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李巴山拣了擂台旁边一块洁净地方,搭棚遮盖,随往木行卖办木料,按照方位步法,四围钉下一百零八路梅花桩,此桩每步用木桩五个,中间一个,四旁四个钉就梅花式样。比武之人,足踏此桩,一进一退,匀有法度,迎敌之际,手脚相合,稍若错越分毫,一失足性命难保,此是雄拳技艺,秘授门中一等绝顶功夫。布置停妥,专候临期,引五枚取其性命,按下不提。
且谈五枚回到馆中,只见方世玉走上前来,请问太师公:怎样是梅花桩的武艺?”要求老人指教。五枚随将如何措置,怎生厉害,慢慢说与他知道,各人闻言,伸了舌头,缩不进去。翠花就说:“当日父亲虽然教过我,也有图样留下,只是侄女未曾习练。今日若非大师伯到来帮我母子二人,定必遭他毒手。”五枚吩咐:“你们不用惊慌,出家人自有主意,他既苦苦不肯放松,连我都想算计,也难怪我不容情了。昨日我还存心体念师父白眉道人面上,原要替你两下调处,免伤同道之情,所以方才相斗之中还带着三分饶让,不忍便下毒手,不料他全然不知好歹,倒转想结果我这条老命,管叫在梅花桩上送他见阎罗天子便了。”众人闻言,各皆欣欣得意。陈玉书亦每日备上等斋筵、素酒,恭恭敬敬,加意款待。日中间暇,就把生平绝技功夫传授世玉,十分欢喜他心性灵敏,手足便捷。
光阴转眼到了第二日下午,李雄差人来约,明早梅花桩上比较武艺。到得来朝起身,五枚会齐各人,装束停妥,一同来到擂台,见了李巴山,说道:“你自恃本领,目中无人,欲摆下这梅花桩来欺我,是何道理?我看你偌大年纪,全然不识进退,一味凶狠霸道,可见你女婿也是你教坏了,所以才有今日之祸,弄得抛别妻儿,丢了性命。你若不听我良言,一经失手,只可惜辜负了你师父白眉道人望你开创他教门扬名天下的一番心血。你这样所为,岂是你师尊所料么?还望按心想想,莫要后来追悔就迟了。”这一席话,把个李巴山说得满面通红,无言可答,自己理亏,当初不该叫女婿摆此擂台,枉送性命,所以执意要与他报仇,今日遇了五枚,明知他厉害,拚命摆此梅花桩,也是缸瓦船打老虎,尽此一煲的主意,于是勉强喝道:“我不与你斗口,你有本事上梅花桩与我见个雌雄么!”五枚道:“既是如此,你先上去走一路与我看,随后我就来破你的便了。”李雄闻言,随脱上身衣服,将身一纵,站在桩上。从人见他年岁虽有六旬,海下一部斑白胡须,身高八尺五寸,体阔腰粗,两臂有千斤之力,面如螃蟹,眼露凶光,威风抖抖,杀气腾腾,将双手望四方一拱,话声失礼,随展开手段,按着雄拳步法使将起来。只听得匀身筋节沥沥的响,果然有拳降猛虎、脚踢蛟龙之势,进退盘旋均依法度,就将九九八十一路雄拳走完,跳下桩来,望着五枚说道:“你也走一路我看。”当下五枚也将外罩衣除去,脚穿多耳麻鞋,一个飞脚打在这方平一亩梅花桩中间,至桩头上站立,将手四面一拱,说道:“老尼献丑,诸公见谅。”道罢,随将生平所学一百零八路雄拳折法功夫施展出来。初起时还见他一拳一脚,到后来只见滚来滚去、或左或右、或前或后,忽然跳起数尺之高,忽然一下,风声呼呼,威风凛凛,果然绝妙拳法,尤如蛟龙戏水,胜过大蟒翻身。看的人齐声喝彩,五枚使毕武艺走下桩来,神色不变。李雄暗暗吃惊,不料他也精此法,比我更强,事已到此,难道罢手不成?只得硬着头皮私下嘱咐小环,若为父敌他不过,你可将我用的雌雄鞭暗中抛去,助我一鞭便了。小环答应道:“我预备去。”李雄上前对五枚道:“你敢上桩与我一决胜败吗?”五枚见他与女儿附耳低言,谅必有诈,口中一面答应道:“使得。”李雄即纵身桩上,五枚随吩咐翠花、世玉母子二人小心在桩旁照料,提防小环暗算。因见他父女二人方才交头接耳,必有奸计。翠花、世玉闻言答声:“晓得。”随分两边留心照顾。当下五枚就飞步踏上桩中,只见李巴山已摆下一个拳势,叫作狮子摇头,五枚就用一个大火烧天拳势,抢将进去。二人搭上手,一场恶战,好不厉害。只见愁云惨惨,冷雾嗖嗖,战到将近一百个回合,李巴山看有些抵挡不住,因今日五枚并不念情,拳拳望他致命下手,李小环见父亲有些不济,急忙拿出双靴,正要照准五枚打去,早被世玉眼快,即举起铁尺兜头就打将下来。小环急忙架住,见是杀夫仇人,更加气忿,二人就在梅花桩旁大战起来。且自不提。
再说李巴山看见女儿被世玉绊住,不能接应,心下更加着忙,越急越不好,脚步一乱,一失足陷落梅花桩内,早被五枚照头一脚,将颈踢断,呜呼一命,断送无常去了。
再说小环见父死在五枚之手,五内崩裂,痛切心肝,随拚命将世玉杀败,举鞭直奔五枚。五枚手中并无寸铁,难以招架,只得将身躲过,幸而翠花赶上敌住。五枚就向世玉取了禅杖,喝退翠花,对小环道:“你好不见机,还不好好回去,若再行凶,管叫你死在目前。”小环并不回言,那双靴犹如雨点一般望着五枚身上乱打,五枚大怒,将禅杖急架忙迎,大战三十余个回合。小环哪是五枚的对手,被他拦开了鞭,照头一杖打得脑浆迸出,死於非命。
此际小环手下各门徒见他父女同时死了,各人正欲逃命,五枚看见,随即高声大叫道:“你等不必惊慌,你们亲眼看见我苦苦劝他不住,反欲伤我,因此万不得已,将他父女结果性命,与你等各人无涉,你各人可好好将他二人尸首用衣衾棺椁收殓,擂台亦快快拆去。”说罢,随与翠花等一行人同返会馆。查问方知雷洪有一子,名唤大鹏,约有十余岁,送在武当山冯道德道士处学习技艺,家中尚有亲人照料,五枚因将他父女打死,心中十分过意不去,此时也无可奈何,随即收拾行装,别了各人,起身回山。苗氏夫妻及世玉十分挽留不住,陈玉书送上白银三百两,以作酬劳之敬。五枚执意不受。玉书道:“此是馆中公费及晚生等一片诚心,送与师伯宝庵,作为佛前香油之费,务祈当面收下。”五枚见却情不过,只得收下,别过众人,再三嘱世玉留心学习目前所授工夫,将来可效力皇家,以图出身。翠花母子依依不舍,远送一程,挥泪而别。方德也带了妻儿,收拾行李,别了会馆各乡亲,着李安雇备船只,由水路回到金陵,将万昌生意一概料理清楚,交与得力伙计掌管,随即收拾一应家中箱柜椅桌,零星什物,检点齐备,雇了一只快船,选择吉利日子,起程望着家乡一路回来。在路无话,行程将近二十日。孝玉、美玉两个孩子接见父亲,当下翠花带领世玉叩见主母,又拜见两位嫂嫂,一家团圆,十分喜悦,设了酒筵洗尘接风,各亲友也来探贺,这且不必多赘。
再说方翁因翠花要到省城拜访至善禅师,将孝玉等三个孩儿求他教习武艺,所以就与老妻言明,带着苗氏翠花及三个儿子出了孝悌村,到肇庆府,行李什物落了渡船,到了省城,就租屋在仙湖街安顿了什物。兄弟三人奉了父亲庶母之命,约齐到光孝寺拜访至善禅师。寺内主持说:“至善老和尚现在西门外西禅寺教习。”随望西禅寺而来,出了西门,忽见有个后生,年约二十一二岁,身高八尺,面白唇红,眉清目秀,一表人材,上穿蓝小绒夹袖,下着京乌布裤,足登白袜缎面双梁鞋,被一群人追上围着痛打,连叫救命,并无一人解救,左右店铺只顾生意,不出相救。世玉暗问旁边过路之人,方知是机房中人,被打的名叫胡惠乾,各店中人怕机房人多,恐惹是非,故而不敢相劝。他兄弟三人说:“岂有此理,清平世界,难道由他打死人不成?”世玉将两臂一分,那些机房众人犹如推骨牌一般都立脚不住,一连跌倒十余个。来到此人身旁,见已经将近半死,急忙将其扶起,本不欲招事,救了这人出来就罢了,不料各机房中人看他只有三人,推跌了他门,又将仇人救了,均各大怒,一齐拿出短兵器,上前四面围上来,把他们四人围在中心,铁尺铁锏,照头乱打上来。世玉勃然大怒,顺手拿住一人,夺了军器,孝玉兄弟也帮着动手,早打得扑的扑,滚的滚,如狂风吹败叶一样,没命的飞跑,逃走去了,把各器械丢得一街,幸亏孝玉怕事,每每拦住,嘱咐不可伤他性命,不过略略动手,吓走这班人就算了。世玉若认真动手,不知要伤多少人命。世玉见此人被伤,甚难重以行走,将他背上,同奔西禅寺而来。到了寺中。拜见至善禅师,呈上苗氏庶母禀贴,一则请安,二来拜恳推念父亲苗显面上,教习他兄弟拳脚武艺。至善看见三人,十分欢喜,一口应承,随后谈及在杭州雷老虎之事,细说一番。至善随问世玉道:“你背的是甚人?因何打得这样厉害?”世玉道:“弟子在路途遇见他被机房中人打伤,无人敢救,因将这班人赶散,救他到此,望师公赏些妙药救他性命。”至善赞道:“你兄弟如此侠义,倒也难得。”随取出跌打还魂丹,补骨生肌止痛散,与他外敷内服。少时,重痛渐消。此人睁开两目,口中吐了几口瘀血,方才醒转,十分感激,叩谢他兄弟活命之恩,老师父医治之德。至善问道:“你为何与机房中人争斗,被他打坏,姓甚名谁?哪县人氏?”答道:“小可姓胡名惠乾,新会荷塘人氏,现年二十二岁,家中还有母亲杜氏,妻房何氏,儿子亚德。先父胡成在时,向在机房丛中开设聚利酱料杂货小店,历年被这伙人欺负,因他人多,不敢与他争论。前数年,这班人因见我年轻貌好,都教我做契弟羞辱,我父亲恐怕生事,打发我住外埠做工。前月回来,始知我父亲前两年被他们推跌,中风而死。店中伙计只得将尸收殓,运回家乡,也因受气不过,立脚不住,将店歇业。母亲恐我闯祸,不肯与我知道。昨返家,始知详细,特地到省来与他们理论,不料反被他串同行中人,今日将我痛打,设若不遇恩人兄弟相救,定遭毒手。”诉了一番,把方世玉激得大叫道:“岂有此理。”众人也为他不平。世玉道:“胡兄即便到官告他,谅也敌他们不过,如若拜在师公门下,将来学习拳棒,把这些狗头见一个打一个,见两个打两个,此时他才知厉害,后就不敢强行霸道,欺负平人了。你今拿不定谁是凶手,官也不能替你做主,不如依我学武报仇,包管不错。”各人都道:“说得果然有理。”胡惠乾道:“只是小子家道贫寒,身体软弱,恐力气不足,且不知老禅师可肯大发慈悲,收留教训否?”至善答道:“我出家人以方便为怀,生平所教徒弟,医治跌打损伤,贫富皆同一体,未尝计较。论钱财,均是自己酌量酬谢。气力是练出来的,武艺功夫,你肯专心,无有不成。只是凡在我门下的徒弟,总要心平气和,不许持棒生事,救人则可,伤人则不可,预先讲明,心中情愿,方可拜我为师。”各人齐声应道:“师父明训,敢不遵命!”惠乾勉力趴起身来,走到至善跟前,跪下叩头。拜了师尊,又与世玉兄弟结为生死之交,拜为异姓手足。日后患难相顾,这且不必多赘。
至善和尚在西禅寺内开设武馆,摆列着埋桩、木马、沙袋、飞陀,及十八般军器,弓箭、石砧,件件齐备。在前已有六人,今连方氏昆季、胡惠乾等四人,共是十人。老禅师着各人用红纸写列姓名,备办神福酒筵,纸马香烛,在关圣帝君像前拜为兄弟,日后彼此照应,如有负义为非,神明监察。所有姓名,开列于下:李锦绚、谢亚福、梁亚松、柳亚胜、洪熙官、童子斤、方孝玉、方美玉、方世玉、胡惠乾。拜罢起来,欢饮而散。
自此,至善用心将生平所学技艺功夫,传授这班徒弟。光阴易过,岁月如流,将及半年光景,忽然一日,对各徒说道:“我离少林已将一载,放心不下,意欲暂回料理,再来教授你们。只因你各人初学,手脚马步虽已稳当,然各门武艺还未得精,我若走开,功夫丢生就误事了,因此再三想了一个两全法子,我有一个徒弟,姓黄名坤,在我手下学习多年功夫,与我差不多,精神比我更好,现在汕头黄安祥盐鱼船做押帮,莫若待我写信叫他来替我教习你等,功夫武艺既不抛,我也可以放心回去,将少林寺事务慢慢办理清楚,再到此间,岂不两全!你众人意下何如?”当下众人答道:“既然师父早些回来,只求预早付信,请黄坤大师兄到馆习我们功夫。还望师父早些回来,以免我们仰望。”至善和尚看见各人应允,随即取过文房
四宝,修下书信,寄往潮州,自己在西禅寺静侯黄坤到来,方始动身。只因这封书引出奸夫氵㸒妇许多奇事。正是:冤枉奸氵㸒事,不意铺张做下方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随机推荐 (1)◎赛妪 (2)第十三 稍婆摇橹 (3)第十四回 婉如散闷哭新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