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探春在楼上,黑暗中出其不意被人抱住,一惊非小,不觉大叫:“哎呀!”只听见两人哈哈大笑。周大奶奶们赶忙上前细看,原来是梦玉、梅春两个笑做一团。荆姨娘道:“仔吗你们躲在这儿骇人?若是在楼梯上,不骇的都栽下去?你两个小祖宗真会闹事!”探春道:“你摸我一个心跳到嗓子眼儿上,这是何苦呢!”梦玉笑道:“我给姐姐揉揉,你明日也骇我一磨儿,出姐姐的气。”梦玉说着,给探春在胸口上揉了几揉。探春在他手上掐了一下,说道:“怎么天生你这样讨嫌东西!你两个到底在这里干什么?”梦玉道:“绪哥同桂兄弟要四姐姐的神弩,不知他藏在那儿,同魁兄弟怎么央及总不开门。

刚要走下楼去,听见姐姐来了,我又折上楼来,刚才骇了姐姐一跳。姐姐,你别动恼,我给你打两下出出气。”说着,将头睡在探春怀里。探春将手摸着他脸道:“谁恼你!骇死了我这苦命姐姐,要你偿命。”拉着手道:“等着同我下去。”

周大奶奶忙去叫门,里面嫂子们开门笑道:“我几回要开门,都叫姑娘们拦祝不是姑奶奶来,再别想着开门。”梦玉也不听说话,先进房去,见珍珠姐妹四个看牌,笑道:“听着咱们央及,装不听见。我摸摸你们肠子是铁的,是肉的?”说着抱住珍珠,向胁下乱抓。珍珠笑作一团,不能喘气。梅魁同芙蓉闹成一堆。蟾珠、友梅赶忙躲在探春同两姨娘背后。周大奶奶两处去拉,姐妹几个笑的要死,彼此坐下喘息。珍珠道:“你怎么好好的又闹到这儿来?这是那一股子的劲儿?”梦玉道:“谁叫你们躲在这里,到底是个什么缘故?”芙蓉道:“咱们爱住那儿,就住那儿。不用你管,真是扯臊!”

探春笑道:“咱们忘了正经话,尽听你们混闹。”随将老太太同大太太吩咐的

话说了一遍。并说宝钗十姐妹还未上来,老太太十分惦记。梦玉道:“那天我原要同去,叫老太太骂了一顿。倒让海姐姐们拢共拢儿都去,任他们性儿不知逛到几时。可怜我两个月不是探姐姐管我,竟像是没有主儿的游魂。”荆姨娘笑道:“再隔三天,又添了四个主儿。”梦玉道:“我也不下楼去,随姐姐妹妹嫌我也好,骂我也好,在这儿住几天,同下楼去。”说着,就在珍珠、蟾珠两姐妹炕上躺下。

陶姨娘笑道:“新姑爷闹新姑娘的房,从来没有的新样儿。”

珍珠对梅春道:“好兄弟!咱们两个下棋,别跟着他讨嫌。”

梅春摇头道:“谁爱下棋,我怪困的慌,要靠着探姐姐打个盹儿。”探春道:“我要坐会子才去,让你躺罢。”梅春就在芙蓉、友梅床上倒身而睡。周大奶奶先下楼去。陶、荆两姨娘同探春听蟾珠、芙蓉说那年在荣府帮珍姐姐们收拾行李,晚间失贼的故事一段,彼此赞叹不已。

梦玉、梅春俱已睡熟,姐妹们正在畅谈,见祝府杏贵姑娘走上楼来,笑道:“姨娘同姑娘们好舒服!下面热闹了个使不得。”探春道:“今日有个什么热闹,本家的那几位太太、奶奶们常来常往,谁有工夫去接去送的,只可听其自便。”杏贵道:“本家来的一会儿自然不少。这会儿有一件天大喜事,连四位姑娘都该下去道喜才是。”探春道:“是谁家有天大喜事?”杏贵道:“就是贾太太宅里。”探春摇头道:“太太这里只有宝玉回来,是一件天大喜事。除了这一条儿,断没有大喜。如果真是宝兄弟回来,实在是太太同宝姐姐的天大喜事。”珍珠连声问道:“真个宝二爷回来吗?他是和尚打扮,还是在家一样?这会儿见了太太,不知问起我没有?咳!这是何苦来呢!”

探春道:“去来皆有定数,如果回来亦断不是当年的宝玉。”

杏贵笑道:“实在并没有宝二爷回来。因朝廷垂念开国功臣,将荣国公爵赏给了兰大爷。这会儿节度衙门送了公爷的冠带来,说是明日五鼓在万寿宫宣旨谢恩。你想江姑娘现成一位公太太,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?”

探春点头叹道:“一个公爵几乎被赦大老爷们糟掉,这会儿蒙朝廷恩典赏给咱们二房,真是天大喜事!姐妹们都该同去道喜才是。”陶、荆两姨娘将梦玉、梅春摇醒,各人饮了一盏香茶,姑娘们送上热水擦脸。珍珠姐妹也赶着更衣净手,匀粉掠鬓,换过衣裙,一同下楼来至上房,只见无数人儿正在道喜。

王夫人见探春、珍珠们进来,笑着道:“家门冷落多年,不想又有今日,你们给大嫂子道个喜罢。”探春们先给太太道喜,又给李宫裁道喜,兰大奶奶过去给众位姑娘们道喜。

梦玉、梅春随着众人拜完之后,往巧姑娘屋里来找桂堂。

丫头说同柳大爷刚才出去。转身出院遇着冯佩金道:“他哥儿两个找不着你们,各带弹弓,骑马去逛。说是你们要去,赶忙到教场东沿儿老爷庙里会面,迟了不能多等。”梦玉点头,同梅春忙出垂花门,又遇着惜春回来道喜。梦玉见惜春姐姐打扮的像月宫仙子一样,姐弟们站着说几句客话。两人看着姐姐进垂花门,忙往外飞跑,迎面遇见贾兰,穿着国公冠带徐行缓步而来。梦玉笑道:“大爷!我瞧着你周身上下都不舒服。”贾兰笑道:“这是上朝的冠带,若不拘早晚尽着穿在身上,不成了一幅天官图,像个什么样儿呢?”梦玉道:“咱们去逛会子再来。”贾兰道:“早些回来,别叫奶奶们惦着。”兄弟点头,知道厅堂上处处有人,耽搁工夫,竟走夹道出去。

走不多路,见几乘大轿进来,原来是石夫人、郑太太、鞠太太同着竺太太到周则古家去逛了回来。梦玉、梅春跟着轿子,到垂花门伺候下轿,对石夫人们道:“同兄弟去回拜两客。”

石夫人道:“天已不早,赶着回来,别在外面耽搁。”郑太太道:“周老太太这几天不见你哥儿们去,很惦着。明日偷个空儿去瞧瞧。”梦玉们答应,瞧着太太们进了垂花门,也不及同姑娘、嫂子们说话,转身就跑。来到茶厅,都是祝、贾两府家人、小子坐在那里听差说话,瞧见一齐站起,问道:“两位大爷往那里去?”

原来王夫人待梦玉就如宝玉一样,连梅春亦如亲子。吩咐内外人等不许提姓,只称玉大爷、魁大爷。大小家人听其指使。

贾、祝两家不分彼此,都是家里一样。梦玉见家人们来问,对福儿们道:“马棚下备现成的牲口拉几个出来,我要去找桂大爷们。快些!别耽搁工夫。”众小子答应,立刻去拉了五个牲口出来,说道:“备现成的只有五个。”梦玉、梅春各上牲口,拿派三个小子同去。老家人赵亮、周瑞道:“天已快黑,大爷们找着了固然回来,就是找不着也赶着回来,别叫太太们惦记着。地方宽大,一会儿难找。”梦玉们随口答应,飞马出门而去。

主仆五人纵马往教场里来。小子成儿道:“大爷,这教场有什么逛头儿?演武厅面前昨日还决了两个囚犯,一会儿遇着鬼,那是不当玩的。”梦玉道:“我要到东沿儿老爷庙里去找桂大爷同柳大爷。”成儿道:“东沿儿那庙里,尽是人家寄着的灵枢。桂大爷们又不去上,在那儿干什么?”梅春道:“不管在不在,咱们去瞧。”三个小子不敢多说,放开马走了一会,离庙不远,见那古树枯枝上数不尽的乌鸦、老鹳,夺枝争宿。梅春用鞭梢指道:“你看那树枝上挂着那个风筝,忽飞忽落,真是一幅天然图画。”梦玉道:“那棵老树弯在半天,真所谓长空之虫带虫东。”

弟兄两个一路说笑,已到庙门。此时还是正月天气,转眼日已沉西,晚风刺骨。喜儿道:“庙门并无牲口,桂大爷们一定回去,咱们也转去吧。”梦玉们下了牲口,走进庙门。见大殿关闭,院子里几棵大树罩的阴风瑟瑟。和尚另住一院,绝无人声。

主仆转过大殿后身,四面俱是停灵之所。破门烂??,有关有闭。阶砌上零落纸钱,时住时动。庆儿忽然叫道:“那西屋里站着个堂客,瞅着咱们笑呢。”喜儿吓了一跳,对着庆儿啐道:“什么堂客?想是你妈来叫你。”梦玉弟兄不觉大笑,往西边来,要看那个什么堂客。离那屋相去不远,庆儿叫道:“站着!别往前走。那堂客瞅着咱们笑呢!”梦玉、梅春站住,定睛细看,那破屋里一阵冷风扑面吹来,透入心骨。主仆们毛发皆竖,站不住脚,转身就走。谁知里面跳出一个僵尸,赶来追人,主仆五个往外飞跑。梅春落后,跑的又慢,与僵尸相去不远。

正十分危急,不期外面转进两人,那在前的人眼快,早已看见,迎上前去让过梅春,口里叫道:“不用害怕!”道言未了,僵尸已到面前。那人飞起一脚,只听”噗嗵”一响,将个僵尸踢到。原来那两个不是别人,就是桂、柳两位大爷。弟兄们站住哈哈大笑。桂堂道:“我同绪哥坐在这庙门口,打了一会雀儿。又到庙后山上逛了好大一会,刚才瞧着你们过来,咱们赶忙来找。谁知你们被鬼撵了出来,这样东西,只要打倒,不能再起。若是越跑,越追的利害。”

柳绪道:“咱们瞧瞧是个什么僵尸。”这会儿彼此胆壮,俱蹲在地下细看,是个女僵尸。脸似石灰,两耳直竖;齿白如丁,上下尖利;耳轮下茸茸白毛;发披于背,十分难看。梦玉道:“这僵尸,生前不是平等人家的妇女。你看两耳上带着珠环,身上衣裙款样俱极精细。”喜儿道:“这一双脚,同周婉贞姑娘的一样大。那天当堂将周姑娘的一只脚,发给交他父亲领去。还有周姑娘两块肉,周大叔领了肉,自家拿去埋葬。叫我将鞋送去交给周大婶子,那只鞋刚放在我手心中间。我刚才量这两只脚,同周姑娘的一样大。”成儿道:“不是他们的脚小,实在是你的手长的像熊掌一样,又宽又大。连我的鞋放在你手里,也只好一半。”庆儿道:“你若爱这双脚小,你背他回去做老婆,就是不可看他的嘴脸。”喜儿笑道:“你别说,这堂客生前一定长的不错。你看他身材衣履,定是个很体面的俊人儿。他若活了回来,我一定背他去作老婆。”成儿笑道:“若是他活了转来,再轮不着你。不如你赶忙倒做了僵尸去凑他,这最好稳妥当。”

桂堂们不觉哈哈大笑。只听见有人问道:“爷们蹲在地下笑什么?”众人抬头见是本庙和尚,叫他来看。和尚低头骇了一跳。问道:“怎么一个奶奶们睡在地下?”梦玉道:“正要问你这是那儿来的?”和尚道:“阿弥陀佛!我庙里连个奶奶们的影儿也没有见过。刚才看马的到我院里来点火吃烟,说爷们在这儿。我过来知会,这后院子,自从前年有位官儿将个爱妾的灵枢寄在后屋里,不知怎么成了僵尸,被他害过多少后生,甚不安静。我们到下午就关上院门,不过这边。恐爷们不知,到后院里遇着他怪不好的。他活着是那位老爷的爱妾,死了是咱们庙里的嫌鬼。”桂堂指道:“这就是你说的嫌鬼。”将刚才打倒的话对和尚说知。梦玉道:“你去叫几个工人来,仍旧将他抬入灵枢。他身上衣服首饰一点不许偷去,捆住两脚,再不能出来作怪。”命喜儿交四两银给和尚,除了工钱,余作香烛之费。兄弟们交代已毕,转身回去。梦玉叹道:“僵尸!我有一诗奉赠。”念道:金屋当年一阿娇,我今乍对亦魂销。劳卿着意空相逐,留赠寒鸦伴寂寥。

和尚送至庙门,弟兄们再三嘱咐几句。这会儿上下十人,离庙不远,回望晚烟中,颇觉有阴惨之气。

梦玉道:“今日之游甚为有益。”柳绪道:“我同侣大爷出兵时候,见过多少死人,像这样儿从来没有瞧见。”桂堂道:“只要胆壮力足,不拘什么妖魔鬼怪,只当玩意。我原先怕鬼怕贼,忽然胆壮,膂力一天长似一天,端着百十斤的东西就像是二三斤的玩意。我各自各儿也说不出这个理来。听说松大爷家的寿大哥膂力本事超群出众。”梦玉道:“去年冬间,松大叔差人来送礼,寿大哥寄了一副好鞍革产,一口宝剑,还有你前日瞧见的那张弓,一壶箭。书子上说:有文事,必有武备。

骑马试剑断不可少,他有二十亲随小子俱是精勇强壮,寿大哥每日早晚领着他们演习一回武艺,件件精熟。松大叔很喜欢。

就是彩姐姐时常多病,因此寿大哥寸步不能离开,不然定要差他来瞧老太太。”柳绪道:“几时得寿大爷见个面儿,真是三生之幸。”

梅春道:“聚散自有定数。我倒想起一件事。咱们几家小子七八十个不止,拢共拢儿挑三四十个,交给侣大爷学习武艺,咱们也跟着演习,岂不是件妙事!”喜儿接口道:“奴才头一个要学武艺。那天听见老太太有恩典,说将里面年分深、年纪大、出力很好的姑娘,赏给外面勤谨劳苦出力的小子。叫查、槐两老人家秉公据实开单。奴才名字开在第四,将来老太太恩典,一准要赏老婆。这会儿不赶着学些武艺,等着老婆变了僵尸,我就对着他小肚子儿给他一脚。”梅春失声一笑,往后一仰栽下马来。众人齐下牲口,赶忙扶起。梅春还不住声大笑,说道:“我明日对老太太说,偏不要赏喜儿的老婆。好好的人,愿他变僵尸。”梦玉们一齐好笑,骑上马缓辔回家。已是上灯时候,请过晚安,各去歇息。梦玉在探春一房安歇。

次日,贾兰到万寿宫接旨谢恩,承袭公爵,随往大小各衙门拜会叙谈。回到家中,在敦本堂摆设坐位,请王夫人受礼。

桂夫人们齐说:“姐姐是祖太夫人,应该受贺。”王夫人穿着一品诰命公服,坐在居中,受贾兰拜了四拜。随请母亲受礼,李宫裁先给太太磕头,又给王家舅母、薛家姨妈、桂夫人诸位婶子、姨儿告罪,这才坐着受拜。兰大爷的公太太也给太太、婆婆磕过头。

接着,林之孝老夫妻上来磕头,说道:“奴才十二岁伺候荣公,今年八十四岁,眼见兰哥儿已是四代。又见公爵叫咱们二房得了过来,奴才实在乐极。”说着哈哈大笑,谁知有年纪人过于喜欢,气接不上,不觉大笑而死。林大奶奶急的大喊大叫。王夫人道:“不用着急,这是气转不过来,扶他坐在圈椅上,抬回家去。赶着用人参、老姜煎汁,灌下去要紧。”众家人答应,赶忙扶的扶,抬的抬,林大奶奶一路叫了回去。王夫人吩咐琏二奶奶,包四两人参差人送去给他煎汁。婆媳们不胜叹息。诸位太太们等这事完毕,挨次道喜,直闹了一天。到晚上垂花门来回,林之孝业已去世。林大奶奶领着儿子、媳妇,在门外磕头谢恩。王夫人们不胜伤感,命琏二奶奶赏他二百两银料理丧事。

次日,贾兰祀祖,祭祠堂,拜本家。诸事未了,接着是珍珠们出嫁,梦玉赘姻。若不是探春同祝府的姨娘、姑娘、薛宝书、冯佩金等分司其事,将一个平儿真要忙死。这是贾、祝两家不分彼此的好处。

此时,公府又是一番气象。各大小衙门夫人、命妇都来看新人道喜。梅姑太太们将四位新人妆扮的如天仙一样。只有这位玉大爷,拜过几磨儿堂,瞧着很不要紧,站在红毡上,听鼓乐奏过三次,不见新人们出来,他有些发烦,拣直往里就跑。

柳绪忙止住道:“今日不比往常,你跑进去干什么?你听,正哭着呢。”梦玉刚要进去,只见梅春出来笑道:“真是野事,四姐姐同友妹妹抱住太太哭的伤心;蟾姐姐拉着三舅母哭个不祝只有蓉姑娘一个人坐着淌眼泪,我说四姐姐们泪出恸肠,哭的有因,你这眼泪出的才没有溜儿。依我说姐姐不出嫁,别耽搁妹子。你竟先去拜完了堂,各人干各人的罢,倒白耽搁工夫。蓉姑娘抓着我,在颈脖子上使劲的一口,不是我跑的快,横竖要咬下一块肉来。这不是野事吗?”柳绪笑道:“咱们一会儿闹房,你再报仇。”兄弟们正在说笑,见桂堂同着亲眷家的二三十位小兄弟们一齐出来道:“姑娘们实在讨嫌,哭两声儿就算了,尽着哭叫人怪烦的。不亏梅大姑姑几句话,今日再别想拜堂。”

只见内外鼓乐齐声响奏,四位新人已至华堂,男女亲眷看如山积。梦玉趁空儿跑到上房,见王夫人、金夫人两姐妹并坐谈心,他走到金夫人身前,倒身睡下,将头枕在王夫人膝上,口里说道:“叫我站了好大工夫,总不出来。这会儿也叫他们站会子,等我睡一觉,再去拜堂。”两位夫人不觉好笑,王夫人道:“好儿子,四姐姐们各有心事,自然要哭。姑娘们一定的道理,辞别父母,总要哭两声。谁像你小子们简绝呢。”金夫人道:“蟾妹妹老实可怜,你多疼顾些儿他,诸事总要瞧着我。”梦玉连声答应。

听见外面请姑爷拜堂,王夫人道:“好儿子,咱们送你去,瞧你拜堂。”梦玉道:“我恨极了,总得要睡一觉才去。”两位夫人正在无法,见薛宝书进来拉着梦玉道:“好兄弟,别耽搁吉时,咱们尽候你拜完堂,就料理内外酒席。你瞧这一程子谁忙的还有点空儿,巴不了完了一件是一件。好兄弟,快同我去罢!”两位夫人亦再三吩咐,梦玉笑着同去拜堂,见诸位长辈俱在等候。除新人们所站之地外,尽是男女亲眷,比上几磨拜堂做亲又加几倍体面热闹。

拜完之后,到上房中屋里吃合卺杯,坐归房筵宴。完毕之后,四起细乐送新人各归洞房。男女大小亲友各处闹房,将个梦玉你抢我夺,闹的身不由己。从来没有见这样做新郎的热闹有趣。四处洞房俱摆着酒果,不多一会,将新郎闹的大醉如泥。

众嫂子、姑娘们扶他到珍姑娘新房里来。那三处洞房,请几位千金小姐陪伴同宿。

梦玉在珍珠屋里,一觉直睡到红日三竿方醒。见珍珠早已梳洗完毕,坐在炕沿上问道:“你何曾吃过这些酒,昨晚上那里像个人样儿!”梦玉道:“姐姐你怎么又标致了些?”珍珠道:“姑娘家开了脸,总要换个样儿。昨晚上你睡了觉,魁兄弟们直闹了一夜,谁还合个眼儿。你今日少要吃酒,等过两天再到我屋里来说话。我要上去请安,你也就起来。”梦玉点头答应,看珍珠出房去后,赶着起来,梳洗换衣,也忙到各处请安。是晚与蟾珠成了花烛;次日芙蓉;末了儿才是友梅成亲。

一连四日,无日不醉。

桂夫人知家里无人,老太太们惦记,赶忙做过五朝,同梅姑太太先回家去,留石夫人们在此等着一同回来。

贾府中又是公爷请客,又是姑爷喜酒,每日开宴,宾客不断。这日正在内外演戏,垂花门来回:“宝二奶奶同各位奶奶到了。”王夫人们听见,就像得了一件什么宝贝,眼巴巴望着。

不一会儿宝钗、宝月同海珠们一齐进来,挨次请安道喜。宝月同柳太太母子、宝书这一见面,悲喜交集,彼此亲热非凡。梦玉、珍珠众姐妹团拜道喜,又俱同宝钗团拜。李宫裁婆媳彼此拜完,贾兰进来磕头。海珠们见礼之后,宝钗对贾兰道:“爷爷亲临矢石,汗马功劳,挣下这个公爵。今蒙朝廷恩典赏给后人,正要你仰体祖宗未酬之志,报答国恩;并非叫你荣其身家,徒吃俸禄而已。自此以后竭力存心报国,无负国恩祖志为要。”

贾兰连声答应,王夫人见他训侄有方,十分欢喜。宝钗将琏二哥给太太请安道喜,并致意诸位嫂子、姨儿,并勉励姑爷说话,略说几句:“因琏二哥领着多逛了一会,谁知人间已过三月”。各位太太无不赞叹。

海珠姐妹同着宝钗,将各亲眷们不拘大小尽皆见过,内中只有柳太太婆媳四人,说不尽那番感激亲热情景,正是多年离别相见依依。柳太太们说了一会关切想念说话,宝钗同宝月、宝书、佩金、海珠们众姐妹都到珍珠屋里来。珍珠独自一人向宝钗另行拜谢,友梅亦赶忙跪下,未曾开口,不觉纷纷落泪。

宝钗将他们扶起,笑道:“你们拜我之意,心事不同,很可不必。我此时身不成仙,心已得道。若是当年儿女情肠,见珍姑娘洞房花烛,我岂能尚在人间?此时与海珠妹妹们都在莲花境上矣。况珍姑娘犹非他人可比,其中滋味不过如此。既已成人,一生之事已了,不必再往情障中自取堕落。”海珠们将大元镜照见本来之事细说一遍,坐中人皆恍然大悟。珍珠道:“姐姐想我心事,我若深于儿女情肠,岂肯在金山寺勇于一跳?又何曾想到今日母恩姐德出于再造,从此以后,不过了结前缘而已。”

宝钗点头道:“很是。”随取石子递与珍珠道:“此系幻虚仙奉赠,服之可以壮其胆智。”珍珠接在手内,望空拜谢,吞入腹中。众姐妹彼此叙谈,十分合意。

珍珠从此将儿女情肠丢在一边,每日与冯佩金、薛宝书众姐妹静心练习武艺。将沙中得的铁戟送了桂堂,并传他孙夫人教的那几路神戟使法。宝钗亦将幻虚宫细话禀知太太,王夫人知其就里,十分安慰。薛姨太太就着热闹,给宝月、柳绪也完结了亲事。宝钗住过五天,不敢耽搁,带着珍珠、芙蓉、秋瑞、汝湘、紫箫、薛宝书、冯佩金几人先回镇江。其余等着满月同太太们一并同来。祝筠见喜事业已完结,带着荆、朱两姨娘,并有执事的姑娘先分了一半回去,亲眷们亦纷纷起身。

一路上宝钗同姐妹们细讲兵法。这日正在黄天荡,陡遇大风,浪如山立。船家着忙,赶着抢入港口。宝钗指道:“且到此间避风。”不知此是何处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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