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贾节度穿着戎服,率领众军升帐。坐下说道:“下官亲提铁骑来至阳,幸喜县令秦若水,同里厚交,设席相留,论心一夜,直至天明。因幕中少个记室,托他访聘,他说衙中恰好有个门生,是茂陵秀士,才略兼人,游学到此,正可借重。会差人去请到军前,待他来看,果是如何,以便留用。”见罗帐下,有人执着手本,叩头起来,说道:“小官是本县差来的。禀老爷:秦县官秦老爷钧旨,往城外给散各营粮草去了。昨夜与老爷说的衙中茂陵秀士,吩咐小人送来相见,现在辕门外,不敢擅入。”贾节度道:“昨夜扰你老爷了,今日不劳来见。我即刻起马,到十里长亭相会便了。衙中秀才,便请进来。”

差人应去。

却说霍生来时,一路上打算道:“小生间关辛苦,幸到阳;又蒙秦老师荐入节度贾公幕中,着人来请相见,我想那桩事,不知怎样结局。前日听得那些人,还要行文到原籍拿我。故此昨日与秦老师说,对贾公言及,千万不可道我姓名。今日相会,倘或问我籍贯、姓氏,也要打点应他才是。只得更改便无忌讳了。也罢,就改做卞无忌罢。”听得传进,只得入帐拜揖。贾公道:“先生大才,幸蒙光降,敢问高姓大名?”霍生道:“小生姓卞,名无忌。碌碌无能,谬蒙举荐,不胜惭愧。”

贾公道:“不必过谦。先生,如今安贼虽遁长安,又窥陇右,下官手提铁骑,不过五千,以寡胜多,计将安出?”霍生道:“小生愚见,贼奴势虽犷鸷,类实兽禽。明公但须把住陇州,坚壁持重,看那禄山凶残老悖,又失众心,即其孽子义儿,亦怀怨望。莫若写下密檄,纳入蜡丸,即差腹心,传示令绪,许以图父有赎,论赏酬功。此辈狼子野心,定然枭鸟相食。有此一纸,远胜万师,收复河湟,迎回大驾,此不世之功也。惟明公三思。”贾公闻听,揖谢道:“承示良谋,令人佩服,这道檄文,便要烦劳大笔。”霍生道:“待小生代劳了。”执笔挥毫,一霎时,写得停当。贾公接过,读了一遍,说道:“檄文甚妙,差腹心之人,密密递与这贼子便了。”仗先生妙策,若得功成,老夫自当疏闻,奏请大用。如今留在前营,便于朝夕请教。”叫旗牌官,“快拨供应人役等项,在前营伺候卞参军,不可疏怠!”众应道:“得令。”霍生又与贾公谈论一会,辞归前营不表。

却说郦夫人时常思念女儿,因对行云道:“我从经乱后,老病渐添,赖你相聚一堂,朝夕侍奉。但飞云女儿自分散后,四处寻访,再无踪迹,如何不教人泪垂?你看秋气渐深,窗风飒飒,好不凄凉。他此时不知流落何方?教我如何放心得下!”

行云道:“母亲,前日贼兵扰攘,也没多时,就安静了。听得说,领兵节度禁谕甚严,散失子女亲身察问,姐姐此身定有下落,母亲且请宽心。”夫人道:“每年此月,正是授衣时候,怎奈物在人亡,那堪这月上梧桐,砧声敲起,那一处不令人伤悲。我进去安歇,孩儿少迟也来罢。”行云道:“晓得。”打发夫人进去,遂说道:“愁人莫向愁人说,说起愁来愁杀人。我母亲只知道他的心事,怎么知道奴家也不是个没心事的。但前日途中,慌慌乱乱的,这轴观音像,收在包袱里,不知怎样?”不免取出悬挂悬挂。把画展开,说:“且喜不曾损伤。待我焚香拜谢。还有霍郎的文字,也在包裹里,还要与他再检点明白才是。呀!且喜文稿与场中文字,俱不曾遗失。天色晚了,不免收拾进房去罢。”正是:相思一夜情多少,地角天涯未是长。

且说安禄山帐下几个巡军,说道:“伙计,这样霜风飚飚,大王此时,羊羔美酒,搂着如花似玉的,好不快活,苦了我们,挨着这些凄凄冷冷。如今将近三更,察点的都过去了,沽下一壶,消缴了罢。”这巡军们欢畅饮酒不题。却说李猪儿因贾元帅蜡丸檄到,奉小将军命令,差往营中刺那老贼,同着差官,同往营门去。听得樵楼鼓打三更,见那些巡军醉卧在地,喜对差官道:“此时贼命该休了!待我进去,你可在这里悄悄等候。若刺了老贼时,我便从此处抛下首级来,你可接去报功。”差官道:“就是这样。”李猪儿去不多时,忽悄悄叫道:“差官!差官!老贼首级在此。”然后跳将下来,说:“头已在此。”

差官道:“怎么辨得是老贼首级?却没凭据。”李猪儿道:“老贼平日把御赐贵妃娘娘的洗儿钱,尝紧怀在胸前,被我取来,拴在发上,此就是凭据了。你可赶此月色朦胧,星驰到陇州报贾元帅去,我就在营中放起火来,把他们众兵惊散便了。”差官道:“极是。”遂把首级,纳入囊中,加鞭而去。李猪儿放起火来,呐喊道:“中营火起了,你们如何不救火?还在此睡觉!”巡军惊起,道:“不好了!不好了!如何中营起这样大火?列位,大家齐起来去救救火。”遂慌慌张张去了,不表。

再说那霍生,在贾公前献策,尚不知下落,未免纳闷。说道:“小生变姓更名,幸无知觉,但长安乱后,不知华行云平安如何?绝无消息。那郦家小姐笺儿虽收在此,人儿知在何处?你看黄花寂寂,落叶萧萧,好生闷人。”正自踌躇,忽见贾公走来,说道:“卞先生,今早有飞报到来,果然蜡书到彼,他孽子安庆绪,暗地里遣心腹人李猪儿,刺杀禄山,差官已献过首级了。幸喜大恶已除,余氛可扫,皆先生之功也。今日权在军中拜先生为参军之职,已飞章表奏,不久又当擢用。左右,取冠带过来。”霍生冠带起来,拜谢贾节度,说道:“此是朝廷洪福,明公威名,小生何功,敢蒙优录。”贾节度道:“说那里话。”遂腹内思量道:“我看卞生,文武兼通,才貌并绝,不免就把郦家女儿招赘他;就日后郦年兄见有如此佳婿,断不怪我擅专。”因向霍生道:“还有一言相告:老夫有一小女,随在军中,年已及笄,尚未择婿,敢操箕帚,勿阻是幸,明日吉辰,就行合卺。”霍生道:“极蒙高情,但曾与曲江女子,旧有姻盟,怎敢顿改初心,辜彼夙约?”贾节度道:“足下向来未曾说有家室,这分明推托,令老夫无面孔了。”霍生道:“实有订盟,怎敢推托?”贾节度道:“我想长安乱后,此女存亡未知何如?日后就访得迎来,老夫今日说过,小女情愿与他不论大小,一样相称便了。”霍生道:“待小生再斟酌斟酌。”贾节度道:“不必斟酌。”叫左右:“吩咐军中,明日办鼓乐酒筵,叫傧相伺侯。”说完告别,转后去了。霍生道:“不应承,辜负贾公之恩;待应承了,又违前盟。贾公才许一样相称,说得中听。就照此行,料也无碍,任凭他罢了。”

不知怎样成亲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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