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二小姐恐怕内室里出了甚么变故,忙将笔掼下说道:“不好,云相公你随我进来罢。”遂提起两瓣金莲,咭咯咭咯的如飞向内室里行去。云麟也便在后面跟着。才走入上房,只见黑压压的站了一屋子人。光是女仆有七八个,其余全是些油头大辫的丫头,中间簇拥着一位珠宝络索,约莫三十来岁的少妇,地上铺着带来的大红锦毡,盈盈的向卜氏行礼。少妇身边还立着一个美男,此时只听见一片笑声,嘈嘈杂杂,加着你跪我拜,十分热闹。朱二小姐转同云麟停住了脚,远远站在廊下,说:“这是那里来的一门亲戚呢?”又笑指着那个美男道:“居移气,养移体,大哉居乎,夫非尽人之子欤。云相公,你去同他比一比,见是谁标致些。”

二人正在窃窃私语,三姑娘早在人丛里看见他们,便高声喊道:“来来来,你们也见个礼儿。”话甫出口,便见那些仆婢陡然让开一条路,一例的垂手侍立。那少妇便转身向着外面,朱二小姐见那少妇眉长侵鬓,眼角生芒,一团光彩之中,露着丰神奕奕。便见她向着三姑娘笑问道:“这是谁?”三姑娘笑道:“他是仪儿的先生,朱府上二小姐。”

少妇笑道:“原来是咱们这里请的先生,也好。咱们行个常礼罢。”说着,便望朱二小姐福了一福,转眼又看见云麟说:“这孩子怪俊的,咱来猜一猜,管是咱们大哥前月信上说的那个岁便进了学的云官官?比起咱家玉哥儿,到没有甚么赶不上,只不及玉哥儿生得富厚。”又扭头问那些仆婢道:“你们看是怎么样?”那些仆婢齐齐答应了一声是,便像舌尖上迸出一个春雷。”

云麟行礼已毕,那少妇只口里谦逊着,也不还礼。便命那个美男说:“玉鸾,你们两个也得见一见。”于是那个美男也就笑吟吟的走过来,彼此作了一揖,便握着云麟的手,低低说道:“久仰得很,咱们以后到可常会了。”云麟的手被他这一握,只觉得那香气薰满衣袖,又见他身上丽都,珍宝灿烂,转不觉自己有些自惭形秽起来。其时行礼已毕,大家都挨次坐下。一个俊俏丫头,侍立在少妇身边,一袋一袋的水烟装着送过来。少妇一面吃了几袋水烟,一面笑对着卜氏说道:“姑太太十多年不见,你老人家头发也白起来了。自从你内女婿下世,沐皇上的天恩,赏了一个世袭,如今玉哥儿也巴结到内阁中书,他年纪轻,便在京里当个京官儿,也没有甚么出息。所以大前年忙着将他的父亲灵柩搬回湖南,以后咱们便一直不曾进京。咱们是江苏人,没有一个时候不魂儿梦里想着到江苏走走。咱们大哥如今一总不曾到省,姑太太也该劝劝他,咱们总算是一个仕宦人家,这做官念头,到也不可灰掉了。食皇上的俸禄便该替皇上家干事。”

卜氏笑道:“姑娘,你这话很是,只是他一味的不想上进,这也叫我没有法儿。他停一歇也该回来了,你们娘儿两个也不用客气,我叫他们将我们外面三间大花厅收拾出来,老实便在此住着。你姑母虽穷,这点东道也还担承得起。”

少妇笑道:“不是这样讲,咱们连轿夫跟役,上上下下到有三五十人,不怕姑太太着恼,这点点房屋,如何安插得下。却是等大哥回来要费他的心,替咱们租他一座大公馆,房金不拘多寡,总要叫咱们住在里面舒服,”说着又对三姑娘道:“嫂子你看咱的话是不是呢?咱不是一时三刻便走,若是住得好,咱便让玉哥儿进京供职,咱也不愿去享福,老住在这扬州也好。”又笑道:“仪姑娘呢,怎么一眨眼又不见了?”

淑仪先前本站在堂屋里,后来见云麟进来,她早避入后面。三姑娘见问着,便叫人去请她出来。淑仪慵眉愁眼,恹恹立在一旁。那少妇一手将她扯近身边说:“好个姐儿,竟生得越发俊了。咱还记得那一年见着你,你还在奶娘怀里喂乳哩。咱们今天也没有别的做见面礼儿,咱将这副镯子送给你罢。”说着,便从腕上除下两支镶嵌珍珠的金镯,替她轻轻套上。笑道:“这圈口儿倒还合得呢。”

卜氏笑道:“怎么又多谢你赏他物件,你看仪儿长得还好,你如不弃嫌,便给你做媳妇儿罢。”卜氏刚说到此,只羞得个淑仪粉脸再也抬不起来。又被那少妇扯着手,要走又走不脱,偏生那玉哥儿,两个小乌眼珠滴溜溜的向自己身上飞过来,此时众多仆妇,都有些暗暗发笑,不打紧,内中只恼坏了一个云麟,听见卜氏说出这话。好像兜心打了一拳,顿时面色更变,耳朵里嘤嘤的再也听不见那少妇回答的甚么话。内里的人也不曾留心,云麟三脚两步已跨出上房。才走到大厅檐下,只见纵纵横横都摆着无限的轿子,轿夫跟役,嘈杂得鸦飞雀乱。云麟走入轿子裆里,左绕右绕,再也绕不出去,一时性起,用脚将身边一顶轿子踢过一边,内中有个轿夫便跳起来骂道:“那里来的野人,你好大胆,敢把我们富公馆的轿子碰坏了,你须知道前任山东兖州府不是。……”

云麟听见轿夫泼口便骂,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,只怒道:“该死的畜生,该死的畜生。”说到此只有抖的分儿。却好伍晋芳正打从外边走进,已知道他的表妹卜书贞由湖南迁到扬州。刚走到内里,忽见云麟如此模样,又不好意思发作。富府轿夫便回头对着自己跟人说道:“怎么,我们的人呢?也不将轿子安置妥当了。这是碰了云少爷,若是碰坏别人,怎么对得起人家。”说着,又笑对云麟道:“不曾伤了那里么?何必匆匆就走,稍停一歇也不妨。”云麟也只好就此罢手,说道:“还不妨事。我因为内里有女客,也不耽搁了。”且说且走,一路思索暗暗恨道:“今日简直不是会见生客,敢是我的冤家到了。”看那富玉鸾的神态,又美丽,又有钱,又有声势,我那里还能比配得上。无怪仪妹妹的祖母看中了他,怕就是我仪妹妹的心,也保不住不有些活动。又自己唤着自己名字道:“云麟云麟,你若再执迷不悟,怕这条命,要送在这姻事上了。”

过了几日,时刚仲夏。蒲绿榴红,那前任山东兖州府富雨苍的太太卜书贞,已在南河下一带择了一处公馆,前后一共十六进房屋,五座花厅,一个极大花园,母子两人住了一重上房,其余都安插他许多仆婢。他的婢女之中,有善歌的,有善舞的,没事时辰,便陪着太太谈笑。有时高兴,随意派一二人弹唱,真是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,卜书贞也请过卜氏婆媳几次,内中单表还有一个人,是同卜书贞算有世谊。你道是谁呢?便是何其甫的夫人美娘。诸君想还记得美娘的姨兄章溶,前二十回书中表过,他是在山东兖州府充当刑幕,那时便是富雨苍在那里一麾出守,后来雨苍病故,章溶仍为后任聘请,这是美娘知道的。章溶母亲业已去世,大小姐章红红,亦远随其夫翁欧阳进明赴任。二小姐章绿绿,三小姐章翠翠,却还都嫁在本地绅宦人家。闻得卜书贞到此,大家都来拜会过了。美娘闻得这个消息,特地也择了一个日子来拜会卜书贞。卜书贞是个爽快的人。一见美娘便大加赏识,殷殷的留美娘住了几天。

这一天天气炎热,卜书贞邀美娘在花园里水亭上坐着,见那池里的新荷,已渐渐冒出小朵儿。卜书贞背后立了四个婢女,一递一递的打扇子。卜书贞笑道:“这长日没有事儿,谁耐烦得。好姐姐,咱同你吃一杯酒,你须依咱。”美娘笑道:“我不及太太的量大。”卜书贞皱着双眉道:“这又算甚么呢!须醉不杀你。”卜书贞话未说完,那廊下的仆妇早一叠连声唤着摆酒。霎时间便走进几个俊俏小厮,调排桌椅。卜书贞又望着一个仆妇道:“你们传咱的话,快去将伍少太太请得来,咱们大家讲讲话儿。”

不多时三姑娘果然来了,卜书贞笑道:“阿呀,怎么你不同你家那位文绉绉的先生一齐来。”三姑娘笑道:“你那里请他的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咱们体己的人,还要请吗,咱知道你深恐咱请不起客呢。老实对你讲,像这样的请客,还请不穷咱这份人家。”正说着,酒肴齐备,三个人便参错坐下,那些婢女早在亭子下边一带芳草上面,大家吹弹起来,你哗我噪。卜书贞看着微微含笑,猛回头望着三姑娘道:“听说咱们这镇江地方新辟了商埠,是很热闹的,你几时请咱去走一趟。”

三姑娘笑道:“不瞒你说,这地方我还不曾去过呢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怕是说谎。你放心,咱不要你请,咱来做个小东,约咱们这一班姊姊妹妹,去瞧个戏儿,吃个大餐儿,跑个马车儿,只是咱嫌着人太少,耍得不爽快。你若是有别的客,替咱约一约,咱便感你不尽了。”

三姑娘被他这一说,很有些羞愧说:“你这人也太暴躁,谁还说不肯请你呢?”卜书贞笑道:“罢罢,咱偏不要你请,只要你替咱约人。如今是你同何嫂嫂,章家二妹妹、三妹妹、还有那个女先生朱二嫂嫂。”美娘笑道:“你这称呼怎讲?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呢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呸,咱眼睛须不曾瞎,他同咱二哥哥的神情,咱一眼看见便明白了。便是她膨胀的那个大肚皮儿,怕还是咱二哥哥下的种呢。”又笑道:“咱这个嫂子,真是宽厚不过,便容得二哥哥这样胡做。不瞒你们说,先夫在日,任是咱养着这些粉头,他也不敢染一染指儿,咱对他常讲,咱说你若爱上他们,你也要让咱选一班男子开开心儿。他听了这话,他也舍不得将咱让给人,咱老实也不肯将人让给他。”说罢,抚掌大笑。美娘及三姑娘也都笑起来。卜书贞又笑道:“闲话缓讲,咱才讲的,连咱统共才有六个人,还有谁呢?嫂嫂你不是说有一位大姐姐呢,咱也想得会一会。”

三姑娘笑道:“使得。还有我们嫂子。”美娘笑道:“还有你家大姐姐的亲家周太太。三姑娘笑道:“罢罢,你不必作孽罢,引得来给人家发笑。我们这位妹妹嘴上又不是肯饶人的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这是谁?咱到不曾听你提过。”美娘笑道:“这个人一来,你太太可不用看戏了,头一句便是乡里亲家母进城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妙极了,快约她过来,不来咱是不依的,这件事咱全交在嫂子身上。咱们这份人虽配不上大观园,至于刘老老却少他不得。咱们议定,就是明天动身,咱吩咐他们预备船只去了。”三姑娘笑道:“你也太忙,别人家及不上你这咄嗟立办,至少也要限他们五日,才预备得来。”卜书贞道:“好嫂嫂,你不用刁难,就给你三天限罢。你将咱的媳妇仪姐儿带来。”美娘惊道:“你们几时结亲的?”三姑娘笑道:“你信他呢,我们那里高攀得上。”

卜书贞道:“怎么你还不答应吗?哼哼,若不是咱看这仪姐儿生得俊,咱还不同你讲呢。你仔细着放着咱们这样人家不给,除非是送到皇宫里当贵妃去。”三姑娘笑道:“你口口声声喊她做媳妇儿,她还好意思到你这里来。”又望着美娘道:“如今我们要替她分头请客,章府上两位小姐,是交代给你,其余的都是我包办罢。如今我们也不吃酒了,留着量到镇江酒馆子里吃去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好好,你滚回去罢,我也不留你了。”美娘也便起身要走,卜书贞道:“怎么你也忙起来了?”美娘笑道:“限期紧迫,我也要回去料理料理。”卜书贞笑道:“也好,咱后天听你们二位的信。……”于是美娘别了卜书贞,一径回家。

三姑娘却先顺道到云麟家中来约秦氏。秦氏因为云麟的姻事,姊妹之间,便不似往时亲热。三姑娘将卜书贞请过江顽耍的话说了,秦氏不敢答应,说要等麟儿回来,同他商议。三姑娘知道秦氏为人忠厚,也不相强,但说了一声:“姐姐在家,好得也没有事做,出去逛逛也使得。”说着她就走了。秦氏果然等云麟回来,将这话告诉他。云麟怒道:“芝麻大的一个知府,便这样作威作福,甚么她高兴出去走走,也要强派着人家去陪她。我们家虽穷,难不成是该在她府上当清客的。母亲快不要睬她,你不曾亲眼看见那个妇人的气习呢,飞扬浮躁,简直没有一点大家风范。学得几句京腔儿,只管咱呀咱的闹得人头疼。三姨娘要去,你只管让她去罢。”

秦氏点点头说:“你的话也不错,我犯不着白打搅人家去。”于是次日便打发黄大妈去回信,三姑娘笑了一笑,也不曾说甚。却是此处朱二小姐及何氏都也高兴,愿陪着卜太太前去。三姑娘又用了自己三封帖子,差了一个爷们到田家绣货铺子里去请周氏。周氏头一句听见伍公馆打发爷们到此请客,她先大大吃了一惊,心里便有点突突的跳,继而听见又说是甚么前任山东兖州府太太请的,她便立脚不住猛的栽倒在一张椅子上,喊了一声佛,又疑惑是自己在此做梦,狠狠用手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,觉得有些辣痛,才知道是真有其事,一张嘴又裂开来哈哈的笑。伍家爷们见他如此模样,到吓得呆了,尽管站着。周氏此时正在神思迷离,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。还是绣春走出来说:“回去禀覆你们太太,我们太太想是准来的。”

伍家爷们这才走了,绣春还捏着一把汗,深怕周氏嗔怪着她,替她擅出主意答应了人家。复行缓缓的问道:“娘呀,我家姨娘请你老人家到镇江,娘还是去不去?”

周氏跳起来拍手笑道:“阿呀,这还好不去吗!天一般的人来赏脸给我,我敢有半个字儿违傲么。姑娘你的年纪轻,知道甚么轻重。做过知府的太太,都是玉皇大帝殿前玉女下凡,一到夜晚,天上还现出他一座明晃晃的星。”又笑道:“算命的莫说他没有灵验,我切记得我小时就有算命的说过我交到四十岁上,便要遇着贵人,我今年不刚刚是四十岁么。但是一层,我去是要去,总觉得有些羞人答答的,见着她说甚么话呢?我有一个法子,我先去请教请教间壁邻居。况且这件事也不可不使他们知道。”说着,便扭着屁股出去了。他见了人却又不好便直说出来,故意水转山遥的说了一大篇话,才打到本题,又似乎委曲了自己一般。别人也便恭维了一阵,周氏好不得意,又跑回家,田焕也知道此事了,笑对周氏道:“啧啧啧,爬上高枝儿去了,亏你敢公然答应着便去。若是我,老大将这颗脑袋望腔子里一缩。”

周氏沉着脸叹道:“我的人呀,我所以各事比你强些,就在这些上面了。你莫说别的,你便是遇见一个当坊地保,你也不敢不垂着双手同他讲话。如今这一去,怕你还不跪着见我。”田焕到此,已是乐极。便涎皮嘻脸的笑道:“好奶奶,休说这样话,我那一夜儿不是跪在你的身边呢。”周氏啐了一口道:“呸,媳妇儿还站着在这里,你嘴里嚼甚么蛆,你休要同我扯三话四,你须知道我这一趟出去,不比寻常,须得多带些洋钱在腰里使用。”田焕猛然听得周氏向他要钱,便吃了一吓,急得笑道:“阿呀,这还要用钱吗?我替你打算,没的不要引人家生气。一个知府太太还少钱使用,要你寒酸样子带着钱在身上。她一时翻过脸来说你瞧不起她,拿张名片儿,将你送到县太爷那里去,管教还要吃几十个皮掌嘴呢。在我看,老老实实给她个两肩荷一口,吃了她的抹抹嘴就走。你若是真不过意呢,便在地上磕他老人家几个响头,到还使得。”

周氏知道田焕脾气,硬生生的要他拿出钱来,他死也不肯,便自己打定主意,也不同他多话,只管摇头摆尾,在堂屋里学走着官步儿。一会又望着供的家神福一福,一会又呵着腰撅着屁股,似乎同人讲话,呢呢喃喃,听去也不甚清楚。绣春在旁边,看着暗暗发笑,又深愁周氏欢喜疯了,便盈盈的装着一杆旱烟送过来。周氏才将烟袋儿接到手,猛然触起她一件心事,平空的跳起来,说道:“这是怎么好……这是怎么好。……”转把绣春吓了一跳,问道:“娘心里觉得怎样?”

周氏道:“我可想起来了,到那一天,别的太太们,谁也没有男跟班儿,女跟班儿一大堆的围着,我可是一个孤鬼儿,上船下船,谁来搀扶着,真是一个老大丢架子的事情。其实我呢,这双大脚,那里要人扶持,不过既然同着这些官太太儿一路走,这种排场,也少不得,若不是你的姨娘认得你,我倒好将你妆扮一个小丫头。如今。……”

周氏说到此,只管用手在头发上乱搔。忽又拍手笑道:“有了有了。王大嫂子在家,正苦生意淡泊,我何不将她约得来,同她商议,叫她装着我用的一个仆妇。又有得玩,又有得吃,临了总该还落得几个赏号钱,这再没有比此种快活的事,料他再也不会推辞。”说着,便一叠连声叫人去请王老老。王老老一会子已走得来,拍手打掌望着周氏笑道:“我的菩萨太太,你怎么有这种福气,重重叠叠的喜事都来赶着你,以为你总该记不得我这老货了,不料你还这样宽洪大量,巴巴的还叫人来请我。你有甚么话,只管分付罢。”

周氏此时已被王老老几声太太,叫得骨软筋酥,不由的笑道:“好嫂子,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,想同你斟酌,不知道你还答应不答应?”王老老道:“答应答应,除得我这几根老骨头没有人要,其余的你分付我怎样,我便怎样,垫腰捞毛拉皮条马泊六我都还干得来。”周氏笑道:“不是不是,我请你的事,比你才说的容易得多呢。我想我们这扬州府的府太太常坐着大轿儿在街上走动。前面有许多旗儿,伞儿,小么儿,敲着锣儿,跟轿子的高头大马儿,好不威武。这谅必是你曾见过的。”

王老老点点头。周氏又道:“这请我吃酒的卜太太,就是同这扬州府太太一样。”王老老将舌头一伸,说:“真的呀?”周氏又道:“怎么不真。她说我们田老板虽然是个生意人,没有出息,知道我却是一个有福气的,不知道那糊涂月老怎么把个婚姻簿子填错了,以至叫这乌鸦占着我这凤凰,卜太太镇日的咳声叹气,替我抱不平儿。所以他便打发人来,恭恭敬敬请我。她也知道我家中没有用着仆人,在她意思,便想送我几十名丫鬟来伏侍我,我细细想着我收了她的丫鬟,原不打紧。我却想着你,可怜做梦也不曾到那镇江去过。我便同我的媳妇儿商议,说还是请王大妈妈陪我去一趟罢。只是要委屈王大妈妈些儿,外面人问着,便说是。……”周氏说到此,良心上也就有些说不下去,只管有些支支吾吾的。不料耳中忽然猛听得崩东一声,周氏吓得跳起来,说声阿呀。欲知后事,且阅下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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