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哈达、丰阿拉被蒙古兵困在核心,死战不得脱身。正在十分危急,幸有部将富察鼎珠率领生力军冲入重围,哈达、丰阿拉方得乘势杀出。二人虽然得了性命,辎重粮草、器械马匹,一齐失去。哈达悔恨不已,丰阿拉却谈笑自如,毫不介意,与哈达同入邓州,反报告金廷,诈称大捷。百官皆上表庆贺。
将民堡城壁一齐散还乡社部,说蒙古经此挫折,必定不敢再来了。
哪知乃是丰阿拉的谎奏。拖雷的人马并未回去,窝阔台且由清河县白波镇渡河,直抵郑州,命速不台进取汴京。金廷不料蒙古兵前来,惊骇异常,金主也十分着急。其时汴京的人马不及四万,京城周围广阔逾百二十里,连守城也不能周遍,只得急召哈达、丰阿拉还救汴京。哈达、丰阿拉奉了诏命,率兵赴汴。拖雷闻知,即以铁骑三千,追蹑金军之后。金军回马来战,拖雷即行退去,金军方才启行,他又追来,把金军弄得无从休息,只得且战且走。行抵黄榆店,恰值大风雨,金军不得进。蒙古将速不台又遣兵拦截,金军前后受敌,顿时大溃。武仙带了三十骑,先行遁去,杨沃衍等战殁于阵。
哈达见大势已去,欲与丰阿拉舍命死战,不料丰阿拉早已逃得不知去向,只得同了部将禅华善突围而出,奔入钧州。窝阔台命琨布哈、齐拉衮等,引兵与拖雷会合,直达钧州城下,并力攻打。城破之后,哈达逃匿在窟室里面,被蒙古兵搜获杀死。金将禅华善当城破时,匿于隐僻之处,俟至杀掠稍定,径赴蒙古营前,大声喊道:“我乃金将禅华善也,欲见尔主将,面陈事情。”蒙古军将他拿住,往见拖雷。拖雷问他姓名,禅华善道:“我系金忠孝军统领禅华善,前日战败,理应死节,但我若死在乱军之中,人将说我有负国家,所以等到此时,方才出外,速速将我斩首,以遂我报国之愿。”拖雷劝他归降,当加重用,禅华善破口大骂。拖雷大怒,命左右先砍其脚胫,然后截其面目,割其口舌。禅华善尚喷血叫骂,直至不能出声,方才气绝而亡。蒙古诸将都佩服他的忠义,用马乳向他的尸首祭祝道:“好男儿!他日再生,当令与我作伴。”告祝已毕,将他尸骸在高原地方掘坑掩埋。
那丰阿拉在兵败之时,便弃了哈达,先行逃走。后被蒙古兵追上,擒上前来,面见拖雷。拖雷也劝他投诚,丰阿拉慨然说道:“我是金国大臣,理宜一死报国,不必多言。”拖雷亦将他杀死。金潼关守将纳哈塔赫伸,闻得哈达等俱被蒙古所害,遂与潼关守将完颜重喜,引军而遁。偏将李平,以潼关投降蒙古,蒙古兵长驱直入,追金军于卢民县。完颜重喜未曾接战,早已下马投诚。蒙古兵斥他不忠之罪,遂即砍下头来。赫伸隐匿在山谷里面,也被追兵搜查出来,一刀了帐。蒙古兵进取洛阳,留守萨哈连疽发于背,不能出战,投濠而死。城中兵民不愿降顺蒙古,公推巡警使强伸为主,发牌死守。蒙古兵攻城至三月之久,坚不能下,遂即退去。金主见汴京危急,只得遣使至蒙古军前求和。速不台不允乞和,运石炮攻城,昼夜不绝。
幸而汴京城池系五代时周世宗所修筑,用虎牢之土筑作墙垣,其坚如铁,蒙古虽用炮石攻打,亦不能穿。因此历十六昼夜,内外死伤多至数十万名,汴城仍未能下。窝阔台因离国日久,颇思归去。乃遣使谕金主速降,且命速不台暂缓攻城。金主遂令户部侍郎杨居仁,将牛酒并珍宝金银,出城犒军,且愿入子为质。速不台乃退兵屯于河、洛间。金主以曹王鄂和质于蒙古。
金参政喀齐喀,欲以守城为己功,议率百官入贺。有内族名唤思烈的,不以为然,当众驳斥道:“城下乞盟,春秋所耻,何足言贺!”喀齐喀怒道:“杜稷不亡,君臣免难,不是可贺之事么?”两人互相争执,坚持不下,金主亦不以喀齐喀之言为然,方才罢议。谁知和议刚才成功,又被飞虎军头目申福,将寓居客馆的蒙古行人唐唐杀死,并及随从三十余人。蒙古兵又长驱而来。金主此时无法可施,只得飞檄各处勤王。那武仙自兵败逃往留山,收集败兵,数约十万,奉到勤王之诏,遂即率兵而来。又有邓州行省完颜思烈、巩昌统帅完颜仲德,也引了人马前来救援。不料行至京水,一声胡哨,蒙古的伏兵四面齐起,金兵大溃而遁,勤王之兵遂绝。
蒙古汗窝阔台回国之后,闻得金人背盟杀使,勃然大怒。
又亲自率兵至居庸关,援应拖雷。忽然发生暴疾,口眼紧闭,昏瞆倒卧,不省人事。扈从的文武诸臣不胜惊慌,四出延医,药石并投,绝无功效,病势反加沉重,只得召了个巫师,前来卜祝。那巫师焚香祷祝了一会,便倒卧地上,口吐白沫,如猪一般,哼声不已。停了半晌,忽然目动口张,突然从地上跃起,乱舞乱跳,口内吟哦。舞了一会,当中立定,两手叉在腰间,怒眉横目地喝道:“吾乃黑风山神也,尔等见了吾神,何得不敬!”诸臣听了,一齐口下得面目失色,大家俯伏在地,叩首不已。又听得巫师高声说道:“吾神已降,尔等欲问何事?”
诸将忙将窝阔台忽得暴疾,欲求神道降福,使他痊愈的话陈说一遍。巫师道:“幸哉!幸哉!尔主之病,今日幸遇吾神,尚可挽回。但尔主之病,非药石可以收效。乃是金国山川之神,深怒蒙古军马到处掳掠,屠杀过惨,尸骨堆积,因此作祟。”
诸臣请以人民财宝等,往各山川祷祀。巫师又作为神道的口吻道:“罪戾已深,非祷祀所可获免,必不得已,仗着吾神之大力,由亲王代死,方可痊愈。”诸臣听了,不敢答应。窝阔台忽然省悟,在床上索水止渴,神气之间,似乎清醒了许多。诸臣忙上前问讯,窝阔台道:“刚才有金甲神人,押我去监修山川,须有至亲骨肉前往替代,始能回来,现在并无亲人可以替代,这病恐怕没有指望了。”
正在说着,忽报拖雷驰来问疾。窝阔台召他入见,言及替代一事,拖雷慨然道:“当先皇于众兄弟中,特特的选择了你,付以大任。从来说的,知子莫若父。你的才德,自然都比我们好,现在只即位了两年,一件事还有没办理,如何死得?我曾经说过,忘着时要你提说,睡着时要你唤醒。如果你一病不起,还有谁来提我唤我?况且所有的百姓,谁人能够管理?便是金人晓得了,也要称心愿意。我出征数年,杀戮甚重,神明降罚,理应殛我,如何罚及哥哥呢?”说罢,也不等窝阔台开口,便召巫师入内道:“我愿替代主子,你可速去祷告。”巫师奉命而出,取了一杯清水,在香烛上诅咒了一番,捧入帐内,给拖雷饮讫。拖雷饮了这水,顿时和酒醉了一般,头昏目眩,便向窝阔台道:“我若死了,遗下孤儿寡妇,全仗哥哥看顾。”窝阔台连连答应,拖雷疾趋而出,卧于别帐,至夜间奄然而逝。
窝阔台的病果然好了。那拖雷生有六个儿子:长名蒙哥,二名末哥,三名忽都,四名忽必烈,五名旭烈兀,六名阿里不哥。
后来蒙哥、忽必烈皆嗣大汗位。忽必烈且统一中原,为天下主,追谥拖雷为睿宗皇帝,这是后话,暂按不提。
且说拖雷死后,蒙古军中以速不台为主帅,进兵汴京。金主守绪,不待蒙古兵至,已经东走。原来汴京城内,粮食既尽,又兼大疫。匝月之间,疫殁者数千万人。金主知道大势已去,遂命右丞相萨布、平章博索等护驾出幸。留参政讷苏肯、枢密副使萨尼雅布守城。金主与太后妃嫔告别,大哭而出。既至城外,四顾茫茫,无家可归,不知往哪里去较为妥当。随从诸臣请暂往河朔,遂即渡河东行。恰值大风忽起,后队未能渡过,蒙古兵已经追至,杀死金兵不计其数,投河自尽者,多至六千余人,尸骸蔽河而下,金元帅贺德希战殁。金主渡河,向北而去,令博索往攻卫州。蒙古将史天泽挥兵从真定杀来,博索望风遁回,请金主驾幸归德,乃与副元帅阿里哈等六七人,登舟而南,奔往归德。
金兵不见了金主,四路奔溃,归德统帅什嘉纽勒浑,迎接金主,陈说各军奔溃,皆出博索一人之罪。金主乃将博索枭首,又遣人至汴京去迎接太后及后妃。哪里知道,汴京早已投降蒙古,太后及后妃已被逼入蒙古营中了。原来金主离汴时,曾命西面元帅崔立驻兵城外。崔立已萌异志,即便率兵入城,将留守汴京的讷苏肯、萨尼雅布尽行杀死,直入宫中,对太后王氏道:“主子出幸,城中不可无主,应立卫王子从恪为主,他的妹子曾为蒙古皇后,容易议和。”太后见他带剑而来,声势汹汹,吓得战战兢兢,连话也说不出来。崔立即矫太后诏,命以从恪为梁王监国,自为太师、大元帅、尚书令、郑王,兄弟子侄,皆封官拜爵。又托词金主在外,征索随驾官吏的家属,将妇女驱入自己府中,择有姿色的,逼令侍寝。每日必御数十人,彻夜宣氵㸒,尚不畅意。又禁止民间嫁娶,闻有美女,便劫来取乐,略有违言,立即杀死。人民衔恨切骨,他的党羽还说他功德巍巍,可比伊、周。正要勒碑刻铭,宣扬威德。忽报蒙古帅速不台大军已至,诸将惊慌异常,唯崔立谈笑自如道:“我自有妙计,保全此城。”
到了夜间,即赴速不台军中议定降款,竟把金太后王氏、皇后图克坦氏,以及梁王从恪、荆王守纯与各宫妃嫔尽行送往速不台营前。又在城内搜刮民间金银,往犒蒙古军队,胁迫拷掠,无所不至。金太后等即至蒙古军中,梁王、荆王遂为速不台所杀,其余后妃等人一齐押赴和林,沿路行去,艰苦万状,比较徽、钦北狩,尤为难堪。读史至此,不禁拍案大呼:天道好还,报应不爽了!那崔立既将后妃作为犒军条款,又把汴京充做纳降贽仪,迎接速不台入城。
速不台遣使报捷,且请命窝阔台,说是汴京围攻已久,士卒死亡者甚多,欲屠城以雪忿恨。窝阔台闻言,俱从其请;幸有耶律楚材在侧,竭力谏阻,始谕速不台除完颜氏一族外,余皆赦免。汴京城中,一百四十万户,幸得耶律楚材之力,乃得保全,这件功德,可说不在小处了。速不台检查已毕,率军北去。崔立恭送回城,行到家中,欲与妻妾欢聚,谁知阒然无人,所有金银玉帛,以及家小人口,矫妻美妾,尽为蒙古掳去,不禁悲从中来,抱头顿足,大哭一场。转念一想,蒙古如此可恶,好在汴京尚在我的手中,不难报复此仇,遂即停悲止泪,另作安排,暂且不表。
单说金主在归德,与随从诸臣计议将往何处。什嘉纽勒浑,请在归德暂驻;富察固纳不以为然,请驾北渡,以图恢复。纽勒浑从旁力劝,固纳大怒,挥兵将他杀死,又把金主幽囚起来。
金主心内甚是愤恨,暗与内侍局令史宋珪、举御纽祜禄温绰、乌克孙爱锡等,议讨固纳之罪。恰值北路招讨使乌库哩运米四百斛至归德,劝金主南徙蔡州。金主与固纳商议,固纳不允,且下令道:“军民人等,有敢言南迁者,杀无赦。”金主愤不可遏,遂令纽祜禄温绰、乌克孙爱锡,左右埋伏,邀固入内议事。固纳不知是计,摇摇摆摆而来,刚才入门,伏兵齐起,将固纳杀却。金主遂赴蔡州,仪卫萧条,人马困乏,休息了数日,始命完颜促仲德为尚书右丞,领省院事。仲德有文武才,事无大小,皆躬自处理,选士马,练甲兵,欲御蒙古。无如金人气运已尽,上下恬熙,仅有一个完颜仲德,济得甚事。此时蒙古主窝阔台,又命行人王楫,往南宋与史嵩之接洽,协力攻金。
史嵩之奏闻临安,时宋理宗嗣位,以金为宋之世仇,正宜乘机报复,遂允其议。命大将孟琪,率兵三万,米三十万石,与蒙古夹攻金人。蒙古将布展攻打蔡州,正被金兵杀败,闻得宋师到来,心中大喜,遂与孟琪议定,南北分攻,十分危急。金主勉强支持了两月,已是残年,次日便是宋理宗端平元年,蒙古主窝阔台嗣位之第六年,乃是金主守绪之末年了。金主侵晨在城上巡视了一周,到得晚间,召东西元帅完颜承麟入见,以玺绶付与,拟即禅位。承麟涕泣固辞,金主不许道:“此城必难保全,我肌体肥重,不胜鞍马,只有以身殉城。你生平本捷,且有将略,万一得脱,绵延宗社,我亦可以瞑目于泉下了。”
当即召集文武诸臣,宣布此意,诸臣也都赞成。承麟无奈,受了玺绶。
次日,承麟即位,百官亦分班朝贺,行礼未毕,已报南城火起,宋军攻入城来了。完颜仲德忙去率兵巷战。蒙古兵亦相继杀至,仲德知不能敌,重又回视金主,见金主已自缢而亡,乃拜了数拜,出来说道:“我主已殁,我尚何往?”即仰天大喊一声,投水而死。部下诸将齐声道:“相公能殉国,难道我们不能么?”纷纷投入水中,死者共五百人。承麟退守子城,入视金主遗骸,抚尸大恸,对众人道:“先帝在位,勤俭宽仁,欲复旧业,赉志以殉,宜谥曰哀。”因称为金哀宗。哭奠方毕,子城复陷,即举火焚毁金主尸首。刹那间刀兵四集,承麟仅受禅一日,亦死于乱军之中。金自阿骨打建国,至此遂亡,共传六世九君,享国计百二十年。宋将孟琪与蒙古将布展,扑灭余火。觅取金主遗骨,析为两份,一份给宋,一份给蒙古,其余宝玉法物等,亦一律均分。议定以陈蔡地为界,蒙古治北,宋治南,两军分道而归。窝阔台灭金之后,诸臣一齐入贺,窝阔台汗大悦,乃大张筵宴,庆功三日。正在欢饮之际,忽报西域谟罕默德之子札兰丁,大兴人马,前来扰乱,十分猖獗。窝阔台闻报大怒,把酒杯掷于地上。未知札兰丁如何扰乱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