三月初,在花院中看花,不知从那里来了一位老奶奶,童颜苍古,白发如银,口称是白华山花洞梨山老母,在斗牛宫赴会回来,云端见了女儿,使一阵神风,将女儿扯上高山,传授了十八般武艺。如今学得刀马纯熟,神通奥妙,更有防身法宝。她说女儿有昭阳之分,打发下山,立功报效,与王翦对敌。”夫人闻言,流泪满面说道:“吾儿一去三载,那知家中之事。早年不幸,你大哥廉连,早死于庞涓之手。你父亲去世已久。你的二哥,镇守界牌关,有王翦兴兵,并吞六国,兵至界牌安营,副将王贲投顺了秦贼。你二哥忿怒出阵,与王翦交锋,死在秦贼宝剑之下。如今无人镇守,我家门冷落。幸得娇儿回家,相伴老娘,以娱晚景。”说罢,伤心不止。秀英闻听,立时柳眉直竖,杏眼圆睁:“可恨秦贼狠毒,害我长兄。我今下山定要与他见个高下,以报大仇。”夫人道:“我看你不知王翦的利害,领兵困了易州,孙家一门四口均已杀绝,都亏你那未过门女婿孙燕,上天台山请你的三叔公下山,来在易州排兵布阵,近闻被王翦攒天箭射死,这等可恶。王翦利害,你如何报得此仇?”

小姐道:“母亲放心,孩儿在高山习学,武艺精通。奉师命下山,原为报仇立功,焉能坐视。”话说之间,天色已晚,夫人道:“报仇之事,可慢慢商量,娘儿离别日久,且回绣房谈叙,安息一宿,再作道理。”丫环们点上灯烛,夫人同小姐到卧房,一齐用了饭,各自去歇息。要知后事如何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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