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
富贵从来未许求,几人骑鹤上扬州?人生十事九如梦,何必千番百计谋!到我时来还自乐,顺无心处便无忧。如今识破循环理,只倚栏杆暗点头。

接下闲词,言归正传。

话表高祥从外面喊叫道:「祁二娘,不知是何人杀了你家李大娘在门楼里丁,快些起来!」连连又叫小桃,那里有人答应?只听得房里是人喊「救命」二字,高祥道:「里面是何人?」李连义回说:「是我李连义在此,你是那个?快些来救命!」高样只得走到房门首,望里一张,见满地鲜红,愈加害怕:一定是房里也杀了人在此。再见祁家一人俱无,事有古怪。要知李连义一向并不是个好人,从前高祥为泼了水在他身上,被他打了一个嘴巴子,此刻高祥遇着他,正所谓狭路相逢。高祥到外面拾起扁担、水桶,寄在人家,就在祁家门首高声大叫乱喊道:「李连义在祁家杀了人了!」

前邻后居闻知,齐来观看。众人进得大门,见李氏杀在外面,大家惊讶道:「我们且到里面去看一看!」只见房内又杀了-个。李连义告道:「诸位在此,人并非是我杀的。」众人道:「人既不是你杀的,为何无故走到祁家?来此内室何干?」且将李连义与高祥看押在此,老人去请坊保。

一会儿,坊保齐来,见是马快祁中家下,连连进来问道:」祁二爷可在家么?」有邻居回道:「莫说是祁二爷,连他的家小俱不在家内,不知往那里去了!」坊保也不知细故,取了一条绳儿,将高祥和李连义拴在一堆,即欲带他二人前去报官。高祥说:「为何拴起我来呢?人是李连义杀的,与我何干?」众人说:「能做私盐正犯,不做人命牵连。来是是非者,去是是非人,要想放了你,是万万不能够的。」有人看守祁家门户尸首。

邻居、坊保正带着李连义、高祥前去报官,才出了这条巷子,只听得锣声响亮,前面走的是些水龙水炮、挠搭水钩。你道来的是何人?却是本府柳太爷救火回来,烧的是黄子方的草房。柳太爷打此经过,只见街坊拥挤,报禀人命。太爷着人查看何处人命,役人禀道:「是做马快祁中家,杀伤两条人命!」太爷怒道:「祁中原是官身,知法犯法,杀伤人命。」吩咐传齐行人仵作,住轿验看。

有邻居、坊保前来见过,引着太爷进来验尸。指着禀道:「这就是祁中家下的用人李氏,被杀。」柳太爷一见,却也惨然。此刻行人仵作传齐,坊保就在祁家堂屋里设了公案。

柳太爷升了公堂座,吩咐将两个死尸抬至天井底下,叫仵作须要仔细验明,倘有致命暗伤,俱要一〔一〕验明,不可隐漏。你道柳太爷为何说这两句话?惟恐凶手与死者有仇,恐仵作有弊,有打伤致命之处不报。仵作验明,回禀太爷:「二尸并无致命别伤,俱系杀伤。」柳太爷填明尸格。你道为知府的,为何检验?自古并无此理,只因吴县知县奉总督令箭,着往邻县去会审,故将印信交与柳太爷跟前,若是吊委别县,前来相验,恐怕不及,所以亲自验明。又见邓氏房中箱笼俱开,好像失贼的模样。看了一会,依然坐下。柳太爷想道:「这人命奇了!若论这妇人,年近六旬,与这颗男尸年纪不合,料想非是奸杀人命。想祁中身充马快,遇事当拿。想他公干回来未久,本府并未另差别往,焉有在家杀伤命案,家小并不留存?此事必有别故。」忙问邻居、坊保人等:「可知祁中并他家眷去向?」众人回禀:「祁中家事问小的们,实实不知。只有那水夫高祥,太爷问他,便知明白。」柳太爷命人带过高样,高祥跪下,连连磕头: 「求太爷开恩,念小的是无辜之人,凶手是李连义,与小的无干。」柳太爷听见(起)「李连义」三字,心下略略有些记得:「可是革去头巾的李连义么?」众人答应道:「正是!那被杀的这人,也是他的朋友黄子方。」柳太爷听说黄、李二人,非是善辈良民。吩咐将祁家一应物件变卖,买了两口棺木,收了死尸;将所余的东西开明附卷,封锁了门户,将棺木放在房内。将来日久年深,被风吹雨打,房屋朽坏,自然有人掩埋棺木,且不必言。

单表柳太爷命人将李连义、高祥带回衙门伺候。柳太爷回衙,用毕早饭,与刑名相公议道这件人命公案。你道这刑名相公是那个?这人姓韩名祁凤,表字岐山,原是个两榜出身,做过湖广汉阳县知县,与柳公却是同年。昔日柳公曾为过汉阳知州,两下最是相好。韩祁凤只因漕粮罣误,督抚提参;目下柳公坐到苏州郡首,故尔前来投奔。柳公不忘前情,与他做了一位幕宾,彼此宾主相得,遇事无不请教。此人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岁,一表人才,有经天纬地之学,柳公待之如心腹,凡遇疑难案件,必去请教他。正是:

才如子建机谋广,貌过潘安体态清。

柳公见了韩祁凤,道:「年兄,今日早间前去救火,路遇本署马快祁中家下杀伤二命一案,事在疑难。况伊家眷彻夜逃走,不知作何办理? 」韩祁凤道:「年兄可曾查他凶手何人?因何故举杀?」柳公连连将高祥扯李连义的话细言了一遍:「现在拘齐二犯听审,故尔前来请教。」祁凤道:「适才年兄所说高祥、李连义,却难算正犯。但马快奔逃,事有可疑;若非本家杀人,何得挈(掣)眷潜藏?必有情弊。年兄上堂,务要追祁中下落,杀人凶手自有着落。」你道他为何这等熟识?他当初做知县时,件件都是自己谋为,凡遇人命事,又常以洗冤对证,所以熟谙。正是:

为官常看洗冤录,地府阴曹无屈魂。

柳公吩咐发梆开门。此刻府门前等看审事人堆山塞海一般。只听得内堂典声响亮升堂,大堂上发道头梆,一会,三梆发完,柳太爷升堂,命将高、李二人带进来。先问高祥,后问李连义,约有一顿饭的工夫。高祥一口咬住李连义,李连义并不招承,并无实供。柳太爷大怒,取了夹棍,先将高祥夹起来,高祥到底前供不改。柳太爷暗想:「看李连义是个书生,却也不像个杀人凶手。但是人命关天,非同小可,若不夹起李连义,难以通详。」又将李连义夹起,仉是不招。高祥说:「你是个凶手,这还有抵赖么!」李连义抵死不肯招。柳太爷想道:这一面之词却也难信。柳太爷又问道:「李连义,你与祁中非亲非友,天才渐晓,你往祁中家下,有何事干?内中必有情由。实实招来,自有本府替你做主。」李连义忽然醒悟了,道:「只因昨晚在黄子方门首,听见张寅在祁家走动,故此今日早来寻他。不意张寅已去,只见尸骸在地。小人正欲出门,遇见高祥,说凶手是小的。凶器何在?求太爷详情!」柳太爷听得明白,遂松了夹棒,忙取大签,标写:立拿张寅,当堂回话;该差毋许迟延一刻。不知张寅可能脱祸?且看下回接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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