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夜母子二人俱睡不着,直到天明,收拾几件衣服随身打做一个小小包袱,因天气炎热不用行李,又带了那枝百药毒刀,吃了早饭,拜别母亲道:母亲请上,孩儿就此拜别。曹母道:我儿罢了,只是尔路上须要小心,到了扬州问明真消息,须当见机而作,不要任性妄行。天吉道:晓得。只是母亲在家要保养身体,不可因思想哥哥伤心烦恼。若有人问孩儿那里去,母亲不可说去报仇,只说出外就回。曹母道:这个我晓得。儿,尔放心去罢。曹天吉拜了四拜,立起身来,叫道:母亲,孩儿去也。提了包袱,拿着一枝短棍重四百八十斤,遂出了门直望扬州而去。那曹母倚门张望,直到望不见了才闭了门走进房来,止不住两眼垂泪,只是伤心,总是丢不下两个儿子,想了又想竟想出病来。幸亏得隔壁有个何婆婆人叫他何妈妈,他为人还好,常常来看曹母,这何妈妈后来也是来死在一处的。这日来看曹母,见他卧病,请个医生来看。医生道:这病乃心思之病,叫他宽心便好。
留下药而去。何婆婆将药煎与曹母吃了,谁知吃药犹如吃水一般全不见效,只有重,没有轻。
那一日忽然昏迷不醒,何妈妈见了甚是着急,正没奈何,忽听得打门之声,忙走出来开门,一看却不认得,遂问道:尔是那里来的?要寻那人?尔说此人是谁,原来就是花荣,那花荣一路来到江西南昌府问到曹家,问道:此处可是曹家么?
何妈妈道:正是,尔是那里来的?花荣道:我乃扬州江都县花府差来的。
何妈妈道:尔来此何事?花荣道:奉花少爷之命来请二教师。尔这妈妈是谁?二教师可在家么?何妈妈道:我乃曹二教师的邻居,叫做何妈妈,因二教师到扬州去了,他的母亲患病在床,我在此服侍他的。尔既到此,请进来坐。花荣遂走到厅上坐下,何妈妈将门闭了,也到厅上拿一杯茶送与花荣吃。花荣道:
有劳妈妈。吃完了茶说道:我此来岂不空走了。何妈妈问道:尔到此何事?
花荣道:因大教师曹天雄在我家教少爷的拳棒,谁知来了一个施必显与曹天雄对敌,却被施必显只一两锤将曹天雄打死,所以少爷叫我来请二教师去报仇。
那何妈妈一听此言大惊,叫道:不好了。回身就走,走到曹母房内叫道:曹老娘不好了,尔的大官人在花府被人打死了。那曹母正在昏迷之际,若是说别的话听不明白也就罢了,闻说曹天雄打死乃是他切己之事,却听得明明白白,遂叫一声:天雄我的儿啊!尔死得好苦呵!只叫得这一声再也不做声了,双脚一直,双手一伸,动也不动,一道灵魂去寻曹天雄做一处了。这花荣分明是曹母催命鬼,一到就请他归陰去了。那何妈妈见此光景一发着急,回身就走,走出大门来大声叫道:地方人等快来救命呵!那花荣上前一把扯住问道:尔这半痴半呆的婆子,为何叫救起来?何妈妈道:尔这小贼种到来骂我,都是尔来吓死了人,教我怎么不要叫救?花荣道:死了那个?何妈妈道:就是曹母死了。花荣道:又不是那个去打死他杀死他,叫地方则甚?何妈妈道:这个曹母未曾死惯,况且他儿子又不在家,倘或二官人回来不见了母亲岂不问我要人?
那时叫我那里去弄个人来还他?花荣道:不妨,有我在此。谁知何妈妈方才叫喊之声早已惊动了邻右人等,走来问了明白,大家说道:这是他病死的,与尔们什么相干?我们大家是晓得的,若二教师回来,我们自然会替尔说,尔们只管放心,如今去买棺木来收殓。那花荣自然要帮何妈妈料理的,买了棺木收殓明白,又买些礼物,不过鱼肉之类,煎煮好了奉祭曹母。二人因辛苦了,遂将祭物拿来配烹调好了,又多买些酒,二人吃得大醉,闭好门户。时已二更将尽,二人因吃得大醉倒身就睡。酒醉的人分外好睡,谁知何妈妈因醉了要睡,连厨下也不去巡看,致火星落在草里一时就烧着起来,烈焰冲天,二人吃得大醉一些不知,皆被烧死在内。那隔壁邻居也有睡的,也有未睡的,那未睡的见曹家火起吃了一惊道:不好了,曹家火起了,大家救火。那睡的闻叫也起来了,大家向前救火。
等尔来救时火已灭了,惟烧曹家一间而已,这也是天火要烧他一家,就是何妈妈与花荣也是注定在火里死的不题。且说地保至次日与邻右人等计议将三人骸骨收埋。只将曹母骸骨另埋,曹天吉回来就有着落与他。
且说曹天吉从旱路而去,花荣从水路而来,所以不曾相遇。
那日到了江都县,来到花府门口,怒气冲天道:我哥哥死在花虹之手,待我打进去与哥哥报仇。即时举起四百八十斤重的棍将门乱打,却打不开。见了耳门,遂将耳门打进,逢物便打,一重一重的打进去,打到第三厅。那些闲人都道:花家近来要败了,九日打三次,看他如此打法又要打出人命来了。
不说众人在旁闲说,且说那花府管门的进去吃饭,所以不晓得,此时吃了饭走出来,听得厅上乒乒乓乓乱打乱喊,吃了一惊,急忙出来,上前一看叫道:二教师几时到的?为何打上门来?曹天吉道:我要打死尔这老奴才。管门的听了慌忙走进里面去报花子能知道。花子能听了忙走出来双手乱摇道:二教师不要打,尔兄长是被施必显打死的,不干我事,尔怎么将我厅堂打得如此模样?曹天吉道:我哥哥被施必显打死么?
那施必显是何等样人,为着何事打死我哥哥?花子能道:尔且歇息,待我告诉。遂将前事说了一遍。曹天吉听了气冲牛斗,大骂:施必显!尔这狗男女,尔敢打死我哥哥么?我安肯与尔干休!又哭道:我的哥哥啊,尔乃威威武武的奇男子,烈烈轰轰的大丈夫,为甚死得如此好苦?又道:少爷,尔也是有势力之人,为甚么我哥哥被他打死了尔不教施必显偿命?难道人命关天就如此罢了么?
尔何不写一封书与我,是何道理?花子能道:怎说没有?我写了函书差花荣去请尔来报仇,为何反来埋怨我?若不寄书去尔如何晓得来?曹天吉道:我何曾接尔甚么书来?花子能道:怎么没有?
六月初八日施必显打死尔令兄,初九日我就修书发与花荣去了。曹天吉道:
我初九夜三更,梦见我哥哥,初十日即时起身,何曾见花荣?花子能道:敢是错了路?尔说梦见令兄,是怎样的?曹天吉道:那晚我睡到三更,梦见我哥哥满身是血叫我来报仇,说要报仇只问少爷,我只道是少爷谋死的方才打进,如此多多得罪了。花子能道:不妨,不妨,若是高兴再打,尔若打完了我再来买。
曹天吉问道:那施必显住在那里?花子能道:住在山西。曹天吉道:
又来骗我了,他住在山西怎么到尔府上来?花子能道:他是流落来的。曹天吉道:我怕不晓得,只问尔现时他住在那里。
花子能道:住在李荣春家内。曹天吉道:如此说我就去。花子能一把扯住道:尔晓得李荣春家住在那里?曹天吉道:不晓得。花子能道:却又来,人也认不得路也不知就要去,待我叫花兴带尔去。遂叫道:花兴,尔同二教师到李荣春家去。花兴道:叫我吃酒吃饭我就晓得,叫我去相打我却不晓得。曹天吉道:不要尔相打,只要尔带路。
花兴道:如此说二教师随我来。曹天吉别了花子能随花兴而去。
花子能见曹天吉去了,心中大喜,来见秦氏道:少奶奶,曹天吉到了。秦氏道:为何来得如此之快?花子能道:说也奇怪,曹天雄在生英雄死了也有灵,他魂归故土托梦与曹天吉,所以曹天吉就到此要报仇。如今到李荣春家中去,只怕施必显要死在小吕布手里了。秦氏道:什么叫做小吕布?
这是什么典故?花子能道:就是《三国志》的吕布,他生得标致,武艺高强,王司徒用了美人计凤仪亭戏貂蝉,所以刺死董卓。秦氏道:敢是唱戏那小生,插雉鸡尾拿方天朝刺董卓那个吕布么?花子能道:不错,那唱戏是假的,真的是不曾见过,如今看小吕布似真的一样。秦氏道:怎么能得见他?花子能道:这也不难,我与他厅上吃酒,尔就闪在屏门内偷看,岂不就见了?秦氏道:果然不错,待我也看个小吕布是怎样的一个人。花子能道:只怕尔见了,日夜要恶睡呢。秦氏道,亏尔说得出口,自己的夫妻说这个话来,岂不是个乌龟?花子能道:不过说笑而已。那花子能不说与秦氏晓得也罢,又许他见曹天吉,所以秦氏与曹天吉通奸弄出天大的事来,皆是花子能平日作恶之报。
且说曹天吉随了花兴一路来到李府门口,日已西沉,李府大门早已闭了。那李荣春与施必显在书房吃酒闲谈,李荣春道:施兄,我家母见令妹聪明伶俐,意欲为螟岭之女,与我说了几次教我来与兄说知,不识尊意何如?施必显听了呵呵大笑道:虽然蒙夫人见爱,只是乌鸦难入凤凰群。话尚未完,只见管门的李茂走进报道:启禀大爷,外面来了一个后生,自称江西曹天吉,说什么要来与兄报仇,坐名要叫施大爷出去打话。李荣春道:江西曹天吉?既说要来与兄报仇,谅是曹天雄之弟来报兄仇了。李茂,动不如静,尔去回他说施大爷不在这里便了。李茂道:老奴也说没有什么姓施的,他就大声喝骂狗奴才亡八骂不住口,一边骂一边将大门乱打,十分凶猛。李荣春道: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大门是打不开的,由他去打罢了。施必显听了此言,立起身来暴躁如雷,高声大喊:嗳哟!嗳哟!
驼大曹天吉敢如此无礼,擅敢打上门来?
李兄尔说动不如静,我看尔也是个有志气勇猛的大丈夫,威风滚滚的奇男子,为何今日反怕他起来?尔不要管我,他既来寻我,我就与他见了高低便了。一腔怒气奔出书房。李荣春放心不下,也随了出来。来到厅上,忽见家人急急走来报道:不好了,曹天吉打进来了。施必显道:不妨,有我在此。
取了双锤飞步赶来。那曹天吉已打到头厅,大声叫道:施必显我的儿,快快出来吃我的棍。施必显道:曹天吉我的孙儿,尔施爷爷来了。不知二人如何厮杀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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