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陶姨娘下去,将应派各堂的姑娘、嫂子们,拟开了个名单送来,请太太斟酌。桂夫人接着,看上面开着:怡安堂拟派:赵升媳妇黄开媳妇侍女江苹芍药承瑛堂拟派:余芳媳妇蒋应媳妇侍女红菊银儿荫玉堂拟派:唐春媳妇郭顺媳妇侍女采菱荷露海棠院拟派:金凤雁书瓶花阁拟派:双梅彩鸾桂夫人看了点头道:“倒还派得公道,就将这单子发交垂花门,赶着传齐伺候。荫玉堂去传人,休要叫梦玉知道。”陶姨娘连连答应,拿着单子出去办事。桂夫人吩咐:“摆上果碟,等我姐妹们再叙谈一会。”海珠道:“各堂执事姑娘们公备酒果,在瓶花阁给宝姐姐、蟾妹妹、友妹妹、巧姑娘饯行呢。”

石夫人道:“这是他们的雅意,不可拂众人之心,都同着宝姐姐去罢。”各位奶奶、姑娘们一拥而去。

此时,里面是怡安堂、瓶花阁,外面是春晖堂,三处饮酒。

正是欢娱嫌夜短,不觉已金鸡三唱矣。桂廉夫催促要行。里面两处亦皆席散。大门外轿马早已齐集伺候。祝筠派了老家人赵禄,带同周惠、杨华、钱富、茗烟,再拣几个闲散家人,一同送桂老爷、贾太太至金陵,候着桂舅老爷起身赴任,方可回来。

这些家人无不踊跃。老家人槐荫备了祝筠名帖,亲自到总镇衙门禀请东门匙钥。那姜大人立即传了令箭,差中军官带几十名兵开放东门,直至江口一带巡察;又差一员干总带着名帖,候送桂刺史暨贾太夫人、王相国夫人。一会儿工夫,这五条街上一直至江口,灯笼火把,人马喧腾,十分热闹。惟有桂夫人姑嫂两个,难解难分。还有修云、蟾珠、桂堂三人,更有一番说不出的景况,彼此一言不发,相对而泣。倒是巧姑娘还扎挣着不好流泪。王夫人再三催促,金夫人只得硬了头皮,姑嫂两人哭拜一番,彼此辞别,你拜我拜的闹个不了。

周婉贞拉着王夫人不舍就走,哭的不能仰视。梅秋琴道:“早知离别如此之难,一月之前就该哭起。”宝钗听秋琴这句话,虽是趣语,倒有意味,因对王夫人同母亲、舅母道:“为怕梦玉知道,拣着一早起身,我瞧着这光景,只怕有些去不了。”

平儿道:“宝妹妹说的很是,咱们赶着走罢。”外面桂廉夫也着人进来催逼要走。四家太太们只得硬着心肠,对海珠们说道:“梦玉起来,可为我们致意,嘱其节哀珍重,转眼之间就可相见。秋侄女俱为道谢,把晤有期也。”海珠们连声答应。

王夫人拉着婉贞对汝湘、九如、修云这一班人说道:婉贞亦是你们一会中人,他的来路,惟我同宝钗知道,说也可怜,惟望你们格外看承,等我下一磨来,还要继他为女。”

修云、掌珠们一齐说道:“我们一向原不以资格待他,况且日下又将他邀入会中,订为姐妹,更加亲热。今蒙太太再三谆托,自当加意护持,以副垂爱。”王夫人含泪点头,又向桂夫人、石夫人、梅秋琴们俱一一托付。诸位太太一面说话,已来到垂花门口,查、槐两个管家婆领着合宅姑娘、媳妇们站班叩送。

内中只有石夫人、芳芸、紫箫有服不送。陶姨娘、荆姨娘、海珠、九如俱带着身子不便远送,至垂花门而止。余外太太、奶奶及各家小姐俱送至江口。

此时,贾、桂两家船上,男男女女,无处非人。看看天色将明,王夫人同桂廉夫两边力辞,各船上登时鸣锣启橛。正要开船,接着文武大小衙门,也有自到,也有差官送行的,码头上挤了个热闹。桂廉夫父子应接不暇。王、沈夫人这边差周瑞、鲍忠、梁贵等分头登答辞谢。时东方大亮,各家送行的都纷纷上轿,只听见锣声振耳,贾、桂、王、薛四家十余号大船一齐开去。

桂夫人将各家太太、奶奶、小姐们又俱邀到家去。祝筠就便到各衙门拜谢。又因连日病中,至亲好友都来看望,顺便就往各家拜谢。还有表兄蒋春岩又是七十岁的生日,必得亲到。

祝筠坐着飞轿,穿街过巷,忙个不了。桂夫人们回到家中,知道老太太昨夜睡得过深,尚未起来,将各家太太们邀在怡安堂另摆早茶。

各位小姐道:“咱们到荫玉堂去看秋瑞姐起来没有。”众人答应,走出怡安堂,刚来如是园门口,听见后面有人招呼,众人站住,回头一望,见是修云,后面跟着文来,走到面前说道:“我正要去找玉大爷,恰好遇着你们,一路同走。”汝湘道:“你找梦玉说什么?”修云道:“叫他去劝劝。婉姑娘在我那里哭的两眼通红,伤心了个使不得。凭你是谁也劝不来,必得玉大爷去劝解劝解才好,不然尽着哭,也不是个事。”紫箫笑道:“玉大爷还不知要谁去劝呢!”海珠道:“咱们且到荫玉堂看梦玉的光景,再做商量。”众人都说:“甚是。”

一路说着话,走米山堂后身,随弯抹角来到荫玉堂门口。

把门的老妈们一溜儿站着,让奶奶、姑娘一群过去。进了垂花门,赵大奶奶领着众家媳妇赶忙迎接,说道:“上屋里刚才开门,该班的嫂子们上去不多一会。”海珠道:“咱们去闹他两个起来,已交辰初,岂有宴然高卧!”众姑娘俱觉好笑,一齐转过宝书堂走上甬道,远望安和堂卷棚下站着一堆的姑娘、嫂子们,在那里指手画脚的说话,瞧见奶奶们,都赶着过来说道:“大奶奶才起来,尚未梳洗,大爷还睡着呢。”该班的嫂子掀起帘子,让奶奶们进去。众人走进秋瑞屋里,见他坐在妆台前,正梳着乌云,两旁站着贴身的姑娘服侍。看见众人连忙站起,笑问道:“想来你们是一夜无眠。”汝湘道:“固虽一夜无眠,断不是来找梅精。”众人一齐大笑。

梦玉在套间里正在酣睡,被这一阵燕语莺声猛然惊醒,问道:“宝姐姐在这里吗?”翠翘答道:“诸位奶奶陪着各家姑娘们来了好一会,都在外间屋里。”梦玉命将帐子挂起,请奶奶们进来。轮班派来的杜鹃、香萍赶忙将帐子挂起。翠翘出来请海珠们进去,各家姑娘向不避忌,也都同着进来。芳芸道:“日高三丈,犹然高卧,客来尚在梦中。”梦玉笑道:“你们每日此刻亦在黑甜境上,今日偶然早起,就会笑人,想宝姐姐也未必起来。”海珠道:“咱们且坐下慢慢再说。”汝湘对梦玉道:“你起来去劝劝婉姑娘,真真可笑,坐在瓶花阁哭的鼻歪眼肿的,凭你是谁也劝不过来,错了你去劝他,别人竟不中用。”梦玉笑道:“又不知你们是谁枢急了他,央我去说合,也要同我讲贯讲贯,我才去呢。”海珠笑道:“咱们且将他哭的缘故对你说了,你去劝好了他,咱们今日公分请你如何?”

陆春漪道:“你们公分,少不了咱们出个分子。”梦玉笑着,一面穿衣起来,说道:“你们且说这缘故我听听,凭他什么难解的事,横竖我有法儿去劝他,准定要吃你们的东道。”

九如笑道:“我对你说,就是为宝姐姐、蟾妹妹同着两家太太起身去了,他在那里伤心,你道为什么别的事吗?”梦玉听说,赶忙问道:“宝姐姐同太太们去了吗?”紫箫答道:“贾家姨妈同宝姐姐们都叫对你说,且去一半月料理料理,赶着就来,叫你不要惦记。”芳芸道:“你的宝贝干儿子,咱们都替你送了好些东西。姨妈同宝姐姐很喜欢,连三舅舅同舅母、蟾妹妹们上船时候也都喜欢,再三叫你不要惦着,自家保重。不过三两年,舅母送蟾姑娘姐弟来完姻。”汝湘道:“咱们众姐妹跟着各位太太,直送他们出了江口,看着去远了才回来。他们的船至少也过了燕子矶,你很可放心。”海珠道:“你快些洗了脸去劝婉丫头,就是为的这件事,你说不是可笑吗?”

海珠同着众小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,说的梦玉睁着两眼,不觉出了神去。九如见他眼角上含着两点眼泪,莹莹欲坠,笑道:“咱们今日只怕要赢东道。”

汝湘正要说话,只见兰生往外面匆匆进来,说道:“快别说闲话,还不去瞧瞧,老太太在那里大动气,普里普儿都得了不是,你们还在这里乐呢!”海珠忙问道:“老太太为什么动气?”兰生道:“真真可恨,谁知秀春跟着桑进良逃走了。这浪蹄子,他不要脸罢了,叫咱们都打尽了嘴,怨不得老太太动气。”众人听说,都吓了一跳。芳芸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且不用说别的,快着到介寿堂去听个信儿。”紫箫道:“这倒都是。咱们到瓶花阁拉了婉丫头一同都去,又省了他一个人尽着伤心。”汝湘道:“其说甚是。”众人站起身来,拉了梦玉赶着梳洗,一同往瓶花阁去相约婉贞,同往介寿堂听老太太处分秀春之事,这且慢表。

且说王夫人们同桂府四家船只离了江口,正值顺风,不过两日已到金陵。将近码头,早有贾环叔侄同着几个族中男女,并王宅的各房内侄、凤姐的姐妹叔侄,一齐出城迎接;又有些老家人们的妻儿老小,都来迎接。这边桂府上亦有亲族来迎。

四家船到码头,十分热闹。珠大奶奶娘家李宅里,也有些男女来接,彼此应酬不暇。林之孝率领大小家人、仆妇俱在码头伺侯。一切人夫轿马俱已齐备,王夫人命贾环至桂廉夫船上先请上轿。金夫人们隔船相让一会,彼此纷纷一同上岸。那码头上约有一二百乘轿子络绎进城。

沈夫人、薛姑太太俱到贾府,将已天黑。王夫人们轿子一直抬到大厅,下轿看见厅堂房屋焕然一新,收拾得十分体面,不觉喜极而悲,想夫念子,止不住纷纷落泪。吩咐林之孝、周瑞们先发桂老爷家行李。此时出进人内外灯烛辉煌,比京中荣国府中还加几倍的体面。王夫人邀着三舅太太、薛姨太太、金夫人、奶奶们,周围看了一遍,不住口的赞叹梦玉。吩咐珠大奶奶住在东院;琏二奶奶住西院;薛姨太太、月姑娘住正房西屋;宝二奶奶同友姑娘住上房后身;前面客厅上请桂老爷居住;垂花门外两溜群房,命家人、媳妇们分着居祝分派已毕,随领着李纨们应酬这些来的男亲女眷,并各本家内亲。沈夫人送到之后,回冢宰第去了。桂廉夫夫妻儿女,各处去拜望亲戚本家,又赶着上。两家直闹了十来日,稍有头绪,王夫人才给桂廉夫、金夫人们,又是接风,又是饯行。请三舅太太同诸亲各戚相会,大摆了几天筵席。

桂廉夫同王夫人们在冢宰第欢叙两日,势难耽搁,择日起身。王夫人吩咐林之孝给桂老爷预备船只,料理供应,送了多少程仪礼物。又命宝钗写书子寄与柳太太母子媳妇,每人俱有礼物。平儿也托宝钗写书致意,诉说别来近况并贾琏出家之事,也寄些东西与柳家娘儿们。薛姑太太亦有书信礼物。宝钗忙了两日,才将各书写就,交与金夫人收好。此时,桂府上同王夫人就如亲姐妹一样。蟾珠姐弟两个同宝钗、宝月们好似同胞手足,亲热异常。因要跟着父亲上任,娘儿们难舍难分,哭个不了。王夫人、薛姑太太同金夫人再三相订:三年后送儿女来完姻,休要爽约。平儿也不住的叮咛嘱咐,金夫人连声应允。巧姑娘到家半月以来,同桂堂也十分亲热,真说不出的满腔离恨。

因想到当年几乎上了舅舅王仁的当,失身为妾,又要说给刘姥姥的亲戚,幸而未成。如今幸蒙继母作主,聘与桂郎终身得所,虽要再隔三年方完花烛,较之当初嫁非心愿者,竟有天渊之别。

想到其间,转觉一段离愁,差堪自慰。

桂廉夫见王夫人们亲情甚笃,感激之至,诸凡事务也不敢过于谦让。时已秋尽冬初,霜寒风冷,择于二十八日吉时起身。

至二十七日晚上,王夫人、薛姑太太、三舅太太、平儿将桂宅夫妻两位请在上房,畅谈竟夜。桂堂姐弟同宝钗们也絮絮不休的相叙一宵。二十八一早,贾、王、薛三家率领着李纨们都送至江口,彼此依依难舍。又兼着祝府的这些姑娘们,也拉着蟾珠哭做一堆。桂廉夫见他们哭得并无休歇,只得赶着同王夫人们拜别,吩咐一面开船,又谢了祝府差来的家人们。王夫人们说不尽无限离情,看着桂府官船扬帆而去。

那些祝府的姑娘、嫂子、家人们,都向贾、王、薛三家太太叩辞回去。王夫人知道赵禄是监修房子的老管家,另外酬谢。

余外都有重赏。又因江萍、芍药这些都是有体面的姑娘,不便以丫头看待,格外送礼。宝钗、友梅同金凤们又住了半个来月,打火的十分情热,彼此难舍。金凤们硬着头皮,拜谢了贾太太,众位奶奶、姑娘,同着赵嫂子、黄嫂子们一齐下船回去。王夫人将茗烟叫至上房,吩咐道:“你伺候祝大爷就如同伺候宝二爷一样,须要小心勤谨,将来自有好处。”茗烟跪在地下,泪流满面的说道:“奴才深受太太同宝二爷恩典,未曾报效,因宝二爷不知去向,奴才情愿上天入地去找,一心总要跟随旧主。谁知找着了祝大爷,看见声音笑貌、举止行为活与二爷一样,奴才稍觉自慰。今太太业已回南,奴才情愿在太太这里服侍,求太太恩典,准奴才回来。”说毕,伏地呜咽不已。王夫人同宝钗不胜伤感,悲戚了一会,宝钗道:“你不在这里,太太还有丢开的时候,若是你再回到宅里来,太太就要时刻伤心,倘若想出些病来,就是你的大不是。况且祝大爷是太太的干儿子,又是女婿,你在那里伺候他,就同在家伺候二爷一样。”李纨道:“他们都等着你开船呢,快去罢,别耽搁了。”王夫人也再三吩咐,茗烟不敢不遵,磕了头含泪而去。

祝府的众人正等着开船,看见茗大爷来了,赶忙搭跳。茗烟刚走到中间,谁知跳板未曾摆稳,身子一晃,掉下了江去。

众姑娘、嫂子们的船刚才开离码头,金凤们站在窗口看着茗烟下去,众人大惊,忙招呼赶紧捞救。两边船家、水手一齐慌乱。

只见茗烟一头冒起来,正在金凤们窗口,看着又要沉了下去。

金凤着急,大叫道:“快些抓住船帮子!”一面急将身上的一条松花双围湖绉长汗巾解下,自家接着一头,赶忙丢下水去,嚷道:“快些抓着汗巾!”茗烟正在危急,看见丢下汗巾来,急忙抓祝金凤一人如何带得住,江苹、雁书一齐帮着拉祝两边船上看见,这才放心,赶忙七手八脚的将茗烟救了起来。

到得船上,有些贾府二爷们都过船道惊。茗烟赶着梳洗,换了衣服靴帽。管船的领着众水手在舱门口给茗大爷磕头陪罪,茗烟将搭跳板的水手骂了一顿。众人劝解完结,赶到间壁船上,拜谢三位姑娘救命之恩。这边船上先已开离码头,因茗大爷掉下水去,因此又帮了拢来。茗烟走过这边来,有赵升、黄开、余芳、蒋应、唐春、郭顺的这些媳妇们给他道惊,茗烟俱各道谢。走到官舱里,对着金凤、雁书、江苹道:“承三位姐姐救命大恩,请坐着让茗烟拜谢。”金凤笑道:“都是府里同事,分应相救,茗大哥何必多礼。”江苹、雁书亦再三谦让,茗烟那里肯依,定要拜谢。金凤们不得已,只得四人同拜。又请了芍药、红菊、银儿、采菱、荷露、双梅、彩鸾过来道谢,彼此谦虚几句。

茗烟辞了众人,刚走到船头上,见旁边拢过一只船来,舱门外也站着好些家人、小子,内中有几个很有些面熟。渐渐拢近,望那官舱里坐着一位穿素服的后生,竟是宝玉。茗烟看了大惊。那位后生目不转睛的将茗烟看了一会,也很惊异。那船已帮住码头,只听见那舱里叫进人去,问道:“那船头上站的可是茗烟不是?”茗烟听得明白,也不等他们来问,跳过船去,口里叫道:“二爷!奴才正是茗烟。”说着,竟往舱里就走。

有两三个往舱里出来,仔细一看,叫道:“茗烟兄弟,你怎么在这里?咱们大爷正要叫你问话。”茗烟抬头细看,才认得是甄宝玉的旧人张才、傅升、陆保这几个人。茗烟问道:“张哥,这舱里是你们大爷吗?”张才答道:“正是咱们大爷,你且进去见过,咱们再说话。”茗烟跟着他们走进官舱,看见甄宝玉坐在小杌子上,见了茗烟,笑着问道:“你怎么回到金陵来了?你家太太可安好?珠大奶奶、宝二奶奶都好吗?环三爷同兰大爷想在家用功。我自从丁忧回来,这两三年不通音问,也很惦记,今日遇着你,正要问问太太们的近况。”茗烟赶忙给甄大爷磕头请安,起来站在一边,就将自家离府以来,直说到方才下水,得见甄大爷的缘故。甄宝玉连连点头,又惊又喜,说道:“原来我出京时,到太太那里辞行就不瞧见你,谁知你去找主人,可敬可敬。今日若不遇见你,如何知道你太太已回金陵。那礼部尚书祝大人是我的老师,谁知已经仙去,深为可惜。

祝大爷我虽未曾见面,久仰他的丰采,一半天到镇江去吊纸,可以见面,你去先为我致意。我在家这几年,刚完结了我家老爷、太太的葬事,正要进京起服,谁知大奶奶又一病不起,又闹了半年,前几天才将大奶奶的葬事了结。我在上足住了两三个月,今日才得回来。因大奶奶不在了,不拘大小事务,都要我经心料理,闹得我实在心烦意乱。如今太太回来了,我可以常去请安。还住在那老宅子里吗?”茗烟道:“就是那老宅子。已重新修造了,门上是林大爷同周瑞、张贵。”甄宝玉点头道:“既是这样,他们等你开船,你竟去罢,先为我致意大爷。”茗烟答应,辞了甄大爷出来,到得头舱,看见甄府的家人、小子们都伺候着大爷上岸,要搬行李。茗烟匆匆的同他们说了几句话,赶着上船,辞谢了贾府的这几个旧相好。两边等着开船而去。

不言甄宝玉回家,贾府的二爷们回去覆命。且说祝府的两号大船,因为开船甚迟,走不多路,直到第三日早间方收江口。

姑娘、嫂子、家人们都赶着到宅里销差。祝府里因桑进良拐带秀春逃走之后,将桑奶子送官究追发落,这些门上老家人及垂花门管家婆俱皆责处。自此所有一切男女出入俱要严行查验。

这会儿姑娘、嫂子们到大门里下轿,进了外宅门,赵嫂子领着姑娘、嫂子们来见查、槐两位大爷。查本将他们点验明白,开了名单,差人知会垂花门照验,转报各堂姨娘查核、销差。金凤笑道:“咱们出差回来,要费这些事,东也报西也查的闹个不了。”江苹笑道:“像这样累赘,就要逃走也有些费事。”

众人一路走着说笑,不觉已到垂花门。该外班的照验明白,放进垂花门去。接着是槐大奶奶、周大奶奶照单点过,知会各堂姨娘。一面叫廖大奶奶带着嫂子们一班、姑娘们一班,先往介寿堂销差请安,再带着往各处请安。廖大奶奶答应,将他们分作两班,排齐人数。姑娘们是江苹领头,媳妇们是赵嫂子领头,一齐过了景福堂,来到怡安堂甬道上。那些姑娘、嫂子们看见,人人亲热,因为没有销差,不敢说话。到介寿堂来都在卷棚下齐集站着。这几天是许招的媳妇该班回事,对着赵嫂子道:“老太太方才还提起你们怎么不见回来,不知三舅老爷们起身没有,贾太太到家不知身子可好。正在惦着,垂花门送进大太太寄来起身书子说,出月可以到家,老太太放心。”赵家的问道:“不知大太太是几时起的身?”许家的道:“我听见书子说,八月十六至二十开了五天吊,说很热闹。满朝文武大小官儿,没有一个不到,全亏了贾三少爷的丈人兵部员外张老爷,他是大老爷的门生,又是梅姑老爷的表弟,是咱们家至亲。他一人料理,还有些门生故旧,同贾府上的珍大爷、蓉大爷帮着照应。我听见说是八月二十六上船起身,又说是料理内里事务,全是芙蓉姑娘一个,不辞劳苦。老太太正在这里不住口的赞他呢!”金凤笑道:“总比咱们出色,将来又是荫玉堂的一个脑儿赛。”

众人正在说话,只见长生出来,看见彼此问好,说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上去销差?”雁书道:“许嫂子说,老太太接着大太太的书子,在那里说话呢。”长生道:“这会儿说着闲话,很可上去。”许家的听说,赶忙上去回老太太道:“送贾太太同桂太太去的丫头、媳妇们回来了,请老太太安。”祝母点头道:“叫他们进来。”许家的答应,赶忙出来传话。廖大奶奶忙着江苹们这一班姑娘在前,许家的带着赵嫂子们一班在后,一齐进去。看见老太太坐在旁边小榻子上,桂夫人同梅秋琴坐在左边杌子上。廖大奶奶领着姑娘、嫂子作两排一齐跪下,磕了三个头起来,又跪下请安。江苹、金凤将贾、桂、王、薛四家太太请安道谢,并桂太太们临起身时嘱咐的话,一件件回个明白,站在一边。江苹跪下给蟾珠、桂堂寄请老太太安。金凤亦给贾府的奶奶、姑娘们呼名请安。赵家的们又回了贾、桂两府的家人男妇都请老太太安。祝母问了一会两边事务,吩咐他们下去,各回本处办事。众人齐声答应,退了出去。都到怡安堂等着桂夫人下来,请过安,这才一处一处去销差请安。

梦玉、婉贞都因离别之感,伤心成玻婉贞更甚,已多日未曾出房,在家闷睡。梦玉这病,全亏了汝湘、九如一班姐妹们终日同他鬼混,稍觉宽解。

这一晚,众奶奶们都在瓶花阁挑灯夜话。梦玉又说起平山堂景致,因而想起林黛玉,将给他添土之事,说到梦中见那冒名的丑妇。海珠们不禁放声大笑。梦玉道:“林姐姐真是千古多情,不然如何肯将音容、手泽赠我。”修云道:“那日匆匆未及细看,何不将林姐姐的小照请出来,咱们再细细的瞻仰一番。”梦玉听说甚是,忙叫翠翘去取来。汝湘道:“咱们用小针儿将林姐姐小照儿钉在这幅山水上,才看得仔细。”众人忙了一会,对着小照赞不绝口。梦玉道:“既对知己,不可不焚名香。”掌珠道:“还得煮佳茗。”秋瑞笑道:“只可惜夏间花露未曾一供此君。”海珠道:“虽无荷露,修妹妹所藏之梅花雪,亦不亚于琼浆玉露。”梦玉赶着对修云道:“妹妹将梅花雪开一坛,供供知己。”修云道:“既是这样,咱们不许去睡,焚香煮茗,清谈一夜。”众人都说:“甚是。”秋瑞们也十分高兴,夫妻姐妹们直说笑了一夜。次日早间,众奶奶们请过早安,正同梦玉说话,只见碧霄笑嘻嘻走了进来。不知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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