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哀帝一日在宫无事,偶思饮酒取乐,因系私宴,不便召集外臣,只召董贤父子亲属,及一班皇亲国戚。王闳乃王太后侄儿,故哀帝也命其前来与宴。王闳被召,不知何故,连忙进宫打听。后查知此事,方才安心。
哀帝见众人已经齐集,遂命内侍在未央宫中麒麟殿排下筵席,大众各自入座侍饮。哀帝饮至半酣,乘着酒兴,将一只朦胧醉眼斜视董贤笑道:“朕班学古帝尧禅位于舜,汝意如何?”董贤闻言,细想哀帝此言,显露让位与我之意,心中暗自欢喜,表面却不敢露出声色。董恭在旁,也非常得意,以为从此有了太上皇希望。更有董贤许多亲属,闻得此言,也乐不可支,恨不得董贤立刻即登大位,好让他们可以攀龙附凤,各得高官。
此时在座,只有一班皇亲国戚,见哀帝忽然说出此言,人人心中莫不惊异,都对着哀帝发怔,不解哀帝何以忽发此言。
原来哀帝意中,常常想着自己并非成帝亲生之子,又身患痿痹之疾,后宫虽有许多妃嫔,却不能生得一男半女,将来死后,此位终属他人;不如趁着生前,将帝位让与生平心爱之人,做个人情,岂不甚妙?又因在座并无外臣,遂对着董贤,放胆说出此话。
哀帝正乘醉说得高兴,座中忽恼了一人,出席谏道:“陛下此言错矣!天下乃高皇帝之天下,非陛下得私为已有。陛下上承宗庙,当传子孙于无穷。统业至重,陛下身为天子,岂可出此戏言?”众人视之,乃侍中王闳也。哀帝听罢王闳之言,满面生惭,不发一语,霎时面露不快之色。左右之人皆代王闳捏一把汗,以为哀帝必因此加罪王闳。谁知哀帝却也自知失言,并不将王闳办罪,只遣其出归郎署,从此不命侍宴。过了多日,太皇太后闻知此事,遂向哀帝代王闳谢罪。哀帝又命人召回王闳。
王闳既经回朝,心中又想起哀帝溺爱董贤,竟至欲行让位,此事关系甚重。前日虽幸得谏阻一次,但恐哀帝未必真能悔过,必须再行进谏,因又上书谏道:“昔文帝幸邓通,官不过中大夫;武帝幸韩嫣,赏赐而已,皆不在大位。今董贤无功封爵,父子兄弟横蒙拔擢,赏赐空竭帑藏,道路喧哗,非所以垂法后世也。”书既上,哀帝看罢,虽十分不悦,心中却念着王闳年少气盛,遇事敢言,因此不曾见罪。
此事过了一年,忽报匈奴单于、乌孙大昆弥皆来朝见。哀帝闻报大喜,心想汉兴以来,外人屡次背叛,今日难得殊方异域皆来朝觐,此是何等荣耀。但外国既然来朝,礼当赐宴示恩。
宴会之日,必须召集文武诸臣,全班陪席,使外人见我中华人物。哀帝想罢,遂传下诏旨,命朝臣预备明日尽来侍宴,朝臣各个遵命。果然次日黎明,文武各官一概上朝,按班排列。哀帝遂命召单于、大昆弥入见,于是引见官员,忙将二王引导上殿。二王对着哀帝朝参已毕,哀帝便传旨赐宴。一时钟鼓齐鸣,管弦竟奏,二王一同入席,朝臣皆在旁陪侍。酒过数巡,单于举起双眼东张西望,见殿上许多奇珍玩物,陈设得金碧辉煌;又将各朝臣一看,一个个冠裳整肃,剑佩铿锵。不禁暗暗称赞道:“天朝气象,毕竟不同。”单于正在羡慕,忽见朝臣席中,有一人面貌生得非常美丽,年纪甚轻,他坐位偏列在诸臣前面。
单于不知此人是谁,心中十分怪异,欲行动问,又苦言语不通,遂向翻译人员问故。哀帝闻知,急命翻译人员答道:“此人是大司马董贤,年纪虽轻,论起人品,却是一位大贤,故皇上使居是职,所以坐位列在诸臣之前。”单于闻言,信以为真,慌忙出席拜倒,口贺汉朝得着贤臣。各官闻之,莫不暗笑,心想董贤不过是个嬖臣,哀帝有意将他尊宠,故使居前席,其实有何贤德可称。侥幸单于不曾深晓底细,不然此事岂不令外人传为笑柄。各官想罢,因在宴会,也不敢发言议论。
朝宴既毕,单于、大昆弥皆谢恩退出,各回本国。朝中无事,董贤时时回家休息。一日董贤在家,忽闻砉然一声,外面大门无故倒下。董贤吃了一惊,自思我家新造,土木极坚,大门何故忽坏?不知此事主何预兆,心中闷闷不乐。不久忽报哀帝得了一病,一贤忙入宫探视。谁知哀帝病势日重一日,不到一月驾崩,时元寿二年六月也。
哀帝既死,太皇太后忙召董贤问以皇上丧事应如何调度。
是时董贤正因哀帝驾崩,心中忧虑,未曾打算到此。一时被问,不能对答,只得免冠谢罪。太后遂对董贤说道:“新都侯莽前为大司马时,曾经送过先帝大行,通晓故事,我当令其助君料理此事。”贤闻言连连叩首,口称:“如此幸甚。”太后便遣使者往召王莽前来。
王莽奉命,心中暗想哀帝在日,只知宠爱董贤一人,将我冷落到今。今幸哀帝已死,我方得出头。此去若不将董贤究治,何以出我胸中之气。于是到朝,便立时假传太后旨意,命尚书奏劾董贤,说他哀帝得病,不亲待医药,从此禁其在宫殿司马门中出入。贤闻知此事,吓得手足无措,忙将朝冠脱下,赤着双足,诣阙谢罪。莽见贤前来,又使人就阙下传太后懿旨,说贤为大司马不合众心,当收回大司马印绶,罢官归第。贤闻旨不敢迟延,立将印绶缴上,退回家中。自思哀帝死才数日,我便被人凌践至此。回想从前得宠,何等尊荣,不禁伤心欲哭。
又自悔道:“我当时不该恃色专宠,朝臣无出我右,以致招人妒忌,近日王莽如此相待,分明欲报复旧怨。料想此后我也莫想得再活,不如早寻短计,以免显遭诛戮。”主意既定,遂与其妻同日自杀。
董贤既死,家中亲属尚怕有祸事临门,也不敢挂孝开丧,连忙将董贤收殓,趁着夜间人静,悄悄将棺抬出安葬。不料此事却被王莽得知,心疑董贤畏罪装死,又命有司奏请将贤棺抬至狱中开验。有司依言进奏,莽遂捏旨批准。一面令人掘开董贤坟墓,将棺拾到狱中,拖出尸首,脱得精光,验明后也不用棺收殓,即将裸体之尸,胡乱收埋狱中一个地方。
王莽将董贤开棺验尸,心中正在快意,忽报有人向狱中将董贤尸骸收去安葬。王莽闻信大怒,命人查究此事。不久查得是一个吏人姓朱名诩,来狱收葬。王莽查知之后,本想即将朱诩重办,因无罪名可加,于是另寻出一案,将朱诩拿来,立时打杀。读者欲知朱诩何故收葬董贤,原来朱诩乃董贤为大司马时属官,董贤当日待他甚厚。后来董贤虽被王莽罢官,诩尚在司马署中供差。及闻董贤死后,遭王莽裸葬狱中,心感旧恩,遂托故辞差,立时离署,暗中买得衣衾棺椁,来到狱中,将贤尸起回安葬。事为王莽所闻,竟遭打杀。论起朱诩为人,虽身事嬖臣,不明去就,然能感恩图报,不惜冒死仗义,也算是难得了。王莽既迫死董贤,打杀朱诩,尚思设计将董贤家属办罪。
未知王莽如何设计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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