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 能忍手翻本透赢 图出气因风吹火

书名:留东外史续集 作者:平江不肖生史记 欧美电影 明清禁毁小说
  却说何达武听得大家说中璧园子奇怪,忍不住就要把樱井松子说出来。当下抢着说道:“这话不然,不见得美貌女子卖氵㸒定够生活。即如那日我在上野馆赌钱的周卜先。你们不都是认识的吗?他是个最讲究嫖的人,他所恋爱的,必也有几分可取。此刻已经和他脱离了的松子,论容貌才识,也不在一般氵㸒卖妇之下。然而一与周卜先脱离,她的生活就极困苦,和当下女的相差不远了。我见她困苦的可怜,收了她作妾,就住在对门小巷子里面。以后要是打麻雀没地方时,我那里也可作个临时的局面。不过房屋小些,不能容纳多人罢了。并且我那小妾弄得一手好中国料理,比这会芳楼的厨子还要好一筹。”王立人笑道:“这真难得,铁脚的福气倒不小。可是今天人多了,怕容纳不下。改日定得去尊府打扰打扰,顺便拜见姨嫂子。”

  小金从外面进来,拿着八块钱的钞票,交给何达武道:“收了你一块钱酒席费,一块钱团费,这里还你八块。”何达武接了笑道:“怎的团费就要交吗?”小金道:“怎么不就要交?他们的也都在今晚要收齐,谁还有工夫来催缴团费。就是以后按月缴纳,也还要望诸位老兄大发慈悲,免得我们当会计的跑痛两腿。”李铁民问道:“帐已会过了么?”小金点头道:“会过了,连杂费二十八元五角,还剩下几块钱,就作我们游乐团的基本金罢。”李铁民道:“既会过了帐,我们就走罢。

  我将简章拟好了,就到上野馆来。“说着向大众道了扰,首先下楼去了。何达武指着李铁民的背道:”这锦鸡只一张口嘴会说,当众一干人答应和我劈刹子,此时又临阵脱逃了,毕竟还是不敢过硬。好在今天人多,去了他一个不算什么。“旋说旋拉了王立人笑道:”走走,我们去见过高下。“于是一群人都蜂拥下楼,有不愿缴团费的,走到路上,乘人不注意,悄悄的溜走了。一路溜到上野馆,小金查点人数,连自己才剩了十三个,将近溜跑了一半。气得小金跺脚骂道:”那些东西真是乖巧,见了要出钱,都一个一个的溜之大吉了。他们哪里知道出这一块钱的利益大得很。他们平日又不懂得日本的规矩,终日在外面瞎嫖瞎跑,冤枉钱也不知使了多少,却不吝惜。这一块钱引他们上嫖屠的正当轨道,入了我们这团体,得少吃许多的亏,他们倒像疑我们敲竹杠似的。那些东西真是不受人栽培扶植的,由他们溜了罢。以后他们若知道这团体的利益,再来要求加入,望诸君一体拒绝。我们这种团体不组织则已,即经组织成了,不愁缺少团员。不希罕他们那些狡猾东西。“

  王立人笑道:“我们只愁老实团员多了,难于帮助。怎么还怕缺少团员?你们大家随意请坐,等我将名册造起来,按名收了团费,再来玩钱。”王立人拿出一本格子簿来,将李铁民及自己、小金三个名字写在前面,第一名团员就写上何达武,以下十名也都写了。王立人拿出一块钱钞票,交给小金道:“这是我的团费,也交你收管。凡是收入的款项,都交你保存。

  支付款项,便由我经手。你没有支付的权,我没有收管的权,我两人将权限分清了,责任明了些。“小金笑嘻嘻的收了,拿出日记本来,用铅笔写了收数。挨次伸手向十人要钱,各人出了一块,收到涂道三面前,涂道三先向小金使了个眼色,接着说道:”我前日不是还有几块钱存在你手上吗?你除去一块就是了。“小金点头道:”不错,虽然是这们说,我得拿出一块钱来放在这里面。这团费收齐了,是要封存起来,非团务内正当开支,分文也不能动。“好小金,真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钱来,加在收的团费一块儿,另作一个口袋装了。

  小金收齐了团费,向何达武道:“你想搓麻雀,还是想推牌九?”何达武道:“这里十多人怎么搓麻雀,我看还是牌九罢。”涂道三道:“铁脚,你今晚没有牌九师傅替你掌腰,我倒要跟你见见高下看。”何达武道:“我怕了你,不算汉子。”人多手快,转眼就将场面检好了。涂道三又抢了要做头盘,众人只得依他。何达武仗着怀中有值得二百元的珍珠,心粗气壮,三块五块的注子押下去。奈他的赌法太不高超,才推了四条,手中的十零块钱,看看的都飞到涂道三面前去了。钱包里只剩了几个小银角,涂道三又做好了盘,约有二三十元,即向王立人伸手说道:“看你那里有多少?都借给我押一手,赢不赢我立刻就去拿钱。”王立人将身躯避开,说道:“我场场输,只今晚手气略得转好了点儿,你又来和我开玩笑你在会芳楼不是说了有十多张绿里子的吗?怎么一张都不见你拿出来,倒向我借呢?”何达武赌气缩回手说道:“你不要太瞧不起我,我若没有十多张绿里子,也不会向你抻手。不过我不输气,想借你的钱,赢一手再去拿钱。你既小觑我,也罢,你们停一手,我去拿了就来。哼哼,你想卡的住我么?”

  说无,帽子都来不及戴,拔步往外就跑,径跑到三崎町中泽质店,从怀中将彩绸蝴蝶掏出来,往柜台上一撂,说看能当多少,就当多少。掌柜的拿过来,反覆看了一看。何达武此时心想:他至少总得说能当一百元,我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来当,面子上总算很光彩。掌柜看过之后,望着何达武笑道:“先生当什么呢?”何达武道:“自然是钞票,尽要十块钱一张的,散票子不要。”掌柜的光着两眼,在何达武身上打量了几下,笑着将蝴蝶交还柜台上说道:“我不知道先生拿什么东西当钞票?”何达武听了,疑掌柜的没看出珍珠来,也笑了一笑,打着俏皮腔说道:“我就当这蝴蝶的一对眼睛,请你再拿出眼睛来仔细看看,看能当钞票不能当钞票?”掌柜的打着哈哈道:“这蝴蝶的一对眼睛,去小间物商店买来,得花六个铜子。看先生说能当多少钞票?”何达武道:“你仔细看了没有?”掌柜的笑道:“请先生自己去仔细看罢,我们开当店的人,珍珠见的多,落眼便能辨出真假。”何达武不由得心里乱跳,脸也红了,拿起蝴蝶就电光下看了又看,苦于自己不曾见过珍珠,纵仔细也辨不出真假。只得老着脸问掌柜的道:“你看了确实是假的么?”掌柜的道:“若不是假的,像这么两颗珍珠,多的不说,一百五十元稳能当得。”

  何达武这一来,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,倒抽了一口气,垂头退了出来。暗恨周撰道:“这一定是卜先那东西知道这结儿是我拿了,故意说得那么值钱,那么珍重,好给我上当。这也只怪我自己太不细心,哪有这样一个彩绸结儿上面缀两颗那么贵重珍珠的。我这个当真上的不小。我要不仗着身边有值钱的东西,也不会那么急的搬家,更不会三块五块一注押牌九。周卜先这狗娘养的,真害的我苦。最可恶的是教下女对我说结儿上的珍珠如何值钱,使我见财起意,隐瞒不说。他和老二就当了和尚骂秃驴,骂得我连哼都不敢哼一声。嗄,你们两个东西这么恶毒,我极力替你们两人撮合,你们倒是这么对付我。好,我只要有报复你们的机会,若轻轻放了你们过去,我就不在世界上做人了。”

  何达武越想越恨,一步懒似一步的挨出了巷口。站住一想,怎么好意思再回上野馆去呢。待回关木家罢,帽子又丢在上野馆,不曾戴出来。只得打点了几句遮掩的话,仍跑回上野馆。

  涂道三还在做盘,见了何达武说道:“铁脚快来,去了你,场面上冷了一半。”何达武摇头道:“你们合该没有赢我的钱的福气,我有一百五十块钱放在我亲戚手里,刚才跑去拿,不凑巧我亲戚不在家,到横滨去了。今晚多半不能回东京,你们如果信得过我,暂且借些钱给我赌,赢了不待说,立刻就还,万一输了,以明晚这时候为限,一文不欠。我一般的有一名公费,料不能借了人家的钱不还。”各人听了,都不做声。涂道三道:“我是做盘的人,手边不能少钱,不是不肯借给你。你向他们每人分借几块。”何达武遂向众赌脚道:“你们每人借五块钱给我,少了我不要。”众赌脚早将钞票纳入怀中,只留一二块在手内,伸给何达武看道:“我自己都输得剩不上几文了,那里还有五块钱借给你。”涂道三向众赌脚道:“你们何妨借几元给他,他是个长玩钱的,决不会赖帐。我要不是做盘,一定借给他。你们都说输了,我这几条也输了二三十,钱都到那里去了呢?这赌博原是图开心的事,把一个有名的好脚输的不能伸手了,立在一旁操手望着,我们就有钱在这里赌,也要减少兴味。你们看我这话说的是不是?”涂道三虽是这么功,奈众赌脚没一个开口,连自己押注都不肯下了。何达武见借钱没有希望,兴致索然的拿起帽子要走。小金喊道:“铁脚,忙着跑什么呢?”何达武立住脚,回头问道:“没钱押,不跑站在这里看什么呢?”

  小金笑道:“你一押就是三块五块,又押得不在行,你就是把一百五十块钱拿来,也押不了几条。眼见得又是精光,何妨一角两角的,慢慢的溜转些手气来,我借一块钱给你。要是赌的好,也够你捞本的了。你专爱赌,又不知道赌的法子,看你哪一次不是输就输的多,赢就赢的少?”

  何达武被小金几句话提醒了,想起周撰教的赌诀来,即掉转身从小金手里接了一块钱,默念了一遍那六句真言。前四句赌牌九用不着,后两句的意义,尚可相通。遂把那一块钱兑了十个小银角,忍手看了两条,认定了赌脚中两个手气最好的,跟着一角两角的耐烦着押,又看着涂道三,手红,便把押注移到轻方;手黑,就移到重方。有时看不实在,即不下注。众赌脚看何达武赌的很有把握,十条倒有八条赢的,个个都非常惊异,赞不绝口的恭维他。这赌博原有些奇怪,凡是手气好的时候,随心所欲,无往不利。同赌的若都在行,遇了这种场合,就要齐心合力,暗用心机,把这手气好的几下挤翻,方能维持均势,不至输的输烂,赢的赢肿。若大家见这人手气好的古怪,哄起来恭维,便越哄越起,凑这人成功了。

  何达武赌过十几条,看手中赢的钱,除捞还原本,还赢了二十多块。估计满场搜集起来,也不过十来块了,心想:今晚真是侥幸,能捞回原本已是喜出望外,额外又赢了这么多,还不收手,更待何时,难道满场的钱都能给我一个人扫尽不成?

  随即还了一块钱给小金,收了钞票,一文钱也不押了。涂道三道:“铁脚,怎么不押了呢?”何达武道:“今晚押够了,明日再来大赌罢。”众赌脚大半都输了,见何达武赢了钱不押,都不服气,拿些话来激何达武。何达武这回学乖了,任凭他们激,只是嘻嘻的笑道:“我怕再输了,赶不着钱来,难看你们装穷的样子。你们看罢,我也输得剩不上几文了,哪有钱再押。”说着,一溜烟向外跑了。把那些输钱的人,气得目瞪口呆,想不出挽留何达武的办法。涂道三点自己的钱数,还赢了几元。

  见何达武一走,知道再赌下去,得不着多少好处了,也将牌一拂,起身说不来了。输家都抱怨小金,不应该将何达武喊回,垫本钱给他赌,便宜了他赢去几十元。小金笑道:“我也是个输家,又去抱怨谁呢?怕输就不应上场,我们凭天良说,何铁脚也应给他赢一回了,我们赢他的钱还赢少了吗?下次你们再赢他的罢!他有钱免不了要来赌的。”众赌脚无可说得,纷纷散了。

  何达武回到关木家,已是十点多钟,松子还坐在火炉旁边等候。何达武说道:“你怎么还不睡呢?”松子揉了揉眼睛笑道:“老爷不是教我弄好了饭菜等的吗?五点多钟便将饭菜弄好了,直到这时候,我还没敢吃。老爷吃过了么?”何达武大笑道:“你这人,实在蠢的有个样子了。我外面有多少的朋友,怕没有吃饭的所在吗?若等到这时分才回家吃晚饭,人也要饿坏了呢。你快去搬来吃罢,我晚饭虽吃了,但已过了几点钟,再吃一点也好。”松子去厨房里,不一会搬出饭菜来,还是热气腾腾的。何达武道:“怎么还是热的哩?”松子道:“这还是老周教我的法子。灶里不断的加上红炭,饭菜放在锅里,锅里有开水,上面有盖盖着,火不熄总不会冷。老周喜睡早觉,我们吃过饭几点钟,他才肯起来,就是用这个法子,留饭菜给他吃。”

  何达武听说老周,又想起蝴蝶结子来,立时转了几个念头。

  忽然在腿上拍了一巴掌,鬼念道:“他们两个狗男女,既做成圈套害我,我何不借刀杀人,也去害一害他呢?现放着他的铁对头松子在我手里,还怕害他不了吗?并且还有老郑,也是不肯饶他的人。我明日只须去递个信给老郑,两方面同时夹攻,看你周卜先有什么方法应付。”

  松子见何达武忽然在腿上一巴掌,不觉吓了一跳。翻着两眼,望了何达武问道:“老爷什么事?把我吓了一跳,”何达武笑道:“我们吃了饭再说。”二人吃了饭,松子收碗筷,到厨房里洗了,又烧了茶给何达武唱。何达武从来伏侍人家的,今日初次尝着人家伏侍自己的滋味,喜得心花儿都开了,眼睛笑得眯了缝。松子料里已毕,火炉里添了炭,才挨着何达武坐下问道:“老爷什么事?拍着腿子,唧唧哝哝的。”何达武笑道:“老周待你好不好?”松子摇头道:“他待我没一点儿真心,我待他自问是情至义尽了。”何达武点头道:“他待你既没有一点真心,你为什么还待他情至义尽呢?”松子悠悠的叹了一声道:“我们当女子的人,不安心嫁这人则已,既安心嫁了他,他虽待我不好,我总想拿真心去换出他的天良来。谁知他当日骗娶我的时候,早存了个玩弄我的决心,无论我怎么待他,他表面上未尝不像很亲热,实在是一点真心没有。然而我始终没有和他脱离的心,我若存心和他脱离,他说回国没有盘缠,我就抵死也不肯拿衣服首饰给他去当了。我至今还是痴心想他慢慢儿回转心来,念到我的好处,再来找我。他的朋友有几处,我都去了几次,他若找我,向他的朋友一问,就知道我的住处了。奈他生成是个没有天良的人,铁打的心肝,再也转不过来的,我就只得绝念了。此刻我嫁了老爷,十分如意。老爷和他是朋友,好使他知道老爷的容貌和日本话虽都不及他,但我不觉得要紧。因知道老爷是个军人,脑筋简单些,没他那么坏。将来纵难保不丢我,然丢我的时候,决不能施出老周那么狠毒的手腕来,害得我赤手空拳,穿没得穿,吃没得吃。”

  何达武道:“我将来打算丢你,今日就不讨你了。你放心波,我真不是没天良的人。只要你不去外面姘人,给绿头巾我戴,我是不会丢你的。老周既对你施那么狠毒的手腕,你心里也不恨他吗?”松子道:“如何不恨他呢?恨不得割了他肉当饭吃,只恨见不着他。要是见着了,他还亲笔写了婚约在我手里,哪怕在路上,或是电车上,我都要拼命扭着他,去就近警察署控告。他不赔偿我的损失,我便死也不肯放手。”

  何达武喜道:“老周和我是朋友,照交情我本应帮他,但你既做了我的姨太太,就是我的人了。我不能不帮着自己,反去帮人,因此问你这些话。你知道老周此刻在哪里么?”松子望了何达武出神道:“我若知道他住在哪里,倒不会恨见不着他了。”何达武笑道:“他此刻住在富士见楼旅馆里,和他同乡的陈女士,双飞双宿,差不多要正式结婚了。你明日用了早点,可去找他。见了面尽管扭住他拼命,任凭他厉害,有凭据在你手里,不要怕他。就告到法庭,我有钱替你请辩护士。诉讼终结,还愁他不赔偿讼费吗?那个陈女士,有名的欺善怕恶,你和老周拼命的时候,她若来帮老周拦你,你就扭住他,一顿乱打,骂他不要脸,夺了你的丈夫。”松子道:“到旅馆去闹,不怕馆主干涉吗?”何达武道:“怕什么?你进去就自称周太太,夫妻吃醋,馆主有什么权力,敢出头干涉?你放心去闹,我在外面等着,大约你进去了半点钟光景,正在闹的不可开交,我就进来。好在你本来认识我的,故意向我投诉老周如何骗娶你,如何假意待你,如何施狠毒手腕骗去你的衣服首饰,借名回国,躲着不见面,于今又娶了这无廉耻的女子,把你丢在九霄云外不闻不问,请我评判,看有这个道理没有。我就照着你的话,说给那陈女士听,使那陈女士知道老周的为人。或者因你一闹,把他两人也拆开了,岂不痛快吗?”

  不知松子怎生回答,且俟下章再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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