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尤奇浮海而去,当晚到了。却值包勇巡查,见了柳家令箭并书,忙传进去。宝玉与郡主商量谁去?五儿上来道:“哥哥有难,我去救来。”原来五儿久与湘莲认为兄妹,倍觉亲热。宝玉道:“很好。你可带香、玉二人同去,芮珠也同去帮着,我这里一面差周姑爷来接应。”柳婉又挑八名女将,立刻开船,到关上已将未牌。朱贵接应进去,同到尤宅。
湘莲一见,笑道:“我算定妹子必来!”便附耳将密计告诉他,他转告知香、玉二人,道:“这是军令!”二人把脸一红道:“如此,还得打扮!但单衣薄裳,兵器藏在那里?”大家听着呆了,柳婉道:“不妨,有我掷花为号便了。”二人忙到棚下,重匀粉脸,再整云发,各着一件西湖碧三镶熟罗衫,水墨纱三蓝绣的衩裤,三寸红鞋,外面各披一件青羽纱褶子,头上戴一个洋笠,随着朱贵进去。
原来黑雾大王性最淫乱,所以借养病为名,与那些大脚科提婆裸逐取乐。那东华寺关本是私渡口子,黑雾因朱贵会溜钩子,特派管关。那日下午先来说道:“有两个南蛮女子,慕娘娘法术、私渡过来从军,还是领他去呢,怎样?”黑雾听了,道:“且慢!你晚上先领他来,我开开心再说。”故而一直领到里面,黑雾已坐守着,见了拉住手,仔细一看,竟有些像“伯嚭见春鸿、秋雁”光景,忙叫快备酒来。两边答应着摆上席来。他俩卸去外衣,十分妖艳,引得大王心醉神迷,又将湘钩横在膝上,弄出旧时姿态,道:“天怪热的,也叫他们散散。”
大王笑道:“遵命!”伺候人等落得各去歇息。两个左一杯,右一杯,劝了多时,那大王已沉沉大醉。忽见空中掷下一茉莉球来,二人抢上去,一边一个将臂封住,只听“喀嚓”一声,柳婉已提头在手,道:“地下不是你矛子么?”三个人舞起兵器,一路杀将出来。到后门,朱贵正在探头探脑,见了将大斧劈开了门,一哄而出。
走不多路,柳儿、芮珠同了女兵也来接应。朱贵引路,到东华寺去会齐。忽尤奇跑来,道:“柳大人已下船整顿,请也下船罢。大家取路回南。”柳婉道:“且慢!谁同我索性去结果那女的来?”柳儿引柳婉从小路斜叉上去,将及半里,听得船上悲声大振;又见岸上火把齐明,喊道:“娘娘即刻上岸!”
柳婉就令尤柳躲着,自己用隐身法立在跳板上,将袖弩装好,等这娘娘上了跳板,“飕”的一响,那白雪夫人已倒身入海。
柳婉见大功已成,忙同柳儿赶来上船。湘莲见了,即刻扬旗升炮,喊道:“定海镇全军在此!谁敢上来?”说着,火枪火炮把那些艇匪搅得三分四落。那里外面炮声响处,周震夏又来会亲剿。可怜五千洋匪,蛇无头而不行。乱奔乱撺,死了二分,降了三分,余的逃到下澳去投青霞姑娘去了。
那姑娘正在下澳驻扎,忽见败兵来投,得了兄嫂凶耗,不禁大恸,就命在山上设台望祭,哭得几次晕去,连军中将弁无不失声。这消息报知宝玉,宝玉忙聚众商议,道:“他这样光景,大有素服向师、白旗起义的光景,须先去剿捕他才好。”
湘莲道:“他就不来,难道留这蛮丫头在海上不成?”点了芮珠做先锋;宝玉与郡主做中军;湘莲居左;周震夏居右;冯紫烟为合后,顺风扬帆直抵下澳。青霞得信,将船只调出海汊抵敌。芮珠见了,杀将过去。那里两个头目,一叫卜耀命,一叫都是史,便来迎敌。在船上战了几合,早被芮珠一枪一个了命,他便施展虎威抢入敌军,左冲右荡,那些船只几乎挣扎不祝忽见一员女将,披着黄头发,打着联垂,满头戴着都是玛瑙、珊瑚、猫儿眼、祖母绿,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,拿着双戟。芮珠举枪刺去,他将双戟夹住,喝声“去罢”,早把芮珠跌入海中,亏得包勇、朱贵竭力抢回,已淹得半死。
那女将招呼后船冲来,这里船纷纷退后。郡主命香、玉二人接战,战了一回,香、玉只顾上面戟刺,那里知他双戟是浑铁铸的,中间藤裹,下面仍露出铁的葫芦,到紧接时,忽将铁葫芦分开,望这两只小脚一扫,二人跌倒。芳卿见了,忙将马祖棍出战,觉得家伙沉重,想用分身法来制他,青霞笑道:“这也算法?”抓出一把金豆一撒,那化身被金豆一冲,顷刻不见。
芳官元神着了伤,也就敌不住了。柳婉随即提刀出救,谅难取胜,因用隐身法暗伤他;他用一小镜照来,已见柳婉在后,便用戟往要害处一挑,险不把芙蓉魂挑破了。柳婉虚晃一刀就走,青霞游水过船。忽见尤柳儿喊道:“慢来!”持斧乱劈,弄得青霞全无主意,亦且战久腿酸,仍即回船。柳儿意尚不舍,他将戟往海一划,顷刻一垛金墙阻路,只得退回。宝玉见如此利害,甚是纳闷。
忽花芳来说道:“昨日降的女兵中有个和儿,就是醉金刚倪二的女儿。倪二前在天津从贼,被乱兵杀死,和儿跟下海来他说:‘这小姐倒能文能武,十五岁时做了一首诗,中国一位薛姑娘和他相好,带上京去已经传诵。’”宝玉道:“是了,就是琴妹妹拿给我们看的。我还记得他结联明明说:‘汉南春历历,焉得不关心?’待我和他一首,叫和儿带去和解和解,看情缘是浅是深?”一面把诗做就,道:
忆得垂髫日,曾联异国吟。
如何人似玉,翻使戟如林。
泣漫燃箕问,缘还并蒂深。
红楼钗十二,迟尔结同心。
后面写着:“《忆旧抒情》(奉和青霞闺友原韵),伏希裁示。宝玉具稿”两行小字。就叫和儿拨一只小船去。芳官也要同去,黛玉道:“倘有差池,这还了得?且等他去,无事再说。”
芳官因拂了意,回船吃了几杯闷酒,和衣便睡。睡下见蓉仙来道:“芳妹,我和你一所块去。”拉着同走,前面尚有两人,走至近时,恰是可卿、鸳鸯,大家拉手同到一间屋里坐着。
一个小姐拿幅诗笺默默看着,忽放下叹道:“兄仇如海,万无降理。只好留结再生缘罢!”可卿便附着他耳说会话,他便叹道:“活也是降不可,守不能,不如一死以全名节。”说到这里,可卿望着他拜,他走入房内,解下一条汗巾挂在梁上,可卿忙拉杌子凑过来,他方站上,可卿把自己系的汗巾向他一拂,拉着同去了。这里蓉仙就把鸳鸯往这小姐身上一推,把剑将汗巾割断,向芳官道:“明日早来,大功成矣!”说着就走,芳官赶着问他,忽然梦醒。正坐起脱衣,只见宝玉悄然到来,道:“我因军务愁心,焚信香请蓉仙,直至此刻才来。忽道:‘明日功成,问芳妹便知。’特来问你。”花芳因将前梦说了一遍,决计明日去探信。黛玉因蓉仙之言,也应允了。
且说鸳鸯被蓉仙推醒过来,只见身卧床上,一屋里挤满了人,也有送参汤的,也有帮着捶腿的,见开了眼,都道:“好了,好了,转过来了。”却一个不认得,定了一回神,起主意便道:“你们且退,明日再说。”大家哄然散去,只留两个大丫头在屋里。停了一会,鸳鸯道:“我要睡,你们也去。”方才都出去了。左翻右覆实是不解,剔灯看时,桌上一封书,抽出来看,是宝玉亲笔一首五律,是情诗,又不是情诗,落款是“青霞女史”。再看壁上,有一张宝琴的笔迹,写着“青霞贤姊”,愈生疑惑。看窗上天已黎明,知定有人进来,重又睡下。果然,那两丫头同了一廿来岁女后生进来道:“和儿请示,还是住下怎么?”鸳鸯不知怎么回覆,忽院子里道:“姐姐们回声姑娘,那边贾巡抚因和儿没回覆,又差一位芳姑娘在此,如何发落?”
鸳鸯知是芳官,大喜道:“快请!”和儿也跟着同去,大吹大打,放炮三声,方才吆喝开门,和儿才同芳官进来。鸳鸯道:“芳妹妹,你来了么?”芳官道:“我为了你来,那得不早,请暂退左右。”鸳鸯把头一摇,大家退出。芳官坐向床上道:“鸳鸯姊姊,你悟了么?”鸳鸯道:“我正不悟。我自从过去后,总跟着老太太。昨儿,忽叫同了蓉大奶奶去逛逛,遂同到了这里。以后光景你亲见的了。”
芳官将前事说了一遍,笑道:“今儿也不怕你不嫁‘宝天皇’、‘宝皇帝’了。但要做得机密,不可给他们看出。”鸳鸯道:“我就吩咐他们,如何?”叫人进来,一面梳洗,一面传鼓升座,就将“天兵势大,枉送性命。愿降者降,愿散者散”的
话说了。众人原靠青霞一人,见如此说,谁敢不遵?
青霞进来,留芳卿午宴,托他先容,准于明早投诚。宝、黛二人大喜。次早升座,青霞率领大小三军来中军,跪呈军册。
黛玉忙双手拉起,低低叫了声鸳鸯姊姊,就拉入内帐。这里宝玉将军册分交周、柳二人检点犒赏,自己也进来了。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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