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秀才谴责下人,至鞭扑而极矣。暂行知警,常用则翫,教儿子亦然。
贫人不肯祭祀,不通庆吊,斯贫而不可返者矣。祭祀絶,是与祖宗不相往来;庆吊絶,是与亲友不相往来。名曰“独夫”,天人不佑。
凡无子而寡者,断宜依向嫡侄为是。老病终无他诿,祭祀近有感通。爱女爱壻,决难到底同住。同住到底,免不得一番扰攘官司也。
凡寡妇,虽亲子侄兄弟,只在公堂议事,不得孤召密嘱。寡居有婢仆者,夜作明灯往来。
少寡不必劝之守,不必强之改,自有直捷相法。只看晏眠蚤起,恶逸好劳,忙忙地无一刻丢空者,此必守志人也。身勤则念专,贫也不知愁,富也不知乐,便是铁石手段。若有半晌偷闲,老守终无结果。吾有相法要诀曰:“寡妇勤,一字经。”
妇女只许粗识“柴”、“米”、“鱼”、“肉”数百字,多识字无益而有损也。
贫人勿说大话,妇人勿说汉话,愚人勿说乖话,薄福人勿说满话,职业人勿说闲话。
凡人同堂、同室、同窓多年者,情谊深长,其中不无败类之人。是非自有公论,在我当存厚道。
世人眼赤赤,只见黄铜白铁。受了斗米串钱,便声声叫大恩德。至如一乡一族,有大宰官当风抵浪的,有博学雄才开人胆智的,有髙年先辈道貌诚心,后生小子步其孝弟长厚,终身受用不穷的。这等大济益处,人却埋没不提,纔是阴德。
但愿亲戚人人丰足,宁我只贫自守。若使一人富厚,九族饥寒,便是极缺陷处,非大忍辱人不能周旋其间。
周旋亲友,只看自家力量,随縁答应。穷亲穷眷,放他便宜一两处,纔得消谗免谤。
凡人,说他儿子不肖,还要照管伊父体面;说他婆子不好,还要照管伊夫体面。
有一等人,撺贩风闻,为害不小;有一等人,认定风闻,指为左劵,布传逺近;有一等人,直肠直口,自谓不欺,每为造言揑谤,诱作先锋,为害更甚。
贫家无门禁,然童女倚帘窥幕,邻儿穿房入闼,各以幼小不禁,此家教不可为训处。
中年丧偶,一不幸也。丧偶事小,正为续弦费处。前邉儿女,先将古来许多晩娘恶件,填在胷坎;这邉新妇父母,保婢唆教,自立马头;两邉闲杂人,占风望气,弄去搬来;外邉无干人,听得一句两句,只肯信歹,不肯信好,真是清官亦判断不开。不幸之苦,全在于此。然则如之奈何?只要做家主的一者用心周到,二者立身端正。
人生只消受得一个“巴”字。日巴晩。月巴圆。农夫巴一年。科举巴三年。官长巴六年、九年。父巴子,子巴孙。巴得歇得,便是好汉子。
凡父子姑息【疑为“媳”】,积成嫌隙,毕竟上人要认一半过失。其胷中横竖道,卑幼奈我不得。
富家兄弟,各门别戸,最易生嫌。勤邀杯酒,时常见面,此亦逺谗间之法。
贫人未能发迹,先求自立。只看几人在坐,偶失物件,必指贫者为盗薮;几人在坐,羣然作弄,必指贫者为话柄。人若不能自立,这些光景受也要你受,不受也要你受。
寡妇弗轻受人惠。儿子愚,我欲报而报不成;儿子贤,人望报而报不足。
我生平不受人惠,两手拮据,柴米不缺。其余有也挨过,无也挨过。
我生平不借债结会。此念一起,早夜见人不是。
作家的,将祖宗紧要做不到事,补一两件,做官的,将地方紧要做不到事,干一两件,纔是男子结果。髙爵多金,还不算是结果。
人言日月相望,所以为望,还是月亮望日,所以圆满不久也。你只看世上有贫人仰望富人的,有小人仰望贵人的,只好暂时照顾如十五六夜月耳,安得时时偿你缺陷?待到月亮尽情,乌有那时日影再来光顾些须?此天上榜様也。贫贱求人,时时满望,势所必无,可不三思?
儿子是天生的,不是打成的。古云:棒头出肖子。不知是铜打就铜器,是铁打就铁器,若把驴头打作马面,有是理否?
逺邪佞,是富家教子第一义;逺耻辱,是贫家教子第一义。至于科第文章,总是儿郎自家本事。
贵客下交寒素,何必谢絶?蔬水往还,大是美事。只贵人减驺从,便是相谅;贫士少干求,便是可久之道也。
朋友通财是常事,只恐无器量的承受不起。所以在彼名为恩,在我当知感。古来鲍子容得管子,却是管子容得鲍子。譬如千寻松树,任他雨露繁滋,挺挺承当得起。
世间轻财好施之子,每到骨肉,反多恚吝,其说有二:他人蒙惠,一丝一粒,连声叫感,至亲视为固然之事,一不堪也;他人至再至三,便难启口,至亲引为久常之例,二不堪也。但到此处,正如哑子黄连,说苦不得。或兄弟而父母髙堂,或叔侄而翁姑尚在,一团情分,砺斧难断。稍有念头防其干涉,杜其借贷,将必牢拴门戸,狠作声气,把天生一副恻隐心肠盖藏殆尽,方可坐视不救。如此便比路人仇敌更进一层。岂可如此?汝深记我言。
富贵之交,意气骤浓者,当防其骤夺。凡骤者不恒,只平平自好。
凡富家子弟交杂者,虽在师位,不可急离其交,急离之则怨谤顿生;不可显斥其交,显斥之益固其合。但当正以自持,相机而导。
介告母曰:“古人治生为急;一读书,生事啬矣。”母曰:“士、农、工、商,各执一业,各人各治所生,读书便是生活。”
问介:“侃母髙在何处?”介曰:“剪髪饷人,人所难到。”母曰:“非也。吾观陶侃运甓习劳,乃知其母平日教有本也。”
问介:“吾族多贫,何也?”介曰:“比自葵轩公,生四子,分田一千六百亩。今子孙六传,产费丁繁,安得不贫?”母曰:“岂有子孙专靠祖宗过活?天生一人,自料一人衣禄。若肯髙低,各执一业,大小自成结果。今见各房子弟,长袖大衫,酒食安饱,父母爱之,不敢言劳,虽使先人贻百万赀,坐困必矣。”
世人多被“心肠好”三字壊了。假如你念头要做好儿子,须外面实有一般孝顺行径;你念头要做好秀才,须外面实有一般勤苦行径。心肠是无形无影的,有何凭据?凡说心肠好者,多是规避様子。
中等之人,心肠定是无他。只为气质粗慢,语言鄙悖,外人不肯容恕。当尔时,岂得自恃无他,将心唐突?
世多误认直字,如汝读书只晓读书一路到底,这便是直人。汝自家着实读书,方说他人不肯读书,这便是直言。今人谓直,却是方底骂圆盖耳,毒口快肠,出尔反尔,岂得直哉?
贫家儿女,无甚享用,只有早上一揖,髙叫深恭,大是恩至。每见汝一勺便走,慌张张有何情味。
读书到二三十岁,定要见些气象。便是着衣吃饭,也算人生一件事。每见汝吃饭忙忙碌碌,若无一丝空地。及至饭毕,却又闲荡,可是有意思人。
治生是要紧事。汝与常儿不同,吾辛苦到此,幸汝成立,万一饥寒切身,外间论汝是何等人?
人有父母妻子,如身有耳目口鼻,都是生而具的,何可不一经理,只为俗物?将精神意趣,全副交与家縁,这便唤作家人,不唤读书人。
贫富何常,只要自身上通达得去。是故贫当思通,不在守分;富当思通,不在知足。不缺祭享,不失庆吊,不断书香,此贫则思通之法也。仗义周急,尊师礼贤,此富则思通之法也。
劳如我,不成怯症,世无病怯者;苦如我,不成郁症,世无病郁者。
做人家切弗贪富,只如俗言“从容”二字甚好。富无穷极,且如千万人家浪费浪用,尽有窘迫时节。假若八口之家,能勤能俭,得十口赀粮;六口之家,能勤能俭,得八口赀粮,便有二分余剰。何等寛舒,何等康泰!
过失与习气相别,偶一差错,只算过悮。至再至三,便成习非,是处极要点察。
凡亲友急难,切不可闭门坐视,然亦不可执性莽做。世间事不是件件干得,纔唤干人。
汝与朋友相与,只取其长,勿计其短。如遇刚鲠人,须耐他戾气;遇骏逸人,须耐他罔气;遇朴厚人,须耐他滞气;遇佻达人,须耐他浮气。不徒取益无方,亦是全交之法。
闭门课子,非独前程逺大。不见匪人,最是得力。
堂上有白头,子孙之福。
堂上有白头,故旧聨络,一也;乡党信服,二也;子孙禀令,僮仆遗规,三也;谈说祖宗故事与郡邑先辈典型,四也;解和少年暴急,五也;照料琐细,六也。
父子主仆,最忌小处烦。碎烦碎相对,面目可憎。
懒记帐籍,亦是一病。奴仆因縁为奸,子孙猜疑成隙,皆由于此。
家庭礼数,贵简而安,不欲烦而勉。富贵一层,繁琐一层;繁琐一分,疎阔一分。
人家子弟作揖,髙叫深恭,絶好家法。凡蒙师教,初学须从此起。
凡子弟每事一禀命于所尊,便是孝弟。
吾闻沈侍郎家法,有客至,呼子弟坐侍,不设杯箸。俟酒毕,另与子弟常蔬同饭,此蒙训恭俭之方。
曽祖母告诫汝祖汝父云:“人虽穷饿,切不可轻弃祖基。祖基一失,便是落叶不得归根之苦。吾寜日日减餐一顿,以守尺寸之土也。”出厨尝以手扪锅盖,不使儿女辈灭灶更燃。今各房基地,皆有变卖转移,独吾家无恙,岂容易得到今日?念之念之!
汝大父赤贫,曽借朱姓者二十金,卖米以糊口。逾年朱姓者病且笃,朱为两槐公纪纲,不敢以私债使闻主人,旁人私幸以为可负也。时大父正客姑熟,偶得朱信,星夜赶归,不至家,竟持前欠本利至朱姓处。朱巳【已】不能言,大父徐徐出所持银,告之曰:“前欠一一具奉,乞看过收明。”朱姓忽蹶起颂言曰:“世上有如君忠信人哉?吾口眼闭矣。愿君世世生贤子孙。”言已气絶。大父遂哭别而归。家人询知其还欠,或騃之。大父曰:“吾故騃。所以不到家者,恐为汝辈所惑也。”如此盛德,汝曹可不书绅?
问:“世间何者最乐?”母曰:“不放债、不欠债的人家,不大丰、不大歉的年时,不奢华、不盗贼的地方,此最难得。免饥寒的贫士,学孝弟的秀才,通文义的商贾,知稼穑的公子,旧面目的宰官,此尤难得也。”
凡人一味好尽,无故得谤;凡人一味不拘,无故得谤。
凡寡妇不禁子弟出入房合,无故得谤;寡妇盛饰容貌,无故得谤;妇人屡出烧香看戱,无故得谤;严刻仆隶,菲薄乡党,无故得谤。
凡人家处前后、嫡庶、妻妾之间者,不论是非曲直,只有塞耳闭口为髙。用气性者,自讨苦吃。
聨属下人,莫如减冗员而寛口食。
做人家,髙低有一条活路便好。
凡与人田产、钱财交涉者,定要随时讨个决絶。拖延生事。
妇人不谙中馈,不入厨堂,不可以治家。使妇人得以结伴聨社,呈身露而【疑为“面”】,不可以齐家。
受谤之事,有必要辨者,有必不可辨者。如系田产钱财的,迟则难解,此必要辨者也;如系闺阃的,静则自消,此必不可辨者也;如系口舌是非的,久当自明,此不必辨者也。
凡人气盛时,切莫说道:“吾性子定要这様的,我今日定要这様的。”蓦直做去,毕竟有搕撞。
世间富贵不如文章,文章不如道德。却不知还有两项压倒在上面的:一者名分,贤子弟决难漫灭亲长,贤有司决难侮傲上台;一者气运,尽有富贵,交着衰运,尽有文章,遭着厄运,尽有道德,逢着末运,圣贤卿相,做不得自主。
问介:“子夏问孝,子曰‘色难’,如何解说?”介跪讲毕。母曰:“依我看来,世间只有两项人是色难。有一项性急人,烈烈轰轰,凡事无不敏捷,只有在父母跟前,一味自张自主的气质,父母其实难当。有一项性慢人,落落拓拓,凡事讨尽便宜,只有在父母跟前,一畨不痛不痒的面孔,父母便觉难当。”
问介:“‘至于犬马皆能有养,不敬,何以别乎?’如何解说?”介跪讲毕。母曰:“这个‘敬’字,不要文皱皱说许多道理。但是人子肯把犬马二字常在心里省觉,便是恭敬孝顺。你看世上儿子,凡日间任劳任重的,都推与父母去做,明明养父母,直比养马了;凡夜间晏眠早起的,都付与父母去守,明明养父母,直比养犬了。将人比畜,怪其不伦,况把爹娘禽兽看待,此心何忍?禽兽父母,谁肯承认?却不知不觉日置父母于禽兽中也。一念及此,通身汗下,只消人子将父母、禽兽分别出来,勾恭敬了,勾孝顺了。”
人当大怒大忿之后,睡了一夜,还要思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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