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爱云要拟强迫教育的章程,从此天天商酌,就拟了许多条数:一女校舍均借庵庙,不必另租;一女教员都任义务,轮流走教,概不送修;一女子父母不准女子进学堂,每学生罚洋五元;一每学生操衣书籍等费每月仅收小洋三角,一概不收金;一堂中概不住宿;一每堂只请管理员一人,酌送菲薄修金;一堂中经费不敷,先由各学堂津贴;一女学生毕业年限暂定三年。章程拟毕,爱云就送给各女教员看看,各女教员看了个个赞成,个个说好。爱云哈哈一笑,便道:“能够办得成功,也好造就二千个完全女子出来。这就算强迫的起点。但是这几天年假已近,各学生都要大考,且从缓再议罢。”不多几天,爱云逐科考校,亲自评阅,认真到了不得。等到考毕,随即放假不提。且说李固齐自从上学期进堂,到了年终,已经毕业,居然得了优等文凭,并且就派教员位置,心里好不喜欢。暗想:我从前这样顽固,娶了爱云这种好老婆,还不和她恩爱,还要骂她打她。我如今入了学界,才知道中国女子实在无用。就是论到上等社会的女子睡得很早,起来很迟,也不治什么生业,专门做梳头缠足那些事情,这半天光阴,已经错过。还有那些呆笨的女子,连梳头也不会得,那男子要她装饰,只好替她雇人代梳,岂不成了废物?至于下等社会的女子,格外愚蠢,世故人情一些不懂,虽则做些赚钱事情,每天也不过数十文铜钱,怎样能够自立!唉,这种女子既然要靠住男子,应该要受男子的管束。心里想得明明白白,等到放假回家,就和爱云格外亲睦。爱云问道:“你的文凭可是最优等的么?”李固齐道:“最优等只有五名,我是优等第二名。”爱云道:“照你的程度看来,应该列最优等,但是体操分数你还未到及格,所以略吃亏些。

你明年进了学堂好好去热心教育也就算得发达。”李固齐道:“这是你劝我向学的好处。从今以后,我和你都是教员,两相投契,岂不好呢?”爱云道:“俗语说得好,夫妇本是同林鸟。

照你从前那种情节,真正变成了怨女旷夫,却迟了一年和好,你知道么?”李固齐笑道:“这是我错,我从此天天补情,将你的无底洞拿来补满,也算得有情人呢!”爱云听了便转正色对道:“你又来和我游话,我很不喜欢。你前年说我如果不通,你再替我通一通,这是什么话!不要学那种无赖荡子才好。”李固齐道:“我不过讲讲笑话,你千万不要生气。和我你虽迟了一年和好,只要竭力从事,也好补从前的缺点了。”爱云一想,如今固齐这样开化,将来能够永远和好,如交枝连理一般,那就好到了不得,便答道:“西国的夫妇,何等和睦,出则携手,入则并肩,照这样看来,便知道平权夫妇的爱情好到极点,那些野蛮夫妇的苦楚不待言了。”李固齐道:“如此我就照办。”

随即拿笔写了一首七绝诗。其诗云:

大家举止自端方,不比青楼窈窕娘。从此情天弥缺陷,双飞双宿即鸳鸯。

爱云拿来一看,暗想:他和我这样恩爱,倒很难得。当下就拿笔和他一首七绝诗。其诗云:知君意重又心长,正是天台有阮郎。

但愿热心施教育,休将儿女恋闺房。

李固齐拿来一看,暗想:爱云的主义正是和睦之中再加勉励,是文家的加一倍写法,好极好极。便笑道:“我有一句话,从前早经和你讲过,就是骂你正是爱你那句话,和你的诗意相符。你在那时还未细想,所以和我反对,真是误却一年爱情了。”

爱云刚才想答,只看见一个女子进来。爱云连忙立起,出去一看,原来就是岳趋星。爱云随即请她坐下,便问道:“姐姐从哪块来?”岳趋星道:“我从家里来。沈振权已经去世,妹妹可知道么?”爱云听了这句话,呆立了半晌,便问道:“究竟哪一天死的呢?”岳趋星道:“是前天才死,昨天入殓的。”爱云一句不晌,想到从前的感情,不觉双泪下垂,便道:“振权师母待我不薄,她生病时我也没有知道,如今又没有去送殓,这也是女学生的缺点。我改天开个追悼大会,使学界女子人人拜奠才好。”岳趋星很表同情,点首称是,又劝了爱云几句,说完就走。

爱云就将开会的意思告诉李固齐,随即叫固齐去借泰伯庙,要在那庙里开会。李固齐还未会意,便问爱云道:“别的地方都可借用,为什么定要借泰伯庙呢?”爱云笑道:“这个主意你却没有细想过,苏州地方当初就叫蛮方,那些人断发文身不知文化,自从泰伯到了这块,逐渐开化起来,这就是文化的起点。况且我从前和你血战,全仗沈师母一片热心,细细开导你一番,你渐渐去迷生悟。如果没有沈师母,我和你终身反对,哪有今日这一天?《诗经》上说‘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’你可知道么?”固齐道:“真不错,真不错。我就去借罢。”

到了次日,固齐就到泰伯庙去借定。回到家里,对爱云道:“庙已借定,随便哪一天开会就是。”爱云一想,这几天年关已近,年内开会似太匆促,且到明年再开罢。心中打定主意,过了新年初旬那几天,打算就去开会,订定元宵日。一面找人去分传单,一面预备开会那些事情。一番忙碌,却也不在话下。

有一天是上灯令节,李固齐忽触念道,他借吴泰伯庙,既是开化南蛮的意思,照这样想来,可见元宵开追悼会,总是沈振权热心劝我,使我们夫妇团圆的意思。大约总被我猜着,否则十四十六这两天都好用得,为什么拣定元宵呢?正在思想间,忽然微笑出来,适被爱云看见,爱云便问道:“为什么事好笑?”固齐就拿这意思说明,爱云笑道:“这一层意思我却没有想到,你既然代我设想,真是启予的子夏了。好极好极。”

两个又谈些开会的事情,倒是投契得很。爱云道:“如今教育部谕男子开会,女子不准进去,女子开会,男子不准进去。这都是男女有别慎重嫌疑的意思。你千万不要到会里来呢!”李固齐道:“这个自然,何须说得。”

到了开会这一天,爱云一早起来,梳装已毕,就去赴会。

不多一刻,只看见学界女子陆续进来,不拘女教员、女学生,差不多统已到齐。爱云先拿自己开会的宗旨,沈师母教育的苦心说了好一会儿,说毕就和那些女子一齐拜奠。礼毕之后,爱云放声大哭,如丧母一般。好些女子看了都说道:“师生情意,有这样莫逆这倒难得,竟有代为陪泪的。”爱云收了眼泪,又对各女学生演说一番,便道:“今日的女学生即是他日的女教员,他年妻道母道都从这里做起。可见做学生的时候,正要上紧用功,与其和男子争权,不如向自己争学。如果学有成就,非但说文明男子说不尽的欢爱,就是寻常男子也不敢用野蛮手段,压力就无处用了。到那时男欢女爱自然和睦起来,哪有这些冲突?照此说来,列位姐姐妹妹哪里可以不学呢?”大家都说正是。又谈了好一会,随即散会。

爱云回到家里,李固齐便问道:“今天到会的人多不多呢?”

爱云道:“个个到齐,总算一场热闹。”随即接下去道:“沈师母的教法好到了不得。如今还不过三十余岁,无奈天不假年,不能竟她普及教育的宏愿,这也是一桩恨事。如果各女教员人人能够这样教育,女界哪有不发达?我和你都入学界,你去热心教男学生,我去热心教女学生,中国男女学界前途幸甚!幸甚!这才算得夫妇平权,文明进化呢!”如今作书的人,千言万语都是描写文明女子应配文明男子,逃不出振兴女学四个字。阅这部《娘子军》的女子快快去学罢。

第十二回加批师范毕业生何等荣耀,当时夫妇爱情不言可喻,故作诗唱和,一则于尊敬中寓恩爱之意,一则于恩爱中寓劝勉之词。公义私情两无遗憾,得此方是文明伉俪。追悼会本系寻常礼节,爱云如此痛哭,其师弟之感情可谓至矣。此回收束完密,能将全部宠罩,不枯率,不宽泛,令我叹观止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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