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孙法官见小道士指明妖精的方向,命褚道士大着胆子,伸手向炕沿儿里一把抓祝妖精在老褚的手心里一伸一缩跳个不了。孙法官恐妖精跑掉,忙用令牌照着妖精脑袋上打了一下,见他脑袋上冒了一股白气,在老褚手掌内动也不动。孙法官领着众道士围住细看,不觉哄然大笑。
列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?说也可笑,不是什么花妖兽怪,原来就是去年戚大奶奶包袱里带回来的那个角先生。因戚大爷出了远门,这位戚大奶奶不分昼夜将他消遣,这叫做妖由人兴,就有那邪魅附托在角先生上作起怪来,日甚一日缠个不了,这会儿被道士们拿住现了原形。打伙儿笑作一堆,孙法官笑道:“我自作道士以来,不知见过多少妖魔鬼怪,今年七十二岁,再不知道这样的东西也会成精。真是笑话。”命褚道士拿出外边院里,用火焚化,断了孽根。孙法官领着众人出来收拾,一笑而散。
戚大奶奶瞧见那个东西,又听见道士们这些说话,躺在炕上臊的要死。戚二奶奶也觉惭愧之至。
慢表戚家收妖之事,交过不提。且说宝钗、探春次早起来收拾完毕,差人知会,明日三月初一,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后,往陆四太太家拜寿,所有各堂均应照例备办伺候。又知会垂花门,令其到怡安堂请示,明日是派那几位大奶奶跟随同去,以便知会。宝钗给王夫人预备陆家寿礼。各堂姨娘差人送上二月分一切应销事务总册,各档听候核算。探春们看过一遍,交荣贵、侍书查对,一面同宝钗先到怡安堂请安回事。
桂夫人道:“刚才老太太吩咐说,安和堂大太太昨晚受了风,一夜很不舒服,差我过去瞧瞧,咱们一堆儿去,回来再上介寿堂。”宝钗们答应,同着桂夫人走出怡安堂。刚至卷棚下,有该班的刘媳妇回说:“贾太太过来了。”桂夫人抬头,见王夫人、琏二奶奶、掌珠、芳芸、紫箫、汝湘、九如、修云刚过了介寿堂院门的影背,后面跟着一阵丫头、媳妇,笑语而来。
宝钗、探春赶忙上前请安,同平儿们问了好。
王夫人道:“刚才祝二叔叔回老太太说,探丫头的叔公周六老爷,昨儿个来给惜姑娘作媒,说是甄宝玉愿意求这门子亲。老太太听说很喜欢,这会儿同我商量,我说老太太作主,甄宝玉是咱们家的亲戚,又是这儿的门生,结这门子亲真是有趣。老太太大乐,对二叔叔说应了他罢,叫他择日子定下,等着梅大姑夫来作女家媒人。”探春笑道:“这可也算个巧姻缘,谁也想不到惜姑娘是甄家的人。”宝钗道:“他这甄的到底是甄,像我这贾的终于是贾。”王夫人听宝钗这两句说话,忍不住眼圈儿发红。桂夫人笑道:“你娘儿们慢走着说话,叫我站在这儿好等。”王夫人上前问好,桂夫人笑道:“咱们又要吃喜酒。”
平儿道:“这杯子喜酒可不是容易吃的,先要谢谢龙王,不是他将珍姑娘送到那儿法,咱们那里遇得着呢。”
桂夫人们点头好笑,领着众人走过怡安堂卷棚,见荆姨娘、朱姨娘同几个执事姑娘在瓶花阁院门东墙下一溜儿站着。太太们走过院门,王夫人对修云道:“咱们往安和堂回来,再到你院里喝茶。”平儿笑道:“这样顺道儿,太太该到楚宝堂回拜两位大总管。”宝钗道:“咱们知道太太今儿要来,早备下酒饭伺候,陪客是二婶子同琏二奶奶,余外跟随的都是四分银子一个的代饭。”芳芸笑道:“咱们只值四分银子。”王夫人们一齐好笑,慢慢进了如是园。正是蜂蝶纷纷,残英满地。
王夫人道:“介寿堂到这里路就不近,咱们也走的很乏,且到富春阁歇会子再去。”平儿笑道:“怨不得姐妹们早晚请安实在来不及,一天尽剩了跑道儿。不亏二婶子给他们回过老太太,去掉这条儿,真是玩儿不开。”桂夫人们来到富春阁。
宝钗忙差人往楚宝堂取茶,太太们用过茶,坐了一会,王夫人对桂夫人道:“你们这园子,比咱们那大观园好的多着呢!就是这些花树也长的很有个趣儿。”桂夫人道:“地根儿你二兄弟起盖这园子很费了事,烫过几磨儿样,左改右改的,这才盖起来。外面那个意园,直闹了几年。要给老太太做生日,才赶着完工,也不知花了多少钱。”王夫人点头道:“这几个钱儿花的还值。”平儿道:“梦玉兄弟给咱们收拾那个园子也很有景致。那几天满院里鲜花鲜草的,也就不错。”汝湘笑道:“太太们在这儿说闲话,倒忘了正经差使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真个的,咱们也该走了。”同着桂夫人慢慢的往荫玉堂来。
原来柏夫人连日身子不快,还可以勉强支持;因接着上坟劳乏,又在尚书坟上过于伤感,兼着受了点儿春寒,吃了两个冷点心,不觉停在胸中,成了病症,竟发烧不退。怕老太太惦记,只说受了点儿风。芙蓉、珍珠、惜春、秋瑞十分着急,梦玉在安和堂也是一夜未曾合眼。这会儿听说有太太们过来,梦玉、秋瑞忙出来迎接。王夫人、桂夫人急忙问道:“你太太仔吗呢?”秋瑞道:“昨日烧了一夜,很有些儿发糊涂。今儿早上请叶老爷进来瞧过,说是结胸伤寒,要用什么大青龙汤,出去同二叔叔商量着用药。刚才二叔叔来说,且别要叫老太太知道。”
王夫人们大骇了一跳,赶着走进内房,左边帐幔放下,珍珠、惜春、芙蓉三人俱在炕上,众人轻轻走至炕前,姑娘们掀起炕幔,见柏夫人满脸飞红,双目半开,昏昏不省人事,两手不住的忽抓忽掐。王夫人们瞧着心如刀割,急的要死。桂夫人道:“这仔么好呢?忙赶着多请几位有名儿的大夫们来瞧,这不是当玩的。”
宝钗道:“我瞧这病有些儿缠手,咱们都得在这儿帮着他们坐个夜儿才是,别叫他们都闹乏了。”桂夫人点头道:“宝姑娘说的甚是。将两边宅里丫头、媳妇们八个一班轮着坐夜伺候,探姑娘就去派定,吩咐两处垂花门赶着知会。我瞧着瑞姑娘、珍姑娘、惜姑娘、芙蓉他们这四个急的不像个人样儿,我又不能常在这儿,若没有一个有主意的,更闹的着了忙无人办事,必得宝姑娘在这儿,暂代芙蓉同惜姑娘们管几天事,等大太太病好再回楚宝堂去。”王夫人点头道:“很是。必得宝丫头在这儿,我才放心。”宝钗道:“就是太太们不派,我也得在这里照应。”
桂夫人大喜,叫芙蓉出来说知此事。芙蓉喜欢之至,同宝钗走出安和堂,到自家院内。丫头们瞧见忙掀起湘帘,二人携手来到屋里,芙蓉指道:“那墙上挂着的都是一切新旧册档,这是银柜的钥匙,这架子上有两本是惜姐姐、珍姐姐经手的新档子。我这会儿魂也不在身上,不能够同你多说话,交给你就结了。”说毕,往外匆匆而去。
宝钗接手办安和堂事务,垂花门徐大奶奶俱早已知道,领着姑娘、媳妇们上来见面请安。宝钗道:“太太现在欠安,蓉姑娘们都要在上面伺候,二太太派我暂管几天事务。虽是五日京兆,我也断不肯糊弄局儿。二位大奶奶对他们姑娘、嫂子说,必须要照常认真办事,别叫我在这儿丢个人。”徐大奶奶们一齐说道:“有谁偷懒闹事的,请宝姑奶奶不必容情儿,马上就办。”宝钗点头道:“大奶奶们说的很是。今儿外面一知道太太欠安,一会儿请安的很多,大奶奶们到垂花门照应去罢。再赶着出个知会怡安堂、承瑛堂、海棠院三处大奶奶们请一位过来,接待来探病的内客。”徐大奶奶们答应,领着众人赶忙下去办事。宝钗派了一个老成精细的许嫂子专管煎药,又派柴嫂子在内茶房照应茶酒,其余的听候差遣。
宝钗刚分派未了,听说老太太过来,赶忙出去迎接。见祝母站在卷棚下同祝筠说话,太太、奶奶们都站在一边儿。宝钗走到面前,听见老太太道:“既是这样,你赶着去对叶老爷说,放大胆子,只管下药。”祝筠答应,转身出去办药。祝母瞅着宝钗道:“刚才二婶子说叫你在这儿帮着照应几天,我说很是,让他姐妹们安着心儿服侍。”宝钗答应,就将刚才定的章程,大概回了几句。祝母点头,同着太太们进了安和堂,口中不住的叹气,进到套房里面,芙蓉、珍珠忙将两边炕幔挂起,祝母走至炕边,见柏夫人病势十分沉重,昏昏睡着。
老太太此时心如刀割,将芙蓉、珍珠、惜春三个看了几眼,含着眼泪走出外房,对王夫人道”我这命不知是怎么,越老越颠倒,去年七十岁,闹掉两个儿子,我恨的什么儿似的。为什么不叫我早早死了,眼瞧不见倒也罢了;何苦呢,叫我瞅着这个样儿,怎么过得去?咳!神佛爷有灵,叫我代了他去罢!”
老太太十分伤感,握着脸泪如雨下。太太、奶奶、姑娘凡站在屋里的人,没有不掉下泪来。王夫人伤感了一会,说道:“大妹妹是点儿年灾月晦,过一半天自然就好;并不是一病就是不起。儿孙们那一个不沾你老人家的福气,若是老太太心中发了烦,叫他们瞧着没有了主意,更要着急。”桂夫人道:“贾大姐姐说的一点儿不错,咱们老太太着了急,叫小辈儿更没有了主意。求老太太别拿着他当着件事儿,且请宽心。”
祝母点头刚要说话,见竺、鞠两亲家太太同来探玻桂夫人赶忙让坐,竺、鞠两太太道:“刚才知道大太太不是什么受了风,听说病的很沉。”王夫人将现在光景略说了几句。鞠太太道:“既是有名儿的大夫下药,料然无碍,老太太很可不用着急。那一年,我也害过一磨儿,直死了有七八天,任什么儿全不知道,不知是怎么着慢慢的回了过来。我瞧着大太太的病断然无碍。老太太坐在这儿瞧着怪烦的,不如咱们三个去看个牌儿,这里横竖有贾太太同二婶子在这儿照应,又省了老太太瞅着发烦。”王夫人同竺太太都说:“很是。”祝母见众人再三苦劝,只得勉强宽解,托王夫人在这边照应,自家同着竺、鞠两太太往竹香斋看牌解闷。
两宅的师父、老爷、清客、伙计们是张、徐两管家领着,都亲到垂花门请安,一会儿工夫无人不到。宝钗亲自看着煎药,芙蓉、珍珠彼此尝过,惜春用银羹匙慢慢将药给柏夫人饮了下去。秋瑞、梦玉坐在背后,将柏夫人靠在怀内。炕幔外有派来头班的四个姑娘、四个嫂子听候差遣伺候。桂夫人见服下药去倒还安静,邀着王夫人到怡安堂去吃饭歇息。那些至亲家有知道的,差家人、姑娘、媳妇先来请安。整整闹了一天,这一夜,两宅灯笼往来不绝。祝筠同桂夫人、姨娘们不住来看。
到次日是三月初一,老太太也是一夜未曾合眼,大早的就收拾梳洗完毕。祝筠夫妻请过早安,将大太太昨夜光景说了几句。祝母吩咐上紧请人医治。祝筠答应出去,差人各处请医,到荫玉堂商量着下药。祝母领着桂夫人们到贾太太屋里道喜。
王夫人刚吃完点心,正吩咐宝钗、珍珠、惜春、探春道:“我有彩凤服侍的很妥当,诸事细心,你们只管放心去照应办事,不用早晚过来,多走这些道儿,等着安和堂太太病好,再照常过来。我这会儿同老太太到六如阁拈过香,就往陆四太太家拜寿,平丫头也去,横竖今儿总得半夜里才得回来。你们断不可离病人的屋子,这就去罢。”珍珠们答应,赶忙散了出来,见老太太已到门口,姐妹几个一溜儿站祝祝母道:“你们真走的麻利,刚在我那儿,没多大的工夫又到了这儿。快些去照应,不要耽搁,别叫梦玉同瑞姑娘在那儿着急。”芙蓉答应,瞧着老太太进了屋,同宝钗、珍珠、惜春赶忙就走,对探春们道:“一会儿再见。”说毕,走出介寿堂院门,见那些姨娘、姑娘往来不绝,此时无暇叙谈;走到怡安堂卷棚下,见甬道上伺候老太太去拈香的的人更外闹热。
姐妹们走过瓶花阁、楚宝堂,进了如是园,宝钗笑道:“我今儿早上往楚宝堂门口过了好几磨儿,也没有偷个空儿进去歇歇,这才是三过其门而不入。”珍珠道:“我知道你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众人一齐好笑,不觉进了园来,无心去看春色,走到米山堂,绕过富春阁,弯弯转转已走出园门,到了西宅。进垂花门,徐大奶奶对惜春道:“清凉观的李道士来领月米,知道太太欠安,要见姑娘请安。”宝钗道:“带他到蓉姑娘屋里来见个面儿就结了。”徐大奶奶答应。
惜春们走宝书堂进去,珍珠对该班的姑娘、嫂子们道:“有来请安的人,不拘是谁,总请在宝书堂待茶。安和堂不便坐客,恐太太怕烦。”宝钗道:“这个主意出的很是。咱们上去瞧瞧太太,再下来见道士。”众人点头,走甬道上,那些姑娘、嫂子站在两旁伺候,宝钗问道:“太太这会儿吃点儿什么没有?”众人答道:“不听见说要什么吃。刚才有姑娘们下来,说是太太这会儿有些哼哼,想是心口儿疼。”珍珠们上了台阶,吩咐卷棚下的众人道:“不拘跟随来的姑娘、嫂子、妈儿们,别叫他们在这儿说话。”众人齐声答应,一面掀起湘帘,让姑娘们进去。梦玉、秋瑞坐在炕前小圆椅上,见他们四人进来,连忙招手,轻轻说道:“刚才有几声儿咳嗽,又哼了一会儿。听二老爷说,请了一位有名儿的大夫就来。”惜春点头道:“太太若是有个什么三长四短的,不用说,我这苦命的人还活着干什么?”说着,泪下如雨。珍珠更为伤感,说道:“我同你去。”芙蓉、梦玉、宝钗、秋瑞俱满脸是泪,握着脸不敢仰视。
听差的卫嫂子对惜春道:“徐大奶奶领着清凉观李道士在蓉姑娘屋里坐了好一会,说是等着要见姑娘。”惜春道:“我这会儿心中发烦,谁有工夫去说闲话。宝姐姐去见他,看有什么说话。”宝钗点头,跟着几个丫头来到芙蓉院里,走至檐口问道:“老道,你又来干什么?”李行云忙应道:“仔吗宝二奶奶也在这儿吗?”说着,掀起湘帘,让宝钗进去,赶忙请安问好。宝钗笑道:“老道,你好气色呀!哎哟喂!连寿纹里都放出了光。”李行云笑道:“宝二奶奶那里学来的和尚口气。咱们的师爷姑娘呢,怎不见个面儿?刚才在垂花门听说太太欠安,想是受了点儿风。这几天时气不好,乍凉乍热,最容易受玻”宝钗让他坐下,说道:“这会儿太太的病瞧着很沉,昨日下了一服药,不见怎么着。今日又请了几位来瞧,也总是含糊着,没有个准话儿。别说是你们师父姑娘着急,连咱们也急的什么儿似的。倘若有个三长四短,真是要定了两个人的命。这怎么好呢?”李行云道:“我正为这件事要见姑娘。我会看香,给太太瞧瞧,就知道是个什么邪祟,今儿晚上退送退送就好了,吃什么药呢。”宝钗笑道:“看个香儿也没有什么使不得,药也必得要吃,但不知你那香是个什么看法?要备些什么东西?”李行云笑道:“看香不要别的,只要一股儿线香,十双竹筷子,一碗清水。我到太太屋里,对着炉点香,不拘什么邪祟,一看就知道了。等着看出了是个什么鬼,再设坛退送。”
宝钗点头道:“使得。你且在这儿吃早饭,候着二老爷陪大夫进来瞧过,咱们再上去看香。”李行云道:“既是这样,我到垂花门去吃饭,等着一会儿再来。”宝钗道:“也罢,你到那儿吃饭,倒还舒服。”就差一个听事的嫂子,送他到垂花门去吃饭。
宝钗料理一会公事,刚才上去,听说二老爷同着两位大夫上来。宝钗着人打听二老爷们在那儿,丫头答应,去不多时来说,二老爷同大夫们都在屋里看玻宝钗忙走出院去,见寿儿、安儿两个小子在甬道上同几个大丫头们说话,抬头瞧见宝二奶奶,赶忙过来请安。宝钗道:“你们进来干什么?”安儿道:“伺候老爷陪大夫进来看玻”说毕,站在一边。那几个大丫头赶着都走上台阶。宝钗进了安和堂,走衣壁里至柏夫人炕后,听见一个大夫说道:“脉俱洪数而紧,邪盛气虚;又且阴亏,不能制火,是以中焦。宿食难消。还恐外邪内陷,虚不受补,更难调治。”又一个老大夫道:“依我愚见,竟是承气汤加减,倒还对劲儿。”祝筠道:“二位很高明,请到外面开方。”说着,陪大夫出去。
宝钗走出衣壁,惜春们也刚走出重帏。珍珠道:“听他这话头儿,很有些费手,怎么好呢?”宝钗道:“你不知道医生们的脾气,他总要说的十二分利害才显出他的本事,再别听他的瞎话。”珍珠含泪点头。听见柏夫人呼唤,一齐都到炕前。
柏夫人瞅着他们道:“胸口疼。”众人见太太昏沉了一天一夜,这会儿瞧着神气清爽,俱觉欢喜。柏夫人见他们都在面前,心中安慰。惜春道:“老太太到六如阁拈过香,就往陆四太太家拜寿。”柏夫人道:“偏我又害病去不了,惜姑娘代我去拜寿,早些儿回来。”宝钗道:“老太太吩咐,拢共拢儿都不叫去,就是二婶子同咱们太太、竺、鞠两位亲家妈,等着一会儿差惜姑娘去走一趟儿就是了。”柏夫人又似睡不睡的也不言语。珍珠道:“瞧着这样儿,真将人急死!”秋瑞道:“梦玉昨夜对天祷告,愿以身代。这会儿我想人力可以回天,咱们从今儿夜间起,轮替着在院子里焚香礼斗,情愿减咱们年岁,给太太消灾延寿。”众人不等说完,齐说:“很是。”
宝钗道:“我倒忘了一件事,刚才李道士说,他会看什么香,不拘什么大病,看个香儿就好。”梦玉急问道:“在那儿?就叫他来瞧。”惜春道:“他本来会退送个病儿,既在这儿很好,先看了香,咱们再送。”宝钗吩咐该班的嫂子到垂花门将李道士领来,一面着人取筷子、线香、净水碗、香炉伺候。
梦玉们偷空儿轮着吃饭,珍珠道:“真是食不下咽,瞧见饭儿菜儿就很发烦。”众人等了一会,该班的同李道士进来,先在外间给姑娘、奶奶、大爷们请安。梦玉问道:“你会看香,快些就看。”李行云答应,跟着姑娘走进内房,只觉着四面光明,温香扑鼻,踹在地下觉着两只脚虚飘飘的,很像驾着云。定了一定神,才瞧见两壁上的嵌玉挂屏、大洋玻璃镜、挂钟、多宝厨,瓶樽插着九节兰花;上面放着月色绸炕幔,青绸走水,两边拖着两大绺青穗子;炕面前一边四个小墩子。李行云对宝钗道:“我今日算是来游月宫,这会儿身在天上。”秋瑞道:“可见天上不如人间,害起病来,倒要请凡人来治。”李行云笑道:“大奶奶倒会说个笑话。咱们就在这香几上看香,烦那位嫂子将这股香点着,插在炉里。”该班的答应,赶忙点上。
李行云拿着筷子走到炕前,口中唧唧念了一会,回身到香几前,将筷子竖在净水碗里,不住口的祷告。众人见那筷子直竖在碗中,并不歪倒。李行云远远站开,看了一会,过去将筷子收下,香炉、水碗也都收去。李行云请奶奶们到外间屋里,轻轻说道:“太太是遇着一个外来的穷女鬼缠住,刚才我瞧见那个女鬼,黄肿脸儿,瞪着两大眼珠子,龇牙咧嘴的,披散着头发,坐在太太身上,十分凶恶,必得要赶紧退送才好。”
众人见他说的凿凿可据,不能不信。
梦玉道:“你立刻就将他退了去罢,快些拿着,别叫他又跑到那儿去。”芙蓉道:“这是个什么鬼?他好没因儿的,怎么找着太太,这鬼就很胡闹。”梦玉笑道:“罢呀!姑奶奶!咱们只要骗着他离了门子就完了。你再去叨叨,他动了气,赖着不去,这不是活乱儿吗?”众人好笑。芙蓉笑道:“竟交给你同李老道去退送,本来活着的姑娘、奶奶们强不过你这位大爷,那个女鬼自然不敢不依。”珍珠道:“这个鬼真是穷着了急,全不讲理。”宝钗笑道:“大爷、姑娘、奶奶别尽着叨叨,问老道是怎么个儿送,叫他赶着一送就完了。”
李行云道:“不消花费什么,只要太太常穿的一件衣服,我将这鬼就包着了。你们只消烧些黄钱、金银锞。这儿不便供他,我将这鬼带回家去,要拜七天解冤忏,夜间礼斗,一箍脑儿也花不了二十两银。就短少一吊两吊的,我好意思还来找补吗?自从去年师父姑娘回了家,咱们也不知沾了多少光,日子长着呢,要什么钱。”宝钗笑道:“老道你只要二十两银倒不打紧,千急将那鬼拢共拢儿全包了去,别剩下点儿鬼头鬼腿的,那可就是你的乱儿。”李行云笑道:“姑奶奶只管放心交给我,横竖错不了。”宝钗笑着去取银子,命芙蓉取一件衣服与他包鬼。
此时,老太太拈过香,同王夫人、桂夫人、修云姑娘、竺、鞠两亲家,都往陆四太太家拜寿。刚要上轿,来了好几家探病的太太、姑娘、奶奶们,就派掌珠、汝湘、芳芸们这些孙媳妇分陪着,在东宅里待饭。吩咐凡有客来,总在东宅。掌珠们倒闹的一点空儿没有。宝钗交了银子给李道士,包了鬼去,回家礼斗。一面吩咐打杂的老妈们,将安和堂后边院子打扫洁净,预备夜间拜斗;命精细姑娘们摆设鲜花、果供、檀香、枣茶,诸事齐备。珍珠们伺候太太吃过头二次汤药,总不见些好。差人到怡安堂知会各位奶奶知道,以便老太太回来回答。四堂姨娘轮着过来照应。两宅姑娘、嫂子不住的到安和堂探问,不知不觉又闹了一日。
芙蓉、珍珠、惜春洗澡换衣十分诚敬,自从初一这夜起,姐妹们轮替着到后院里诚心拜斗,俱愿以身自代,每夜如此。
老太太们又因各家男亲女眷内外热闹,来往不绝,天天轿马盈门,一连几天,无人不乏。求签问卦俱说大病无碍,看那病又是日轻日重,不觉已混了七八日。
这天正是三月初八,晌午时候,柏夫人睁开双目,将众人看了一遍,长叹一声,闭目不语。众人大惊,不知作何办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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