检点身心早夜时,无穷变幻费神思。

毫厘差处邪魔入,俄顷疏防孽怪欺。

世法牵缠谁割断,人情暧味更难医。

贪嗔破处真空现,莫托灵明误入痴。

话表行者三人,被妖魔捆在剥皮厅,左腾挪,右设法,把平日神通手段使尽,也莫想挣挫的一毫。行者不觉的悲哀起来,向八戒、沙僧道;“师弟们,我自从皈依了唐僧,一路来逢山开路,遇水造桥。便是盖世的妖魔,我也上告天堂,下游地府,五湖四海,仙佛菩萨,定要剿灭了他,有谁敢禁住了我。怎么今日被这一个兴云魔王捆倒在此?我想师父孤零一个,不见我三个,心肠定是焦愁。”八戒道:“莫要说师父记挂我,我也在此思想他。但不知他饿了一夜,谁人与他化斋?便是得了斋,这时捧着钵益,吃着斋饭,不知可记挂着我?”沙僧道:“二哥,你真真也有几分呆,还想着吃饭景象。大师兄,你也莫要怪我说,这会正该端正了念头。天下事一仟倘来,你还要夸来时的豪气。也都是你这灵心机变夸张,故有此报。”

三个正讲,只见小妖奉魔王令来解绳索,小妖方才动手,行者心情急,他的神通便灵,“骨都”一声筋斗,即打到草屋前,不见了马垛与师父,只见一个八戒、一个沙僧守着三担经包。行者吃了一惊道:“八戒、沙僧尚捆在妖厅,是我便一筋斗打来,他两个怎能先来此?必是妖魔假变在此,把我师父设哄到何处去了?”乃向假八戒问道:“师父那里去了?”小妖变的八戒忙答道:“在魔王处。你到诱哄了地去,如何又来问我?”行者已知是妖魔假变他身,诱哄了师父去,却不知是何妖,乃故意问道:“你两个变的却也真像个八戒、沙僧,找一毫也看不出,你真行。你可看的我真形出来?”假八戒道:“我只知你是狐妖变的孙行者,却看不见你真形。”行者道:“你的真形,我却看的出,乃是个小妖。”小妖笑道;“可知是虾妖,鳗妖,如今在此看守经担。这担包又重,挑不动。”行者乃把自己担子挑上肩,说:“你两个如何挑不动,我分些气力与你挑去。”行者乃向担包吹了一口气,只见假八戒、沙僧挑动担子。行者前行,他两个在后。行者笑道:“且叫这两个妖魔替八戒们送一程经担。”按下不提。

且说八戒、沙僧被小妖放了捆,乃问道:“魔王既捆着我们,要拿得唐僧一齐受用,如何又放了我们?”小妖道:“大王与唐僧叙起旧相识,如今款待他,叫我们来放你三个捆,也请去管待斋。”八戒道:“我师兄怎么不见了,想是你先放了他去。如何患难相共,安乐便先去了,也不等候我们。”小妖道:“正是那个猴子脸长老,我方解绳,他便‘骨都’一声,不知何处去了。”八戒、沙僧听得道:“不消讲,猴精脱了索,便弄神通。难道他会,我们不会?但我师父与魔王无甚相识,如何倒放了我们?必是捉到了师父,哄我们出去,一齐加害。”沙僧道:“不如我二人也走了吧。”两个也“划”地一声,脱离了剥皮厅,直走出寨门外。只见马深于在寨外,却不见了马,师父又不知在何处。

两个正疑,只见远远三个挑着担包来。八戒向沙僧说道:“师弟,你看担子行者挑到,我们的却是何人肯送来?”沙僧定睛一望,笑道:“二师兄,你看大师兄又弄手段,不知把甚么变做我们两个,挑了担包来。”八戒也一望道:“造化,造化。省了我二人力也。”只见行者与假八戒、沙僧挑着担包,此时魔王皈依了唐僧,即时把淫雨收了。行者晓的小妖弄怪,他却以妖耍妖,只叫他把担包挑到寨门。那虾鳗小妖,假不能胜真,即现了原形。行者与八戒们落得一声哈哈大笑,叫做:

妖魔空设无边计,归还真经送一程。

行者乃向八戒说:“经柜担包,完全在此。师父与玉龙马何处去了?”遂把门上小妖扯一个来问,小妖道;“大王与唐僧叙起故旧,在寨内厅堂讲话哩。”行者又问道:“我们驮柜的马何在?”小妖道:“大王认他是族子,请入寨后,大开东阁款待他。”行者道:“款待我师父,比那大开东阁何如?”小妖说:“我听得大王分付,备素食斋饭,款待师父们;杀羊宰豕,治酒款待族子:才叫做大开东阁。”行者听了,向八戒道:“师弟,这却不好。玉龙马随我等,原也有戒行。若是吃了荤酒,犯了戒行。怎生驮的真经之垛?我只得寻到寨后,叫醒了他,莫迷了西来之性,又堕入五行之中。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且问你,龙马如何是魔王族子,却又与师父是故交?”行者道:“也待我去查出情由。”

话分两头,

却说兴云魔王归命唐僧,说道:“老师父,既求取了如来真经,西还东土,课诵忏非消愆。我的冤孽,干万求师超释。我如今收了淫雨,复还他个三时不妄,静听功果。”三藏只是合掌应承。魔王乃叫放的三位高徒,快清来吃斋。小妖道:“我等方解绳索,只听的‘划’地一声,都不知去向。”魔王听了,吃惊起来道:“老师父,这到是我错了主意,也不曾审问,你这三个徒弟是何处来历,那里行头,看他个个都有些神通本事。这一放了,他必然手之舞之起来,又要费我智力。只恐那时动起无明,岂不辜负我与老师这一番归命好意。”三藏道:“大王放心,我这三徒,虽然神通大,本事高,却也察情循理。小僧既蒙款待,他必须也留个师徒情分。既看我情分,决然不再生非。”魔王道:“既是老师父见教,我安心候他来吃斋。但不知你这三位高徒的来历,见教与我知道。”三藏乃说道:

“大徒弟,孙悟空,来历与众不相同。

海外有个傲来国,花果山居大海中。

此山雄处十洲势,祖脉根来三岛龙。

中有石猴天产出,日月精华气所钟。

说本事,广神通,百千变化不能穷。

水帘洞里登王位,下游地府上天宫。

遇了祖师传大道,遍游四海弄威风。

我佛只为真经计,将他压在五行中。

小僧救得他形体,一路西来道法洪。

妖魔荡着金握棒,骨肉须臾化作脓。

他若善时真佛子,说恶便是活雷公。

半点私邪容不得,大王只要好相逢。”

魔王听了咬着舌尖道:“久闻,久闻。果是有来历的。不知那大耳长腮高徒来历,请见教一言。”三藏又说道:

“二徒弟,猪悟能,说他来历也有名。

曾为敕封大元师,总督天河管水兵。

木公本义原居亥,配合金公亦有情。

等闲不是凡间产,却是阴阳姹与婴。

只因蓬莱宴仙客,贪杯醉惹织娥星。

降下凡间为释子,随吾礼佛取真经。

变化多般有本事,降妖灭怪捉妖精。

手执钉钯九个齿,威武从来不顺情。

为方便,度众生,取了真经缴利兵。

如今禅杖挑经担,解下来时也怕人。

大王若是相逢着,斋饭馒头他便亲。”

魔王听了笑道:“我看你这个高徒,像个度量宽,食肠大,忠厚人。这等说来,他也有几分来历。但不知老师的那位靛青脸,刮骨腮和尚,是那里来历?”三藏道:“他也有来历。”乃说道:

“三徒弟,沙悟净,不是无名与少姓。

天曹曾拜大将军,值段随班神与圣。

职司卷帘官不轻,养成一点真灵性。

只因有过降流沙,叫他悔罪完功行。

随吾西到取真经,不昧如来存恭敬。

当年也仗一神兵,降妖宝器杖一柄。

打尽邪魔谁敢当,荡着些儿都丧命。

只为真经不并容,缴了这杖免争竞。

论神通,真个胜,三宝皈依入门正。

西来一路服妖魔,本分随缘无袅獍。

逢邪一怒怎相容,大王好把他相敬。”

魔王听了道:“原来圣僧三位高徒,都是有来历,神通广大,变化多般。我虽未面会,却也久相知。快叫小妖各处找寻访了来。”正说,那里知行者隐着法身,早已进寨。听着三藏夸奖他们,甚是欢喜。又听得魔王叫小妖找寻邀请,他一面拔根毫毛,变了个假行者,同着八戒、沙僧在寨门外等候小妖报入;一面隐着身走入寨后。看那大开东阁,怎生宴龙马。

却说龙马现了原身,见了魔王一气同技,各相叙了衷情,摆了筵席在后寨。却捉唐僧,不匡叙出大唐取经的功果,与魔王释罪消冤。他归命释门,与三藏讲说了一番。筵三藏在堂坐下,叫小妖去寻访行者们。魔王乃起身到后寨,齐齐整整,设的是:

五精五果桌席,三性三道鲜汤。海珍陆味岂寻常,还簇拥笙箫丝竹,鼓板戏唱弋阳腔。

却说玉龙马只为比丘僧说破他,叫他救唐僧,一时认了同宗,魔王款待他进后。他便忘了释门戒行,看着桌席,便要咀嚼。行者在傍见了,便把桌席一蹬,搬倒在地。那牛羊奶变了活牛羊,雉免还他个活雉免。哼哼唧唧,叫的叫,跳的跳。玉龙马见了,怒将起来道:“你这些孽障,已是大王见爱款我,乃我口中食,如何作妖捏怪。你道是活生之物,叫我不吃你。你那里知我东来西去,受尽了无限辛苦,受那猴精们气,只把我吃草饮水。想你这牛羊能触,叫我这马不敢跟。如今奇逢我大王,正要享用一番,你却装成甚么圈套?”魔王见桌席推倒,牛羊转活,也惊异起来。行者此时,真个神通高妙,乃把法身一变,抖然一尊金甲神人,在寨中席前现出。手执著降魔宝剑,看着玉龙马道:“汝已皈依释门,驮经证果,功将成就。如何忘了戒行,又贪荤腥?”那龙马原有智慧,见了神人,识的是孙行者变化。“嘻”的笑了一声道:“瘟猴子,又来诈骗自家人也。”往寨外飞走。魔王见是神人警戒,只因皈依了三藏,也就正了念头道:“弟子也不敢设荤腥宴客,只是神人何圣,显灵到此?”行者也“嘻”的笑了一声,现了本像。傍边小妖认得是孙行者,乃道:“大王,那里去找寻唐僧大徒弟,这便是他也。”魔王也“嘻嘻”笑将起来,扯着行者衣袖道:“令师在堂,正着小长奉请三位法师圣僧,道法高妙,劝戒谆切。已备斋供,乞少住留。”

行者乃随着魔王,走入前堂。那毫毛变的假行者,在寨外同猪八戒们专等小妖禀报魔王知了,叫迎入寨来。行者想道:“我方才假毫毛变去陪八戒、沙僧,如今唐突,不能掩这机变。真假两个,如何见面?倒使魔王看我轻保欲待收回毫毛,又恐八戒、沙僧真的,妖魔也当他是假。虽然无甚关系,只恐款待斋供心肠被疑,心生怠慢了。”行者想了一会,就弄个神通,向魔王说道:“大王,我闻知你原与我师父故旧相契。若是找们到此,那里动这一番争斗,都是那狐妖挑唆,要与前林啸风魔王出气报仇。他又会变化多端,把找老孙也不知变过几遭,哄骗我师父。他如今或者假变着我,陪伴着我那真师弟们未可知。大王可吩咐小妖,看他能变的老孙像,不能变狐妖身。臀后定有一尾,若有此尾,便是狐妖。”

魔王笑道:“我正在此敬奉圣僧,要捉住狐妖。”便叫:“小妖看寨门外,可又有个孙行者?”小妖道:“果然寨门外又来了一个行者。”魔王道:“看他臀后可有一尾?”小妖道:“果有一尾。”魔王道:“是了,孙长老说话不差,定是孤妖。可捆入寨来。”行者道:“大王,不须捆,待我真的一见,他假的自然现形。”行者说罢,往寨外走出,把身一抖。那毫毛又假变狐妖,往前林走了。其实仍还复在行者身上。他欣欣得意,与八戒们直入寨来,受魔王斋供。只是机变甚深,偏惹妖魔拦阻。毕竟如何过这霪雨林,须看下回分解。

总批:

诱虾妖鳗妖处甚痛快,假狐妖处略费周折。然而狐妖既假行者,行者自今假狐妖变中空变,无有穷已。飞走之类,善变幻者最莫如狐。

前《记》中,呵七大王止一点掇,此本遂畅言之。

玉龙马曾变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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