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
美已欣逢美,才仍快遇才。一时作合畅人怀,始识天心暗里巧安排。

归娶先承宠,还朝复进阶。新诗颂圣圣颜开,留得一番佳话道奇哉。  —右调《南柯子》

话说甘颐奉诏驰驿而归,一路所过府县,送者送,迎者迎,好不风骚。不日到了巴县,县中又添出旗仗执事,鼓吹细乐,直将甘颐的官轿,竟送到横黛村屋里,交明了扛箱行李,方才发放人夫、衙役去了。

辛发虽是新婿,未曾上门,却因与甘颐是同年,又是好友,又是本县父母地方官,又见甘颐是奉诏驰驿来的,便避不得嫌疑,随即吉服来拜贺。

甘颐接着,彼此相见甚欢。只问些路上的风景,别事不敢深言,就别过了。甘颐也随即就到县来奉答拜贺。

巴县原不甚大,忽出了一个探花,奉旨归娶,便轰传以为盛事。早惊动了合县的乡宦,或大或小,俱来拜贺。内中有一个王大司马,要算他的官尊,因问甘颐道:“请问探花公,奉钦命来归娶,不知所娶者何人?”甘颐道:“辛氏。”王大司马道:“县中不闻有甚辛氏。”甘颐道:“不是县中,就是本县辛父母令姊。”王大司马又惊又喜道:“原来就是辛父母令姊,大妙大妙,大奇大奇。前闻得辛父母已聘探花公之令妹,今探花公又奉旨娶辛父母之令姊,可谓甘辛两姓交婚矣。与古之朱陈何异?诚又当今之佳话也。但不知谁为月老,结此良姻?”甘颐道:“两婚皆感蒙施文宗与去任的王父母作合。”

王大司马道:“二公现已离任,到了吉期,三星两照,百辆交驰,鼓钟琴瑟,往送来迎,夹杂于道,若无柯斧其间,亦觉于礼有缺。探花公大喜,学生等愧未申一芥之贺,县父母新临,治生们又不曾服半臂之劳。既施、王二大月老身列朝堂,不能远任系足劻勷之事,我学生欲拉一二同志,做一个小月老,在乡里面上,少尽撮合之情,不识探花公以为何如?”甘颐听了大喜道:“寒微之婚,怎敢劳及大人。在县父母或可借光,若晚生未免过分。”王大司马道:“圣主且加特恩,何况乡人野老,且才美交婚,一时盛事,得奔走其间,与有荣焉。”甘颐再三称谢。

王大司马遂约了张御史、李副使、赵知府同见辛县尊,休愿为媒之事。辛发也乐于从事,遂再三谢了。四媒人遂约定两边的吉期,同在一日。

这边是县主娶亲,各图各里,都花灯鼓乐,装扮了社火故事来助祭。合巴县的图里,算来有百十余起社火故事,前前后后,一起一起,按接连连,差不多从县前,直摆到横黛村。又有各县县尊闻知,也都送花灯大炮鼓乐来助娶。又有各乡官,都送花灯火炮鼓乐来助娶。一时热闹,不可胜言。

那边甘探花娶亲,却在布政司请了一座龙亭来,上供着钦赐归娶四个大金字,叫二十四个锦衣花帽人抬在前边。龙亭上焚着御香,点着圣烛。龙亭后便是钦赐的四对金莲御灯,摆列在喜轿之前,在正街心而行。其余各府县并乡绅亲眷人家送的灯火大鼓乐,俱分列两旁,逐队前去。一时荣贵,莫不欣羡。

因两边路远,约定了两边俱是午时出门亲迎。因亲迎乃吉礼荣耀,要与人观瞻,故约定都是骑马。二人骑在马上,都是乌纱帽,大红吉服,年都在二十上下,且生得风流秀美,一个就是潘安,一个就是卫玠。两边看的人,无不交口赞扬,啧啧称羡。四个媒人,两个陪伴探花,两个陪伴县主。约定迎到中路,两边相遇,但一拱手,俱不下马。又约定迎到了,俱于马上守候,亦不下马。

辛知县迎到了横黛村甘衙门首,在马上坐不多时,早有几个家人,送上茶来。茶罢,就有几个家人,捧了锦笺笔砚,送至马前,求题催妆佳句。辛知县晓得是淑人深意,不敢多让,拈起笔来,竟题一首。上写道:

吉夕催妆

河洲久佩二南诗,钟鼓今宵想乐之。

莫怪三星期促驾,桥边鸟鹊等多时。

辛发题完,众家人忙送入与小姐看。甘梦看见题的风雅多姿,暗暗欢喜道:“良人如此,于归无负矣。”因忙忙拜别母亲,收拾上轿不题。

却说甘探花迎到县门立马,二媒人请新人上轿。县堂后,早也有家人送上茶来。茶罢,也早有家人捧上锦笺笔砚,送至马前,要求题催妆佳句。甘探花知出自辛小姐之意,便欣然捉笔题诗一首道;

奉旨催妆

蛾眉端的是男儿,不把花枝作柳枝。

今夕不须问何夕,九重天子赐佳期。

甘探花题完,众家人取去,送与小姐。小姐看见蛾眉男儿之句,暗应当日之言,又赞我,又自誉;花枝柳枝,又暗寓暴公子之事;末又以九重压倒以前讹舛,真才人之笔,不觉心醉。竟欢然辞母,拥上鸾舆。

这边迎去,那边迎来,一路上:花灯夹道,宛云汉之星回;仙乐频吹,俨箫韶之递奏。玉骢对跨,双双才子迎婚;金犊交驰,两两王姬下嫁。夫荣妻贵,岂人间嫁娶之常;女貌郎才,生占断婚姻之盛。两边迎到,各拜天地,各拜母亲,又各对拜。拜罢,又各送入洞房,同饮合卺。甘颐这边是旧曾识面,细细说愿变男儿之应,又细细说移花接木之奇,又细细说至死不变之情,又细细说钦赐归娶之恩,真是喜之非常。辛发这边,今日才逢,各各偷觑姿容之美,又各各称赞诗句之佳,又各各叙说天缘之巧,只觉欢欣不尽,饮罢合卺,同入鸳帏。这一夜欢娱,夜短难以名言。正是:

灯停红烛解罗襦,笑际啼端忽悄呼。

艳结夜情堆锦帐,喜吹春色满流苏。

有心消受何妨强,无力支持不倩扶。

慢羡两心清对照,巫山梦久也模糊。

甘探花与辛知县交结婚姻,谢亲做朝,只管尽兴而行。不期起根发脚,一一都被江邦打听得详详细细在肚,因与刁直商量道;“这奉旨归娶辛氏,已明明白白是辛知县的姐姐了。既是辛知县的姐姐,自然是辛光禄的女儿了。辛光禄止有一女,合扬城皆知。今既躲到蜀中来嫁甘探花,则前日在扬州嫁暴公子的又是何人?这事一发要犯班驳了。我与你既访问明白,他一个翰林,一个知县,此地料处他不倒,须速速进京,报与暴公子知道,叫他上本,奏辛光禄、甘探花等欺君。他们的事迹巳露,我们的证见甚真,不怕按他不倒。按倒了他,则你我之功成矣。”刁直道:“既要进京,就同兄去也不妨,只是所说参、游之职,却要在兄身上。”江邦道:“这是不消说的,包管你妥贴。”

二入议定,遂急急的起身,星夜赶回京中。江邦先入府去,报知暴公子,辛氏果还是辛光禄的女儿,朦胧归娶,大属欺君。

暴公子道:“汝乃吾家门客,纵挺身力证,恐人不信。”江邦道:“门下早虑及此,已带他一个表兄来为证。”暴公子道:“如今何在?”江邦道:“见在府外。”暴公子道:“既在府外,何不着他进来。”江邦道:“门下因在用人之际,已许此人事成替他选一武职。公子相见,须要厚待,明日有事用他,方肯出力。”暴公子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

江邦遂引了刁直,走入厅后书房中来见暴公子。刁直看见侯家的府堂深邃,先已惊倒,再见了暴公子装模做样,一发看做贵人,相见一味足恭。暴公子因先说道:“甘颐如此欺君,我必饶他不过。劳兄远来,自有重报。江兄所许之事,甚是容易,只要兄肯出力向前耳。”刁直道:“甘探花娶辛知县姐姐,辛知县娶甘探花妹妹,名为交婚。盛事通县皆知,晚生以实证实,非捏虚情,安敢不效犬马。若蒙造就,此又公子之特恩也。”

暴公子听了大喜,遂叫他同江邦一处住了。自家却忙忙入内,追问假夫人绿绮道:“你前日并无姊妹,为何今日辛知县又有一个姐姐嫁与甘颐?”假小姐听了不悦道,“你当初娶我,又不是单采名声,凭媒人说合,两不相见,或有挪移差错;我与你乃当面考较诗文,你贪我爱结为夫妇。今已恩恩爱爱过了两年,为何又查问起来?就有差池,你当初的眼睛放在何处?平常的心肠用在何人?莫非到了今日,重又嫌妾丑陋,鄙妾无才,又作他想?若嫌丑陋,也配得你过;若鄙无才,再取笔纸来与你同考考何如?”

原来暴公子,一向畏惧假夫人,今见发起怒来,因陪笑说道:“夫人怎说此话,我要摆布甘颐,故此偶然问及耳。”假夫人道:“我已嫁到暴家来,辛家另有女儿没有女儿,我都不管,不消又来问我。”

暴公子不敢再言,只得又出来与江邦商量。江邦要显他探访之功,遂撺掇暴公子上了一疏。称说“甘颐等朋比欺君,未聘而诈称已聘,无辛氏而妄指辛氏。及邀圣恩归娶之旨,而蜀中实无辛氏,乃谋选辛发为巴县主,随带不知姓名女子,以充辛氏之名,以饰归娶之诈。若执认辛氏,则辛光禄止有一女,已嫁为臣妇久矣。岂更有一女,又为甘颐所娶?则其朋比为奸,以欺圣明,其罪显然矣。伏乞究治。”

本到了阁中,又央了许多重臣来关说。众阁臣因前番用情,被皇上审出,讨了罚俸,一场没趣。今故不敢复为过拟,只禀道:“婚娶,人伦大礼,自有媒妁姓氏本末,着本内被奏人犯,各奏真情,候旨定夺。”命下了。

此时,知县王荫行取到京。因他为官清正有名,已考选了监察御史,闻知其事,因出疏奏辩道:“臣待罪巴县时,甘颐尚为诸生。臣爱其青年才美,又见其妹公堂题咏,才美不愧其兄,诚空谷幽兰。臣探怜惜之。又见臣座师辛至刚,有男辛发,有女辛古钗,俱才美过人。每欣羡两姓四才,实天生美对。因斧柯其间,赞甘颐以聘辛发之姊辛古钗,复勷辛发以纳甘颐之妹甘梦,遂使才不虚生,美成实配。今又蒙圣恩赐甘颐御灯归娶,选辛发至蜀完姻,一时两姓交婚,二南再见。诚圣世之休风,明时之美化。臣自谓于人伦有光,名教无忝。不知暴文何所据而知其未聘?又何所闻而知其妄称辛氏?此不过因前恶未肆,复冀施后毒耳。若云暴文已娶辛氏,暴文之娶自有暴文之媒,况已经久娶相安。甘颐后娶,各自有人,并无挪移争夺之事。暴文何得挂之弹章,殊属无谓,揆其设心,盖倚父拥兵权,驾祸害人耳。臣本不当与辩,因作甘辛二氏之伐,暴文妄称朋比,故陈联姻之始末,以祈御览。”

过了两日,辛光禄也上一本,辩明心迹。内称:“臣有一子一女:子名发,已叨中甲榜,蒙恩选授重庆府巴县知县;女名古钗,复蒙恩赐探花甘颐归娶。男婚女嫁,人道之常。况有显媒,又奉明诏,有何朋比,有何为奸,有何欺君,不思甚矣。至称曾娶臣女——此女乃臣继女,非臣亲女也——名唤绿绮。时此女开社扬州,才美之名,一时甚著。暴文闻而动心,耸父暴雷,以势逼求,臣尚未许。不意暴文与绿绮对考诗文,彼此悦慕。遂托扬州知府为媒,娶之而去。此实才美奇缘,男女大欲,非臣以假女充为亲女而炫售也,非臣—女而许两婚也。本末俱在,何奸之有,何欺之有,伏乞圣鉴。”

暴文见了二本,因又上一本道;“甘颐先实未聘,所聘皆后来之诈;归无辛氏,故借外来之辛氏以遮瞒。非臣臆度,现在彼表兄刁直可以证明。至于臣娶辛氏时,但闻有一,不闻有二;只言其亲,谁知其假。奸狡诡谲,不可胜言,统祈究治。”

阁臣主张不定,只得粘连三疏,呈至御前,求天子宸断。天子见王荫盛称四人青年才美,因批旨着该部行文,钦诏甘颐、辛发夫妇还朝,面恩定夺。命下了,该部行文去诏不题。

却说刁直,在暴文府中,承暴文优待,穿了阔服,戴了美冠,原自带了一个小厮来,暴文又叫了两个伴当跟随,便出入骑马,打着一柄银顶大伞,就像贵人一般。见了官府来,竟不下马回避。官府见了他这般模样,认做有来历之人,便也不问。不期这日晦气,正在棋盘街东行过,若是戴着眼罩,倒也混过去了,因要看些妇人,将眼罩揭起,恰恰遇着御史王荫马来。前面夹安笼喝道的,将荆条要喝刁直下马,刁直因充大头鬼惯了,便回转头来乱骂。不料刚回过头来,早被王萌看个明白,认得是刁直,正恼他替暴文做硬证见,忽看见了,忙分付左右拿下。刁直只认做是为撞道,还争说道:“我们侯伯人家,从来不回避。”王荫道:“你是我旧治下的恶民刁直,甚么侯伯人家?”刁直见叫出他的名姓来,着了一惊,急抬头细看,认得是王知县,方慌了手脚,跪在地下叩头道:“小人该死,求老爷饶恕。”王荫道:“你撞道可以饶得,你来做硬见人,与我做对头,却饶你不得。”刁直道:“小人非敢妄为证见,这甘探花聘定辛氏,小人实实不知。”王荫笑道:“我一个县父母为媒,与甘探花、辛光禄两家显宦结亲,哪有功夫来报你知道。你这市井的恶奴,你只道金钗赖婚的罪饶了你,今日又来领死么?”因分付当街心打了十板,发中城寄监。

这边跟刁直的家人伴当,忙跑回去报知暴文。暴文急急赶走,已打过发到监里去了。暴文又赶到中城去讨人,兵马回道:“亲临察院上司,发监人犯怎敢轻放?公子分上,只好分付监中,好好看待。”暴文没法,只得央他相好的御史,来与王荫说道:“这刁直乃本中人犯,纵有罪须候圣旨发落,寅翁恐处他不便。”王荫道:“暴兄本中之事,自听皇上处分,小弟怎敢自专。小弟拿他,实为巴县的旧事,放是决放不得。若是圣上御审时.还他一个刁直就是了。”

御史不便再言,因回复了暴文。暴文还打帐到内里太监处去弄手脚,不期报到,报威武侯失了机,陷失了一府三县,损折数千人马,犹自被围未解,飞檄求救。暴文见了报,吓得浑身乱抖,魂都没了,恐朝廷震怒,罪及家属。府中的吏役,一时尽散,府中出鬼。

又过不得两日,抚按的参本到了,尽道:“暴雷一味骄矜,百般狂横,惟贪淫酒色,不察军机,以致坐失一府三县,损兵数干,围城犹不能解,罪不胜诛。伏乞皇上速调精兵良将,星夜求援,庶未陷者不再陷,已陷者可渐复矣,”暴文见了,愈加慌张,每日躲在家里,犹恐祸到,哪里还管别人的闲事?

 阁中见暴雷如此光景,又见辛光禄端方清正,大著雅望,王御史敢言不畏,赫有声名,便不等甘颐、辛发诏到,竟先票旨道:“甘颐、辛发交婚始末,御史王荫已细奏其详,并无欺弊。暴文之娶,又系面择,何得妄称其假,欲以乱真?本当重究,姑念勋胤,罚米一百石赈饥,少示薄惩。本中助恶人犯,着王荫究治释放。”命下了,辛光禄方才放下了心,收拾一所大厅屋,以待儿子、媳妇来住。又寻下了一所大厅屋,以待女婿与女儿来住。

甘颐与辛发,因有部文,奉旨钦诏还朝,故不敢耽迟,星夜奉母而来。过不得数日,两家俱一同到京,各入新宅住下,惟辛光禄夫人,径到辛光禄衙里来。

到次早,各报名朝见过,然后辛发儿子,率领着媳妇甘氏,来拜见公公;甘颐女婿,同着女儿来拜见岳父。朝中事体,早已报知,各各欢喜不尽。辛光禄一面宴席庆贺交婚之喜,连亲母田氏都接来,六亲会面大团圆,快饮了一日。.  到次日,因商量诏书有夫妇还朝面恩定夺之旨,甘颐遂率领了辛古钗,辛发遂率领了甘梦,两对夫妇一同入朝面圣。因圣驾未出,遂一同俯伏在午门外候旨。早有小黄门传入,天子闻知,因特御便殿召入。

甘颐、辛发夫妇四人,同拜舞丹陛。拜舞毕,同呼万岁,感谢圣恩。天子因展龙目一看,见两对夫妻俱青年秀美,因问道:“御史王荫,盛称你四人才美出群,恐配偶差错,故特特为汝多方作伐,朕尚未深信。今见汝夫妻秀美,果非谬奏。但不知汝四人,果有真才,敢于面试么?”甘颐、辛发因同奏道:“臣等草木陋姿,儿女下学,焉敢咫尺天颜,称才称美。然蒙圣恩,天高地厚,有若家人父子,霭然赐问,真不世之遭逢也。敢不献鼯鼠之丑,涂笔墨之鸦,以博龙颜之一哂。”天子大悦,因命小黄门各赐纸笔,又命阁臣拟题限韵。

阁臣因奏,题是颂圣,韵限本姓,天子允从。甘颐、辛发与辛古钗、甘梦领了圣旨,就在金阶之上,各逞奇思。阶下日影,并未曾移,而四人之诗早巳赋就,一齐献上。内侍接了,就命阁臣宣读。阁臣宣读道:

编修臣甘颐颂圣

正冕垂裳但面南,神功圣烈已登三。

太平莫道无征应,日瑞云祥露也甘。

编修臣甘颐妻臣妾辛古钗颂圣

地平天正万方亲,皞皞熙熙总是春。

黎臣欢欣但歌舞,讵知天子独艰辛。

知县臣辛发颂圣

远宗少昊与高辛,圣颂唐虞犹未亲。

不信请看六英乐,民心已奏十干春。

知县臣辛发妻臣妾甘梦颂圣

巍巍地两与天参,万国来王心尽甘,

深愧苹蘩无寸补,愿弘圣化到周南。

阁臣宣读完,天子听了,龙颜大悦道:“二夫二妇,果才美绝伦。施沛、王荫为媒配合,实于人伦增荣,风化有补,俱当重用。甘颐、辛发,面恩称旨,俱进一阶,甘颐着进修撰。”忽见辛发是知县,因问阁臣道:“辛发也是会魁,为何殿至三甲,止选知县?”阁臣奏道;“辛发殿试,原拟二甲第一,后因政事倥偬,误填三甲第一,故选了知县。”天子道:“如今还宜改正。”阁臣道:“改正二甲,当选入翰林。但已经作吏,似乎不便。今吏部缺主事,乞圣恩照钦取例,赐入吏部,则圣恩与政事,两不相碍矣。”天子以为然,因钦赐吏部主事。又命赐辛古钗、甘梦金花彩缎,然后命出。

四人谢了圣恩退出,各自归衙。早有人闻知探花进阶,知县升了吏部,好不荣耀,又闹了数日才定。

原来黎青从前许多同算计好处,甘颐在蜀时已细细与辛夫人说明。见夫人欢喜,因又将千金赎身之事,也细细说了一遍。辛夫人道:“富贵不忘旧盟,美事也。况此女举止可人,妾原怜之爱之。到扬州时,可速接来。”

甘颐得了辛夫人之命,便差王芸到黎家去问,早巳不知去向。王芸回复了甘颐,甘颐甚觉不畅。既到了京师,愈觉难寻消息。忽一日,正与小姐对坐,忽辛老爷那边一乘小轿,送了一个女子,雅淡梳妆,青衣服饰,说是旧人,竟入内来。甘颐与辛夫人一看,恰正是黎青,不胜之喜。

黎青早立在面前要拜道:“请老爷夫人台坐,容贱妾黎青拜谢超拔再造之恩。”说罢就跪了下去。甘颐与辛夫人忙用手搀起道:“瑶草旧人,怎如此称呼?如此行礼,甚非相知矣,快换了衣服。”原来黎青的色衣,原自带来,见辛夫人再三命换,方才换了。又推让了半晌,方拜了四拜,受两礼还两礼。拜毕,就邀入房中去坐,彼此叙说前情,各各欢喜。甘颐因商量名分,黎青道:“妾原有愿服侍夫人,今就青衣,正其分也。”甘颐道:“我原约留小星一座,今只得见屈了。”辛夫人道:“均不可也,瑶草有志从良,既具红拂之眼,又多借箸之谋,若屈之小星,犹不从良也。妾原以记室相期,今须另设一座,称之曰记室夫人,待以内幕宾之礼,方彼此不相负而高卑得其宜也。”甘颐听了大喜道:“夫人之论,情理兼尽,妙不容言。”黎青还苦苦辞谢,辛夫人决不肯许,因收拾一间房,与黎青住下。分付家中大小,俱称她为记室夫人。正是:

当初只道为他人,费尽心机劳尽神。

不道花开连叶好,成人原是自成身。

自此之后,甘颐享夫妻之乐以奉母,辛发奉父母以乐妻孥,俱才对才,美对美,快乐终身。后来甘颐官至侍郎,辛夫人生一子一女。辛发官至佥都,生二子无女。二人三子,俱入仕路。辛光禄转了正卿,就告归林下。甘辛两家,往来之好,不啻朱陈,真一时美好千秋佳话也。

暴文亏暴雷没于王事,故得平安,与绿绮终身,然再不敢多事。刁直因王荫恼他好恶,又重责三十,监候不放。还是甘颐看母亲分上说情,方放了回去。可见人须安分,才美必与才美为缘,他休指望。后人有诗,单道这四才子两交婚之妙。

才开堂奥色留门,情结为卿柔又温。

妩媚日生添艳态,风流不散荡痴魂。

说来字字芳香气,看去层层美玉痕。

姊妹弟兄双撮合,至今传作两交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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