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云:“相沿为风,相染成俗。”古天子巡狩则观风问俗,所系良重矣。第习俗相沿久远,愚民渐染既深,自非豪杰之士,卓然自信,安能变而更之?今两都,若神京侈靡极矣,金陵值太祖更始,犹有俭朴之遗。至于诸省会,余所历览,率质陋无华,甚至纤啬贫窭,即藜藿不充,何暇致饰以炫耳目?吾杭终有宋余风,迨今侈靡日甚。余感悼脉脉,思欲挽之,其道无由,因记闻以训后人。

秦少游云:“杭俗工巧,羞质朴而尚靡丽,人颇事佛。”今去少游世数百年,而服食器用月异而岁不同已。毋论富豪贵介,纨绮相望,即贫乏者,强饰华丽,扬扬矜诩,为富贵容。若事佛之谨,则斋供僧徒,装塑神像,虽贫者不吝捐金,而富室祈祷忏悔,诵经说法,即千百金可以立致,不之计也。余家有介然祖训戒“无作佛事”,自祖父以来,世能守之。

东坡谓:“其民老死不识兵革,四时嬉游,歌舞之声,至今不衰。”夫古称吴歌,所从来久远。至今游惰之人,乐为优俳。二三十年间,富贵家出金帛,制服饰器具,列笙歌鼓吹,招至十余人为队,搬演传奇;好事者竞为淫丽之词,转相唱和;一郡城之内,衣食于此者,不知几千人矣。人情以放荡为快,世风以侈靡相高,虽逾制犯禁,不知忌也。余遵祖训,不敢违。

《县志.纪闻》云:“杭虽华美富丽之区,独士人咸以清慎相饬属。其或逾溢不检,庸孺亦得嗤之。”世远者吾不知已,余所闻先达高风如沈亚卿省斋、钱都宪江楼,皆身殁未几,故庐已属他姓。至如近者一二巨姓,虽位臻崇秩,后人踵事奢华,增构室宇园亭,穷极壮丽;今其第宅,皆新主矣。此余所目睹,安有如江楼、省斋者。

国朝士女服饰,皆有定制。洪武时律令严明,人遵画一之法。代变风移,人皆志于尊崇富侈,不复知有明禁,群相蹈之。如翡翠珠冠、龙凤服饰,惟皇后、王妃始得为服;命妇礼冠四品以上用金事件,五品以下用抹金银事件;衣大袖衫,五品以上用纻丝绫罗,六品以下用绫罗缎绢;皆有限制。今男子服锦绮,女子饰金珠,是皆僭拟无涯,逾国家之禁者也。

子舆氏曰:“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。”此礼重成人之始,世俗废置不行久矣。余于子孙将冠,必先告于家庙,稍放三加冠礼,既令其长跪受训,始令谒于家庙,次令拜尊长,不邀大宾,亦仿古礼之遗意也。至于男女婚姻,议者争言富族豪家,余谨谢之。惟择里中朴茂故族,谂知型家有素者,始议纳礼。

礼仪不敢同俗务极奢华,但遵先世俭约家规,成六礼之仪而已。若夫夸多斗靡,毋论费财,用亦难继,非可久之道也。

上古丧期无数,三王乃制丧服,以三年为限。则衰绖之起,自三代始也。《祭义》曰:“君子有终身之丧,忌日之谓也。”又曰:“文王忌日必哀。”则忌日自文王始也。古不合葬。”季武子曰:“周公盖祔?”注云:“祔谓合葬。”则合葬自周公始也。墓志不出《礼经》,意以陵谷变迁,欲使后人有所闻知,但记姓名、爵秩、祖父、姻娅而已。若有德业,则为铭。今之作者纷纷,吾不知之矣。

余所见富室王举父丧,丧仪繁盛,至倩优侏绚装前导,识者叹之。后与胡端敏嗣君纯交,悉其行事谨身节用,敦笃姻族,训戒家人,修治墓,皆若父训,迨举父丧,一遵《家礼》。所列惟方相、香亭、神亭、旌亭、包筲、银瓶、把花、雪柳而已。鼓乐陈而不作,尽削杭城繁缛之习。可谓善继志矣。

家庙之礼,惟祀高、曾、祖、考四世,自朱晦庵《家礼》与国朝之礼皆然,但享堂宜洁。余家居本隘,秉铨归,稍增扩数椽,置享室于堂左。岁时伏腊忌日,必衣冠而祭。后庚寅岁,卜地于地之西隅,创建宗祠,中祀高祖介然公以下神位。每祀必遍召宗人,集祠下,祀毕享胙于前堂。仍为约曰:“凡我同宗,月轮一人司香。元旦必集,春秋祀必集,毋以事免。”复置田数亩,以供粢盛。欲令后世为可继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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