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回书说的是何、张二位夫人都生了贵子,安老夫妻十分欢喜,请客筵宴,做汤饼会,十分热闹。已写信通知安公子与舅太太,外加又给邓家庄报喜。这都慢表,接着要表正文安公子出巡办案正事。
且说安公子择定日期,先往曹州阅视营伍,一切已受卫方伯与周三之策,此去不动声色,专以阅兵为名,暗中却是擒拿强盗。那天动身出巡,不用说山东省城上至巡抚,下至州县,无人不送。送出城外,一路浩浩荡荡,往曹州进发。那时曹州府早已得信,预备公馆,安排供应,差人四路打听,钦差一到,好去迎接。那五营四哨更不用说,曹州镇台忙吩咐下各属游击、都司、守备与千把总等,赶紧操演,庶免临阵出丑。那其间,早已有青云山贼人装做小本营生之人,来曹州打听,到底钦差是怎样办法,还是专阅营伍,不管民情呢,还是兼管地方盗案呢,要打听清楚,回去交令。那喽罗中就有几个能干的,装做卖糖食的乡下人,到茶酒肆探听消息。
那一天钦差已到,曹州文武齐出城迎接,接了进城,公馆住下,出示云:明日卯刻下教场阅兵,曹州五营四哨大小将官一齐准备操演。那天刚刚天交五鼓,各营将官俱已起来,顶盔穿甲,齐至教场伺候。一交卯刻,钦差已由公馆起马,一路浩浩荡荡,直奔教场而来。到了教场,当有曹州文武一齐迎接,进入演武厅中。参见已毕,军政司呈上花名册。钦差翻开看了一遍,传令先令三军操演。话休烦絮,不过摆阵式阵图,舞刀枪,各显奇能。幸亏曹州镇台平素认真操兵,所以技艺毫不生疏。钦差看罢,心中暗道:“观兵卒倒是劲旅,这镇台一定是一员有用的将材,但不知谋略何如。”阅完兵,天已交午,钦差暂退,入后面用饭。饭毕,接着比较大小武弁骑射,中全箭者甚多,亦较省标出色。阅完武务,天已申初,当即夸奖了几句好话,按等第发给赏号,竟无可革之员。钦差对镇台道:“足见贵镇平日操练认真,兵强将勇,可称干城。本部堂一定要保举奏明圣上重用的。”那镇台连称:“不敢,这都是大人谬赞,总兵深愧不克胜任。”说了许多谦让话。那总兵原姓田名克勤,是个武举出身,山西人,颇有见识,武艺精熟,确是一员勇将,年纪四旬有余。钦差见他说话应对从容,气宇儒雅,想来此人大可与他商量办贼。
阅兵已毕,饮差回归公馆,悬出一张牌来,是放告示,凡有军民人等遇有冤抑难伸者,准其递呈,若银钱细故,一概不准,三日为限,过期不收呈词,又牌示次日拜庙行香,盘查府县仓库云云。又着中军用帖请镇台晚间便酌,面谈军政。
那田总兵闻信,不敢怠慢,到了傍晚,忙来公馆谒见。当时钦差闻报,即刻请他进内,自己迎了出来,到滴水檐前。田总兵一见,忙整肃衣冠,抢步上前,口尊:“钦差大人,末将蒙恩呼唤,怎敢劳动出迎!”一面说,一面上前行参见礼。安公子笑容满面,说道:“杯酒相邀,何必多礼!”忙用手拉住,往里而让,口中道:“彼此一揖最妙。”田总兵止得打一躬站立,安公子让他客位坐了,自己主位相陪。略谈了几句门面话,吩咐摆饭,请顾师爷来一同饮酒。不多会,顾师爷出来,与田镇台见礼,归座,下人斟酒。安公子道:“便酌恕不送酒,弟性喜直爽;千乞勿效世俗谦让太过,反觉无趣了。”顾朗山亦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田大人请坐了罢。”田总兵见如此直爽的钦差,也就不十分拘谨,竟在东边坐了。郎山西首对坐,钦差主位相陪。安公子先开口道:“弟性喜杯中物,不知田大人有同好否?”田总兵道:“末将亦勉强能饮几杯。”
于是三人一面吃菜,一面饮酒,谈谈讲讲,渐次投机。安公子这才问起:“曹州地面有无强人,闻谣言云有青云山张七大王,聚众打抢,不知果有此说否?”田总兵听钦差问到青云山一事,连忙答道:“此话并非谣言。那强盗就在青云山,占聚已有两三年矣。手下有数百喽罗、几个头目。那为首的张万宝,会用弹弓,百发百中。那山周围有三十余里,在府城二十里外。山有三条小径,通武定、沂州、兖州,道路崎岖,十分险要。末将到此地一年,早想带兵前去扫除,无奈屡禀中丞,中丞总以不可轻举妄动为戒。再者曹州虽有一千余兵,久失操演,末将到任后才认真操兵,挑选精壮,裁汰老弱,教以技艺,如今初有规模。若要兴兵剿除,非三路进兵不可,然又恐他深沟高垒,不下山来,则我师日久无功,未免劳师费饷。今得大人来此,定有妙策,倘出其不意,直捣巢穴,要擒此贼也不甚难,但恐兵力不继也。”
安、顾二人听田总兵之言,点头暗赞,果是有勇有谋之将。
安公子道:“依大人所言,若会同曹、沂、兖三府协力往攻,料无贻误。”田总兵道:“大人若行文调取兖、沂兵丁,命他一从东路攻山之左,一从西路攻山之右,大人再带兵从曹州直抵山下,攻山正面,再于山后必由之小路埋伏人马,四面有备,方可成功,然此非有能征惯战之将数员不可。沂、兖两府兵将之强弱,末将不知底细。以此而论,兵卒总要每路数百名,勇将得二三员,然后有济,否则他山寨中喽罗有六七百人,头领中悍贼有数人,不可不防也。”安公子道:“调兵易事,只须通行文书,会同三府,命三镇发兵,三路攻取,调兵在六百名以上,不愁兵威不振。至于将佐,敝处有可靠者四五人,皆是能以冲锋打战。但此事总宜不动声色,使彼不防,方能制胜。”
田总兵道:“大人高见不差。但不知几时调兵,何日往擒山寇?”安公子道:“现在放告以三日为限,明日弟即写信致中丞,请他行文兖、沂两处调兵,弟遣将随文前去。此间烦大人带领将佐与兵丁;约定日期,同弟前往,攻取山之正面。弟处止留一将,分给兖、沂四将,大约人已够用,大人以为何如?”田总兵道:“大人如此调度,决无失算之处,末将遵令,届时同往可也。”两人议定,问过顾师爷,亦以为然,于是席罢。安公子写下书信,差周、冯、陆、赵四人上省投信,听候回文,身边止留褚一官一人保护。
到了次早,放告处有巡捕收呈收得两张呈子:一是陈姓布客,告的是青云山强盗抢劫,告官不理,乞恩追究;一是乡中文生胡姓,告的是闺女出嫁,回门路上被青云山抢去,告官不管,恳恩迫访此事。安公子当即批示云,“事之有无,不能尽据一面之词,可再于地方官处申诉,越诉不准”,竟批驳了。
一时两家原告在外面口出怨言,道:“既是奉旨钦差,应该替民伸冤理枉,为何徒有放告之名?似此劫财抢人重案,尚且不理,不用说又是一个胆小怕事之官!如此焉能观风整俗?”这话一传十、十传百,早已传至贼人探子耳中。看这情形,钦差不过虚张声势,断不是办贼用武之人。贼人得信,忙奔回山,将探得情形禀报那张七大王。那大王当与几个头目弟兄议论。
原来他手下人有四个头目:一个姓李名如飞,一个姓黄名豹,一个姓余名龙,一个姓孙名海,这四人之中,惟余龙本事最高,心思之巧要算孙海。当下张七大王与四个人商议道:“目前听说山东新放了一个钦差,要整顿风俗,办理案件,阅视营伍,我怕他来惊动我们山林,所以差细作前去探听。今据他们回来说,那钦差年纪甚轻,是个文官出身,有名无实,放告仍然批驳不管,怕事偷安。这样看起来,料他决不敢来惊动山林,四位贤弟看如今我们还是仍旧下山抢掠,还是暂避一时?大家必须商议一个主见才好。”那孙海听罢,忙说道:“小弟有个愚见,大哥听听看,使得使不得:如今虽说钦差胆小,不致于发兵来惊动我们,然须不可不防他,使人不备。我们这山只要把守得坚固,任凭他多少人马,一时断难攻破。就是要粮米充足,第一要着如今速将山之前后左右安设烟墩,命人防守,遣人下山将各处买存粮米,一一运上山来。再造精细之人,随着钦差走到那里,跟到那里,探得消息,即来通报,此其一也。再修书一封,寄与青莲寺铁长老,烦他遣人到泰安府,钦差一到,夜间即去行刺,若将他刺死,则以后再无人敢说办案,来管闲事了。所谓先事预防,暗中下手也。寨主看此计何如?”
张七听罢,呵呵大笑道:“贤弟之言,真是妙算,就是如此办法。”忙即传令差遣数十名得用的喽罗,往濮州曹县催取各米铺所存粮米;又遣人再去跟随钦差,务须到处访他下落,遇有甚么信息,随即通报;又分派小头目在山之前后左右添设台,堆放滚石檑木;然后自己写下一封书信,遣人往泰安府羊角岭青莲寺面交那铁头和尚,教他遣人行刺。这事总算办得机警,那知强中更有强中手,到后来终要败坏,所谓恶人天不容也。
这是后话,暂且慢表。
再说安公子寄了公文,遣了四将上省,一路星飞电转,那敢怠慢。不日已到省城,四人忙到抚辕投递公文,在外面候信。
中军与巡捕见是钦差差来之人,不敢怠慢,忙让他四人在官厅坐下候信。不多时,内里传出话来,命四人进见。四人随了巡捕,一直到花厅中,参见了卫中丞。那中丞问了四人姓名,将左右人支开,然后才与四人密议:分冯、赵二人赴沂,陆、周二人赴兖,少刻即有公文发交,命他们连夜赶站驰赴,先命中军领他四人外面用饭。分派已定,中丞忙到签押房中与幕友商酌好了,写下札子两道,一札兖州镇台,一札沂州参将,外有信给两府太守,信中不过教他支应兵丁粮饷。中丞办事敏捷机密,竟无人知。公文信札办好后,当即传见周、陆等四人,面谈了许多紧要话;又给他每人五十两路费,着马号里付给快马,驰赴兖、沂二府。周、陆等四人当面叩谢,接了札信,赶紧出来到马号中,骑上快马,加上一鞭,往兖、沂进发。这中丞另备回文塘递曹州一路,迎着钦差投递。
再说安公子在曹州发信后,计算省城发信到兖、沂两府至速也得六七日,此间发兵出城,止消半日功夫,遂推故有病不见客,不办公,专候两路兵到,即刻往剿。好在田总兵差人四处探听贼人消息。那一天,有一个兵丁探得贼人差人下山到濮州曹县搬运粮米上山,忙即通报田总兵。田公得信,忙见钦差,门上知是军情重事,速即通报。安公子传命请会,田总兵遂将探得贼人运粮一节禀明。钦差与顾朗山商议,乘此发兵,将山口堵住,查他粮米从何地起运,好遣将夺了他的粮米,再去攻山,使他无粮,不能久守。主意议定,即令田总兵派员带兵,带了报事兵丁,往濮州曹县路上去劫粮。这里安公子与田总兵统领五百人马,参将、守备各一员,褚一官随身保驾。不动声色,暗暗发兵出城,直奔青云山而来,暂且不表。
再说兖、沂两府之事。原来兖州镇台是员老将,姓屠名寿,年纪七旬,是武进士出身,由侍卫放参将,升授今职。年纪衰老,不能上阵。那日接到中丞密札,教他挑选人马五百名,随同陆、周二人带领三军由东路进兵,攻青云山之左。文到即速发兵,迟延干咎云云。那屠总兵阅了公文,忙传见二将。陆、周二人进见,屠公看在钦差面上,待以客礼,让座送茶,面问一切。陆、周二人将钦差因奉旨严办盗匪,所以三路进兵,务要将青云山盗贼剿灭,与民除害,请大人速即挑兵,克期进发,使山寇不及防备,马到成功。屠总兵无言可说,止好赶紧挑选精兵五百名,随带四员战将,是守备、千总、把总各一人,候补都司一人。陆、周二人在前引路,浩浩荡荡的由兖州直奔青云山而来。
再说沂州府城止有参将,当日冯、赵二人到了,即到参府衙门投递公文,又分给府、县书信。那府、县信中,不过要他供应粮草,兖州亦然,不必多叙。那参将姓徐名惠,是由行伍出身,倒是一员能征惯战的武将。接了公文,忙请见冯、赵二人,以客礼相待,立刻挑兵。奈沂州兵将不敷调遣,再三商议,止得托府、县暂行招募年壮之民百名,留为守城之用。沂州所有城内兵丁四百余名,全数带往,随同冯、赵二人由西路进兵,攻青云山之右。此两路兵俱已发动。
再说钦差早已有探马报到:两路人马俱已发兵,这钦差那时已出了曹州府城,派人四下访拿运米强盗,田总兵又派精细儿郎做眼。果然在曹县濮州地面盘查出来几家粮店,登时将贼擒获,米粮全行截住,解往钦差行营交纳,一共擒获贼匪十余名。安公子审问口供,用好言骗他说:“尔等俱是良善人民,误被盗匪引诱,失身为寇,犯下王法,止要改过投诚,本部堂决不追究从前之事,收在标下,仍以兵丁待之,有功立赏;若执迷不悟,甘心从贼,一朝被擒,难逃身首异处。尔等细想,还是投诚的好呢,从贼的好呢?”那些被擒小贼,听了这一番言语,登时感化,叩头流涕,情愿投诚,遂把山中一切情形,详细禀明。安公子遂与田总兵驱兵前进,到了青云山下,离山五里,择地在山之正南安营下寨,写下谕帖数十道,命擒来贼人数名,带着谕帖回山晓谕为首愿从的贼人,教他早早投诚,免受诛戮。
那贼人奉令,带了谕帖,一齐回山通报。到了山口,止见山上早已把守得十分紧固。山头上四处都建有了台,各山口都安排檑木滚石,旗旌招展,大有拒敌守险景象。那些解粮被擒的小贼到了山口,齐声招呼道:“我等是自己人,要上山见头领交令的。”山上贼人往下一看,认得自己山中之人,忙去通报大王。那时大王已知各处运米之人已有数十人被擒,钦差大兵已到,在山前安营,当与四个头目商议,只有守住山口,暂救一时之急,先探听他用兵虚实,再与他交战。这个时候听说自己遣去运米之人有回来者,忙传令放他们上山。守山头目得令,方才开放一条路,放那几个贼人上山来。至山寨聚义厅前,一齐跪下,口称:“大王,小人们险遭不测,今日幸得回山,特来报信。”遂将钦差擒去后面谕的话,细细禀明,又将谕帖呈上。那张七大王本来认识文字,细阅那谕帖,说的是教他弃邪归正,改过投诚,还可免罪;若抗拒天兵,一朝破山,难免诛戮云云。那大王看罢,由不得大怒道:“好个不知进退的狗官,你竟将我的粮米劫去,还写这些空文来劝我,你当我是好惹的!不给你个厉害,你也不肯退兵!”遂与四个头目商议退敌之策。
那孙海道:“那钦差的意思要想解散我手下之人,所以擒去之人并不加害,又写谕帖,令他们回山投递。如今我们若下山与他交战,难保必胜,不若将计就计,我等假意投诚,写下一封投诚禀启。内中说山中一半人都愿投降,惟有大王不肯,本要将他擒了献上,奈因力不足,请他带领人马上山,协同擒拿。约定时候,我等开放一条路,让他上山,他一定信以为真,领兵前来。那时我这里四下埋伏,暗藏弓箭,挖下陷坑,等他身入重地,一声暗号,乱箭齐施,一定射死他一半,再逼他落下陷坑,更可生擒活捉,易如反掌。若捉了他后,我等乘此冒充了他去抢曹州府城,管保城他可垂手而得。此计可谓一举两得,大王以为何如?”张七大王听了这话,乐得他拍手打掌的快活,说:“贤弟此计,赛过诸葛孔明,还有甚么说的!就烦你安排调遣,用起计来。”那孙海随即吩咐那心腹之人,在山之要路挖下陷坑;各处必由之处,暗藏壮士,多设强弓弩箭,要想骗钦差上山拿他。要知安公子中计与否,如何攻山,下回分解。
随机推荐 (1)雜篇第三十三天下 (2)第十六出 城守 (3)第七回 窥珠玉诸凶谋害 观梅雪二友和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