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略果惊,人情已有,千里姻缘气谊厚。尔能各献成好逑,可知本领由天授。
却说张武领了言语,次日即走进里边假意说,我们相公要讨两碗茶吃。却好刘老早已起身,正与妻子商议,欲将沈张两个招为女婿,院君也甚愿意,说道:“就是他们有了妻子,我女就做个侧室也不妨事,只是不知女儿心下如何?少停,女儿出来,待我探问一番。谅来断无不愿之理。”刘老道:“不差,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,亦须女儿自己情愿。”刚说到这里,只见两个女儿已冉冉地出来,上前叫过爹爹、母亲,就在一旁坐下。刘老欲要与女儿开口,见张武已走到跟前。刘老便问道:“管家起得这般早!”张武道:“因两位相公要想吃茶,故叫小的来告取。”刘老闻言,即对大的女儿道:“月华,你去把我的武彝茶拿来,叫丫环们泡两盏出去,与两位相公吃。”月华小姐答应着即去取了出来。张武假意惊道:“这位就是大小姐幺?怎幺与这位小姐面宠相仿。大约那一位就是二小姐了!真是一般廿四分的人材,不知可曾受茶否?”刘老道:“只因拣婿艰难,所以还未受茶。”张武道:“可惜我们两位相公俱已娶过亲的,不然匹配起来倒是佳人才子,天上有世间无的两对好夫妻了。”刘老道:“原来你两位相公俱已娶过亲的!这倒不妨。只要人材相对,便做个侧室也是心愿。我欲将两位小姐配与你家两位相公,烦你转达何如?”张武道:“小的就去说来。”转身而出。
约有一个时辰光景,复还内堂来说道:“我们两位相公听见姑娘美丽,又承员外美意,着实感激不尽。只是还有四件难事,不敢从命,教小的进来辞谢。”刘老道:“那四件?”张武道:“两位相公说,第一件,已经有了妻室,若欲屈尊小姐,却是不敢。第二件,不奉亲命,岂可擅专!第三件,出门之人,财礼不周。第四件,我们两位相公都是浙江人氏,若然娶了,必须同返家门,又恐员外舍不得远离。有这四件难处,所以不敢从命。”刘老大笑道:“前三件有我作主,况是我自己情愿,就是财礼不备,我也并不要索什幺重聘。末后一件,我却筹之熟矣,不须两位相公踌躇。少停待我当面来说便了。”张武答应了出去,不提。
再说那刘老夫妻将欲招沈、张二人为婿的情节仔细说与女儿知道,又道如此人材,休要当面错过。况是受他救护之恩,就做了侧室也论不得许多。那大小姐月华,二小姐月英,见父亲这般说法,不觉面涨通红,低了头暗暗转念了一回,便一齐说道:“父母之命,女儿们岂敢有违!只是婚姻大事,还须酌量而行。据爹爹所说,他们法术厉害,后日必为国家柱石。但以女儿们想来,法术二宇究是左道旁门,不足登大雅之堂。若能精于文才武艺,再以法术相辅而行,便是不凡之辈。否则恐非正道。况女儿们平时也学些武艺,昨晚强徒到来,本欲出去迎敌,因知有客在外早已用法阻挡,是以未便轻出。但其武艺究竟不知如何?在女儿们的意思,必须与他们比较一回,见见他两个的真实本领,方可允许。”刘老笑道:“你们两个真所谓井底之蛙,不知元武也。你不要轻量他们!可晓得为父昨晚已细细的盘问,真是全美之材。休说别的,就是他两个所佩的两口宝剑,不异干将莫邪之流。若没有真实剑法,断不能在他手中。况尔两个虽说会些武艺,不过是平时玩耍而已,又没有什幺真传,怎好与人家比较起来?快不要胡闹了。”
月华、月英齐说道:“这是终身大事,岂能草草!爹爹若不准与他比较,孩儿们宁受违忤之罪,姻事却难允准。”刘老一听,倒觉有些为难。只因晓得自己两个女儿的性情固执,都是说一不二的人。只得立起身来道:“既然你们定要这样,且待为父的出去见机行事。看看如何?”说罢,向外就走。心中踌躇道:“早知女儿定要比武,方才恨不该将联姻的事预先对那管家说出。此刻出去相见,怎幺说法呢!”想了一回道:“有了,我想他们既有宝剑随身,断无不会剑法之理,必须如此如此,自然女儿心服了。”想罢,复走进去对月华、月英道:“为父想你们女孩儿家怎好与男子比武!若要见他们的武艺,为父却有个道理在此,管教你们心服。”遂将自己所想的计较一一说出。又道:“这个计较如何?”院君在旁听了道:“这却甚好。竟是这般吧!”月华、月英齐道:“只要得见他们本领,就遵爹爹吩咐便了。”
刘老大喜。又怒匆匆地走到外面,见了楚材、文龙,施礼坐下道:“昨晚深感大德,保全老汉一家,恩同再造。方才托尊管转达的话,怎幺竟不能俯就?莫非嫌小女蒲柳之资,不足与高贤匹配幺?”楚材、文龙慌忙拱手道:“老丈太言重了!晚生们那里当得起。只因晚生门已有妻室,不好有屈令嫒,故此有辜盛意,抱歉之至,还祈老丈勿罪。”刘老道:“老汉自有道理。且再缓商。”一头说一头便偷眼细看。
却见两个昨晚所用的剑均已佩在腰间,便用手指道:“两位所佩的谅非凡品,定然两口宝剑,可否乞赐一观,以广眼界?”楚材、文龙忙把两口剑解下,一齐呈上道:“虽非宝剑,却也有个名色,老丈请观如何?”刘老即忙立起,一总接在手中。将文龙的剑搁在桌上,先把楚材的宝剑看了看,剑鞘上面只见都是金丝盘出二龙抢珠的花纹,中间有两个大字,却是银丝盘成的“巨阙”两字。刘老深知此剑根源,不觉吃惊!即把剑靶拢住,将剑抽出,隐隐有钟磬之音。刚抽一半,只觉冷气侵人,白光闪烁。即忙将剑入鞘。连称:“好剑,好剑!”又取文龙的剑一看,那鞘上的装饰也与那柄仿佛。不过所盘的字,却是用金钢钻同猫儿眼镶嵌成的“湛卢”两字。更觉耀目增光。才抽得一二寸,更觉满室寒光,难以睁目,却不敢再往外抽。只是细细地看了一回道:“老汉说是宝剑,果然眼力不差。这两剑的名目却是素所知道,从未见过。原来却在两位手内。老汉今日见之,也算不枉虚生一世了!想老汉幼年时也喜剑法。虽曾学过几路,却无名师传授。此时小女辈也是最喜舞弄,然亦不过闺阁中借此消遣而已,其实一无实际。二位有此宝物,剑法定是不凡,可否施展一番,使老汉亦见见世面?”文龙、楚材听说他女儿也会舞剑,心中已觉欢喜不尽,后来听他要求施展,更是话中有因。若要推托,便是小家气了。因此连忙将剑接过道:“既蒙不弃,即当献丑。但是舞得不好,老丈休要见笑!我们两个人竟是对舞如何?”刘老道:“这是极妙的了!且请喝杯酒,助助兴,再舞未迟。”便对家人道:“快摆酒来。”家人听说舞剑,大家快活之至,连连答应。不一时,已将酒席摆好。
此时院君已带着两个女儿同丫鬟们站在屏门后面张看。一见他两个人材,满心欢喜。两小姐只是低头不语。丫鬟们却悄悄地你说一句,我说一声,无非将沈、张两个的好处赞个不绝。只听得刘老说道:“两位且请用酒!”楚材、文华因见门后有人,料是两位小姐必在其内,恐怕站久了吃力,忙说道:“我们莫若舞完了再饮吧!”遂各将袍襟掖了一掖,袖子挽了一挽,将剑抱在怀中,一齐走出天井,上下面站立。先有个开门式,舞将起来。
只是光闪闪,冷森森,两道银光翻腾上下,宛似两条白蟒。起初,还是身随剑转,可以注目留神。到后来,竟是使得眼花撩乱。其中的砍劈、拨刺、勾挑、躲闪,无一不精。不要说刘老心花开放,就是那两位小姐在后面偷看见他两个舞到妙处,也不由得暗暗心服。两人将剑舞完,煞住脚步,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,一齐站定。面不更色气不发喘。刘老大赞道:“果是一般的绝技!叫老汉也难分伯仲。辛苦了,请里面坐罢!”两人仍将宝剑跨好,走进厅堂道:“献丑,献丑!”刘老道:“不必客气!这等妙计真是绝世无双!两位相公若非天神下降,那得有此本领!老汉敬服之至。”楚材、文龙刚要接言谦虚,那文龙的小厮张武嘴快道:“员外,你道相公们的剑法希奇幺?你还没有见两位相公的轻身法哩!若然见了,又不知怎样的称赞哩。”刘老惊道:“原来二位还有绝技!这是一发要请教了。”文龙、楚材见张武已经说出,倒不好说不会。只得说道:“这轻身法却非登高不可,老丈跟前怎好放肆!”刘老道:“说哪里话来!好得我们里面也有一个小园,倒不如将这酒席移到园中去,饮过三杯,就在园中一试如何?”那刘家人小斯们听见又有轻身法看,也不待员外分付,一声地七手八脚将酒席移往园中牡丹亭上。
此时,院君听得要至内园演技,忙同两个女儿并丫环们先到园中牡丹亭的左首一间大楼上,将帘子放下,专候观看。恰好这楼极高,坐在上面,不问哪里均看得清楚的。故此就在那里等候不提。
再说刘老再四启请,文龙、楚材见刘老十分高兴,又因自己有意卖弄本领,故亦并不推却,即相随刘老进园。到得园中,四面一看,那园子虽不甚大,却也点缀精工。花木山石,件件可观。刘老在前引路,至牡丹亭上坐定。那酒席早已摆好,便相请入席。数杯之后,刘老开言道:“本不敢过于奉渎,只因老汉爱才如命,是以又欲一观妙技,望勿吝教为幸!”文龙、楚材早已看见西面一座楼上湘帘之内隐隐绰绰似有女子在内,已知刘老汉有招婿之意,便欣然应允。将身站起,各将外罩脱下,扎缚停当,走至檐前,往对面一看,见有三间大楼,高有五六丈光景,楼层上首左右有两根柱子,中间还有一层小小佛阁,便一齐说声“献丑!”说时迟那时快,早见他两个将身一缩,腰背一躬,托地的如两只云中飞燕一般,已轻轻地落在对面楼屋之上。两位小姐同院君在帘子中望见,不觉暗暗喝采。刘老在下仰面观看,亦觉惊喜非常。对自己的家人小厮道:“你们看他两个真好本事,怎幺一转眼间就一齐上了屋面呢!”
此时,沈、张两个欲将全身本领显出,各将楼面上的柱子双手一楼,身体一飘,嗤嗤嗤顺柱倒身而上。到了柁头,各用左腿盘在柱上,将身挺个笔直,两面如两个一字仿佛。又见楚材将单手一扬,使了个海底捞月之势,那边文龙却将两手并在一处,做一个童子拜观音的解数。下面看的没有一个不高声称赞。又见他两人把腿盘住柱头,各自把身体滴溜溜地一转,倒把西面楼上帘子中看的人吓了一跳。他两个却将左手把住柱头。猛可地各向前一跳,众人又吃一惊。再细看时,文龙本在西面那根柱上的,却到了东面柱上。楚材本在东面那根柱上的,却到了西面柱上。两人由东面蹿到西面,由西面蹿到东面,蹿来蹿去,恰象一对穿花蛱蝶,飞舞不停。蹿到中间,忽见两人各把身子一拳,不知不觉地望中间的佛楼上面蹿将上去。
刘老看了,不由得拍手赞叹道:“奇哉,奇哉!这哪里象两个人?竟是像两只飞鸟。这等技艺却到哪里看去!我女若得嫁他两个,便是一生的福分。老汉亦终身有靠了。”道言未了,忽听飕的一声,两人已轻轻地跳下,来至跟前。刘老忙道:“二位身轻如燕,捷若猿猱,虽古之侠客恐未必能驾而上之!老汉素读剑侠传,每每私心窃讶,以为未必果有其人,不图今日获见二位之英武,古人洵不我欺也!”
沈张二人一面谦逊,一面仍将长衣服穿好,重复与刘老入席饮酒,谈今论古,欢畅异常。刘老又渐渐地说到姻事上来道:“并非老汉自轻,定欲将小女奉侍二位衾绸,只因老汉年过半百,膝下无嗣,就只两个小女,故与荆妻均爱如珍宝,倘一旦择婿,不慎草草联姻,则非特有负老汉之初心,则老汉日后亦何所倚靠?况近日海盗甚炽,到处残虐。此处实非善地,倘犹恋恋桑梓,势难瓦全。故老汉久欲移徙他处,以避凶险,所苦者不得一武陵源耳。今闻贵处乃声名文物之乡,方之敝村实是洞天福地。而两位又英俊不凡,他日必为国家柱石之臣,故欲小女相嫁者,实有区区一片苦心也。若蒙二位不弃,专候畅游回来,即便举家相从东归,不识二位肯俯就否?”楚材、文龙齐声道:“但恐积棘之林,不足经栖鸾凤。如老丈不弃荒山,晚生们舍间左右空屋颇多,尽可暂屈车骑,晚生们即当执鞭为之先导。至于令爱一事,晚生二人一则未告椿萱,恐难擅专,二则糟糠已娶,何敢再射雀屏!”刘老道:“古人云‘淑女宜配君子。’小女们虽不敢妄拟河洲,而志节才情,文韬武略,实非庸俗女子之比,二位虽已有夫人,小女亦何妨充为下陈?所谓经权互用者是也。大小女月华当为沈相公侧室,二小女月英当为张相公二房。老汉早已决定。至于财礼一节,老汉一门余生已出二位所赐,岂敢再叨厚礼!但求各留信物一件足矣!”
沈、张二人见他情意殷拳,暗暗思量,若再以虚言相却,便觉太不近情。遂一齐道:“既承如此错爱,晚生辈敢不仰攀,请上坐了,受小婿们一拜!”楚材便将一只太师椅移在中间,文龙去把刘老拉在椅内。先后跪下叩头。刘老各以半礼答之,大家翁婿相称。复请岳母行礼毕,回到客房,各向自己行李内寻检聘物。寻来寻去,楚材寻着了一对玉鸳鸯,却是家传之宝。若遇上阵交锋,藏在盔内,便有两道红光冲起,不论一切刀枪暗箭不能近身,真可称奇世之珍。文龙寻着了一对盘龙宝剑。此剑却非同小可,不用时,可以盘转如环,藏于锦囊之内。倘要用着,即将剑柄一晃,便可挺直。这剑因有一对,故又名为雌雄盘龙剑。斩金切玉,锋利无比。文龙爱如性命。今欲权作聘礼,不得不取将出来。当下两人取了两件宝物,仍复进内,呈与刘老。楚材开言道:“小婿等均在客中,金珠彩缎等件,仓卒之间无从购备,小婿惟有玉鸳鸯一对,张贤弟有雌雄盘龙宝剑两口,虽非上等奇珍,却也罕见之物,时当随带于身,就此作为聘礼,也见小婿等非薄幸之辈,不知岳父以为然否?”刘老连忙接在手中。先把藏那对玉鸳鸯的锦匣打开一看,但见雕刻精工,羽毛毕备,真是活的一般!且光华闪烁,不能注目。刘老知是异宝,把来仍藏匣内。再把那对雌雄盘龙剑取来一看,见那把雌的剑柄上刻着四个字是“超以象外”,雄的剑柄上也有四个字是“得其环中”。两把剑合将拢来,却象一只手镯一般。不觉暗暗吐舌,也不敢抽出细看,依然藏入袋中,对二人道:“两位贤婿何必过谦!想此二宝不要说价值连城,就是普天之下求之,恐亦世无其匹。不意异宝皆出于两位贤婿之门,不独可贺,而为可敬!老汉当嘱两小女敬谨收藏,以作他日合卺之券也。”说毕,便一齐拿起,走至内室,分别与女儿归好。又向月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,月英头上取下一支珠凤,走将出来。把金钗与了楚材,珠凤与了文龙。各各收好,重复大排筵席,殷勒款待。
过了三日,楚材同文龙商议着要往金焦二山游玩。一则观长江之形势,二则素闻人言,在那里看旭日初升,却是奇妙无比。因此二人便告辞起行。刘老夫妻苦苦挽留不住,只得让他二人起程。刘老又一再嘱咐道:“二位贤婿须得早些回来,免得老汉夫妇望眼欲穿!就是贤婿们的府上也要盼望。俗语说的,出门一里,不如家里。况均有父母在堂,岂可久恋他乡!总宜早整归鞭,方是道理。即路途之间,一切也要自己谨慎,不可专仗着自己本领,小视于人。小女们自有愚夫妇照管,不劳系念。老汉言尽此,望勿以为老生常谈,不堪入耳也。”楚材、文龙一齐挥泪道:“岳父金玉之言,小婿等谨当书绅,以矢不敢有负垂爱,致劳远念也。”言毕,又跪下去叩头辞别。大家依依不舍,刘老送至门外,看他两人上马,直至去得远了,看不清楚,方才进门与妻女们谈论一回,不提。
再说两人此去不打紧,有分教,一路上引出多少英雄,干出无数奇奇怪怪的事情,声名远震,四海倾心。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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