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春梅与春鸿打得火热,与楚云三人缠成一团。这日,春鸿与春娘要了二十两银子。这小优儿一心不足,搭上文珮两个人,白日里花街柳巷胡串,晚夕不是在春娘楼上缠绕,就是在书房与文珮私合。二人每日吃得无酒三分醉。
这日,二人商量着要到狮子街女戏下处逛逛。二人穿了新衣,摇摇摆摆到了那里。老板认的是大官人的幸童,怎敢怠慢?二爷长二爷短,百船迎奉。叫美姐与三元陪着摆酒。四人对坐,拿了乐器来弹唱昆腔小曲。春鸿带着美姐,文珮带着三元,真像两对美人。饮了一回酒,春鸿说:“爹不在家,怕你们想他,我们来与你们接短,要好好的叫我们乐乐。要怠慢了,爹回来,你们不得便宜。”美姐说:“那里的话,二位小爷是爹的什么人!我们敢敬错了不是?我们虽是爹包着,咱们倒是亲人。”说得二人大喜。文珮叫三元坐在怀里一递一口吃酒。春鸿拉着美姐的手说说笑笑。
文珮说:“咱们今日打个官铺好不好?”春鸿说:“就是,那才有趣儿。”又饮了几盅,美姐说:“这个盅子不济事。咱们饮个套杯。”叫老毛换了套杯,只见杯上画的都是春意,二人大喜。自小杯饮起,还未到大杯,二人酒有八分,说:“咱们照这样式样,看他们会不会。”二人把美姐、三元拉到屋里。四个人像一本册页,男女都赛粉团儿,配着红绿兜肚、三寸金莲、白脸红唇,恰似巫山佳境,别一洞天。老毛满满添了一盆炭火,放下帘子来。春鸿与美姐颠鸾倒凤玩耍,珮文与三元凤友鸾交调笑,四个人缠成一处。萍水相逢,如漆似胶。
此话怎讲?万事不出“道理”二字。他四人都在青年。春鸿、文珮又生得粉嘴粉眼,且终日跟着西门庆学的千般风月,万种轻狂,美姐与三元怎不欢喜?春鸿、文珮软瘫热化,输了个满盘。看了看天不早了,才下了床穿好衣服。老毛端了茶来,二人喝了,定了定神,说:“日已落了,看关了门。咱们回去罢。”说罢,二人留了六两银子回家去了。
春娘正盼着,只见春鸿进来,春娘说:“你往那里去了?”春鸿说:“一个朋友邀我吃酒,耽搁了半日功夫。”楚云说:“信他的话,不知往那里浪汉子去了。”说罢摆上酒,三人共饮,只喝了两盅就困眼朦胧,楚云在春娘耳朵上说:“别叫他,等他睡着了自有道理。”说着,春鸿睡着了。春娘说:“怎么收拾他?”楚云说:“咱们把他抬进去验验。”春娘说:“正合吾意。”于是叫玉香帮着,三个人将春鸿抬起。酣睡如雷,七手八脚抬下床上。才要验看,春鸿惊醒,说:“你们要怎着?既剥了我,你们往那里跑?”不容分说,缠成一团。玉香得便带隔扇跑了。
话分两头。且说秋桂自从与文珮相处一次,每日只想着他,就只不得方便。可巧,这日蓝姐与二姐儿玩耍了半日,二姐儿单要跟着娘睡。将点上灯,蓝姐就带着二姐儿躺下了,对奶子、秋桂说:“你们也睡个早觉儿。”秋桂说:“芙蓉儿早睡了,我去关门。”蓝姐说:“睡去罢。”秋桂得便把隔扇倒掩,出了院门,一直往书房里来。一面走着,心中暗喜:这是天缘凑巧。笑嘻嘻来到书房,只见文珮一个人打开了铺盖卷,头朝里躺着。
秋桂蹑手蹑脚坐在床上推了他一把,文珮吓了一跳。见是秋桂,喜上眉稍,说:“你从那里来?”秋桂说:“我想你非止一日。今日得空儿特来瞧你。”问:“春鸿在那里?”文珮说:“他有好地方去了。自爹出了门,那一夜在这里?”秋桂说:“他往那里去?”文珮说:“你还不知道呢?他与二娘那里搭上了。每日只在楼上吃喝弹唱,离不开了。”秋桂说:“我怎么不知道?故意的问。”文珮说:“今日你来的巧。这里无人来,跟着我睡罢。”秋桂说:“不是俺娘睡的早,我如何能来?你把门关上,咱们自在自在。”文珮忙关了门说:“还有吃喝呢!”书隔上取下一壶酒来,火盆里添上炭,还有两包干果子,一包瓜子儿,一包核桃仁。把酒温了,无有碟子,就着纸包儿,二人对饮。
文珮说:“爹去了二十几日了,好歹的别来才好。但愿多耽误些日子,咱们多乐几日。要来了就难了。”秋桂说:“就是不来,我也轻易出不来。总得遇了巧,咱们才得一处。我家娘管的太紧,不像二娘、六娘的丫头,由着性儿。你可怕什么,不见我还有六娘呢!”文说:“这是那里的话?”秋桂说:“你别哄我,早就知道你们有首尾。前日在玩花楼下亲眼目睹你与六娘做什么来。”文珮无言可对,说:“你怎么瞧见了?”秋桂说:“打发了晚饭,无心走到那里,听见楼下有,人从窗缝儿一看,原来是你们二人弄鬼。一个像急狼见肉,一个像偷油的耗子。瞧了个足性,我才回来了。”文珮也笑了说:“既你看见,不别瞒你。千万不可告诉人。”秋桂说:“君子不夺人美,与我腿事?咱们喝酒罢。”
又饮下两盅,文珮说:“别喝了,留两盅,咱们躺下喝。怪冷的,坐个什么劲儿?”秋桂说:“很好,躺着喝暖和。”
于是二人脱了衣裳,把灯放在炕桌上,上了床钻入被中,斟上酒,一面玩耍。每人才喝了一盅酒就没了,文珮说:“咱们两口子睡罢。”秋桂打了他一下说:“小兔子,越发好了!谁与你是两口子?”文珮说:“你不与我是两口子,怎么跟着我睡?”秋桂无言。他二人打牙讪嘴多时,鱼水和谐。鸡叫了方罢,忙起来穿好衣服。秋桂说:“趁无亮去罢。”文珮难舍难分。无奈开了门,秋桂看着无人,一溜烟儿就跑了。
少时,春鸿进来说:“你倒起得早。今日无事,咱们吃了饭逛逛去。”文珮说:“往那里逛去?”春鸿说:“咱们到院里走走好不好?爹在家不得出门。他们常在那里,我总无去过。我很爱韩金钏。你爱那一个?”文珮说:“我爱董娇儿,只不认得他们的门。”春鸿说:“你太怯了。到了丽春院还愁无人带了去?”文珮说:“如此快吃饭,咱们就去。”说罢,忙着吃了饭,茶也不喝。
二人出了大门往院里来。将进了院门,早有帮闲的认得春鸿、文珮说:“二位逛来了?要往谁家去?”二人说:“我们要到韩家、董家逛逛。”帮闲的:“说二位跟我来!小的送了去。”春鸿、文琲大喜,跟着他走不多时,说:“这就是韩家,董家与他一墙之隔,二位略站站,等我叫出人来。”说罢,进入里面,说:“有客来了。”鸨子答应,迎出来说:“二位里面坐。”帮闲的说:“二位去进,用小的叫一声就来。”二人进门直入房中坐下。鸨子说:“有客来了,姑娘们快来。”韩金钏答应走来一看,大家笑了说:“我打量是谁,原来是二位小爷。”又说:“可见是爹不在家。若不然,请也请不至。”先递了茶,忙叫鸨子摆酒。春鸿说:“我们两个人,你一个人,那里张罗得来?还得把董姑娘叫了来才好。”金钏说:“更好了,即叫人叫董娇儿去。”
这里二人满屋里细看,只见是三间厢房,糊的雪洞儿一般。外边设着桌椅、火盆,也有字画、盆影,里间设着床帐、被褥、衣架、妆台,扑脸的热气,满屋里喷香。
少时,董娇儿来了,道了万福。四人入了座,摆了十二个三菜碟子,把酒来斟。董娇儿说:“今日是天缘奇遇,想不到二位光临。”春鸿、文配说:“渴想多日,特来打搅。”酒过三巡,拿了琵琶来。二人弹了一回,各唱一曲。文琲甚喜,叫韩金钏、董娇儿弹唱卖弄喉咙,自唱自饮,叫婊子挨近身边。春鸿带着金钏、文珮带着娇儿,又唱了一回,越看越爱,一对一口的吃酒。又猜了一回拳,都是春鸿、文珮输了,被婊子一连灌了几盅酒。又见他百般迎奉,那里受得?把他们带到屋中,蜂逛蝶恋,金钏与娇儿爱的爱不得,拿出平生的本事来,二人那里当得?起跑出房来,笑成一团。光着脊梁,复又进房穿好衣裳。
正在拉拉扯扯之间,只听外面来了两个人,大声道:“什么人在此,还不出去!”春鸿、文珮,从窗之眼往外一瞧,见两个人恼眼眉眼。宣拳掳袖,走进来,连叫鸨子不绝。鸨子吓的乱颤,说:“二位爷息怒,不甘我事。你老进去瞧。”二人说:“你们虽是道旁的驴——有钱就骑。他们姐儿俩原是我们包下的,谁许他接人?快给我赶出去!”
春鸿、文珮大怒,从屋里跳出来说:“你们是什么东西!要赶出谁去?”二人一看是两个后生,那里放在眼里,说:“我们不打你就是造化,还敢出口伤人?还不滚出去,省得太爷们动气。”春鸿、文配开言大骂,说:“你认认我们是谁?”二人那里管得是谁,连声喊叫,抡拳乱打,说:“我看你是那班里的小旦,人家不要的儿子,太爷高兴挂的着你,胆敢与我们撒野。”说着又扑了上来。春鸿、文珮那里支持得住,说:“敌尔不过。”夺门跑了。
看官:说了半日,还不知这两个人是谁。一个叫鲁华,外号草里蛇;一个叫张胜,外号过街鼠。二人是本地的土豪,发了些外财,都是没良心的钱。所以,眠花宿柳,聚赌窝娼,包占着韩金钏、董娇儿。非止一日、今日见春鸿、文珮在此,从无见过,如何认得?故此气的暴跳如雷,打了一架。两个婊子吓的面如土色,给草里蛇、过街鼠跪着说:“二位老爷息怒,这祸惹的不小。”二人连忙搀起说:“谁惹了什么样祸?”婊子说:“你们太岁头上动土,吃不了要兜着走呢!还说我们胆子大接了别人。才打的那两个人是谁?”二人说:“不认得。”金钏、娇儿同说:“他是西大官人的幸童,一个叫春鸿,一个叫文珮,谁敢惹他?”草里蛇说:“坑了我了。”过街鼠说:“我的眼睛瞎了。要知道是二位舅舅,我们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。他就是往我们家去,看见也早溜了。这可怎么好?咱们可活不成了。”越说越怕,只急的汗似蒸笼。婊子说:“悔之晚矣,只可听命由天罢。你们二位先别出去,听一听再作道理。”二人无言,低头叹气。
说着,只听外面叫门。鸨子开了门,见是四个捕快公差提着铁锁,拿着印牌,说:“快叫鲁华、张胜出来,老爷堂上立等对词。”鸨子闻听,魂就冒了,忙进去告诉二人。鲁华、张胜也呆了半晌才回过气来。只听差人等不得,说:“不用装死儿,滚出来罢!”二人藏在门后头浑身打颤。公差大怒,闯进厢房,从屋里掏出来,不容分说,锁了去了。
原来春鸿、文珮被两个光棍打了一顿,虽无重伤,娇皮嫩肉也赚了几块青肿。气闷不过,二人跑到提刑,所见了张二官,一五一十,具实告了状。春鸿原伺候过他,又是大官人得宠的人,岂有不偏着他的?说:“这两个人太可恶了!”即差了捕快询知是鲁华、张胜。火上浇油。故此锁拿到案。
张二官立刻升堂,把两个人带上月台跪下。张二官说:“你们就是本地土豪有名的光棍?本官不拿你就是造化,还敢大闹行院?无故伤人,甚实可恶。与我拉下去先打四十板再问。”青衣喊堂。不容分说,当堂按倒,每人打了四十大板。只打的皮开肉绽,口叫青天饶命。张二官说:“丽春院是本县的官妓,无人不往。你二人胆敢包占,不许别人出入,是何道理?”草里蛇、过街鼠只是磕头,说:“知过必改。”张二官又问说:“本官断后,还敢欺人不敢?”二人叩头说:“再不敢了。”张二官说:“也无什么问的,带下去,把他们着两面大枷枷号了,辕门示众。”说罢退了堂。衙役将二人带去,戴了长枷示众去了。
这里春鸿、文珮打了上风官司,给张二官磕了头,回到家中。二人来到书房对说已往之事,又是气又是笑。气的是美中不足,笑的是有的土豪叫他们治服了。文珮说:“这倒好了,明日咱们再去,管保无人惹,你我由着性儿乐罢,就只身上疼。”春鸿说:“我也是如此。古语云:能在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”二人越说越有趣。大笑了一回,觉乏了,躺在床上睡了,不在话下。这一来,毕竟又当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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