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勒先得了信,便飞奔到府监里,俏俏告知贵兴,贵兴大喜。便叫勒先即刻动身到谭村去取十万银子来,另外多取二万,作为一切零用。勒先领命,即去叫了五只快船,叫他多添水手,限八个时辰赶到谭村,仍旧八个时辰赶回来,不论船价。船户答应了,每船用了十五个水手,撑篙打桨,如飞而去,从未时起行,丑时已到了谭村。勒先俏俏走到凌家,敲开了门,对杨氏、潘氏说明了来意。二妾大喜,即将平日的窖藏,取了十二万出来,等到天色微明时,叫人来运到船上,分装了五船,卯时起行,赶到亥时,就到了肇庆,连忙雇了脚夫,运到寓所,便连夜去知照杜勤,杜勤又知照了徐凤。次日早晨,便明目张胆的把那雪白的银子,抬到了知府衙门里去,连太守的黑眼珠子,看见了那堆积如山的白银子,哪里还顾得甚么利害?即刻派差,赍了公事,到番禺县去,叫他派差协传天来到肇庆去听审。可怜天来此时,恰好病在家里,只得由祈富服侍着,带病前去。

到得肇庆时,连太守含含糊糊的问了两堂。贵兴等众人,尽翻前供,连太守便把一干人犯尽行释放,倒把天来收押起来,要办他诬告。幸得祈富在外面打点,托人具保,天来又具了甘结,方才得脱身回去,与母亲说知,彼此一场痛哭。凌氏道:“我劝你从此以后休了这个念头吧,只当是前世的冤仇就是了!不然,倒反弄得自家吃苦。”天来道:“此刻各衙门也都告遍了,再没有地方好告了,孩儿不休也要休了。”将息了几大,仍旧回到省城去。从此把报仇雪恨的心,一齐放下,只代兄弟君来续娶了一房妻子,侍奉凌氏。

这一天,天来有事走过双门底地方,忽然遇见贵兴,坐着一顶轿予,后头跟着两个小厮走过。天来故意回过脸来躲避,贵兴早看见了,喝令停轿。走下来。赶上天来。一把拉住道:“老表台,莫非又要到甚么衙门告我么?”天来道:“告也使得,不告也使得,你休来管我!”贵兴哈哈大笑道:“梁天来,我告诉你,你想告我么?你会上夭,便到玉皇太帝那里告我,你会入地,便到阎罗天子那里告我。你若是既不会上天,又不会入地,哪怕你告到皇帝那里去,也无奈我何!我明告诉你,事情是我做出来的,只是奈何不得我的钱多。我看见你因为和我打官司,衙门费也不知用了多少,把你的家产都用穷了,我觉得实在可怜!”说罢,叫小厮拿二百文钱,掼在地下道:“把这个送给你做讼费吧!我看见你精神颓丧,恐怕你忘记了,待我打起你的精神来!”说罢,举起手中的泥金摺叠扇,向天来头上乱打,天来竭力挣脱。贵兴洋洋得意,仍旧坐上轿子,回到三德号。

恰好爵兴来到,贵兴拍手哈哈大笑道,“我自从同梁天来打官司之后,用了三十多万银子,却不似今日用了二百文铜钱的爽快得意!”爵兴问是甚事,贵兴一一说知。宗孔在旁,呵呵大笑道:“爽利爽利!”爵兴道:“贤侄此举,大不相宜,大凡为人处世,须要知彼知己,天来自从遇88了此事之后,含冤未伸,他心中何曾一日放下!幸而我们门路广通,从县里起,直到督抚衙门,都打通了。究竟我们越得意,他却越冤苦。你不去撩拨他,倒也罢了,撩拨起来,他那一条死心,未免又要活动起来。再去寻出甚么门路,岂不又要费事!”宗孔道。”哼!要这样怕人,我们当初也不干了!此刻孔大鹏那厮又走了,新任的两广总督杨大人,他未到任以前,我侄老爹便打发人到南雄去,送了一份千金重礼,还有甚怕头呢?偏是你足智多谋的,要瞎小心”爵兴冷笑道:“就算我瞎小心!事到头来,大家有份,到了那时,不要又往床底下一钻便了!”贵兴道:“表叔说的不差,我们从此留心打听着他就是了。”当下无话。过了一个多月,喜来忽然来报道:“前天新任总督杨大人到任,粱天来在码头拦舆递禀,杨大人不收他的呈子,在轿里掷了下来。梁天来就被旁边的戈什哈叉开去了……”宗孔拍手大笑道:“这千金之礼,送得着也!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。”贵兴也说道:“可见得事前打点,最为妥当,就如一向的官司,县官最小,却也打发了千两黄金。”抚院虽大,然而却用不到一万银子,从此之后,我可明白了这个道理了。”区爵兴道:“话虽如此,却还不能不提防……”宗孔不等说完便哈哈大笑道:“老表台,真会瞎操心!

怪不得你年纪未到五十岁,头发已经白了!总督那里,已经告不准了,难道你还怕他进京去御告么!侄老爹,你快点恳求赛诸葛先生,出个法子,不然,梁天来当真进京去,在皇帝老子那里告你一状,皇帝老子准了,那时候非但我们躲在床底下的逃不了,就是那能言舌辩足智多谋的,只怕也逃走不了呢。”爵兴道:“唉!老表台,你何苦只管呕我呢!”贵兴道:“不必多说了,我们总是留心着提防他便是了!”当下叫过喜来,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来踪迹,喜来领命而去。

有事话长,无事话短。光阴茬尊,不觉过了月余。喜来报说:“天来病重,大约不久就死,大爷可请放心了!”贵兴问道:“你这是从哪里打听来的?”喜来道:“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门首经过,看见许多药渣,已是留心体察的,故意一日走过几遭,留心看他行里,只看不见天来。今天早起,又在那里走过,只见那永济堂的医生程万里,走了进去,我更留心等着,看他歇了好一会,那程万里走了,却是养福送出来的。不一会,就见他行里一个小伙计,拿了药方子去撮药。小的恰好这两天有点伤风,便心生一计,跑到程万里医寓里去看病,闲闲的问到天和糖行做甚么事。他说给那行里的东家梁天来看玻我问他是什么病,他说是忧郁太过,变了怔忡之症,有九分治不好的了,所以特来报与大爷知道。”

贵兴听了大喜,说他会干事,赏了他二两银子,便叫去请区爵兴来议事。不一会爵兴到了,贵兴告知前事。爵兴道:“但愿他果然病了,虽然不能就死,我们也可以暂时放心。不瞒贤侄说,自从贤侄在双门底辱了梁天来之后,我着实担心呢。”贵兴道:“此刻他病了,据说有九分不得好,死了固然干净,即不然,病他一年半年,就让他好了,也亏耗极了,还怕他什么?我们且回到谭村去乐他几天,不要再住在这省城了。”说罢,便约了爵兴,一同雇了船,回谭村去。

原来贵兴自从在肇庆府翻案释放之后,一向往在省城医治刑伤。等医好了,又恋着珠江风月,并未回过谭村。此时回到家来,只觉得裕耕堂89上,蛛网尘封,不免也有些伤感。当即叫人扫扫起来,重新陈设一番,东西书房,也都收拾停当。便同爵兴两个饮酒解闷。

却是宗孔也在省城医好刑伤。先就回家去了,此时闻得贵兴回来,连忙便去探望。入得门来,先就大呼小叫,一叠连声的“侄老爷”叫个不止。原来贵兴自从翻案回来之后,因为一班党羽,都受尽刑罚,大家都是死里逃生,提出了大大的一笔银子,分散各人,作为酬谢。宗孔便得了三千银子,贵兴又格外指给他一所房子,几亩田地,因此宗孔平白地便变了个素封之家。那一片感激的心肠,他自己也说不出,恨不能够把贵兴叫了“老子”才好。所以那狐媚巴结:较前又添了几倍。当下他一径走到书房道:“侄老爹,几时回来的?我一点也不曾知道,我来请你的万福金安呢。呀!区老表台也来了,你们吃酒快活呀!喜来端把椅子过来,我也陪着吃一杯。”贵兴道:“叔父来得正好,就此吃一杯吧。我们翻过案来之后,还没有庆贺呢!”宗孔道:“正是,正是!侄老爹几时请客呢?”贵兴遣:“好教叔父得知,粱天来那厮病的了不得,大约有九分要死的了!”说罢,又把喜来的话告诉他一番。宗孔拍手道:“这更应该庆贺了!我明天亲自到省城走一遭,把众人一齐约了来。这里裕耕堂,许久不曾热闹了,也好叫他热闹热闹。一来是我们自己庆贺,二来也庆贺天来的玻说罢,举起酒杯来,连喝了几杯,便起身告辞道:“我近来有点穷忙,先去办妥了,明日好到省城去,代侄老爹请客。”说罢,辞了出来,自去办他的事。

到了次日一早,他果然到省城去了,将那一班狐朋狗党,一一约齐,陆续都到谭村而来。这一日,裕耕堂中,又是高朋满座了。贵兴不免又是肥鱼大肉的供养起来,欢呼畅饮。叙了三天,这一天格外的山珍海错,穷奢极侈,作为庆贺筵席。众强徒只不过狼吞虎咽,笑语喧嚣。惟有宗孔乐得手舞足蹈,那一种兴高采烈的光景,实在形容他不出来。从日落西山起,直吃到二鼓将荆正商量洗盏更酌,忽听得门外一声大叫:“祸事临头!你们还在这里寻乐么?”这一声叫不打紧,却把众人的酒都吓醒了。

不知到底是何祸事?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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