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 复西安欣逢亲父 到扬州喜得麟儿
诗曰:
满拟相逢在九泉,谁知骨肉庆重圆。
更兼灭寇功成日,侯爵荣封衣锦旋。
又曰:
方苦征西命,谁知是福基。
成功在旦夕,又喜产麟儿。
话说金元帅疑心有光归顺贼人,来做说客,细细盘问。有光进关来,方将金彦庵夫妇被获、上山遇纯钢、母子先前被劫、忍辱相从、留作西宾、共图报仇,并前日强盗惊回、骗醉杀死,并假令慰劳军师、赏劳兵将、药酒迷翻、一齐杀死,小将特来报知。元帅听说大喜道:“杀贼成功,已为大喜。若说我父母果在一同杀贼,更喜出意外。天地间哪有这般大快之事?只怕还是假话。”有光向外一望,道:“元帅不信,外边铁公子现拿了强盗、妖道首级前来了,请元帅一验便知。”
原来纯钢安顿了众将,拿了两颗首级,前来报功。见元帅在关上,便上前道:“元帅在上,小将铁纯钢,仗元帅天威,石将军大力,强盗已诛,妖道已斩,特将首级呈上。请元帅即往西安,抚将安民,还有尊翁先生、尊堂师母并令妹,都在城中,专等元帅去相会。”元帅见果是强盗、妖道首级,心中大喜。立刻下关相会,深谢救亲之德,便道:“小弟向年江中遇盗,抛亲逃难,满拟一家死于盗手。方才有光来说,方知二亲、舍妹性命全亏世兄伯母保全。此恩此德,没世难忘。更兼杀贼成功,忠孝可嘉,容当复命保奏,稍表寸心。”纯钢道:“此皆元帅正气所感,妖术不能相犯,贼徒当败,众将合力除凶,小将何功之有?恐先生悬望,请元帅速行为妙。”元帅就命副将把守潼关,自与有关、纯钢,一同起身向西安而去。
且说彦庵自纯钢等去后,还虑妖道厉害,不知可能中计,心如热石蚂蚁一般,坐立不安,又不能着人打听。直至数日后,纯钢先着人来报知,方才大喜。还等不及他到来,亲向城楼远望。只见远远旌旗蔽日,金鼓声喧,一队一队,兵马成群。便见两匹马上,坐着铁、石二将,后边红缨白马上坐一位元帅,年方二十余岁,威风凛凛,貌似莲花,果是儿子模样。心中大喜,急急下城相会。纯钢望见,先自下马,有光也随即下马,报知元帅。元帅听说,吓得下马不及。远远望去,果是父亲,便急走上前拜倒在地,道:“孩儿不肖,久离膝下。适见有光与世兄道及,方知父亲、母亲、妹子,俱各无恙,不胜欣喜,恨不能飞到膝前。今见尊颜,此心稍安。不知母亲、妹子在何处?孩儿急思一见。”彦庵道:“都在城中,即刻就见。我且问你:那日船上,我见你同俞德跳下江中,料来必无生理,不知如何得救?俞德怎幺样了?”
金玉便将江滩遇仙赐衣、赐药相救,并抱病在庙,亏俞德求乞,同回相投学师,做亲医癞得中,直说到奸相陷害,以致出征,今日相逢方住。彦庵道:“如此说,你吃了大苦了。今日杀贼成功,父子重逢,固是纯钢、有光之力,亦上天默佑之功,可称意外之喜。汝可快去安了民,再见母亲、妹子,然后班师复命。还有奸相私书一封,亦须面奏圣上要紧。”金玉道:“原来这奸贼还私通贼寇,罪不容诛矣。孩儿当即刻飞章奏闻便了。”有光急急止住,道:“元帅不可性急,这奸贼心腹,布于满朝,皇上又十分信用,若奏章进去,走漏消息,恐难达于圣前。奸贼闻知,必要施奸谋暗算,不但无益,反要受他所害。莫若只当不知,就到朝房遇见,还该谢他举荐之恩,直至圣上面前,出其不意,将私书奏上。他虽奸谋百出,一时亦难抵赖矣。”
金玉道:“此言甚是有理。”吩咐军中不许走漏。大家上马进城,见儿童父老、男男女女,尽执香花果酒,迎接道途。元帅一一慰劳毕,早到总督衙门,进去拜见母亲、妹子,并请解氏拜谢。解氏道:“恭喜元帅功成旦夕,一门完聚。老身理合拜贺。”金玉道:“此皆贤母子之功。不日还朝,定当表奏。请伯母上坐,容小侄拜谢。”解氏道:“这怎敢当!可怜老身,夫死子孤,大仇未报,不得已忍辱事仇,今朝就死,已为失节之妇,实为可愧。幸赖元帅军威,一旦剿灭,死可瞑目矣。只求再借贼人之首,望江祭奠丈夫一番,先夫亦必称快。”金玉道:“夫人虽则失身,全为铁氏保孤,不失为义;杀贼虽为报仇,实为朝廷除寇,不失为忠义两全。尚当旌表,有何可愧?既欲贼首祭奠,吩咐速备祭礼,小侄亦当同往一奠。”解氏道:“这个一发不敢当。小儿蒙先生教诲,已得成人。若再蒙元帅提携,先夫在九泉,已经感谢不尽矣。”
次日,母子二人带了首级,到江边祭奠。解氏大哭一场,到焚帛时,忽望江一跳,吓得纯钢急扯不及,虽即救起,已不能活了。纯钢抱住痛哭,尽礼殡葬不题。
且说元帅分派各营兵将把守西安,自同父母、妹子并铁、石二将等,班师进京,五鼓入朝复命。到朝房,见卢太师已先在彼。原来,卢太师自从差去细作之后,满拟金玉万无生还之理。不料后来报到,不但不曾死于贼手,反将贼人杀尽,恢复西安,指日班师。不觉吃了一惊,道:“这小畜生,有什本事?闻得强盗十分凶猛,军师法术厉害,西安多少大将尽被杀害,如何他反得胜?别事犹可,我的私书寄去,倘被知道,如何了得?”欲再设法害他,急切又无从下手。终日愁闷,兀兀不安。那日忽报元帅已班师到京,明早面圣。他是心虚的人,一夜睡不着。未到五鼓,先到朝房等候。一见金玉进来,便满面笑容,道:“殿元回来了,恭喜!恭喜!如此大寇,尽皆剿灭,一战功成,实为难得。”
金玉道:“此皆赖圣天子宏福,老太师提拔,晚生侥幸成功。一到京,即欲登门拜见。只因朝命在身,不敢先尽私情。今适相逢,请太师台坐,容晚生叩谢。”太师道:“此皆殿元大才,老夫不过为国荐贤,何谢之有?”金玉必要拜谢,太师亦连忙答礼。太师见金玉这般谦恭,绝非向日骄傲之态,只道真个感谢他,心中暗喜,候圣驾登殿,放心同进朝见。只见状元复命毕,皇上大喜,金墩赐坐、赐茶,十分慰劳旌奖。太师暗想是他举荐的人,亦觉光彩,还望圣上加恩于己。哪知金玉忽又跪奏《请除奸相事》,皇上一看,不觉大怒,道:“谁知这奸贼私通贼寇,卖国害贤,罪不容诛矣!他的亲笔私书何在?”金玉急将卢太师私书呈上。皇上一看,立刻着殿前校尉,将卢太师拿下,道:“老贼!你官居极品,位压百僚,朕待你也不薄,怎幺私通贼寇,几乎把朕的江山轻轻送去,该得何罪!”卢太师见金玉一团好意,声报致谢,哪料还有此举。及至面奏,方知私书已露,吓得心胆俱碎,怎敢还辩。皇上就赐红罗三尺,立刻着他自裁,家产籍没入官。金玉封镇西侯,西安起造侯府,妻林氏封一品夫人,三代俱封赠伯爵。金玉又奏知:有功将士,并带俞德一功,又请旨给假祭祖。皇上一一准奏,封石有光、铁纯钢,为镇西侯手下左右大将军。西安旧将,各复旧职,加三级,遇缺即升。俞德封守备之职,听镇西侯拨用。金玉准给假三月到任。旨意一下,金玉领了镇西侯兵符印信,立刻同父母等,起身回家不题。
且说无瑕,送丈夫起身后,即同爹娘叫船,一路回家。一日,船到扬州,夫人忽然腹痛难忍。吓得周氏惊慌,急叫丈夫来看。道全将女儿脉一看,便道:“我儿恭喜!要分娩了。必然是个男喜。”速叫住船,快唤稳婆。未几,稳婆叫到,又过了一会,方才产下,果是一个公子。大家欢喜,只夫人身子虚弱,产后不就有乳。周氏道:“你官人出门时,曾对你说:生了儿子,须雇乳母。今到家尚有数日,何不就在此地雇了带回。”道全道:“此言甚是有理。”因对稳婆道:“妈妈,你此地急切要雇乳母,可有幺?”稳婆道:“这个论不得,出来做乳母的,乡间人多,有起来要几十个也有,没有起来,急切哪里去寻?至少也得三天五天,到各媒婆家访问,或者有也不可知。”道全道:“我们就要开船的,哪里等得。”稳婆又一想,道:“有倒有一个极好的在此,只怕夫人不要。”夫人道:“我正要雇,所以问你。既有极好的,怎幺倒不要?”稳婆道:“好是果然,极好的奶也有,一说也就成,只有几种不合适,所以说恐夫人不要。”夫人道:“据你说,奶又有的,人又好的,有什不合适?”稳婆道:“这个女子,不是本处人,是个官宦人家媳妇,她娘家也是苏州人。只因公公犯了事,婆婆丈夫都死了。亏欠了官银,官府发来官卖的。我间壁沈媒婆,是个官媒,发在她家,半个月了,急切要出脱。岂不一说就成的?我常到沈家,见她乳浆甚多,只相貌生得十分标致,年纪只好二十多岁,恐老爷回来看见,毛手毛脚起来,夫人可要吃醋,这一样不合适处。二则雇一个乳娘,至多十四五两银子,还不要全付她。这是官卖抵赃的,丈夫又没有,或要讨她终身服役,或讨她配人生男育女,子子孙孙都是你家奴婢,价钱虽贵,也是值的,夫人要雇乳娘,怎肯出重价?故又不合适。”夫人道:“要多少价钱?”稳婆道:“闻她要卖六十金纹银,还要部砝在外。一个小丫头,要二十金,一齐要卖。”夫人道:“若果然好,价钱也不算多。况我原要长久的,省得年满回去了,孩子哭哭啼啼。若说标致更好,孩子吃了她乳,每每要像她。至于虑我家老爷见了不正经,我家老爷决不是这样人。我也不是个妒妇,有什吃醋。就烦妈妈去一说,若可以成,就成了她罢。”
稳婆道:“老身是最直的,有话就直说出来了。不比这些媒婆的口,夫人莫怪。既夫人要讨,人是包管好的。上去路远,往来烦难,何不太爷带了银子,同老身去一看。若果好,就同沈媒婆当官交了银子,领了官凭,叫乘小轿抬了下船,岂不便益?”夫人道:“既如此说,就请爹爹去一看。若好,就成了罢。”道全道:“我上去是极易的,只恐眼力不济,看差了,误了你的事。”夫人道:“爹爹说哪里话!父女总是一体的。爹爹看了好,自然是好。有什误事?”道全道:“如此,就去便了。”
夫人赏了稳婆五钱银子,吃罢午饭,要叫轿来抬了道全去。道全道:“不消,我是走得动的。”夫人就取出纹银八十两一包,外又将碎银十两,付道全带去,恐在外有些费用。道全接银袋了,就同稳婆上岸,转弯抹角,足足走了四五里,方到稳婆家。稳婆请道全坐了,就去取一杯茶奉上,说:“太爷请茶。老身先过去说一声来,请太爷去看。”道全道:“我要紧下船,你快去说了就来。”稳婆道:“我晓得,不消太爷吩咐。”说完,正要出门,只见稳婆的老公进来,道:“你到哪里去?这位太爷是谁?”稳婆道:“这是征西大元帅夫人的太爷,夫人在船上生了一位公子,要雇一个乳母,又即刻就要开船。我说:急切哪能凑巧:想起沈家前日发来官卖的妇人,乳浆倒甚好。方才说起,夫人就请太爷同我来一看,看中就要讨她。”老儿道:“你又多嘴了。这个妇人并这个小丫头,要八十两足纹银,连使费要到九十金,夫人不过要雇乳母,怎肯出此重价?你话也不说明,就来多事了。”稳婆望着老公脸上一啐,道:“你这老老,真是坐井观天,只晓得说这小家子话,可不先被太爷笑坏了。她是一位大元帅的夫人,整千整万也只平常,希罕这几十两银子,方才的话,我已都细细对夫人说了。她说:只要人好有奶,价钱也不为多。故请太爷同来的,银子也带在此了。谁要你这痴老老,虚吃力,假惊慌,埋怨死了人。”
老儿闻言,陪笑道:“何不早对我说,这般来得凑巧,刚刚差人在他家大闹说,已经发来半月,如何没有银子去交,定要带那妇人与媒婆去比。吓得那妇人寻死觅活,我方才也劝了一会儿来。差人还在吵闹,把不得即刻有人买去。如今去说,再无不成的。”稳婆听了大喜,叫老公陪了道全,自己过去。不一盏茶时,只见稳婆笑嘻嘻地进来,道:“已说了。不但差人、媒婆欢喜,那妇人听说了,与小丫头两个都大喜道:‘有出头日了!’又再三扯住我,央求说:‘不论什幺人家,情愿为奴为婢,小心服役,只求早成。’请太爷就去一看。若好,便即刻交银,抬人下船便了。”道全就与稳婆同去一看。见那妇人果然生得标致,随欲交银停妥。正是十年主仆轮流转,命相生成难强求。要知那官卖的妇人是谁?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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