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西江月〕曰:
矫若云中白鹤,羡他绝妙飞行。忽然落下半虚空,能不令人发怔?宝剑肩头带定,人前念佛一声。热肠侠骨是英雄,到处人皆钦敬。
且说蒋爷同着那人刚一拐山环,就瞧见山半腰内一个人蹿将下来,蹿在大人船上。蒋爷一嚷:“刺客!”卢爷撒腿往前就跑。徐三爷眼快,说:“站住罢!大哥,不是外人。”卢爷也就“噗哧”一笑:“可吓着了我了,敢情是他把大人也吓着了。”你瞧,无缘无故打半悬空中飞下一个人来:银灰九梁巾,道袍、丝绦、鞋皆是银灰颜色,除了袜子是白的;背插二刃双锋宝剑;面如满月相似,五官清秀,三绺短髯。回手拉宝剑,念声“无量佛”。大人也不知道老道从何而至,一瞧那意思不是个行刺的,见他一回手,就要拉双锋宝剑,说:“尔等们这些喽兵,好生大胆!”将摆剑要剁,船舱之中说道:“师兄,你且慢,大人现在此处,你要作什么?”赶着出来,双膝点地,给云中鹤魏道爷磕头。
你道云中鹤从何而至?自打夹峰山说明了,帮着大众破铜网定襄阳。回到庙中,把自己应用物件全都带好,将庙中事安置妥当,离了三清观,直奔武昌府。正走在柴货厂,看见湖口里面浩荡荡的大黄旗子飘摆,上写着“钦命代天巡狩按院……”,被山头遮挡,往下就看不见了,自己心中一忖度:“必是颜按院大人罢。”忽听里面“呛啷”一阵锣响,意欲奔黑水湖,没有船只又进不去;上黑水湖西边那座山,看看又没山道。仗着老道常走山路,山头却又不高,把衣裳一掖,袖子一挽,竟自走到上面去了,往下一看,正是喽兵那里导绒绳哪。东岸上站着好些个人,看又不像山贼的样儿,看那旗子可不是颜按院大人吗?自己一着急,飞身蹿将下去,念了一声佛,拉宝剑要断软硬拘钩。此时白面判官柳员外打里边出来,说:“给师兄叩头。”魏道爷一问:“师弟因为何故到此?”弟兄约有十六八年没有见面,见面觉着有些凄惨。柳青说明了自己的来历,魏道爷点头。
正说话之间,就听见岸上有人叫:“亲家!”原是穿山鼠徐三到。魏道爷一瞧沈中元,水鸡儿一般,还有一个也是水淋淋的衣服,可就是蒋四爷。大家上船,云中鹤俱一一的单手打稽首,念声“无量佛”。徐庆给见的蒋四爷。见礼已毕,蒋爷复又给魏道爷行了一个礼,说:“我听我三哥说,请出魏道爷来帮着我们大众与我五弟报仇,慢说我们感念道爷的这一番好处,就是死去的我们五弟,在阴曹地府也感念道爷的功德。”徐三在旁说:“你瞧你这絮絮叨叨的,也不知是作什么?自己哥们,那用那些个话说!”云中鹤念声“无量佛”,说:“贫道既然点头,敢不尽心竭力?”沈中元在旁双膝跪倒,说:“师兄,你老人家一向可好?小弟沈中元与兄长叩头。”云中鹤念声“无量佛”,说:“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,比不得二十上下的年纪了,也应当奔奔正途才是。你想想,你所为的都是什么事情?我为你们两师弟远走他方,云游天下,皆因有这个师兄弟的情分。一人增光,大家长脸;一人惭愧,大家惭愧。按说弟兄们二十载光景未能相逢,弟兄们见面,怎么我就数说你一顿?皆因你作事不周,连劣兄脸上也是无光。”沈中元说:“小弟早有弃暗投明之心,不得其门而入。事到如今,改邪归正,不必兄长惦念了。”
正在他们说话之间,里边传出话来,说:“大人有请蒋护卫。”卢爷让蒋爷换上衣服。蒋爷就此进去面见大人,见大人给大人行礼,给大人道惊,在大人跟前请罪。大人又把沈中元的缘由说了一遍。大人深知蒋爷是伶牙俐齿,派蒋爷与沈中元、韩彰两家解和。蒋爷点头。然后又问打半山腰中飞下来的那个老道是谁?徐三爷回话如何回得明白?向来又不懂的说官话,一张口就不成文:“回禀大人得知,他是我小子,是我儿子的师傅。我们是亲家。”大人瞪了他一眼,话就更说不上来了。又说:“我回话大人听不明白,问我哥哥罢。”他也想着说的不是滋味了,推在卢爷身上。卢爷接过来,这才把始末缘由说了一遍,大人方才听明白。原来是沈中元、柳青的师兄,被众人请出来帮着定襄阳、破铜网,与五弟报仇。方才看见有些道骨仙风的气象,自己一忖度:“此人是请出来的,不可慢待,又是徐校尉的亲家。”立刻吩咐:“有请魏道爷。”魏真进了船舱,与大人行礼。大人赶紧站起身来,抱拳带笑说:“魏道爷请坐。”上下一打量魏真,好一番的气象。怎见得?有赞为证:
颜大人,用目瞧。见此人,好相貌。入玄门,当老道。看身材,七尺高。九梁巾,把头皮罩。素带儿,脑后飘。迎面上,有一块无瑕美玉吐放光毫。穿一件灰布的袍,系一根细丝绦在腰间来回绕。蝴蝶扣,系得牢,相衬着灯笼穗儿被风摆摇。白布袜,腰儿高。银灰的鞋,底儿薄。行不偏,走正道。背后背,无宝价,二刃双锋是一口利刃吹毛。看先天,根基妙;看后天,栽培的好。地角园,天庭饱。二眉长,入鬓角。看双睛,神光好。面形正,双腮傲。耳轮厚,福不小。唇似涂朱,还有那三绺胡须相配着。这老道,真奇妙,不修仙,不了道。不爱钱,不贪钞。暗隐着威,面带着笑。喜管不平事,专杀土棍豪。每遇那污吏赃官,好夫氵㸒妇,不肯饶。
大人看毕,暗暗夸奖,叫人与道爷预备一个坐位。魏道爷那里肯坐,让至再四,方才落坐。与众位打了个稽首,念了一声“无量佛”。大人说:“本院久闻魏道爷之名,方才又听卢校尉等所说,魏道爷肯出来拔刀相助,待事毕之时,本院奏闻万岁,必然要声明魏道爷之功。”云中鹤说:“小道无能,无非听着言讲五老爷死在铜网,被奸王所害,实在可惨。小道也是一腔不平之气,焉敢称为拔刀相助?无非众位老爷们前去破铜网,小道有何德何能?不过巡风而已。”大人说:“魏道爷不必大谦了。”
正说话间,一宗咤事,就见那船忽悠忽悠直奔东山边而来,把大众吓了一跳。怎么这船自己走起来了呢?大人问:“什么缘故?”蒋爷知道底下有人,转身蹿入水中,才把胡列、邓彪叫将出来。原来是蒋爷预先叫他们两个拿着青铜刺,容拘钩搭住船只往里拉的时节,叫他们用刺钩挂住船底,往里就带。两个人扎在水中用刺挂船,嗣后怎么也挂不动了。缘故是拘钩不拉了,两个人如何挂的动?这才用尽平生之力,慢慢忽悠忽悠的也就奔了东山边了。有蒋爷进去把他拉上来,到了上面,才能告诉,可不能在水里头说话。蒋爷就把水灌沈中元、大人到了的话说了一遍,随后带着两个人到了船上,放下青铜刺,与大人叩头,说明了他们来历。大人收留下,让他们跟着当差。大人又问:“你们大众如何到的此处?”蒋爷就把寻找大人,误入黑水湖,杀了山寇,饶恕了喽兵的话说了一遍。岸上那些人,那都是十八庄的会首。大人说:“既然他们献了些个衣服,又预备的吃食,也俱是为国有益的好百姓,应当请来一见。”蒋爷这才下去,把那些乡绅们请将上来,俱与大人叩头。大人倒说了些谦虚的言语。那些人请大人上柴货厂暂且歇马,明日起身。大人不肯,众人跪着不起来。大人出了个主意,就在山上聚义庭中住一夜,明日再走。大众只可点头,就此请大人下船上聚义庭。众乡绅派人出去,治办上等海味官席几桌,也皆因柴货厂地势宽阔繁华,要是背乡也不能这么便当。蒋爷、沈中元、邓彪、胡列俱都换上衣服,众喽兵跪接大人。
众人到了聚义分赃庭中,晚间由外边厢酒席备到,连知府带总镇大人,连文武的大小官,以至外边兵丁等。蒋四爷等连众会头,带喽兵大家饱餐一顿。也就把君山归降大宋,回禀了大人一遍。又把盗彭启、假扮阴曹、画阵图,回了大人一遍。大人问:“阵图有些个日子,大概也就画齐备了罢?”蒋爷说:“这日限也不少了,大约也画齐备了。”就此回明白了大人,“把喽兵也打发他们上君山去,待等襄阳用人之际,再调他们上襄阳。”大人也就依着蒋爷的主意。蒋爷叫分水兽邓彪,叫他取纸笔墨砚去。分水兽说:“四老爷怎么又来取笑我们,这那有纸笔墨砚呢?这才有知府来的文案,让他们预备。”蒋爷亲笔写了书信,封固停妥。一夜晚景不提。
次日清晨,大人打发文武官员俱都免送,回衙理事。大家一定要送,说至再四,这才不送了,连兵丁们俱都叫他回去。早饭又是十八庄会头预备。早饭用毕,山中也没有什么物件,喽兵也不用分散。蒋爷仍穿上自己的衣服,带上一对青铜刺,请大人下山。馀者众人保护,放火烧山,为的是贼要再来了,没有住处,自然也就存留不住了。顷刻间,烈焰飞腾,万道金蛇乱窜。喽兵带著书信、盘费银两,投奔君山,暂且不表。
十八庄会头要送大人一程,大人拦住,大人谢了谢他们。后来大人上京交旨,奏闻万岁,天子一喜,还赐了一块匾额,赞美他们村庄的义气。大家上船。大人在官舱中见火光大作,点头叹息:“烧毁房屋,伤害多少生灵!”
蒋爷早派听差的前去给武昌府送信。内中单有柳青要见他师母去。蒋爷不愿意,说:“待等破完了铜网,索性你把这一个整人情作完了,再见不迟。”柳爷说:“趁着此处长沙府不远,我实在是想我师母。你只管放心,我绝不能半途而废,我不是这样人物。你们先走,随后我奔襄阳,绝不能误事。”这一说,云中鹤也要去,沈中元带路。蒋爷一想:“不得他们师兄弟凑在一处,夜多了梦长,万一不奔襄阳,便把他们怎么样呢?有了,我同着他们一处去就无妨了。”就此回明白大人,四位一同起身,奔长沙府。这一到长沙府,火焚郭家营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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