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罗焜到了淮安,已是黄昏时分,问明白了柏府的住宅,走到门口叩门。门内问道:“是哪里来的?”罗焜回道:“是长安来的。”门公听得长安来的,只道老爷有家信到了,忙忙开门。一看,见一位年少书生,又无伴侣,只得问道:“你是长安哪里来的?可有书信么?”罗焜性急说道:“你不要只管盘问,快去禀声太太,说是长安罗二公子到了,有事要见,快快通报。”那门公听得此言大惊,忙忙走进后堂。正遇太太同着侯登坐在后堂,门公禀道:“太太,今有长安罗二公子,特来有事要见夫人。”太太听见,说:“不好了,这个冤家到了,如何是好?他若知道逼死了玉霜,岂肯干休?”侯登问道:“他就是一个人来的么?”门公道:“就是一人来的。”侯登道:“如此容易,他是自来寻死的,你可出去暗暗吩咐家中人等,不要提起小姐之事,请他进来相见,我自有道理。”
门公去了,太太忙问道:“是何道理?”侯登道:“目下各处挂榜拿他兄弟二人,他今日是自来送死的,我们就拿他送官,一者又请了赏,二者又除了害,岂不为妙?”太太说道:“闻得他十分利害,倘若拿他不住,惟恐反受其害。”侯登道:“这有何难?只须如此如此,就拿他了。”太太听了大喜道:“好计。”
话言未了,只见门公领了公子来到后堂。罗焜见了太太道:“岳母大人请坐,待小婿拜见。”太太假意含泪说道:“贤婿一路辛苦,只行常礼罢。”罗焜拜了四双八拜,太太又叫侯登过来见了礼,分宾主坐下。太太叫丫鬟献茶。太太道:“老身闻得贤婿府上凶信,整整地哭了几天。只因山遥路远,无法可施,幸喜贤婿今日光临,老身才放心一二。”正是:
暗中设计言偏美,笑里藏刀话转甜。
当下罗焜见侯氏夫人言语之中十分亲热,只认她是真情,遂将如何被害,如何拿问,如何逃走的话,细细告诉一遍。太太道:“原来如此,可恨沈谦这等作恶,若是你岳父在朝,也同他辨白一场。”公子道:“小婿特来同岳父借一队人马,到云南定国公马伯伯那里,会同家兄一同起兵,到边头关救我爹爹,还朝伸冤,报仇雪恨,不想岳父大人又不在家,又往陕西去了,如何是好?”太太道:“贤婿一路辛苦,且在这里歇宿两天,那时老身叫个得力的家人同你一路前去。”罗焜以为好意,哪里知道,就同侯登谈些世务,太太吩咐家人备酒接风,打扫一进内书房与罗焜安歇,家人领命去了。
不一时,酒席备完,家人捧进后堂摆下,太太就同罗焜、侯登三人在一处饮酒。侯登有心要灌醉罗焜才好下手,一递一杯,只顾斟酒,罗焜只认做好意,并不推辞。一连饮了十数杯,早已吃得九分醉了,惟恐失仪,放下杯儿向太太道:“小婿酒已有了,求岳母让一杯。”太太笑道:“贤婿远来,老身不知,也没有备得全席,薄酒无肴,当面见怪。”罗焜道:“多蒙岳母如此费心,小婿怎敢见怪?”太太道:“既不见怪,叫丫鬟取金斗过来,满饮三斗好安歇。”罗焜不敢推辞,只得连饮三斗,吃得烂醉如泥,伏在桌上,昏迷不醒。太太同侯登见了,心中大喜,说道:“好了,好了,他不得动了。”忙叫一声:“人在哪里?”原来侯登先已吩咐四个得力的家人,先备下麻绳铁索在外伺侯,只等罗焜醉了,便来动手。
当下四名家人听得呼唤,一齐拥进后堂,扶起罗焜,扯到书房,脱下身上衣服,用麻绳铁索将罗焜浑身上下捆了二三十道,放在床上,反锁了他的房门,叫人在外面看守定了。然后侯登来到后堂说道:“小侄先报了毛守备,调兵前来拿了他,一同进城去见淮安府,方无疏失。”太太道:“只是小心要紧。”侯登道:“晓得,不须姑母费心,只等五更将尽,小侄就上锦亭衙去了。”正是:
准备弩弓擒猛虎,安排香饵钓鳌鱼。
原来淮安府城外有一守备镇守衙门,名唤锦亭衙,衙里有一个署印的守备,姓毛,名真卿,年方二十六七。他是个行伍出身,却是贪财好色,饮酒宿娼,无所不为,同侯登却十分相好。侯登守到五更时分,忙叫家人点了火把,备了马上马加鞭,来到锦亭衙门前。天色还早,侯登下马叫人通报那守备,衙中看门的众役平日都是认得的,忙问道:“侯大爷为何今日此一刻就来,有何话说?”侯登着急说:“有机密事前来见你家老爷,快快与我通报。”门上人见他来得紧急,忙忙进内宅门上报信,转禀内堂。那毛守备正在酣睡之时,听见此言,忙忙起来请侯登内堂相见。
见过礼,分宾主坐下。毛守备开言问道:“侯年兄此刻光降,有何见教?”侯登道:“有一件大富贵的事送来与老恩台同享。”毛守备道:“有何富贵?快请言明。”侯登将计捉罗焜之事,细说一遍,道:“这岂不是一件大富贵的事?申奏朝廷,一定是有封赏的,只求老恩台早早发兵,前去拿人要紧。”毛守备听得此言大喜,忙忙点起五十多名步兵,一个个手执枪刀器械,同侯登一路上打马加鞭跑来。
不表侯登同毛守备带了兵丁前来,且言罗焜被侯氏、侯登奸计灌醉,捆绑起来,睡到次日大亮才醒,见浑身都是绳索捆绑,吃了大惊道:“不好了,中了计了!”要挣时,哪里挣得动,只听得一声吆喝,毛守备当先领兵丁拥进房来。不由分说,把罗焜推出房门,又加上两条铁索,锁了手脚,放在车上,同侯登一齐动身往淮安府内而来。
那淮安府臧大爷,听得锦亭衙毛守备在柏府里拿住反叛罗焜,忙忙点鼓升堂,审顺虚实。只见毛守备同侯登二人先上堂来,参见已毕,臧知府问起原因,侯登将计擒罗焜之事,说了一遍。知府叫:“将钦犯带上堂来。”只见左右将罗焜扯上堂来跪下。知府问道:“你家罪犯天条,满门抄斩,你就该伏法领罪才是,为甚么逃走在外?意欲何为?一一从实招来,免受刑法。”罗焜见问,不觉大怒,道:“可恨沈谦之贼,害了俺全家性命,冤沉海底。俺原是逃出长安勾兵救父,为国除贼的,谁知又被无义的禽兽用计擒来。有死而已,不必多言。”那知府见罗焜口供甚是决然,又问道:“你哥哥罗灿今在哪里?快快招来。”罗焜道:“他已到边头关去了,俺如何知道?”知府道:“不用刑法,如何肯招?”喝令左右:“与我拖下去打。”两边一声答应,将罗焜拖下,一捆四十,可怜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淋淋。罗焜咬定牙关,只是不语。
知府见审不出口供,只得将罗焜行李打开,一看,只见有一口宝剑却写着“鲁国公程府”字号,吓得知府说道:“此事弄大了,且将他收监,申详上司,再作道理。”
不表淮安府申详上司,单言那一日毛守备到柏府去拿了罗焜,把一镇市的人都哄动了。人人都来看审反叛,个个都来要看英雄,一传十,十传百,挤个不了。也是英雄该因有救,却惊动了一人,你道是谁?原来就是祁子富。他进城买豆子,听得这个消息,一惊非小,忙忙急急跑回家来告诉女儿一遍。祁巧云说道:“爹爹,想他当日在满春园救了我们三人,今日也该救他才是,你可快快收拾收拾,到鸡爪山去找寻胡奎要紧。”祁子富依言,往鸡爪山去了。
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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