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梦玉同紫箫正吃的高兴,听见外面有人问道:“大爷在这里没有?”莺儿忙去一瞧,说道:“是彩姑娘。”梦玉叫道:“彩姐姐,我在这儿。”彩凤听见走进屋来。原来这彩凤因梦玉托他寻访失物,他应了这件事,随向江苹、芍药要了二三十个小锞子带在身边。走到各种,将那跟太太、奶奶、姑娘来的丫头们择其能干精细的叫了二三十个,领着都到米山堂后身有一带群房,最是幽僻之所。邀众人坐下,彩凤道:“诸位姐姐们,在这儿我有一句
话说。方才听见祝老太太的介寿堂不见一尊大红昌化石的罗汉,是老太太的一件最心爱东西。还有怡安堂祝二太太那里,不见三个金爵杯。这园里竹香梧影山房不见一个羊脂玉东方朔。余外还不见簪环首饰、椅披衣服等件。
他们这里人都满疑心是咱们跟来的人偷去的。本情今日跟的人也有三二百,巧巧的就是今日不见东西,贤愚不等,原难怪人家疑心。若是这件事咱们不替他们查出来,人人都有个贼名儿在身上,再也洗不干净。不但咱们见不得人,连咱们的主子也是没有脸的了。我请诸位姐姐们来没有别的,咱们赶紧分头去侦访,总在垂花门以内,用点心儿寻出真赃实据。那一位寻出来的,我送他一只三两重的金镯子,拿回家可以改得一双。众们姐姐都访出实据来,我每人送一枝金簪子,并不说谎。这会儿先送姐姐们一位一个银锞做个信意儿,等找出来,照着我说的奉谢。”这二三十个姑娘们七张八嘴的说道:“姐姐,你怎么说起谢的话呢?咱们都耽着个贼名儿在身上,谁不出心出力的去找,这东西就算他偷定了。”众姑娘们一个个红头胀脸的都动了气。彩凤见他们动了公忿,心中甚喜,连忙将银子取出来要分与众人。那些姑娘们说道:“姐姐,你真是可笑,难道咱们只要银子,不顾脸面呢?你且将银子留着,等咱们查出来了,要谢谁再谢。”只见跟周太太的一位姑娘叫做红叶,说道:“介寿堂的东西,我倒想出个影儿来了。彩姐姐,你给我四个锞儿,我到一个地方去买个线就知道了。”彩凤道:“很好,这件事就交给你。”说着,交四五个锞儿给红叶。谁知跟江小姐的姑娘采莲说道:“彩姐姐,你也给我几个,我也想出一条线来,只怕东方朔倒有点影儿。”两个姑娘说着,都抽身去了。
又有三四个姑娘也要几个锞子,说道:“我们也去买个线儿,访问访问,不知是不是。”众人道:“咱们访的有点影儿,在那儿会齐呢?”彩凤道:“你们有了信儿,只要对我丢个眼儿,仍到这儿会齐。”彩凤将那几个锞子交给众人带去,彼此再三叮嘱,总到这儿会齐。姑娘们应允,纷纷而散。彩凤也到各处去寻访踪迹不提。
且说周太太的红叶姑娘离了米山堂,心中一路想道:“事不关心,关心者乱。我方才在怡安堂站着,看见秀春打介寿堂出来,走的十分急促,我叫他两声,他也并不听见。瞧着他走到院门口遇着三子,两个人不知捣些什么鬼!只见三子接了一件什么东西,赶忙跑进院去,只怕这里面有点缘故,须得想出一个法儿来套他们的口气才好。”红叶一路想着,不觉已到凝秀堂的院门口。走进院去,径到秀春屋里来,掀起帘子往屋里一瞧,并无一个人影儿。红叶走进去到套屋里,见靠墙摆着四个描金箱子,都是锁着,炕对面摆着两口花梨柜子,也是锁着。
红叶坐在杭上,靠着那折叠的被褥细想主意。想了一会,竟毫无头绪,心中十分烦闷,倒觉得有些困倦,想着要打个盹儿,就将他被褥上月白单绸的遮尘卷起,拉他被褥下的那个绣花枕头。使劲一扯,不觉将被褥一齐推倒。红叶将枕头取出,赶忙跪在炕上替他将被褥一件一件的堆摆起来。才堆到第二床被,觉着有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在被里,伸进手去取出来一看,原来是一个广东人事,上面拴着两条红绫带子。红叶看那品儿不甚文雅,登时面热心跳,赶忙替他仍放在被里。又将那一床松花夹绸被取起来,才要堆上去,觉着里面也有一件东西。红叶想道:“又是那件好东西!”由不得心旌大动,觉着一股热气直冲了下去,身子甚为松快。赶忙将手在裙子里摸了一摸,谁知那银红单绸裤子早已湿透。心中想道:“秀丫头真该死,是谁给他的这些东西!”伸手到被里去,取出来再瞧瞧,拿在手里定睛细看,一个心几乎要跳了出来,又惊又喜又着急,原来不是角先生,正是那个不见的大红昌化石罗汉。红叶赶忙将手中的汗巾将他包好,拴在裙腰带上,随将被褥、枕头俱替他堆好,走下炕来。才要出去,心中忽然转了一念,走到炕边伸进手去,将那个先生请了出来,就将他的红绫带子紧拴在裤腰带上,忙忙的走出院去。转过影壁,只见多少人在那里抬点心果碟,又有好些人在那里领晚间蜡烛。
红叶趁着热闹,就一溜烟儿出了院门。心中又喜又乐,且不去见彩凤,顺着脚东走西走,见那几个访信儿的姑娘们,也有拉着个人在那里交头接耳说话的,也有走出屋来的,也有站着想心事的。红叶看见,只做不知,慢慢的走了过去,听见祝府的姑娘、嫂子们在那里邀跟来的众人吃点心。那些大大小孝老老少少的姑娘嫂子、奶妈老妈儿们,都一群一阵的往两边群房里去了。
红叶赶忙折到廊下,见有跟郑汝湘的姑娘碧霄往北院里出来,手里抱着一卷东西,满面飞红,别着身子飞跑,往如是园去了。红叶十分诧异,也赶忙随后尾着进了园门,看见碧宵拣着绕路,竟往米山堂后身去了。红叶跟着走到屋里,见彩凤同着十几个姑娘们都在那里笑容可掬的说话。碧霄走到里面,将抱着的一个蓝布包袱放在炕上,忙拿着一把满金全棕扇子站着不住手的乱扇,嘴里说道:“热死我了!”彩凤们都笑道:“今日出汗的人多着呢,就是你一个人受热吗?”红叶道:“你们满脸笑容,想得着了采!说给我们听听,也好放心。”
彩凤笑道:“人心隔肚皮,真叫人再也想不到。不亏采姑娘留心,凭你是谁,也找不出来的。”红叶问道:“拢共拢儿都找出来吗?”彩凤道:“光找出东方朔同杯子来,石罗汉还没有影儿呢。”叫了红叶到身边,悄悄的对他说道:“真是可笑,这杯子同玉人儿不是咱们这些人偷的,谁知是戚大奶奶!你说怪事不怪事?采姑娘在后面院子里,见外儿瞧见戚家的侯妈蹲在地下包东西,远望着黄的白的,只当他分的寿桃果子,也全不在意。后来到金凤姐姐屋里去,又遇着他一个人儿在那里捆包袱,左扎右扎的捆个不了,采姑娘方才疑心这件事有个缘故,原打谅着去找侯妈,同他商量,谁知到金姑娘屋里去,只有他的丫头有儿看着屋子。采姑娘问:‘侯妈的衣包拿去没有?’他说:‘在我炕上呢。不知他衣包里包着些什么宝贝,一会儿来瞧七八磨儿。才不多一会儿瞧了瞧,这会儿吃点心去了。’采姑娘就叫有儿瞧着院门,说道:“你远远瞧见侯妈来,你就赶忙咳嗽,我倒要瞧瞧他衣包是些什么宝贝。’将他的衣包解开一看,谁知杯子、人儿,还有两件玉器、十几双牙筷、六个银羹匙、两个铜碟子都在包里。采姑娘拢共拢儿都拿了出来,将他的包儿照着给他包好。这不是炕上堆的都是,你说好笑不好笑?”红叶道:“碧妹妹的那一包又是什么?”碧霄道:“我也不知是什么,在北院里海棠姐姐的炕洞里,不知是谁的。我拿起来瞧见里面有绣花东西,我就连这包儿拿来,你们解开去瞧罢。”于是,众人七手八脚的解开包袱来看,果然三个满绣椅披,两把银壶,一把镶银筷子,一匹大红绸彩,一柄湘妃竹白纸画碧桃花的扇子,大红穗子上一个羊脂玉的连环双喜,还有一串赤金的牙签,三事拴着两个大红打金子儿的槟榔荷包。
还有几件纱裙、纱袄。众人笑道:“这不知是谁的?”彩凤道:“咱们也别管他是谁藏的,只要将金爵杯同玉人儿拿着去交给玉大爷。余外的东西一箍脑儿都交到垂花门,等着查大奶奶、槐奶奶去查,是那儿失去的,还归在那儿就完了。只是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东西倒找不出来,这怎么好呢?”红叶笑道:“许下的金镯子拿来,马上就有东西。”彩凤笑道:“许过的一点儿也错不了。”红叶拉着彩凤对着耳朵笑说了一会,彩凤又惊又喜。红叶在裙子上解下来递与彩凤,众人看见都一齐大乐。
彩凤道:“我将三样拿去交给玉大爷。红姐姐,你们将这些东西都交到垂花门去。等我对玉大爷说明白了,再谢你众人罢。”
红叶笑道:“你对玉大爷说,要好好的谢谢咱们才得呢。”彩凤笑道:“那个自然。你将汗巾儿借我包着,一会儿还你。”红叶道:“你也照着我拴在裙子上,将这个玉人儿也藏着,再将手巾包着这三个杯子,人家也瞧不出是个什么。”彩凤依着他包好,说道:“我去找玉大爷,你们也到垂花门去见查大奶奶们交代东西。”众人应允。
红叶笑道:“还有一件宝贝,也给你们瞧瞧。”说毕,将衣服掀起,众姑娘瞧见,一个个面红心跳,笑的要死。彩凤笑道:“你要死了,那里去找出来的?还不快些掷掉了!”红叶笑道:“就是他的,我自然有安置他的地方。你们都别言语。”
说罢,众姑娘笑着一齐都散了米山堂。
不说众人到垂花门去。单说彩凤到了怡安堂,问那些听事的嫂子们,知道大爷到承瑛堂去了,他就赶着往介寿堂来。看见三多同几个姑娘、嫂子们站在甬道上说话,彩凤问道:“大爷在这里吗?”三多道:“在紫姐姐那边。”彩凤听说,竟到紫箫院里来,莺儿打起帘子让他进去。梦玉下来让到炕上去坐,叫莺儿添副杯筷。紫箫道:“我让彩姐姐到这儿来坐。我本来才吃了面,任什么儿也咽不下。”彩凤道:“何苦呢!我不来,你们两口儿吃的很热闹,这会儿我来了,你就吃不下,明摆着是多嫌我。我倒去罢,让新大奶奶陪姑爷吃酒。”说着,转身就走。
紫箫一面笑着,将他抱住推到炕边,仰身按倒,自家压在他的身上。梦玉笑道:“紫姐姐,你看碰着刀伤。”彩凤正笑的气也喘不过来,说道:“你听听,你汉子疼你呢。”紫箫越发使劲的格肢,彩凤极口的央求行饶,才放他起来。头也闹散了,花儿朵儿掉了一炕。彩凤道:“这是何苦来呢!将人家的头也闹散了。”紫箫叫莺儿将梳盒子端过来,叫彩凤坐着吃酒,他跪在背后给他梳头。
彩凤对梦玉道:“承委之事,幸不辱命。”梦玉听了大喜,忙止住道:“你且慢说,等我先敬你一杯。”说着,赶忙将面前的一个玛瑙杯子满满斟一杯,亲自送到彩凤口边。彩凤那里肯喝,梦玉跪在炕上不住的央及,彩凤只是不喝。紫箫笑道:“这小蹄子,明日一等一的会磨男人。”彩凤笑骂道:“紫丫头,你别得了意,嘴里浪着混说。等着我撕你的嘴!”一面笑骂,就着梦玉的杯子一口饮荆梦玉又拣点子菜递在他口里,问道:“姐姐,你东西都得了没有?”彩凤笑道:“要紧的都得了。”梦玉道:“凡是外来人拿去的,姐姐都不用说出名儿姓儿来。若是咱们家里人拿去的,姐姐只管说,咱们也好知道知道。”彩凤笑道:“人家都说你做人好,真个一点不错。我拢共拢儿都不说罢,将东西都交给你。别的罢了,就是采莲、红叶、碧霄他三个人要谢谢,全是他们的大力。你这双镯子,也交还你,该应怎么谢法,你各自各儿去谢。”说着,将身上、手上的都取下来。
梦玉笑道:“且将别的丢开,你到底说咱们家里有谁在内?”彩凤道:“说出来叫你们都要臊死,还是你们的好朋友呢!”紫箫对着莺儿道:“你到厨房去对辛嫂子说,叫他用好汤下一碗细粉来,是我要的。快去!”莺儿答应着去了。紫箫问道:“是谁?”彩凤笑道:“是你们眼面前的傲人儿。”梦玉道:“到底是谁?好姐姐,你快些说罢!”彩凤道:“说起来也实在可笑,是凝秀堂的人,你们猜是谁?”梦玉笑道:“若是凝秀堂的人,只怕是他。”紫箫道:“我也猜着一个。”彩凤道:“你们都别说破,各人写一个字,我瞧瞧看是不是。”
紫箫道:“让我先写。”就拿着抿子柄儿在彩凤手里写一个“秀”字。彩凤对着梦玉道:“他的有了,你也写个,我瞧瞧。”
梦玉拿着筷子蘸着酒,在桌上也写一个“秀”字。
彩凤大笑问道:“你们两个怎么这样猜的准!真是一张床上不出两样的人。这才是同心同意,像个夫妻。”紫箫抿着嘴儿笑道:“别说是这点,就是你的心儿肝儿里面的事,我也一猜就猜着。”彩凤道:“你猜我心里想什么?”紫箫道:“我猜着你心里想着嫁人。”彩凤红着脸掉过身来,照着紫箫啐了一口道:“不害臊的,谁像你想疯了心的想呢!”梦玉笑的拍掌打手的说道:“我替彩姐姐罚他一杯。”说着,忙自斟了一杯送到紫箫口边,紫箫也一口干了。彩凤笑道:“今日才做亲,就是这样心疼!”紫箫正要打他,只见三多、吉祥、江苹一齐走了进来,说道:“彩姐姐,这会儿怎么又梳起头来?”
彩凤笑道:“新大奶奶将人家的头都闹散了。”三多道:“你们在这里乐的要死,咱们是只剩了上吊呢!”梦玉道:“三位姐姐还不快些谢谢彩姐姐呢,都替你们找出来了。你们瞧瞧,这不是吗?”三多们瞧见,登时大乐,赶忙向着彩凤拜谢道:“好姐姐,真是我们的救命星儿!怎么个谢你?”彩凤道:“不用谢我,倒是红叶、采莲、碧霄他们三姐妹儿,必得谢谢才是,全是他们三个找出来的。”吉祥道:“咱们怎么个儿谢呢?”梦玉道:“不要你们费心,我写个条儿,打了花押,江苹姐姐拿到荆姨娘那儿去取三副姑娘们带的金镯子来,送那三位姐姐。我的一双镯子送彩姐姐。”彩凤道:“拉倒,我一点儿东西也不要,别折掉我的这点福气。快收起来!倒是谢谢他们三位是正理。”梦玉到紫箫屋里写个帖儿,画了花押,叫江苹去取镯子。
紫箫给彩凤梳完头,到屋里净手。莺儿同着老妈儿送了粉汤来,一面收拾梳妆奁具。紫箫说:“我去瞧瞧老爷,照应晚上的参汤饮食,安排妥当我就到秋水堂去。你们将这些东西也各人拿去,务必小心,别要再叫人偷去,加意的照应。过了这五六天平安无事,就是咱们的福气。等着过了这热闹,咱们出个公分儿敬敬神,就便请请彩姐姐们这几位,别叫他们笑话咱们不够朋友。”吉祥道:“紫姐姐的话很是。方才查大姐姐们叫人四下里都知会过了,各处都要加意小心。又添派好几位有年纪的大奶奶们,分在各处照应。我瞧着倒可以放心。”紫箫道:“很好。就叫莺儿去将红姑娘、采姑娘、碧姑娘都请来,等大爷面谢。大爷同姑娘们出去之后,你小心照应着屋子,早早的点上蜡。”紫箫说毕,辞了他们,带着莺儿一同出去。三多道:“咱们拿了东西也去罢,等着他们三个来了,再来谢他。”
吉祥道:“很是。这三个杯子,也替江妹妹带了去,人儿也给廖嫂子送去,省得他急的要死。”彩凤道:“姐姐们说的很是。”于是,三多们将手巾留下,只拿了罗汉、爵杯、东方朔三件东西去了。
梦玉过来拉着彩凤的手替他带上金镯,彩凤道:“我没有你们府上这些姑娘们的福气,带着不配,你且留着,我慢慢领你的情罢。”梦玉道:“这又算什么?等着我还要送姐姐些东西呢。”彩凤道:“你等着十月里再送我罢。”梦玉道:“姐姐十月里有什么事?”彩凤彻耳根通红,抱着梦玉对着耳朵轻轻说道:“我十月里要出门。”梦玉不懂,忙问道:“姐姐你出门到那儿去?”彩凤脸都胀紫了,对着耳边道:“出嫁。”
梦玉点头,轻轻问道:“你姐夫是做什么的?”彩凤道:“他原在贾府里跟什么宝二爷的,后来又跟了几年外官在门上,很发财。我是舅舅做的媒说给了他。这新近有了书来,说十月间要回来做亲,我赶九月里也就要出去。等我过去了三天,我叫他亲自来请你。”梦玉点点头,还要问下去,只见江苹拿着三双镯子进来说道:“荆姨娘说鲫鱼背的都没有了,拿了两副纽丝、一副蒜苗梗的来,问大爷若是不合式,再叫人到长泰楼去取三双来。”彩凤道:“这就很好,倒别费事。”正说着,红叶、采莲、碧霄同着莺儿都一齐进来。梦玉、彩凤同站起来,梦玉道:“姐姐、妹妹们费心,我实在很过意不去。每位一双镯子不过遮臊,等着慢慢的再谢姐姐、妹妹们罢。”江苹道:“本该我们拿出来谢才是个道理。这会儿大爷替咱们先谢,等过这几天,我同着三姐姐们再谢诸位姐姐、妹妹们罢。”红叶们那里肯要,再三推辞。彩凤道:“依我的意见,竟领了玉大爷同诸位姐妹儿的情罢。”于是,红叶们各人收了一双。
梦玉又叫莺儿去取一壶酒来。江苹有事先去。梦玉拉着他们这几个坐了一炕,吃的十分热闹。采莲道:“我方才见戚大奶奶拉着陶姨娘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,只听见陶姨娘说,要过几天才有呢。戚大奶奶说,实在这三几天就要起身,今日必得是要。我瞧着他很央及陶姨娘。我正听着说话,莺儿来找,我就到这儿来了。”梦玉笑道:“他们说的事我知道的。咱们喝酒,不用管他。”红叶道:“今日散的早,我听见太太们吩咐不必上灯。这会儿已经催着上席。本来这样的长天又热,我瞧着太太们都闹乏了,早些儿散,也让本家的太太们歇歇,接连着的辛苦是当玩的?”梦玉道:“还有六七天热闹呢。”采莲道:“咱们姑娘同郑姑娘,老太太留着帮忙不叫回去。老太太说,照着去年住半年才许回去。”梦玉道:“你们太太应了没有?”碧霄道:“有什么不依。”梦玉欢喜道:“咱们又好热闹。”红叶道:“咱们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,你也该出去照应客人,别叫二老爷一个人儿张罗。魁大爷也进来了好一会,不知出去没有?”梦玉道:“他倒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红叶道:“他同着咱们这些小爷们有二三十位东走西逛,我方才来的时候,你们这位魁大爷正同着丹桂姐姐在那儿围着一堆,很热闹。”梦玉笑道:“魁兄弟的性儿再也摸不着他的,他又另是一样的脾气。”采莲道:“魁大爷同咱们姑娘、郑姑娘们都说得来。”只听见外面一人接道:“我也说得来。”众人吓了一跳,忙瞧是谁,原来是杨华的媳妇,笑嘻嘻走进来。红叶道:“我说那里来的这个美人儿,原来是你。”彩凤道:“杨嫂子本来是这里一等一的脑儿赛。”杨嫂子道:“我来找大爷,并不是来同姑娘们赛脸蛋儿。我若是长着好脑袋,也陪着大爷喝个酒儿逗个趣儿,身上的钟儿、表儿、金镯子儿全有了。因为长成人倭瓜样儿,巴结不上大爷,连大爷的屁儿咱们还够不着闻的分儿。”梦玉笑道:“我又没有招着你,为什么连我也拉在里面?这是不依的。”说着,跳下炕来将杨嫂子一把抱住,推到炕上。众姑娘一齐帮着将他按翻,碧霄、采莲骑在他身背上,红叶、彩凤将他银红介地纱裙掀起,梦玉拿着手掌在他屁股上打,耳边听见有人叫道:“请大爷呢。”梦玉听了,赶忙对着红叶道:“我去去再来。”说着,飞跑去了。彩凤将杨嫂子的桃红单绸裤子扯开,在那像羊脂玉的屁股蛋上一面打着一面问道:“你还雀薄我们不雀薄呢?”杨嫂子又笑又骂又央及。
五个玩笑了一会,帮着莺儿收拾桌上,诸事完结,又叮嘱几句,叫他照应屋子。然后众人一齐出了院门,顺着回廊走出承瑛堂大院门,绕过影壁往西一转,上了介寿堂卷棚下东台阶。
见三多们都坐在那里,见他们来起身让坐。
红叶道:“你们在这里坐坐,我去瞧瞧再来。”说着,走下中台阶,在甬道上一路慢慢的逛出去,心中想了一计。走出院门才到怡安堂,此时大院子里同两廊下无处非人,两边听事房同群房里面倒像是又摆晚饭的样子,凝秀堂南边厨房门口人都挤满。红叶走甬道上顺着西沿儿过了枣桂堂、集瑞堂的院门,又过了大茶房。那些群房门口姑娘、嫂子们站的蹲的、坐的走的,也不知有多少。转过景福堂进了海棠院,走过山子后身,来到金凤屋里,有儿坐着打盹儿。红叶叫道:“有儿,你姑娘不在屋里吗?”有儿惊醒,见是红姑娘,赶忙站起来说道:“才在屋里擦了擦身,换换衣服又去了。”红叶道:“戚大奶奶的那个包袱拿去了没有?”有儿道:“真怪繁的。侯妈又不拿去,搁在我的炕上他又不放心,倒像谁要偷他的什么。”红叶笑道:“咱们别管他的闲事,我到你姑娘这里来吃冰水儿。”
有儿道:“现成,方才姑娘也喝了两碗玫瑰酱的酸梅水儿。”
红叶道:“我不要这个,你替我到朱姨娘那里去要半杯的樱桃酱来。”有儿答应着,拿个盖杯出房去了。红叶赶忙将裤腰上的那个东西解下,急忙忙跑到有儿屋里,坐在炕上,将这东西替他塞在包袱里面,抽身出来,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,有儿取了樱桃酱来,同他走到屋里吃冰水。这且慢表。
且说梦玉跑出屋来,见是垂花门听事的张嫂子说:“外面来请大爷呢。”梦玉听说,飞跑出去,到垂花门外。金定说道:“三舅老爷差了一个包程脚子送书子来,老爷瞧了,叫请大爷说话。”梦玉问道:“老爷在那儿?”金定道:“在三如阁。”梦玉赶忙走夹道,穿过崇善堂进了意图,过了老人石、有竹山房、春水绿波、香雨斋、二米堂、小香雪梅、拳石轩、绿云堂、皆可亭、杯水堂,过了可渡桥,转过芥舟、如是斋到三如阁。见祝筠同着几位亲戚老爷在那里说话,瞧见梦玉说道:“你三舅舅专差包程脚子来叫你赶着到金陵去交代贾府的房子,贾二太太已经回赎了房子,又帮你三舅舅二千两银子。来的脚子是限日回去的,不能耽搁。我想你也辛苦不起,倒不如明后日到船上去静养几天。老太太的大庆有松大叔同你姑夫照应,很用不着你。进去请老太太示下,看老太太怎么吩咐。”
梦玉答应出来,进垂花门径到富春阁。此时早已上席,即走至祝母身边,各位姑娘们瞧见齐身站起。祝母问道:“外面都上了席吗?”梦玉道:“各处都上了席,刚才二叔叔叫去说,三舅舅快要来了。”就将金陵赎房之事回过一遍,说请老太太示下。祝母听说十分欢喜,说道:“这事也不可耽搁,你在家也实在辛苦不起,下船去倒可以养养身子。过了明日去罢。叫媳妇们明日给你收拾,后日起身。”梦玉连声答应。吉祥道:“姑娘们站了好一会,伺候着呢。”祝母四面一看道:“哎哟!我只顾同梦玉说话,倒忘了各位姑娘还站着呢。梦玉快过去,给姐姐、妹妹们斟杯酒,道个乏。你就去回二叔叔的话,说我叫你后日起身。”梦玉答应,先敬老太太的寿酒,就到四面席上各位姑娘都敬一杯。辞过下来,到秋水堂各位太太们席上斟过酒,就将后日起身之事禀了石夫人。芳芸道:“明日很可料理收拾,你再辛苦两日,船里很可静养。”梦玉答应,又往景福堂禀了桂夫人。席面上俱敬过酒,转身至意园回了二叔叔的话。祝筠道:“很好。竟是后日起身。”此时,内外席上俱赶着上菜。因知道本家连日辛苦过乏,刚到上灯时候,内外纷纷席散。各家姑娘,是老太太留住帮忙不叫回去,他们也要送梦玉起身。席散之后,都到介寿堂请晚安。祝母吩咐,老爷、太太们都过于劳乏,各人安息,不必问安。祝筠同桂夫人也实在乏极,听见这个信儿,夫妻两个无暇料理家政,忙俱安寝。吩咐一切人等俱免请晚安。此时石夫人、梅姑太太、鞠太太俱各安寝。
只有那些姑娘们拉着梦玉们一班儿,先到芳芸屋里去闹新房。谁知道芳芸大病新好过于劳乏,一会儿头疼发热病将起来,支持不住,只得让他睡觉。又到紫箫屋里来,商量着要闹他一夜。众人走进屋里来,看见紫箫躺在炕上哼哼,梦玉、海珠忙问道:“你又仔吗哼哼?”紫箫道:“先前同彩姑娘在炕上顽笑,将刀伤口挣破出了好些血,手都发肿。”梦玉大惊说道:“让我瞧瞧,别伤了风,是不当玩的。快些请外科来瞧。”
紫箫道:“何苦呢!又来大惊小怪的。刚才我又上些八宝散,一会儿不疼,他自然就消肿,这也犯得上请外科来瞧!”众人甚觉好笑。
郑汝湘道:“咱们的来意是要闹新房,谁知两位新人病的病,疼的疼,叫咱们闹不成,白碰钉子吃个大干儿,咱们只好闹闹秋姑娘。你倒先说明白,是那儿病,那儿疼,那儿肿?别叫咱们再碰钉子。”秋瑞笑道:“我也不肿,我也不病,我也没有屋子。诸位姑娘、太太爱在那儿闹,就在那儿闹。”诸位姑娘道:“真个秋姑娘的新房是在那儿?”梦玉笑道:“我还没有打听。”海珠道:“真个的,姨娘们怎么倒忘了这件事?”掌珠道:“我有个道理,你听我说。”不知掌珠说个什么道理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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