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:
戈盾戈矛已有年,闲非闲是苦相缠。
一家饱暖千家怨,毕世功名百世牵。
相戟金鱼泽已矣,芒鞋竹杖与悠然。
有人参透修行事,云在青空月在天。
话说成龙一见知县、都司迎接出来 ,马梦太在后面跟随, 四人携手,同进后面书房落座。家人倒茶 。山东马问知县说: “老兄,我杀这一百多人,你说我无罪,所因何故?”知县王文超说:“你杀的祁家庄小氵㸒人恶少年祁文龙,共一百零三口,我已派人验过,头上俱有顶记,都是天地会八卦教中人。康熙老佛爷有旨意:无论军民人等,头上有顶记,杀死无罪。老兄喝酒吧 !”吩咐摆酒。少时,杯盘连络,排满桌上,俱皆是时 样菜蔬。与王庆说了会子先前之事,又问成龙来此何干。成龙就把从剪子峪分手、画石岭醉破飞刀、黄河岸捉拿六贼、引见升迁得宝刀说了一遍;又提向苏州访友,从此路过,遇见虬首龙杨永安,才引起祁家庄之事。“ 这件功劳,我也不要。求兄 台把李玉姐放了,叫他具结完案 。”知县点头说:“兄台去后, 弟必奉命办理 。”王庆留二马在邢台县盘桓几日 ,马梦太说:
“实不敢从命,我等还有要事 。”少时席散,告辞归店。 只见高杰手拿一把铡草刀,磨了一个锃光瓦亮,在院中正耍得高兴,自己说 :“你们谁要扰我,我先拿你们开刀 。”正说着哪,只见二马回来说 :“高杰,你干什么哪 ?”高杰说:
“我正要到邢县去,把知县杀了。你们二位谁愿意做谁做 。” 二马也笑了,说 :“你不要胡说,皇上家的命官,岂肯白叫人 杀哪 !”说罢,三人进上房落座 。问高杰说 :“没吃饭哪吧? 没吃饭,要点饭吃吧。明天你跟我们上苏州去。”高杰说:“我不去 。”梦太说 :“往哪里去哪?”高杰说 :“我先回家去看 一看 。”梦太拿出五十两银子,说 :“这给你作为路费 。”三 个人喝了半天酒,天色已晚,三人安歇睡觉。次日天明,高杰告辞去了。二马算还店帐,坐车出店,竟自弃王家营去了。
那一日,到了王家营住店,叫赶车的曹六雇船 。梦太说: “你把车、骡子暂存在店内,跟我们走吧 。”曹六说:“也好, 我正想要到苏州逛逛虎丘山,开开眼,见见世面 。”说罢,到 船行里写了一个江南划子船。第二日上船,正遇顺风,荡桨摇橹拽风篷。山东马晕船,不能吃东西,口中吐酸水。后来船上又给他买药调治。
那一日,到了苏州码头,下船给了船价,雇了一辆江南车儿,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江南车上。成龙换一件蓝布大褂,高腰袜子,山东皂鞋。梦太穿一件青洋绉大褂,薄底三镶抓地虎靴子,跟着江南车,带着曹六,奔双旗杆巷丁家堡。走至东门以外,贝东西有一条大街,路南有一个饭馆 ,字号是“ 对河居 ”。 成龙叫曹六去上饭馆打听打听双旗杆巷丁家堡在哪里。
曹六进了饭馆,见有一个跑堂的,说 :“借问,双旗杆巷丁家 堡在哪里?”跑堂的说 :“就是这条街 。”曹六出来说 :“二 位马爷,这就是双旗杆巷 。”山东马说 :“你再问有一个陕西
人,人称赛报应,恩赐倭克金布靖远侯顾焕章在哪里住?”曹六进去照样说了一遍,跑堂的说 :“你倒是问谁呀?是问赛报 应啊,还是倭克金布啊?是靖远侯,还是顾焕章啊?”曹六说:
“我问就是顾焕章,别的都是他的外号 。”那跑堂的说 :“就在正东路北,新盖的府就是 。”曹六回来说与成龙,一同往正 东,走不大甚远,见路北有一座新大门。门前有上马石,里边挂着官衔 :“靖远倭侯”。
原来侯爷自奉旨回家,来到苏州,先给他舅舅、舅母请安,然后翻盖侯府,大会乡里。众人齐给焕章贺喜,酬客谢客,忙乱了好几天,这几日才得清闲。门首的家人二十余名。今天成龙来到此处,见大门以内,东边放着大板凳,西边放着一条大板凳,上面坐着一人,头戴纬帽,身穿蓝夏布大衫,青布簿底靴子,年有四十来岁。成龙过去说 :“借问,有个倭侯爷在这 里住吗?”那人站起来说 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成龙说 :“我来找他要帐。我在北京城前门外开冷酒铺,字号是‘福海居造化馆’。侯爷送礼,赊了我们些酒钱,我想要与他借几个钱。”
那人说 :“我家侯爷欠你多少钱哪?”山东马故意诙谐说: “欠我二百四十钱。”那个人复又坐在板凳上,把眼一翻,说:
“二百四十钱,也值得自北京城来到苏州,前来讨要?”成龙说 :“这是零儿,还有整儿呢,是一千八百八十八吊二百四十 文。”那门上的人一伸手说:“拿来。”山东马说:“拿什么?”
那人说 :“门包十两。我们侯爷如要不还你钱,我给你说一句 好话,还你一半。我们侯爷要是还你一半的 ,我说一句好话, 就许都还你 。”成龙说 :“不劳驾,我自有道理。不用你给我回话,我自己会嚷。”道罢,他自己嚷说:“回事啦!回事啦!”
只听见里边说话 :“呀 !我听见好像吾马大兄弟声音 。” 方到大门以内,见是成龙,说 :“兄弟,你为何不叫门上人回
禀我知道?”二马过来行礼,齐说 :“大哥,你好哇?”倭侯 爷说 :“为何不叫门上人回禀?”山东马说 :“大哥我们倒见得起,就是你这个门上的好大脾气。我来到这里 ,我说劳驾, 你给回禀一声,就是说马成龙与马梦太给侯爷请安。我还告诉他说,我们是侯爷的拜兄弟。他与我要门包,我说多少门包?
他说:‘我们这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?要回事,先给十两银子,才给回哪 。’我就给了他十两银子。他又说:‘ 两个人须要二十两,才给回哪 。’我一赌气就嚷起来啦,大哥出来了。从此 以后,大哥多嘱咐他点,别叫他见人就要门包 。” 侯爷一听,对门上人说 :“我把这该死的奴才,你在我这 门房内不知作了多少的弊病,还不把银子给我拿出来吗?”那个门上人也不敢抗违,说 :“奴才实没有要他的银子,求爷格 外施恩吧 !”焕章大怒,说 :“你这奴才,我的拜弟能够讹你不成?你是满嘴里胡说,还不快拿出来吗?如要不然,我要送你的!”唬得那家人无可奈何,进了门房,把别人寄存的银子,给拿了十两来,自己双手递给成龙。马爷接过来,说 :“梦太 给你吧 。”瘦马马梦太说 :“我不要,你自己拿了去吧。我不那么没有道理讹人 !”山东马一笑,说 :“来吧,给你吧。我与你闹着玩呢,你没有要我的银子 。”侯爷说 :“成龙,你真是没帐!不管是什么人,你就玩笑 。”叫家人先把车子上的行 李搬下来,让二马先到里边,见了母舅丁佩然,请了安。三人到了外边书房里落座。曹六进来说 :“行囊都搬下来了,车钱 也给了 。”二马说:“ 你去外边歇着去吧 。”少时 ,摆上酒,三人入座,谈心畅饮,直吃到月上三竿方才安歇。
次日天明,顾爷的家人早起来给二马取净面水。侯爷也出来了,大家一同落座,然后用茶,又摆上酒来。侯爷喝了几盅,自己一拉梦太,出来说 :“老兄弟 ,你不可今天与成龙出去。
我看他印堂之上发了暗透青,有一道赤线在印堂,把眉毛那穿过了。三天之内,主于杀人,过了才能解,这是一道杀气。你须要解劝解劝他,不准他出去,以免在外边惹事。我要到后边去了 。”
梦太回到书房之中,见成龙自己抡手中刀,照着那古钢花瓶就是一下,只听“克嚓”一响,咕噜噜摔在就地。山东马说:
“好哇,掉下来了,我非把它给接上不成 。”梦太说 :“你别闹了,我瞧见是你用刀砍下来的,焉能接得上啊?咱们哥俩喝酒吧 。”成龙说:“不成,我要去逛逛虎丘山,你跟我去吧。” 梦太说 :“不成,我肚腹疼痛,不能行走,我要睡觉啦 。”山东马说 :“你不去,我自己去,何必费事 。”自己又换上那玫瑰紫绸子汗褂,紫摹本缎中衣,玉色调子袜子,大红缎子山东皂鞋,上绣三蓝套皮球儿,夹着油绿洋绸大褂,裹着大环金丝宝刀,出离侯府,一直往正西。
方走到对河居门首,自己有心上虎丘山、姑苏台,又不认得,无奈自己进了对河居饭馆。院内有天棚,天棚底下有四张桌儿,俱都是八仙桌。成龙落座,要酒要菜。方要喝酒,只见自外边进来了一个人,年约二十多岁 ,身高九尺,面如白纸, 五长身材,丧门眉,吊客眼,身穿白棉绸短汗衫,青洋绉中衣,披着青洋绉大衫,青缎薄底抓地虎靴子,手中拿着一口金背刀,一个小小的包袱手中拿着进来。睁开那一双吊客眼,是白眼珠多,黑眼球少,双睛努于眶外,一瞧山东马,先把那眼睛一瞪,说 :“跑堂,你在哪里?给爷爷找一个座儿!”跑堂的说:“大 爷,这边有一个座儿 。”就在成龙的对过。那个人把刀往桌上 一插,脚蹬着板凳,心里说 :“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。今天非 得白刀子过去,红刀子出来,才算完事!万不能与他善罢甘休!”
眼睛瞪着山东马,说 :“你吃吧,临死叫你落个饱死鬼。我今
天遇见你,绝不能饶恕你!想逃走,是比登天费事 !” 山东马成龙也不认得他,见他嘴里嘟嘟囔囊,不知所因何故。“ 真乃是一个半疯儿。我也不必管他,我自己要我的菜就 是 。”先要了一个拌肚丝,那个人也要了一个肚丝儿拌。山东 马说 :“来一个烩腰片 。”那个人也要了一个烩腰片儿。山东马要了一个五柳鱼、四喜丸子、葵花丸子,共合要了十数个菜;他也照样要了十数样菜。成龙不要了,那个人也不要了。山东马也是有气,说 :“吃饭还跟着人学哪?也不怕人家笑话 !”
只见那人说:“你不用瞧不起我,我少时就结果了你的性命!”
山东马一听,不由气往上冲,要在对河居惹出一场大祸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