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仙人岛的教主,因闻空中一声霹雳,退入后宫,众僧人亦都逃躲了好些时,等着并没动静,一个个才渐渐的走拢来,都诧异道:“方才分明打了一个雷,倒不见贾仙人来到,难道他须知我们议他,放个空雷来吓我们的罢。”有一位叫做达赖的,眼光最快,忽然指道:“咦!那边屋上的鸱吻倒下来了,只怕这雷声,就是鸱吻撞碎在石上的声音。”众僧不服道:“断然是贾仙人一雷,把这鸱吻打下的,不然,那有这般大的声音。况且鸱吻也不会无故落下。”众僧将信将疑,去请教主出来,教主回说头痛发燥,不能出来。岛中的事,请他们公议施行罢。

众僧议定,只有达赖胆大些,推他出头,领了九位僧徒,找着麻哈思,要他领去见贾希仙。麻哈思道:“那贾先生,我有三年没见着他了,不知在城里做些什么事情,弄得大家去投奔他,除掉我们两家珍宝店外,岛里竟不见一个人,如何是好?”达赖道:“我正为此事要去探访他。”麻哈思大喜,便领了达赖一干人,走到镇仙城城门口,都有警察兵站在那里,腰里插着佩刀,肩上掮着洋枪,雄赳赳的问道:“你们是那里来的,干甚么事,说明白了,登了簿子,方可进去。”达赖吃了一惊,往后退行几步,那九位僧徒,要想奔回,被麻哈思拦住,捱身上去,把来历说明,警兵放他们进城。麻哈思道:“你们千万不要胆怯,贾先生是讲道理的,他决不无故害人。”达赖放大了胆,一路行去,只走了三五十步,便有个警巡兵站着。那街道又阔又干净,那盖的房子,都临着街,没有围墙挡着,只几棵树围绕而已。达赖见这光景,觉得别有大地,忖道:怪不得我们岛中人要来,原来他这城里,这般有趣。麻哈思到处访问希仙的住处,有人领他到希仙住宅边,也不过和民房一般,只多挂了一面龙旗。

原来希仙诸人,同住一处,此时都不在家,到学堂里教书去了。麻哈思又叫他领导,直到学堂。只见一座总门,匾额上是“再造学堂”四个金字,走人总门,便是一片草场,足有十来亩宽阔。草场前面,便是三所大房子,一排排的讲舍卧室,三所房子都有总门,门上挂着牌子,什么蒙学、小学、中学三处。麻哈思找着个把门的,叫他前去通报,半天才出来回道:“贾先生在那里教书,请众位在客厅上坐等罢,他要到午初才下课哩。”麻哈思莫名其妙,只得领了众僧,跟着那门上的人,走人前面花园里客厅坐下,自有人送了茶来。麻哈思、达赖久坐无聊,踱出花厅闲要,只见满园花草,有红有白,有绿有紫,一股幽香扑入鼻中,夹着几棵竹树,引着一阵阵的清风,觉得身子都爽快了一段。达赖道:“这些花木,我们岛中,为什么没有,莫非他在外洋带来的么?”麻哈思道:“岂有此理,花木如何带法,况且我见他们来时,都没有一盆花一棵树,这一定使了法术,把我们岛中的花木弄了去,变了种的。”猜疑一阵,恰好门丁走来报道:“贾先生下课了,请诸位去吃饭。”麻哈思只得领了众僧,跟了门丁走到里面。

原来一间大屋,排着无数桌椅,学生都在那里吃饭。麻哈思和众僧占了两桌,有宫侠夫、方仲亮相陪,饭桌上有些鸡鸭等味,连麻哈思都没有尝过,问起来,才知是希仙从外洋带来的种。饭后仍入客厅,希仙才来见面,问其来意,达赖欲言又止,还亏麻哈思一一代为说明。希仙道:“我并不是要收你们教中的百姓,只是可怜你们百姓,生在这荒岛,一些学问没有,徒然信了神佛的荒唐话,懵懂一世,而且卫身的饮食器具,一无所有,人生如此不太苦了么?我因发了这个宏愿,要替你们教养百姓,毫没歹意,休得疑心!我如今同你们去看来,便知在此地的快乐了。”说罢,便引麻哈思等一于人,先看学堂,果然课堂卧室,收拾的十分整洁,床帐被褥等类,都十分干净,那课堂里图书具备,都是希仙设法印的。看完男学堂,又去看女学堂。说也奇怪,那些岛民,从前是面黄肌瘦的,如今一个个体干强壮,面皮转红。希仙又引他们去看田亩,只见弥望青葱,都是新麦,场上堆着许多机器。希仙一一指点,这是有轮的来,这是耙车,这是割稻车,这是打稻轮机,又说我们这种田,是用化学家里必格的法子,考察地的原质,配上粪料,所以收成的五谷,分外比人家多,一亩地能养十来口人哩。达赖、麻哈思均不住口的赞叹。又引他们去看矿山,只见一车一车的煤铁,运出来的不少,就近就有什么生铁厂、熟铁厂、炼钢厂、机器厂等类。又引他们去看织布局,只见那轧花的机轧花,纺纱的机纺纱,织布的机织布。麻哈思取一匹布问道:“这究竟是什么原质?”希仙同他们到堆花的地方,取出一朵朵的花给他看道:“这花出在田里,也是我带来的种,因他性本柔软,可以引得长的,用来织布,缝做衣服,极为温暖。比你们用野茧的丝做衣服,不便当得许多吗?还有蚕桑一法,未及创办,其他制造的物事尚多,须待学生学成,方能开办。”说罢,又同了麻哈思等人,到了议政厅,劝他们道:“你们回去告知教主,莫如也来就学,一般过安乐日子,不强似守着这个荒岛,忍饥挨饿,被暑受冻,那般困苦么?我还听得人说,你们唤我做仙人,又道我能打雷,不知这些妖言,从何而起?如今快莫多疑,赶快来这里就学,能把你们那些寺院。一齐改做了学堂,那更好了。”一夕话,说得达赖将信将疑,和麻哈思众僧,回到岛中,奏明教主。

是日,众僧齐到,大家听了达、麻二人的话,都不信他道:“自从开天辟地,也没见过这些东西,他们除非真是仙人,才能造得出来。一亩地那能养到十人,只怕一人都养不活,休要听他们瞎说。”达、麻二人无奈,只得答道:“你们不信,都去看过便了。”众人道:“随他怎样好,我们的教法,总要守定,不可见异思迁的。如今仓里的米,足够我们一世吃,大家耐着苦过活罢了。”教主准奏,叫他们安分守己,不要离了寺院。麻哈思、达赖奏道:“我们两个人,情愿到镇仙城去就学。”众僧大怒,当时把二人捆下,各打了一百戒尺,收入监里。不提。

再说这年夏间,希仙的学生卒业,希仙便开了讲堂,聚集众人演说道:“你们学虽未成,但是粗浅的道理,已经知道,如今我要替你们设法个长久快乐,但是这镇仙城地方狭小,如何养得起这些人?我想你们岛中,尽有空地,可开的利源也不少,听他荒着也觉可惜,我要率领你们去见教主,把地给你们耕种,一面读书,那时各有职业,免得将来饿死,不更好么?只怕你们教主不依,你须要同心一意,力争一番才好。”众人一齐举手答应了。当日希仙领了大众,到得岛里,依然走入麻哈思家,只见门口贴了两张封条,还有竹片十字式钉着,分明里面没人。希仙诧异,再走几步,有一家小小房子,里面女人住着。希仙走去问信,原来就是麻哈思的妻女,哭诉道:“只因我丈夫要到什么镇仙城去,被僧官打了一顿,收入监里,两个月没放出,不知死活存亡,又不敢去探望。我母女二人,靠着洗衣服得些柴米度日。”希仙安慰他一番,那些岛民听见了,到底就学未久,野蛮性质未改,当时大怒,分头到各寺院里,把僧人个个捉到街心,拳脚交下,打个半死。幸被希仙喝住,不然那些僧人,都要被他们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。众人道:“一不做,二不休。”索性赶到监里,把麻哈思、达赖放出,又把教主挟到当街。那教主只是叩头乞命。希仙道:“大众听清,今天这般举动,虽然没甚不合公理,但是你们教主,平日待你们是好的,也还不可过分。我有个道理,岛东一带,都是寺宇,如今把教主和众僧官送到那里去住,每月给他粮食,养老终身,只不许出来管事。所有岛中房屋田地,待我查勘过了,给你们耕种居住。”众人拍手的声音,震天价响,果然把众僧送人寺中,只留下达赖一个。

希仙这番经营,更觉烦难,直闹了一个多月,各事才有些头绪。又叫人把神宫毁了,改做上议院,又建了个下议院,又就岛中地势,建了一个城,名为北城,把自己据的城,改名南城,就把北城居岛民,南城住渔户,众人推希仙做了岛主。希仙就命他们公举各部官,众人举慕髯做了农部大臣,举东方仲亮管了警察部,卢大圜管了邮政,邝开智管工部,欧孟核管学部,宫侠夫管刑部,希仙依了他们多数人的主意。正在分拨才定,只见外面许多女子,带了些孩子,来到上议院门口啼哭。希仙叫他们进来,问其缘由。原来都是僧官的妻子,一齐哭求道:“我们虽是僧官家属,本有心来学的,只因丈夫禁阻,不得自由,如今教主僧官,一并斥退了,我们将来没得靠山,不是活活的饿死吗?总求岛主提携。”希仙道:“此时学堂一齐毕业,你们程度不及,只好另开一个学堂,待我办好房屋书籍,再来招呼你们便了。”众僧妇均叩谢而去。希仙把三十三位同志里挑出二十位做教员,预备学堂讲授,自己和慕髯、仲亮等办理岛事。

管轮船的驾长禀道:“我们来的那条轮船,还在口外礁石上哩,要不早些起他出来修理,只怕机器锈烂了,成了废船,岂不可惜?”希仙道:“正是,我正要问到这句话。那轮船是我们出口通商的根本,不可听他锈坏的。”希仙和工部商议,叫那几个驾长教练出来的工匠,一齐驾了小船,又携带一班泅水的岛民,同去查看。隔一日,大家回报没法想,希仙亲自前去,方才想出主意,叫运了无数棉花包,去把底舱堵满,命泅水的下海凿断礁石,果然并不进水,好容易驶人岛里,用机器把船起了上来,众工人一齐动手,修补好了。

希仙就想贩货外洋,集众议道:“我们岛中货物充足,可以出去通商了,我想通商的利有数端,一则以有易无,二则可以知道各国的新法,三则可以招致些客民来,免得岛中人数寥寥,不敷作工之用。”众人俱以为然。希仙命检点货物,还是珍宝居多,纺织制造各物,未能齐备,不敢到别的大国去,只从布哇、长崎、上海几个码头上贸易,派了卢大圜总理其事,又有三位同志的人,萧子颖、祝宝三、耿尔介同去。临行时,希仙再三嘱托大圜,替他到湖北去访问家属,同来岛中。大圜也有家眷在广东,所以商定了,先把船开到中国去,大圜究有私心,就叫船主先开香港,入了港口,停下轮来,只见许多广州人跳上船头问道:“你们是那里来的船,为什么不上关完税?”大圜道:“自来此地,没有税关,我们初到,不知就里。”那广州人道:“你原来是我们同乡,要是别处人,就拉你到关上议罚去,你不知道么?本地的商人何是仁老爷,在总督前上了条陈,新设这个关,归他承认每年税银一百万两。你的船已开过关口一尺,照例开过关口三尺,便要罚的,我们同上去,商议个办法罢。”大圜无奈,只得送了他们每人大洋二十元,并皆欢喜,同到关上写栗房,把大圜来完税的话回明。只见何是仁把眉头一皱,把眼皮抬起,瞅了大圜一眼道:“他的船不是已经过了关吗?”签手连说没有,何是仁怒道:“我不信,放划于过去看。”签手没法,只得招呼划于,扶着何是仁下船,大圜同去。正是:

媚外心肠何日化,征商税则此时添。
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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