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祝露命小丫头去向紫姑娘要药,小丫头答应,走到茶房传话。紫箫听说,将参汤药汁合在碗里,药渣内各加水另煎。
亲身坐在桌边,用个银茶匙将浮在碗上药渣捞去,试了冷热,端起碗来尝了两口,又放在桌上。抬着头向天长叹数声,忽然站起,将墙上挂着那切小菜的佩刀取在手中,一口将左手袖子咬住,瞪着一双杏眼,将右手小刀在左臂上一勒。霎时间,红绽桃花,丹流玉臂。因用力过猛,刀伤甚深,那血就如泉涌出来,滴了半身一袖,桌上碗里四处淋漓。
那个小丫头魂都吓冒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跑到石夫人身边说道:“太太,紫姑娘闹的全是血。”老太太们吓一大跳,梦玉忙着去瞧,桂夫人怕是他身上有了缘故,连忙喝祝一面同石夫人、秋琴三人飞身来到茶房,看见紫箫面色刷白,一手是血,还在药碗上淋漓,那只手尽着发颤,身上袖上全是血迹。
石夫人瞧见一阵心酸,泪随声下,说道:“孩子,你要老爷病好,不顾疼痛割身取血,真是天佛爷总保佑你的。”桂夫人同秋琴姑太太也觉大为伤感。紫箫笑道:“药碗的很够了,再将这空碗接下点子,好吃二煎。”此时,丫头们都全知道,紫箫命大丫头天庆将药趁热送给老爷。石、桂两位太太同着秋琴姑太太手慌脚乱,找了些窗缦上的尘灰,拉着他手将灰握上,只是血流不止。桂夫人忽然想起,忙道:“叫大爷来!”说犹未了,梦玉早已在面前。桂夫人道:“你快到我套房里,小书架上靠墙抽屉内一个八宝散的瓶儿连瓶拿来。”梦玉听说,如飞而去。
老太太同祝露心中十分过意不去,天庆捧着药站在炕前,老太太流着泪道:“这是紫丫头一片孝心,你依着他吃了下去,佛爷保估你才遇着这样赤心为主的丫头。”祝露点了点头,拿起碗来将药吃尽,觉着一股莲花香冲入心肺,满心欢喜。老太太吩咐天庆:“去接太太们同紫姑娘来,我要瞧瞧。”天庆答应,赶忙去请。梅姑太太扶着紫箫进来,老太太同祝露瞧见,都止不住的流下泪来。紫箫笑道:“丫头原要老爷欢喜病好,割出这点血来又不值几个钱。若是老爷药里用得着生人肉,丫头也割一块下来,只算得五个大钱的生猪肉。”老太太们带着眼泪点头含笑。梦玉已将八宝散取到,桂夫人接着,去了黄蜡,忙取些在手心内。石夫人用绢子将灰尘轻轻抹去,伤口正在冒血,桂夫人将八宝散多多替他握上,立刻止祝石夫人吩咐丫头、媳妇们快多取几块绢子来包。紫箫笑道:“我身上带着现成,只求太太们给我包着就是了。”梅姑太太向他身上取出两块旧绸汗巾,又摸出两条带子,老太太瞧见点头叹息。祝露道:“那只手不可下垂,必得络住才好。”石夫人赶忙取条大红双坠绦子,替他将手络祝紫箫过来替老太太们磕头拜谢,祝母赶忙拉住道:“罢呀,孩子。等老爷好了,众人都要谢你,这才是真心为主的人。”
紫箫走至榻前,含笑问道:“老爷吃药不觉恶心吗?”祝露摇头道:“一点不恶心,倒有一股莲花味儿,喝下去很觉舒服。”
祝母笑道:“这会儿你声音都响亮好些,也不枉他这一番好意。咱们仍旧看牌,再做两庄好吃晚饭。”太太们又都坐下。
梦玉站在一边呆呆瞅着紫箫。
祝母道:“紫丫头也去歇歇,等老爷要吃东西再来叫你。”
刚说到这里,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说道:“我倒忘了,紫丫头到这院里来还没有屋子,怨不得叫他不去,这里走到怡安堂的后身要走半年呢!”秋琴笑道:“叫老太太就说的这么远!我常听见人说,彭祖二十来岁到云南去走了一个来回,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八百岁了。想来那道儿也就不近。”引的老太太与众人一齐大笑。祝露道:“后面小院子有我那三间书房,横竖空着,给紫丫头做房罢。等我好了,尚有西院子的十几间书房。总是闲着,我要这些干什么?”老太太们都说:“甚是。”
桂夫人道:“这也容易,叫几个人一会儿就搬了过来。”祝母对梦玉道:“你去吩咐听差媳妇,多着几个老妈儿,将紫箫的东西搬到这后院书房里。”梦玉答应,又吩咐紫箫“你去自家照应”。
紫箫答应出来,梦玉正站在外面等着同去。紫箫将头点了点,梦玉跟着往芳芸屋里来。巧儿道:“我听见人说,紫姑娘拉了手,是仔么个儿碰在刀子上?”紫箫笑道:“误碰了一下,也没有什么要紧。倒是你将姑娘旧衫子拿一件我换换。”
巧儿答应,到屋里衣架上取一件松花色旧纱衫子来,紫箫对梦玉道:“好兄弟,你替我换上。”梦玉替他轻轻脱下那件血衣,将纱衫换上。紫箫道:“巧儿,你到茶房里去对陈嫂子说,叫他小心照应那药,别煎干了;煨着的鸭子,别闹胡了。有开水带来,对口茶儿我喝。”巧儿答应,走出房去。紫箫对着梦玉笑道:“我对你说过要拼着命的为你,这会儿你在上屋里,又是呆呆的瞅着我。我的亲兄弟,我岂不知你的心里疼我利害吗?但我的心事,必得要苦巴结才能遂意。你断乎不要为我惦记着。我拼着这一番苦心,总要巴着同你做个恩爱夫妻。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,我也并无二意。方才老太太瞧见你呆呆的,故意使你对他们说话。你别管我搬家的事,你去听戏吃酒,等散了戏,你到新屋里来瞧我罢。”紫箫说着,将一只手抱住梦玉,脸贴脸的说道:“你这会儿千急别要疼我,等着我遂了心愿的时候,你再疼我姐姐罢。”紫箫说到这里,一阵心酸,泪下如雨。
这位玉大爷,倒像揭开天灵盖倾了一桶陈醋下去,自从脑子酸起,一直酸到骨缝里,那个情心更不用说,早已酸透了。
睁着两眼,也看不见三千大千世界,只觉得一片汪洋,尽成泪海。紫箫见他如此光景,将头掉过去,在墙上瞅了一会,将手在梦玉脸上替他拭着眼泪,说道:“你明儿照着芳丫头的这一幅’玉堂富贵图’,找一幅给我,这倒是恽寿平的真迹,我瞧着比西大奶奶屋里那幅’杏林春晓图’还要精神些儿。你说是不是?”梦玉点点头。紫箫道:“我搬过这边来,多了两间屋子,你来替我收拾。我最爱你的那一幅’天平听雨图’同仇十洲的那幅’汉宫春晓’。这两幅,你明儿找出来,借我挂在屋里。”紫箫正说着话,巧儿拿开水进来说道:“陈嫂子说,二服药早得了,拉在一边儿靠着呢。说叫姑娘放心,他不到那儿去,总在那儿照应着呢。”一面说着,对上了茶递过一杯给大爷。紫箫走到桌边,笑道:“我闹了半天,一口茶儿也没有喝,嗓子里觉着要冒火。”巧儿道:“我这儿冰着一碗西瓜汁,紫姑娘吃了罢。”梦玉道:“我心里发烧,巧儿拿来我吃。”紫箫忙止住道:“罢呀,老祖宗!你喝口儿热茶,去坐着听会子戏,心里就不发烧了。这冰着东西那儿吃得?我也要去搬房子呢。”说着,走出房去。梦玉喝了两口热茶,跟着出去。刚到院门,有东大奶奶们着人来请。紫箫笑道:“很好,你跟大爷去罢,对奶奶、姑娘们说,不要等我,叫他们只管上菜。”丫头答应,跟着走出院门,三个人到了怡安堂。梦玉只得往如是园而去。
且说书带面热心跳的走到秋水堂,众人瞧见他这样儿,都赶忙问道:“你不是去瞧秀姑娘吗?为什么闹的面红面胀的这个样范儿?”书带笑道:“我没有去找秀春,到自家屋里同成儿闹饥荒,叫我很生了一会气,心里发烦,也不去找秀丫头,就赶着来了。”众人道:“丫头们不好,说他两句。怪热的,也犯不上动这样大气。这是何苦来呢!玉大爷去了这半天,也不见来,想是叮住紫丫头不放呢。”众人正说着,只见秀春走了进来。三多们问道:“你在那儿?书姐儿去找你,倒同成儿怄了半天气,他发烦走了回来。”秀春道:“找个什么劲儿?我又不逃走,总不过在垂花门里。”一面说着,也就坐下。书带道:“为去找你怄了气,要敬你一大杯才得解恨。”叫丫头们“将那个大玛瑙杯取过来,满满斟上,送过去给秀姑娘”。
秀春道:“这是为什么?你同成儿怄气,怎么好端端的罚我喝酒呢?这杯酒我不遵命。”书带笑道:“这原是我的错,喝酒也要对劲儿,咱们如何是陪你喝酒的人?”叫丫头将那一大杯酒拿过来,书带接着做一口气的喝干。秀春彻耳通红,说道:“妹妹,你今儿为什么给我个下不来?我又没有招你惹你,仔吗拿着我出气?这是何苦来呢!你瞧见我同谁喝酒吗?你拿这些话儿消遣我。”海珠们都笑道:“本来书姐儿也忒什么些个,秀姑娘又没有说什么,你就动了气,还得罚一杯才是。”
书带笑道:“我真该罚,方才气头上胡言乱语的,得罪了我的好姐姐。我再吃一大杯,告个罪儿罢。”叫丫头们斟上酒,端起来才喝了一半口,只见梦玉进来,席面上众人一齐站起,问道:“紫姑娘为什么不来?”梦玉将方才缘故说了一遍,海珠、掌珠、修云听了不胜赞叹,秋瑞、芳芸、三多、兰生、春燕不住的点头。姨娘、姑娘们无不大笑道:“紫丫头真是个傻子。等着三老爷的病好,他只怕连身上的肉也全光了。”众人都一齐好笑,秋瑞叹道:“藩篱之?`,焉知鸿鹄之志哉?”梦玉听见,回过头去朝着秋瑞瞅了一眼,秋瑞笑道:“你不用瞅我,当浮一大白。”命丫头给大爷满满斟上一杯。
场面上正是蝎子精迷着唐三藏,在那里做出无限风流的模样。那和尚总闭着两眼一声儿也不言语,任凭那妖精甜言蜜语千引万逗的,总是不理。梅春笑道:“这和尚叫妖精都缠昏了,尽着发晕呢。”梦玉笑道:“和尚不是发晕,他闭着眼满肚子里想妖精,比睁着眼瞧的利害。”梅春笑道:“怎么道他闭着眼想的是妖精?”梦玉道:“因他的名儿叫三脏,比咱们肚里少了两脏,是想妖精想掉的。”众人哄堂大笑。梅春笑道:“当日的和尚只剩了三脏,如今的和尚不知还有几脏?”梦玉笑道:“如今的和尚要一脏也没有,肚子里只有一个绍兴酒坛子,装着几斤猪肉。”梦玉未曾说完,只听风酒席上哈哈笑声盈耳。众人笑了半日,方才住口。
这些妈儿们络绎不绝,上酒上菜。小旦美官、秀官上来回大爷道:“底下没有我们两个的戏,要到敬本堂去伺候老爷吃酒。”梦玉道:“一个人喝三杯酒去。”随命丫头斟酒,美官、秀官站在左右。梦玉命他们吃菜,说道:“外面散的早,再进来唱出《游园惊梦》我听。”两人答应,谢了大爷赏,走进戏常管班的赵宁领着,由富春阁后身出了园子围墙,顺着夹道弯弯曲曲走了好一会,才是他们住处。到屋子里瞧不瞧,不见一个人影。他三人走出院子,向着玉堂班院里望去,见几个打杂的在地下铺着大席子坐着喝酒。赵宁同秀官们走出月光门,见查、槐两大爷同些爷们站在院子里说话,看见他们问道:“秋水堂散了戏吗?”赵宁道:“还早着呢。他两个没有了戏,带出来到老爷席上伺候。”槐荫点头,命其就去。
赵宁等过了茶厅,走至春晖堂,东西两院的清客同那些唱南词的先生都站在甬道上说话。赵宁道:“你们好自在,乘个凉儿,说说闲话;像咱们正是出汗的时候。”唱南词的章先生笑道:“咱们出汗的时候,你又在乘凉呢。刚才垂花门传出话来,明日叫咱们在承瑛堂伺候。饭前先是范三秃子同郑老五进去变戏法,饭后是咱们的南词,晚上是苏老大们的十番清曲。你说咱们出汗不出汗?”赵宁道:“咱们明日是景福堂,玉堂班是恩锡堂,五福班还是敬本堂,一连是五天。”众人正在说话,玉堂班的人出来了一阵,赵宁问道:“你们都在敬本堂吗?”众人答道:“看了半天戏,要家去吃饭。”掌班的傅贵说:“你们散的早。”秀官道:“早着呢!我两个没有了戏,要上去伺候。”傅贵道:“很好。二宝们都在席上,你两个上去换个把下来歇歇。”美官、秀官答应,走进春晖堂,转入敬本堂。见大院子里那些各位大老爷的大小爷们俱在棚下,五福班后场边站满是人。场上刚唱着《绿珠堕楼》这一出,看见绿珠正陪着石崇饮酒呢。秀官看那厅上设着五席:中间一席是松大人;左边第一席是总镇姜大人;右边第一席是淮扬盐铁使蔡大夫;左边第二席是提刑副使龚大老爷同太守周大老爷;右边第二席是司马颜大老爷同别驾白大老爷,旁边是二老爷陪着。左边第二席是梅姑老爷陪着。瞧见玉堂班的袁锦官、双贵官、玉林官、李凤官、富春官、二宝官这六个小旦,俱在上面敬酒。
他两个走旁沿儿上去,见过了各位大人。梅白正在高谈阔论,指着场上说道:“石季伦原是个风流领袖,千古雅人,可以为绿珠之知己。”松柱道:“前人有借用绿珠的诗道:‘值得楼前身一死,季伦原是解风流。’这也是千秋知己之感。”梅白道:“这两句虽是小青托兴之诗,恰说透了绿珠的一腔心事。”
正在说着,场面上绿珠已堕了楼,为花神引去。太守周大老爷笑道:“虽为绿珠解恨,然何必多此一番波折?”总镇姜大人笑道:“这是我那本家姜太公请元始天尊之故智也。”众大人们一齐呵呵大笑。美官们上去敬酒,各位大人皆用大杯开怀畅饮。底下爷们抬上烧煮桌来,王贵、张彬、杨华、陆进、赵升等五个人,卷起袖子打着千儿,跪在地下,一手托着一手的片;这里高升、金定、冯裕、陈兴、周惠五个人,各拿着一个银盘,一双镶银牙筷,在席面上往来拨菜;顾祥、金映、王瑞、杜成、谢铭、刘贵、赵太、董升、钱桂、来顺这十个人,伺候上菜;还有辛福等二十人,将挂灯、柱灯背光高照,满堂的上中下三层灯烛全行点起。只见歌管悠扬,灯光灿熳。真个是:天上神仙第,人间富贵多。
不言敬本堂热闹。且说紫箫到怡安堂,对听差嫂子传了老太太吩咐的话,一面亲到垂花门,对查、槐两位大奶奶说知。
查大奶奶们道:“听说紫姑娘割血给三老爷调药,咳,好姑娘,这才是舍身为主呢!咱们正在这儿赞你,将来神佛爷佑你,总有好处。”紫箫笑道:“蒙老太太这样恩典,将咱们抬举的不像个丫头看待。咱们再不舍身报效,真个是神佛也不容。”槐大奶奶道:“姑娘说的是。咱们做下人的,原该如此。”正说着,见听差李嫂子领着十来个老妈儿来回查大奶奶道:“老太太吩咐,叫几个妈儿们给紫姑娘搬屋子。来对两位大妈说一声。”
槐大奶奶道:“刚才紫姑娘也对咱们说过。李嫂子,你同紫姑娘去领着他们就搬。叫他们小心着,别碰了东西,不要忙,多走几趟儿。”众老妈们齐声答应。
紫箫辞了两位大妈,同着李嫂子这一群老妈齐往里去。李家的道:“紫姑娘,你为什么倒愿意调承瑛堂,你瞧瞧那边还有个巴结头儿吗?三老爷的病,我瞧着是断好不了的,也不过耗日子,过得一天是一天。承瑛堂的人,谁不想着往这边跳?况且你在怡安堂也是走得起的人,像你这样品儿,这双手脚儿,还怕伺候不上老爷吗?我又说个笑话,连咱们这些人,谁不在老爷面前献个勤儿?像冯大妹妹、金嫂子、杨华儿的媳妇这些人,都是走得起的。老爷常赏东赏西,他们好不得意呢!”紫箫笑道:“你也走的好,头上的金簪子不是老爷赏的吗?”李家的脸上一红,笑道:“还是那天老爷瞧着我头上戴的是枝凉簪子,老爷说像个什么样儿,第二天就赏我这枝金的。也不过有一两来重,这也算得了什么。”紫箫笑道:“我从小儿到如今,衣服首饰都是老太太同太太赏的,从来没有得过老爷一点儿东西。”李家的笑道;“谁叫你不巴结呢!”紫箫笑道:“巴结的忒多了,咱们那里挤得上?”两个人一路说着,已到怡安堂。那些丫头、嫂子们你也来问问,我也来说说。李嫂子道:“别耽搁了紫姑娘的工夫。”催着紫箫走到屋里,莺儿关着门正在收拾,紫箫叫开房门,同李嫂子进去,看见一切内外房的东西,倒已收拾了大半。李嫂子道:“莺儿实在难为他,这孩子很有出息。”紫箫心中也十分欢喜,对着李嫂子道:“天快黑了,我要去照应三老爷吃饭。好嫂子,好姐姐,你同着莺儿照应着,就给我搬了过去。等我明儿替嫂子磕头罢。”李家的笑道:“咱们好姐妹,磕什么头呢!你只管去,这儿交给我,横竖落不下一个针儿。”紫箫笑道:“很好。”说着,转身出去。这里李嫂子同莺儿照应那些老妈们搬房不表。
且说紫箫到了承瑛堂,老太太们还在看牌,问道:“你搬过来了吗?”紫箫答道:“搬着呢。”石夫人道:“老爷吃过二服药有好一会,要等你来收拾点东西吃。”紫箫听说,忙至榻前请老爷示下要吃什么,祝露道:“我想点子挂面吃。”紫箫答应,来到茶房里,命陈嫂子将开水对在铜锅里,坐在火上。
着人去芳姑娘屋里对巧儿说,要半子挂面来。“那盆子里的燕窝收拾干净没有?”陈嫂子一面坐着水,口中答应道:“才收拾完了,清水漂着在小炕上呢。”紫箫向碗柜里取出五个青花粉底撇子汤碗,又取出一个撇子面碗,命妈儿们用净水洗过,叫丫头将鸽蛋、火腿、鸭掌盘子放在桌上。陈嫂子取到挂面,紫箫接着分一小子儿,放在锅里,滚水冒了几开,过着清水。
令天庆去端炕桌,摆设筷子、小菜。下好了面,又做五汤碗燕窝,配上鸽蛋等物。五个小碟子里,都是一样银羹匙。命天庆带着丫头一人一碗,俱用大红洋金雕漆盘子。天庆们六个人一齐托着上去。
紫箫将剩的挂面下了,浇上些鸭子汤,拣了几块鸭子,笑道:“我闹了半天,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,要先偏诸位嫂子吃这点儿面。”众人道:“本来割了一刀子,出了那些血,也没有歇歇儿。还是姑娘结实撑得住,咱们是早躺下了。”紫箫坐在桌边。取双牙筷正吃了几口,只见笑嘻嘻走过天庆来,手里拿着面碗说道:“老爷吃的很欢喜,叫对姑娘说,还要几根儿面。”紫箫笑道:“早一步儿来也好。我打谅着老爷是不要的了,偏我一会儿又嘴馋,刚将几根儿面下了吃。这会儿再去取面来炖上水,有好半天工夫,老爷正吃的高兴,叫他等着怪不好的。”天庆道:“罢呀,别费事,就是姑娘碗里的挑几根儿罢,横竖老爷也吃不多的了。”紫箫笑道:“也罢,都挑了去,我再吃别的。”说着,就将自己碗里的全挑过老爷碗内,另浇清汤,擦了碗口,叫天庆托着盘子送了上去。嫂子们收碗下来,说道:“老太太们俱吃的欢喜,都说很好。”紫箫道:“什么好?不过比厨房的干净些儿。”正在说着,李嫂子走来说道:“都搬过来了,又给你铺设妥当。那边屋里任什么儿也没有了,你到后院子去瞧瞧。”紫箫忙将一只手拜了两拜,说道:“明儿到嫂子家去磕头道乏。”李嫂子笑道:“罢呀,你等着有空儿给你侄儿做双鞋罢。”紫箫笑道:“鞋是鞋,谢是谢。”两人说话之间,天庆收碗下来,说道:“老太太们不看牌了,叫紫姑娘说话。”紫箫听见,赶忙进去。老太太们都散坐着,问道:“你手疼的好些没有?”紫箫道:“走着道儿,办着事倒疼的好些儿,就是坐着疼的利害。”老太太道:“孩子,你待三老爷的这一片诚心,我实在打心眼儿的疼你。又偏生遇着这几天有事,叫你这只手动不得,怎么好呢?”紫箫答道:“只怕赶明儿早上也就好了。”祝露笑道:“真傻孩子,一夜工夫那儿就好得了!”祝母道:“我叫你来商量,我原不要做生日,惦记着大老爷不知好了没有,这几天也没有接个信儿,三老爷又病得这个样儿,我心里很烦,有什么得意要做生日?二老爷是不依,再三要给我做七十岁,热闹热闹。我又瞧着三老爷今儿光景,比那几天竟长了精神,说话很有神气,又见你这样出心出力的服侍,我心中倒很喜欢。就让二老爷给我热闹,也不阻他的孝心,随他去办罢。但是我自从十八岁嫁了太爷,从来没有苦过一日。后来太爷做到通政使大堂,我得了二品封诰,跟着太爷受享几十年;如今大老爷又做了尚书,给我请了一品封典,我又享儿子的福气;活到了七十岁,我真是福寿双全,夫荣子贵的了!我原许下七十岁不做生日,要到金山寺去做七天大道场,请太虚和尚放七坛焰口,因为三老爷有病,等他好些同去。我明日要到甘露寺斋僧,躲过这热闹再回来。我实在怕的是磕头礼拜,竟不是给我做生日,倒叫我受罪。这会太太们、三老爷、姑太太再三的不叫我出门,说我若怕烦,这几天总在这儿。凡有来的太太、奶奶、姑娘、小姐们,不拘亲疏远近,一概别让到这儿来。两位太太同姑太太们都去接待来的亲眷,这院子里就是我同三老爷娘儿两个。你照着今儿这样,收拾点子东西吃吃,大厨房的东西,一点儿也不要。三老爷爱听南词同变戏法儿,我已吩咐垂花门上传信出去,叫他们明儿早早儿进来。咱们将院子门一关,清清净净的听个书儿,凭他是谁,也不准进来。你说这主意好不好?”紫箫笑道:“老太太吩咐的很好。若是姑老爷来叫门,难道也不放进来?”祝母笑道:“我连姑太太都撵出去了,别说是姑老爷!”众人都笑起来。媳妇、丫头们进来点上灯烛。祝母道:“咱们也该吃起饭来。”石夫人道:“我找了一坛十年陈的福贞酒,留着请大姐姐的。”秋琴道:“很好。咱们别吃哑酒,叫章先生们进来说一回《玉蜻蜓》听听,还可以多吃几杯好酒。”祝母笑道:“三丫头留着陈酒请大姐姐,也带着我尝一杯儿。”石夫人未及回答,祝露道:“我得了两坛二十年陈的百花酒,交给芳芸收着,要给老太太做生日的。”祝母听了,笑道:“到底是我三小子疼我,像三丫头只惦记的是大姐姐。”桂夫人笑道:“那也容易,老太太将三丫头给大妹妹换了丹桂罢。”惹的老太太们哈哈大笑。丫头、媳妇们将桌子搭在祝露榻前,摆了杯筷,摆上果碟。老太太与二位夫人并姑太太刚要坐下,只见槐大奶奶进来回道:“章先生们进来了。”不知老太太说些什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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