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肠碑,即尘天影也。夷考当时,天倾西北,地陷东南。天倾时,各处神仙,纷纷震动。中天戒严,上帝特御通明殿,召集诸天神议事妥商修补之法。正在议论,忽得两处详奏,一为统管西北方天地尊君干刚大帝,报据某月日倾倒天垣周围十二万里,压毙人民若干。至今一角边天,冷风拦入当者辄僵,请速筹修补云云。一为统管东南天地尊君坤柔大帝,亦报某月日全地陆沉,人民鱼鳖,事后查得所沉之处,周围三万六千里,请速筹填补,免苦沉灾云云。上帝闻奏。顾问诸天神,有何方略?当有九天玄女女娲娘娘出班俯伏金墀道:「臣女愿承补天之役,考得西北天高寒,去中天极远。今世界上自古及今,已死之痴男怨女,情意极浓,渺渺游魂,无可位置。若假臣全权,在彼处造有情天一所,俾各魂修省其中,以成善果。彼等情意固结,挚爱弥纶。所补之天得真气以胶牢,必可永远不坏。」上帝闻奏,便道:「卿所奏甚是,朕恐天体空虚补非容易,此去有何方略?」女娲道:「该处有不周山,为共工所触,山石高高下下苦不能平。臣女愿将山头触下之石,选炼补天。此石与天空颇合,愿吾主简选一人同去,必能奏功。」正言间只见万花总主杜兰香也俯伏金阶,奏称:「臣统领群芳,西天驻扎,殊觉不便,愿与女娲同去补天。补成之后,即带着一班花神,住在此处,愿吾主允准。」上帝大喜,立宣敕旨,着女娲、杜兰香一同前往,相机 事。功成之后,封女娲为太君,杜兰香为畹香宫幽梦灵妃,即带各花神在该处宣扬花政。
女娲杜兰香立即谢恩,星夜前往。既至天倾之处,即命手下神祗,将不周山石拣选,淬以温柔之水,和以性情之胶,炼以炎上之炉,扇以既济之火。凡三百六十旬,成五色明体宝石三万六千零一块,督了恨仙、曹忏愁力士,日夜工作,不知若干年,将西北一天,补得周周密密。不过接窍之处,微有裂痕,不免渗漏,因将空中所积怨气情波,由裂缝中漏下。一经罡风吹送,便凝结坚牢,愈垂愈下,愈下愈结,久之隔如屏幛,竟另成一天。女娲乃于屏幛中别启一门,上边鎸刻四字,曰「色空分界」。外建一亭,名其曰有情天,又曰离恨天。于是广造宫殿楼阁,女娲之宫曰离恨天宫。杜兰香之宫曰百花宫。因杜兰香最爱兰花,又于百花宫后山上另造一宫曰畹香宫,为养息退居之所,并多养珍禽异兽,遍栽瑶草琪花,特创河山,重更日月。上帝喜其有功,果封女娲为离恨天宫太君,杜兰香为畹香宫幽梦灵妃,仍为万花总主,带领群仙,办理花政,所有女魂均归管束。食以情海之波,善为扶持勿生烦恼,惟不可妄生分外之事。又以女人品类不齐,故特编分群类,曰痴情司,曰结怨司,曰啼哭司,曰悲感司,曰含冤司,曰引咎司,曰热肠司,曰冷抱司,曰慧业司,曰风流司,曰疑妒司,曰娬媚司,凡十有二司。即以各位散花神分班兼值,旁建百花宫,亦以仙子女魂性情相近者,论其资格,充当花神。
自此以后,有情天中,女娲为正,杜兰香为副。政尚宽平,众仙悦服,惟花政归幽梦灵妃总摄,另调萱花仙子佩纕、珠兰仙子俊官帮办一切。灵妃御下谦和,众仙尤为翕服。岂知情天已补,恨海难填。东南地角,自坍陷之后,过于三万六千年,虽十洲三岛真仙,无能填补。时上界天帝亦如下界民主之例,换了别人,就是当初陷地的猪婆龙。龙结交了三十三天十洲三岛神仙,大家保举的,既做了上帝,便名所陷之处,曰恨海。上帝时到恨海洗澡,爱其宽大,并不欲填。惟碍于公论难容,只得差几个心腹天神,虚应故事,其实并不在心。不过遮掩耳目而已,填地无功,群神又纷纷上策,说旷日持久宜另选贤员,或可奏绩,遂惊动了精卫真仙,这位真仙,就是杜兰香座下的一只仙鹤。因杜兰香骑了到西天,见母佛准提菩萨,爱其驯良,遂提名曰精卫。他自随百花仙子到了有情天,见补天有功,十分荣宠,便妄生希冀。想我若把恨海填满?上帝必有荣封。虽作百花宫仙子座骑,当另有好处。遂瞒了主人杜兰香,连夜逃去。杜兰香忽然失了仙鹤,仔细一算,知他有此一节,也是热肠。但功行未深,安能成事?如今且任他自去,若久无成效,必当回来。或有机会可乘,我也助他一臂,如此一想,便与太君商量,太君欢喜道:「有因生缘,有缘生孽。贤妹的神算,究有未到,这也是定数难逃的。但贤妹目下行路无骑,只好乘云了。」说罢,有事入内,灵妃独自回宫,仍旧办理花政不题。
却说鹤仙遁去后,径到东南恨海边,俯首一望,见一片大海,浩渺混茫,并无边际。其水皆作惨绿色,而惊波怒卷,怨气沉埋。奔涛中若含无数神嚎鬼哭之声,四围笼罩愁云,黯迷天日,后人有诗云:
三千弱水不容舟,日夜汪洋卷地流。怒吼毒龙腥作雨,高飞孤隼惨如秋。平填碧海深深恨,瞑合黄云黯黯愁。眼界虽空心地窄,难寻彼岸去回头。
鹤仙看了一回,见极东有高山一座,知是缥渺山麓,乱石极多,大小不一。或如同命杯,或如长生果,或玲珑如同心蒂,或圆转如称意珠,遂想道:若把这些山石运入海中,或能填塞。于是鼓舞精力,动起工来,不知过了几百年,这缺陷依然如故,可怜一只灵鹤,道行未深,怎禁得如此辛勤?不多几时,消瘦得毛羽禲禔,竟似一只枯鹤了。一日正在工作,忽见西北上红光■■,捧到一位仙姑,首梳太元■团宝髻,戴着一枝八宝珊瑚如意簪,穿一件霞红满云宽袖开气道袍系一条西湖滚凤百蝠裙,同心如意裤,踏着嵌珠销魂舄,执一柄龙须忘忧尘,真是宝月祥云,仙风道骨。本来是鹤仙的旧主人,鹤仙如何不认识呢?
原来精卫背主潜逃,主人虽谅其苦情,而天帝已恨其违数。且恨海被他填了,自己不得退居窟穴,故命功曹引诱他饮了健忘浆遂把前因都昧了。后来天帝重更,他与灵妃一班,方得证果,刻下鹤仙见了灵妃,茫然不识。因停工向前稽首,请问仙姑法号,何处洞府。灵妃见了这种情形,不觉点头叹息,因叱道:「痴禽痴禽,吾也不认得了。吾就是离恨天万花总主畹香宫幽梦灵妃,闻汝苦心填海,特来一看,究竟是何意见?」鹤仙道:「某自问根修浅薄,欲借此以助元功,倘事果能成,非惟有益人间,某心事亦可告慰。」灵妃笑道「自古陷甚多,岂能尽补,不如随缘过去,任其自然,还不如复位修省去罢。」鹤仙道:「辱承法谕,感泐寸私。某也不知有位无位,况古人图功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成败利纯,非所逆睹。此处一篑九仞,某不欲中止。」灵妃叹道:「局外之人,妄来饶舌,汝甘习苦,与我何干?」遂口吟云:
开到茶靡花事了,
春风何苦替人忙。
吟毕重驾祥云,向西北而去。去后幽香一缕,非麝非檀,鹤仙心中一清,惊服不已。于是仍旧用功填海,而东补西坍不觉心力交瘁。又越数百年,依然如此。遂无可奈何,念灵妃多情关照,今日果如其言。况石已填完,在此望洋无益,不如去求见妃主,再作计较。因戛然一声,向离恨天百花宫来。正是:只因一片心肠热,烦恼重重跋涉忙。鹤仙变了童子,到了色空分界,心里想道:此地好似来过的,方欲进去,有仙童仙女阻住,说道:「此处为真灵净域,无里无碍,烦恼皆空一切皆空,看汝一腔幽恨,满面愁痕,必有引诱之心。若不退回,当以慧剑斩汝。」鹤仙吓得倒退几步,笑恳道:「某精卫仙郎,与万花总主有一面之识,今有公事求他。」仙童听得是精卫仙郎,遂仔细一看笑向仙女道:「原来就是这个惫癞东西,既然如此,你领他去见一见罢。」仙女笑着点头,便向鹤仙道:「你既要见,不可失礼,可随我来。」鹤仙应允,跟了便走。一路仙景非常,好似熟游之地,说不尽灵栖福地,化日光天。行了许久,至一处,但见红墙碧瓦,玉宇琼楼,拂拂香风,骨节酥透,因点头笑道:「此处倒也有趣。」仙女道:「不要多看,快走罢。」又问他填海的事,又说这万花宫里,有好多人听了妃主的话,要想助力呢。正言间,走过琼林一所,枝叶五色相宣,或如翡翠,或如玛瑙,或赤若丹砂,或素如白玉。其形有若连钱者,有若方胜者,有若蝴蝶蝙蝠者,有若荷叶葵花者,所结之果累累下垂。形式颜色亦各不一。转过山麓,林尽之处,则小溪泻玉,环以虹桥,金玉栏杆,翼然溪上,中间一条白石道路。鹤仙只管跟着仙女走入金碧牌坊一座,上有四字,曰「太古情天」。联语云:
春风秋月等闲度,
才子佳人信有之。
鹤仙问道:「仙姊此地既名离恨,为何有这等句子?」仙女道:「此地本是情天,由女娲太君幽梦灵妃管理,里面的仙曹均是多情种子,后来玉敕改名离恨天。不过此地的情,不比世上的孽缘,心中极淡,却是极浓。」说着已转过牌楼,两边一带银墙,夹成宽路,墙内交柯接叶,宝树千章,路石非金非玉。旁边蒙茸细草,如锦如绒。又过一条白石桥,活泼情波,清可鉴影,水内文鸳锦鲤,见人不惊,仙女指着东首一座殿宇道:「这是离恨天宫,是太君住的。灵妃住的百花宫在西首,与畹香宫相通,你可随我到西首去。」鹤仙要到离恨天宫一看,仙女那里肯。鹤仙只得跟了,向西转了一弯,果有琼宫一所,碧瓦鸯鸳,玳梁燕子,仙女道:「从百花宫正殿向西到畹香宫近些,打从这里走罢。时候不早了,不必多看,我还有事呢。」说着到了殿前,果然有百花宫三个大字竖匾。门前玉石狮子,高可七八尺。进了东角门,望见里边有大殿,十分体面。有联有匾,联上的字看不清楚,匾上的字极大好似「香国尊王」四字。仙女指着东西甬道,说道:「两边走去,都是配殿,散花神住的地方。」鹤仙问散花神的名字,仙女道:「更调无常,不过就是太真红线合德小青,世上几个女魂充当,宫禁森严,无事不能轻入的。」
两人一路行来,都有仙女兜搭问讯。到了百花宫,问讯的越多,众位仙女听了,有私语的,有窃笑的,内中有一人笑道:「原来就是逃犯,这回子又进笼了。」鹤仙只做不听得,跟了仙女速行。就在西配殿甬道转弯,只见配殿门口都有看守的人,殿口各有竖匾。或写荷花宫,或写梅花宫,或写牡丹宫,或写凌霄宫,或写杏花宫,或写蔷薇宫,或写蜀葵宫,共数十个名字,记不清楚。鹤仙又似见过的,心里孤疑。忽然又转了一弯,绕过配殿,又见宫殿一所,方是畹香宫,也写着三个大字门口一联。因匆匆进东角门,但见上联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,下联仅见「是人间」三字。走到正殿门口,匾是「福地情天」四个金字,殿门大开,殿上一匾,乃「化合■■」四字。旁边长联云:
蠲除离合悲欢,看元气弥纶,太和洋溢;
参悟色空梦幻,把痴情解脱,幽怨流通。
联对皆粉红地石绿字,书法秀媚。过殿后大穿堂,仙女指两旁月洞门道:「两边都是十二司,不奉灵妃之命,不能进去。」鹤仙看门都闭着,徘徊而已。走过甬道,到内殿见内殿门外,挂着大红缎绣花帘,方欲进去,只见帘栊动处,又出来女仙二人如侍女模样,平头大足,元色镶缎绸袄比甲,月蓝裤子,一个双眉起秀,一个靥辅承权,二仙姑走过来,仙女急将鹤仙拉过道:「快避立旁边,这两人皆是妃主侍婢。眉秀者名佩纕,即是萱花仙子,一位俊官,是珠兰仙子。妃主爱他明慧,叫他近身差遣。」说着,二婢已到,仙女遂向问讯,告其所以。佩纕笑道:「原来就是此人,但我等尚有要事,请在此稍待,再来引见,姊姊要去便去罢。」仙女欣然,命鹤仙立在那里,他便同二人出去了。
少顷闻十二司中登登击鼓之声,人言嘈杂,未几一群男子出来。佩纕、俊官同守宫仙子领了,径出殿外。等了长久,二人方入,问了鹤仙备细,乃领他入内。鹤仙问男子何故出去,俊官道:「新得太君懿旨,男女不可混居,命迁往别处。这班不肯迁的,所以驱逐出去,请太君定罪。」说着已过内殿,楹联都不及看了。内殿甬道里面,方是内宫,方到宫门,觉一阵幽香,既甜且静,鹤仙想道:这时候何来兰花香味?只见宫门上有「窈窕深谷」四字匾额,里面流水小桥,另是一般景象。地下苍苔碧藓,如古锦斑斓,石罅间山鹃自红,迎风摇动。原来尚是宫墙门,须走上石坡数十级,方是内宫呢。乃随二婢上来,只见杰阁凌云粉墙石砌,将金碧之致,一洗而空。宫门上写「内宫」二字,走进宫门里面,见有一联笔势古拙,句云:
自耽幽趣居山僻,独抱冰心耐岁寒。
内宫后方是寝宫,寝宫外庭心极大,用黄石铺平,纤尘不染。东偏似有花园一所。由月洞门进去,洞门上隐隐「畸香」二字。宫门四处,都是修竹。月洞门口一个亭子,也有一匾,书「九畹亭」三字。庭前白玉栏杆里有兰花一丛,百倍精神。兰叶迎风吹动,飒飒有声。鹤仙见了十分感动,要想去看,佩纕扯住道:「此是灵妃根蒂,不可亵视。你在此等着,我们去报知,领你相见。」说着便走了。鹤仙等了一回,俊官出来招手,便有仙女四五人,在门口立着。鹤仙走近,见门上一个黄杨木竹根镶嵌匾额,写「空谷清芬」四字。另有侍婢打起帘子,鹤仙进内。一眼看见小匾写「幽贞馆」三字,旁一长联云:
骚客漫伤心,但留一点幽芳,月冷山空标素洁;
美人欲含笑,好补三生遗恨,天荒地老铸缠绵。
俊官先唱名道:「精卫仙真可进里头?」佩纕说道:「着进东间相见。」已有仙婢揭起东间枣花帘,鹤仙还在外间,呆看,对面仙姑笑着,把他一推,说:「进去罢,目灼灼看什么呢?」鹤仙回头一看,却非俊官,只听一个人笑道:「霞裳姊姊最喜替人顽,你一推,倘然栽倒了,怎么呢?」鹤仙不及理他,跨进门来,但觉一缕幽香若近若远,无可方喻。只见室中朴素无华,四壁白垩会着粗枝长叶的水墨兰花。两旁十几个树根,椅门前一张书画棹,棹边一只竹节宝座。灵妃并不戴冠,穿着弹墨团银鹤袄,元色回文百蝶裙,蜜色蓝镶宽边月华裤,秋香色墨花小凤嵌珠鞋。面貌虽与前相同而服饰大异。鹤仙至此,降心下气,跪伏于地。灵妃垂问道:「汝认得此地么?」鹤仙道:「似曾相识,却不分明。」灵妃叹道:「虽非堕落,也可怜矣。汝来意吾已尽知,但缺陷亦关定数,今鉴汝志可嘉,姑借汝如意珠一颗,度恨金针一支,可先将海岸海中裂缝补好。然后系线抛珠入海,自有功效。」说着便给他一个玉匣,说:「宝物均在里面,还有一纸神书,照此行事便能成功。功成后,速来归位,去罢。」便命俊官拉扶鹤仙起身,送他出去。鹤仙得了宝物,心中狂喜,径到恨海滨来。照此行事,岂知为巡察大神所知,上疏纠参说灵妃私借宝物逆数行私。
此时上帝已不是苍昊,就是这猪婆龙,心虽不良,却喜假谈道学,妄效圣贤。闻奏后,勃然震怒。因假公济私,传旨太君,立把灵妃鹤仙贬谪人世俾受凄凉。当有萱花、珠兰两仙子,哭告群仙,聚了二十六仙,联名诉奏太君劝当不及。那公奏既入,上帝更怒,说聚众立党,此风断不可长。他们既喜灵妃索性罚他一同贬谪,所有如意珠度恨针追回入库。百花宫兼畹香宫事务,着太君暂时兼摄。鹤仙见灵妃为己遭贬,大抱不安,誓愿先去降生。虽颠沛流离,将妃主保护,一任妃主役作犬马,以报殊恩。当鹤仙未经降世之前,暂在海滨待信。
一日,独坐无聊,昏昏欲睡。忽来了一个癞头和尚,鹑衣百结,且行且歌道:
天地未生兮,何阴何阳?我造天地兮,何柔何刚?世人多事兮,分阴分阳。我欲剂平兮,均柔均刚。有阴济阳兮,有柔胜刚。造化弥合兮,地久天长。
鹤仙听了颇觉入耳。知头陀必有来历,因起身走到前边稽首问道:「老师是何法名?从何至此?」和尚道:「我乃亚当元祖弟子,自在头陀。方才唱的是阴阳刚柔歌,适因游玩至此,无所事事,信口吟来,何劳致问?」鹤仙道:「看老师法面慈容,必非无因而至,弟子愚昧,请道其详。」头陀道:「我本无事,因近日出了一件公案。师父命我出来探听,遇有缘的神仙男女,替他济度济度。」鹤仙正因灵妃一事,无可如何,便告以所苦说:「投生之后,不知我的结局若何,须求吾师携带。」头陀笑道:「你欲投生,倒也有缘,他们均要下世了,你要先去,我便送你下去。但恐既到人间,非独抑塞穷愁,富贵不能自主。即使男女之爱,悲欢离合,情思牵缠,也是磨人的利器。道力不坚,堕落之中,又成堕落,这是不容易守定的。」鹤仙道:「但凭老师法力,使我永护灵妃 矢誓不悔。」头陀道:「立志坚牢,好好好,我便携你去,但有一劫你须牢牢记得:
缠绵固结,生死离别。
辱体降生,痴情求合。
梦醒人空,再寻天日。
说毕将指尖咬破,把鲜血在鹤仙额上涂了一点猩红,大笑赞道:「可儿可儿。」便吹了一口气,鹤仙变了原形,顿时缩小,如么凤一般,因放入袖中,起身便走。不知携往何处。投入何家,因后来断肠碑载着这事,方知详细。正是,
已向情天种夙因,灵修昧却堕红尘。
镜花水月生痴幻,抵死甘心报美人。
说了长篇累牍,这杜兰香是何人,自当略叙一番,以见灵妃并非寻常凡卉一流。
当时神农尝药辨草,到智河边毓秀山万灵峰下,见荆蔓中有香草一丛。叶细狭而硬,长可尺许,作青绿色。草中挺出嫩枝两翦,上面各开五六朵草花,每花五瓣,绿质红筋,瓣宽两分,长七八分,中含素舌。舌上朱砂点一行,其香幽逸,近之即不觉其香。若在花边久立,即又一阵阵的发香,故粗俗人不知亲近。
黄帝大喜,携归以问苍颉,说亦不知何名,因象形造字,厥名曰兰。因将兰种于百景园中,灌以甘露,培以丹品,兰遇知己,日就向荣。滋生数种,有同心兰,有素心兰,有金兰、银兰各品。这母兰受天地之气,日月之精,丹药之力,竟成灵品,但质性柔弱,仅成女体,于是深自韬晦,寂处空山,刻意修省。到孔子猗兰作操时已为天上真仙。上帝因其秉性幽贞,命司兰花。封王者香,赐姓名曰杜兰香。后来降于湘江洞庭岸边,为渔父所得。见是三岁女子携归抚养,十余岁,姿容奇伟,灵颜珠莹,如天人一般。忽随青童灵人上天,临去,谓渔父曰:「我仙女杜兰香也,有过谪于人间,今限满去矣。」渔父见青童忽化白鹤,杜兰香安坐鹤背,向空而升,须臾不见。自后时亦还家,尝降包山张硕家授以举形飞化之道,留玉简玉唾盂红火浣布,以为登真之信。又一夕命侍女赍黄麟羽帔绛履元冠鹤氅丹玉佩授硕,硕遂得仙,后又度渔父仙去。以上墉城仙录,及神仙通鉴,详记其事。上帝念其历劫无过,敕授百花仙子。在唐朝武则天时,降生一次,名唐闺臣。复位后,升授天下万花总主。情天告成,加封畹香宫幽梦灵妃,与元女同办情天事务。
灵妃品格极高,存心极厚,各司仙子皆无闲言。不料为鹤仙一事,又堕落起来。且连二十六位同保者一并降生,其男仙闻得此事,也有愿与一同降生保护花主的,这且不表。
且说天地未辟之前,有亚当元祖之天父,将日月分光水陆分位,人物分类,遂编造万亿千劫历数册,命亚当司之。亚当心极仁慈,命弟子自在头陀游历凡尘,随缘济度勿使一灵久昧,转入犁泥,此乃法外施仁。所谓头陀者,即西洋教所说的天神也。无如世人私欲昏迷,不知猛省,欲救则一真已昧,欲舍则万类可怜,倒弄得自在。头陀不能放手,遂创立救世度灵之教,也是奉了天帝的命,降世历劫,这也不在话下。
且说灵妃遭祸玉敕催令出宫,立刻降生。此时鹤仙已在世上了,灵妃只得先去辞别太君,并与各花仙告别,所有同谪各仙相聚而泣。太君亲来相送,愁容惨黛,黯黯魂销。太君率同各花神预备仙筵在色空分界之外长亭之中饯送。灵妃泣别所种之兰,嘱太君代为培养,勿令憔悴。太君道:「愚姊都体会了,贤妹勿过伤心,此去善自保重,倘谪期已满,愚姊当设法来救,不至沉沦的。况还有同去的二十余人,在世上也不寂寞了。」灵妃泣道:「此去堕落,恐不比从前。小妹的元功要伤剥殆尽了,望姊姊可怜我相聚一场,时来提醒提醒。」又谓诸花神曰:「各位妹妹情重送我,自问凉德愧不敢当,愿此后贤妹等善事太君,千金珍重,勿效我之被罪。则我虽然下谪,亦安心矣。」太君及众仙女皆泣下,忽见梅花仙子振臂而前,说:「妃主下谪,臣妹苟有绵力,当一力保护,不必过伤。」太君把下谪之二十六人看了一遍,指着水仙、茶縻两个花神,向灵妃道:「看这两位贤妹,道行颇坚,必能替妹妹始终指点。即使后来或有暂离之日,贤妹也自不妨。」忽见萱花仙子佩纕出来,向灵妃道:「臣婢愿相随伏侍。」珠兰仙子俊官也说 「臣婢愿与萱仙一共追随灵妃。」顾向秋海棠花神道:「这位贤妹柔弱,你去伏侍他罢。」太君看栀子花神向着水仙花神依依执手,因说道:「你两人如此契合,降生之后,须聚在一处。」栀子花神道:「可惜不能自主,若能同聚,我就做了婢子,或姊妹也所甘心。」忽玫瑰仙子执着梅花仙子的手道:「我也做姊姊的使婢。」灵妃泣道:「众卿情义,屈己忘尊都是我一人累的。只怕我降生之后,不能与诸妹相聚呢。」只见荷花、芍药、芙蓉、牡丹、木香、绣球、凌霄、碧桃、素馨、罂粟、桂花、山茶、辛夷、杜鹃、石榴、玉蕊、蓼花各仙子等大家矢誓:「愿同聚一处。」太君道:「好好好。我想着一件功德,大家既愿同聚,你们就在下方立一个花神庙罢。此事成功,把天上真迹,留表世间,也可消释些罪戾。」灵妃道:「事固甚好,深恐为难。太君道:「事在人为,只要心精力果,到时我来助贤妹一臂。更有一事,下界中国地方,看得我们女子太轻,不令读书但令裹足且一妻数妾,最是不好。你下去可立一个女塾,教导国中,男女并重。且女子读书明理,所教的孩子也易开风气的。」灵妃道:「贤姊所言甚好,只恐经费难筹,起初没有提及。」太君道:「经费最是容易,若无人提起,倒也为难。」因向茶縻仙子道:「贤妹看破世情最早,倘能悟道,我便来给贤妹一信,就主张其事罢。」正在议论,忽红光满天。未知如何红光,下章再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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