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当时反对义和团,因而丢去脑袋的,却有五人。在那刚毅、赵舒翘提倡义和拳个当儿,却是立山、许景澄、袁昶,三位首先抗议,由慈禧大大的申斥,后来义和拳戕杀德使克林德,闯出泼天大祸,还不算数,端王、庄王还要求太后电谕各省,凡是有教堂的所在,有洋人的踪迹,一律驱逐。军机章京徐用仪、联沅,知朝廷一律持蛮,不可理谕,宁牺牲个人身命,不能破坏大局,当与袁昶、许景澄密议,遂将电码“驱逐”字样,改为“保护”字样,虽由胆大,实具苦心。当时内地洋人,能够保全生命财产,后来同洋人议和,能够有转圜地步,其原因还根据于此。立山在这义和拳肆行劫杀的当儿,又暗保洋人出京,接济洋人食物,种种举动,无非顾全邦交,维持大局。

哪知这些事迹,总被端王、庄王、刚毅、赵舒翘查察出来,不由分说,一面派虎神营,将立山、联沅、袁昶、许景澄、徐用仪,立即捉拿,一面奏明慈禧,说这五个人擅改诏旨,私通外国,的确系汉奸。慈禧却也大动其气,当发交刑部严讯。荣禄得着这个消息,赶见太后,跪地碰头,替五人恳情,慈禧大为感动,传谕刑部,暂且拘禁。不到半日,端王、庄王、刚毅、赵舒翘又暴躁进宫,要求慈禧火速正法,现在京内汉奸尽多,如不砍去这五人脑袋,万一拳民解体,大家不负责任。慈禧被这起强硬言词封住,论她平日的刚明果断,没有一事受人挟制,无如这回是心乱如麻,说了声“你们定要如此,就是如此。”

只这一句,可怜五颗头颅,已不能接续。及至八国联军,兴师问罪,一班义和团被打得花瓜胡茄,接着四路兵队,又是大败亏输,慈禧一肚子懊悔,一腔子烦恼,无可发泄。

这日听得洋兵去京不远,赶紧开了紧急会议。先将端王、庄王、刚毅、赵舒翘痛骂一顿,然后提起立山、联沅、袁昶、许景澄、徐用仪,主见不错,只恨咱一时糊涂,将黑作白,误是为非。这时四个坏蛋,不敢抢辩,转是那桐、徐桐,请太后皇上仿照咸丰帝的故事,仍避热河。慈禧未及答话,转是荣禄说:“外人举动,是很文明的,两宫不必离京,赶召各省督抚,勤王的勤王,入卫的入卫,然后派一二位有威望的重臣,出面议和。”慈禧说:“勤王入卫的召旨,前已飞电各省,此时远水救不着近火,议和一事。恐无把握。我的意思,是同皇上暂避西路,这京城里是纷如乱丝,我瞧你很有胆识,你既相信洋人文明,应该怎样办理,就怎样办理。载漪、载勋两人,学识很差,程度不够,但虎神营尚归他俩统带,那一班神头鬼脸的拳民,非得他俩弹压,还恐有别的岔枝。”说罢,将两眼瞧着刚毅、赵舒翘说:“你们两个,还是离京,还是在京?”两个碰头齐说:“自然保护两宫。”当下议定各散,到得夜静,慈禧便招呼李莲英,掳掇一切,拣那最紧要,最贵重的,大箱小笼,就此捆扎;一面赶传光绪帝过来,一面又传齐隆裕后及妃嫔宫女。通同换上粗旧衣裳。慈禧梳个汉人鬏髻,穿着老蓝布的衣裙,脚下换了大脚鞋子,简直同乡间老妪一般;皇上又换了一件蓝布大衫。此时是七月中旬,天气初凉,一夜忙个不停,到得四更将尽,黑魆魆的天,泛出鱼肚白色,从仁寿殿发脚。

偏生在这个当儿,珍妃从冷宫得信出来,忙双手抱着皇上说:“请御驾不能出京!要以宗社国家为重,两宫一走,京师根本动摇,列祖列宗的天下,不能轻轻的让给外人!”珍妃这一席话,还没讲完,早是慈禧嚷骂着:“贱妇!这时有你讲的话吗!”

忙掉过头来,向李莲英说:“快快替我结果她!”可恨杀才个莲英,仿佛凶虎一般,赶过来揪着这珍妃头发。光绪帝瞧了,拖救不得,只得跪在慈禧面前,碰头求饶。慈禧伸手把皇上一搡说:“这种败国亡家的泼妇,结果了,给大家做个榜样!”

话没讲完,那李莲英已将珍妃推入殿前一座大井,又叫几个内监,搬些石块磕下。这里结果珍妃,正欲发行,那刚毅、赵舒翘,还带上个王文韶,已气喘吁吁赶来。慈禧瞧着王文韶,忙叹说:“你这一把偌大年纪,还要赶来做甚?”文韶忙跪地碰头说:“老臣受两宫厚恩,不得不愿效犬马。”慈禧说:“你跟去也好。但是咱们前往山西,一路坐的车辆,你可赶紧换匹马,没路赶来。”文韶答应几声是,随即退出不提。

单讲慈禧带领皇帝皇后,及一众妃嫔,还有个大阿哥,忙忙出了厚载门,早有三四十辆大车,在门前伺候。慈禧坐了一挂,叫李莲英挂沿;光绪帝坐了一挂,叫大阿哥挂沿;其余车辆,总是三人或四人共坐。诸位想想,一班龙章凤姿,金装玉裹的皇族,顿时做了逃荒落难的平民,那芜亭麦饭,滹沱豆粥,是从盛旺处走,此却从衰败处走,古今境遇,又各自不同了。

不提两宫西行,且讲京里听说慈禧带着皇上逃走,这一乱非同小可,还亏荣禄遇事镇静,抵备洋人入京,办理议和的手续。刚毅、赵舒翘又走了,弄得端王载漪、庄王载勋,摸着辫子,只是挠痒;什么礼王呀、怀塔布呀、文年呀、启秀呀、那桐呀,仿佛热锅灶上蚂蚁,团团乱转;倒是徐桐、崇绮两个学究,拿定主意,抵备一死报国。这时一班牛鬼蛇神的师兄师弟,还带领些拳童,乱乱轰轰的围绕着端邸庄邸,需索银钱。端王、庄王,只是打躬作揖,没有法想。师兄师弟们,耍着钢刀,领着拳童,一路呼哨出城,说:“我们且杀洋鬼子去。”恰恰碰着张德诚、韩以礼两个大师兄,彼此商定主意,一路厮闹到山西。原来李来中、张鸾由前敌打败,早同两个活舅子张彪张豹,一起赶往山西,去找毓贤。打从太行山脚下经过,有一处山势险恶,树木丛杂,仿佛像个狮形,赶到山下一望,里面是黑魆魆,不知怎样的深浅。正在踌躇,却好树林子里有两个樵夫,持斧砍柴。李来中忙招呼张彪捉他俩过来,问了一问,才知道这山叫做黑风山。来牛猛然的触起机来,暗想:“我当初到川,寻访师父石达开,第一个偈语,说着红灯照,如今我的浑家,就叫红灯照,那是应验的了;第二个偈语,讲什么黑风山下有一洞;能容十万八千众,正不知黑风山在什么地方,如今天假之缘,竟会赶到这里,竟会找到个黑风山,我们是不必走了,就在这山里屯聚人马,静候时机。”当下招呼一班拳徒,就此驻扎。不上几日,张德诚韩以礼又带领人众,远远的从山外经过,被张豹瞧见,赶着飞马过去,把两个大师兄招呼过来,两起拳民,聚在一起。诸位,这座黑风山虽系险恶,究竟有来路,并无出路,照孙吴的兵法讲来,叫做死地,又叫做绝地。后来和议已成,到处搜寻拳匪,早被冯国璋、段祺瑞得了消息,出其不意,掩其无备,用开花大炮轰山,把这李来中、张鸾、张彪、张豹、张德诚、韩以礼,总算是一鼓聚歼。太平天国的种子,义和团的余部,这才铲绝根株,做书的不再费第二起笔墨,就此交代,了结一重公案。

单讲八国联军,由瓦德西总帅指挥,节节进攻,势如破竹,看看包围京城,没有一兵一卒抵挡。这是什么缘故?须知当日大局,是个北战南和,北边全靠着一班拳民及四路的兵队,此时已打得落花流水;南边虽奉到朝廷勤王入卫的急电,只有江苏巡抚鹿传龄,带领着二千绿营兵队进京,尚在中途逗留,其余如两湖总督张之洞,两江总督刘坤一,山东巡抚袁世凯,早瞧准了北京必致破亡,义和团必靠不住,于是往来电商,各保疆土,只是一兵不发,以待和议之成。袁世凯尤利害不过,当下悬出赏格,如有人捉住拳民一名,赏钱二百串,所以直省拳民,预备南下,统通被袁世凯派兵,在黄河口截住。比如京师首善之区,此时倒视同化外,便宜了八国联军,前无阻挡,后无袭击,轻轻地得了一座北京。但是日本人再刁尖不过,再促狭不过,他一起兵队,不忙别处,首先占据颐和园。诸位想想,这颐和园是个什么地方,天下的精华,聚积在京师,而京师的精华,又聚积在颐和园,什么奇珍异宝,黄金白银,洋钿钞票,不可计数。日军这一抄掳,可怜将慈禧一辈子经营,总弄得一扫精光,带上李莲英也有若干积蓄,总被东方小鬼搜括无遣。据说尽其所有,分着三等,上等的提归国有,中的等由军官受用,下等的分给兵士。不讲别的,单是那马蹄金,大大小小的装载着三十三船,这一次联军入京,算是日本人发了一笔大大财香,后由各国交涉,仅仅拿出一百万银子,大家摊派,此是后话。

当下瓦德西带领大队入京,驻扎大内,他的办事处,却在鸾仪殿,先行延见在京的王公大臣。那礼王、端王、庄王、庆王、怀塔布,早已赶着出京,借保护两宫为名,什么虎神营,也跟着去了;文年、启秀、那桐,是躲避不面;徐桐是仰药而死,崇绮是悬梁自尽而死,两位系大阿哥师傅,虽说是脑筋太旧,倒还明白那以身殉国之义,在一般满汉大臣中,要算是铁中铮铮,庸中佼佼的了。惟有荣禄,这时方寸不乱,以一人周旋联军之间,对于瓦德西尤为联络感情,处处以邦交为前提,以议和为目标。这时瓦德西倒发生出两种趣史,第一件是要收罗人才。他想在中国行个考试典礼,当由一班无聊的京官,纷纷建议,有的请他开科取士,有的请他廷试点元。诸位,不记得天王洪秀全攻破南京,便依丞相林凤祥、何震川的计划,先行开科取士,廷试点元吗?大凡人生得志,无不是为所欲为。

在洪秀全的心里,以为不开科取土,不成个新造的国都;在瓦德西的主张,以为不考试论才,不足显外国的威风,跌中国的架子。照这样看来,那一班文人墨客,稍有天良的,是不来投名报考了,无如在京的翰林举贡,一时穷得要死,好在瓦德西并非开科取士。他同一位部曹丁衡甫商量,用金台书院,采取课士名目,分超等特等壹等,拿出五万洋钱,交姓丁的办理,姓丁的倒赚了三万。

到了考试这日,瓦德西升堂,点名散卷。好热闹啊!考先儿人山人海,拥挤不开。记得文题是以不教民战,是为弃之。

诗题是飞旆入秦中。诸位考先儿,只知银子是白的,眼珠是黑的,不顾跌辱国体,丧心病狂,一个个字斟句酌,工楷誊清交卷,由丁衡甫评定甲乙,分别等次,送交瓦德西。这瓦德西如何懂得中国八股文、试帖诗?不过拿着书呆子开味罢了。

第二件是结识一个姘妇。说来奇怪,在前中国出使德意志的,名叫洪镕,是苏州人氏,他有个爱妾,叫做傅彩云,原是青楼中人,又叫做赛金花。这赛金花原从洪镕出使,偏偏在使馆后楼,瞧着瓦德西从楼下经过,彼此媚眼传情,由家人金福牵引,遂结不解之缘。后来洪镕回到中国,赛金花自然是跟着进京,洪镕去世,赛金花不安于室,仍干那风月生涯。如今瓦德西做着联军统帅,耀武扬威入京,赛金花打听实在是自家的恩客,忙着改换男装,骑匹马,赶至大内,见着护卫的洋兵,便下马递过一张卡片,上写前驻德公使夫人洪状元。诸位,须知这洪状元三字,却含有两种解法,一者她的故夫洪镕,原是个一甲一名状元;二者她本人,迭经上海北京两处嫖界选举,也是个花榜状元,论这赛金花,要算是个双科状元。这洪状元的卡片既投进去,瓦德西是梦想不到,一迭连声请见。彼此既见了面,先行握手礼,后行接吻礼,后行抱腰礼。原来赛金花也会操德语,会写德文,一个是久旷鳏鱼,一个是恋群鸳鸟,当下瓦德西便不放赛金花回去,巫山**,重理旧欢,密室鸾胶,再圆好梦。京城里一班满汉官僚,知道赛金花有这种门路,无不蝇营狗苟,竭力拉拢。这时赛金花抬高到三十三天,便是当时当道的荣禄,也不免同她接近,以为将来议和的作用。但有一层,瓦德西驻扎京城,却不止一年半载,在下且撂过一边。

如今要讲慈禧同光绪帝出京以后,赶到山西,那巡抚毓贤,已被一般义和团,纠扰得不成日月。这时山西是种什么情景?

一座英国大教堂,是起火烧了;所有传教的洋人,不男不女,无老无幼的杀了;店铺子里只要有一件洋货,人穿的衣裳只要有一件是洋布,无不焚烧的焚烧,毁坏的毁坏。到处皆是拳民,不得钱用,同毓贤要钱;不得饭吃,同毓贤要饭。毓贤所有点宦囊,总被拳民掏空了。拳民一日多是一日,每日三番五起,同毓贤噪聒不休,到得京城已破,山西这边拳民,也立脚不住;大家便改变了强盗行为,明日张胆地杀人放火。却好两宫的车驾,已赶到山西,无千上万的拳民,便围绕过来。此时礼王、庆王、端王、庄王、怀塔布,已带领些虎神营,赶来保卫,什么董福祥、马玉昆,也率领败残兵队到了,接着是大学士王文韶,江苏巡抚鹿传龄,追踪而至。毓贤忙着供应,一面拦阻拳民,不准向行在厮闹,忙在署内,取出二三十只衣箱,所有单袷皮棉,听其分取;一面入见慈禧。这时慈禧对于毓贤,真是哭笑不得,将嗔责他提倡义和团,那扶清灭洋,是多数人赞成,一个却怪不得一个;将奖掖他办事忠勇,无如大局已是糜烂,京城已破,断不能忍心害理的,把罪魁认做功首。想了一会方说:“你的官声很好,你的办事,实在不错,但是现在八国联军,打破京城,荣禄日前有密奏前来,将来国际交涉,惩办祸首,你是数一数二,不能幸免的。咱现在想个善处的方法,诸如载漪、载勋、刚毅、赵舒翘,以及你一个,总是要暂行免职的,你们一干人忠心报国,叫个事到其间;不得不然。只要过了这个楞儿,那用人行政,权在朝廷,我所信用的人,还是要信用的,大家且忍着这口气再说。”毓贤听了,只是跪地碰头。

当下慈禧又兜兜搭搭地问些山西状况。毓贤开动话箱,把自己如何督饬,拳民如何效忠,教堂如何烧得干干净净,,洋人如何杀得一个不留,连洋狗洋猫,总是剥皮抽筋。其时大阿哥在旁听了,手舞足蹈,不由得解下所佩钢刀,沙啷啷摇动起来,嘴里还嚷着说:“这一柄快刀,不是你打给我的吗?”原来毓贤由山东调京的时会,因大阿哥喜习拳耍刀,特送给一柄纯钢快刀过来。大阿哥是当贵不离其身,这时听毓贤讲了许多,不觉发起狂热,也不顾慈禧尚在面前,顿时就耍起刀来。慈禧忙着大喝说:“我瞧你又要松皮。”大阿哥一吓,不由得随手落肩。慈禧忙说:“你要这刀,带着无用,不如还交给毓贤,他到了实逼处此的地步,他还有个结果。”诸位想想,慈禧这句结果的话,分明授意毓贤,是叫他趁这个当儿,不必贪恋什么,早早寻条死路。哪知毓贤不能会意,他以为慈禧开头;方温言慰藉,哪有一霎时便红黑变脸。当由大阿哥将一柄刀递过,毓贤只好收回,慈禧也没有别的吩咐,就此退出。那一班义和拳民,方找寻端王、庄王,闹着要银要米,端王、庄王忙出面说:“兄弟们,趁早散罢!现在老佛爷厌烦咱们,咱们早晚都做着革职人员,你们再闹,老佛爷是一定翻了,沿路扈从的,还有许多兵队,当真格杀起来,把你们扶清灭洋,一片好心,反埋没掉了。快走快走!”当下拳民见没有着项,由几位无名的师兄,把大刀一起,顿时一哄而散。

不提拳民解散,单讲两宫在山西住了一个星期,早已耐烦不得,赶向陕西。出了偏头关,行不百里,早是陕西巡抚岑春煊,带领大队人马,出境迎驾。这岑春煊,便是在前云贵总督岑毓英的三儿子,前次随着父亲,征剿滇回杜文秀,春煊很有点劳绩,这时年纪,已四十开外,为人很是精明强干。当下见着慈禧光绪帝,便请两宫,驻跸西安,一面召集各路勤王,一面请赶派重臣议和,一误不可再误,好在秦中为历代建都之所,天险重地,不怕洋人插翅,也不能飞来。太后同皇上,点一点首,不免慰劳一番,当即按站赶到西安,不消说得,自然由岑春煊让出抚署,做了行宫。好在西安的城池极大,房屋极多,一时重新布置,该修葺的修葺,该建筑助建筑。此时原扈从的是刚毅、赵舒翘,中路赶到的是礼王、庆王、端王、庄王、怀塔布及马玉昆、董福祥、鹿传龄、王文韶,还有宋庆、那桐,其余在京的尚书侍郎,正卿少卿,也就陆续的赶到,把个西安府,简直做了小朝廷。但是刚毅因此次京城失陷,义和团不能得力,在宁寿宫会议的那天,又被慈禧破口骂句王八崽子,心里非常呕气,沿路又吃些辛苦,未了还给他个革职,在着山西,已是大寒大热,发了背疽,起初是红肿,以后是溃烂,不曾赶到西安;早已呜呼送命。慈禧听说刚毅死了,不免伤感,然祸首中又死去一人,将来议和,又省句口舌,倒也罢了。

这个当儿,各省的督抚提镇,无不飞折到陕,纷纷陈述意见:有的请从速议和的;有的请建都西安,然后着手恢复北京的;有的请两宫奋起天威,先斩一班肇祸之人,以谢罪洋人的;还有请下诏罪己的。独有两湖总督张之洞,请改都湖北当阳县,一者取地方适中,二者取天子当阳,重新日月,从此便万子万孙,基业不敝。慈禧瞧着这些奏折,当下便招呼光绪帝过来,问问他的主见。好个光绪帝,此时以国家存亡为前提,不以个人恩仇为介意,想了一想,因对慈禧说,“这事还电召荣禄前来商议,儿臣瞧这班朝臣中,还算是荣禄心地明白。”慈禧一笑说:“你也道荣禄是个明白人,你的心地,也就很明白了。”

当下更不怠慢,便招呼李莲英,赶发了个急电。不消多日,荣禄奉诏,赶到西安,顿时两宫召见,由荣禄先叙述些京城破后状况。慈禧知道那颐和园被日军占据,所有数十年的积蓄,一辈子的私产,通共便宜东方小鬼,心里着实懊恼,恨不借义和团的一柄一柄的钢刀,将那日本人的头,一颗一颗的切了,这才称心,然而事已如此,没有法想,只好强打精神,计划那将来办法。荣禄说:“这西安是不可久住的。现在东西洋各国都城,没有不占据重要海湾海峡,这西安深入山谷,不便交通,未可建都,如按照张之洞的议论,尤为书生之见,无当事实。

如今八国联军兴问罪之师,不过是因义和团扶清灭洋,在这个题目中间,要找出几个头脑,现接驻德公使吕海寰,驻俄公使杨儒,驻英公使罗丰禄,驻美公使伍廷芳,驻法公使裕祥,驻日公使李盛铎,先后电文到京。所开列的罪魁祸首,第一是李秉衡,第二是毓贤,第三刚毅,第四赵舒翘,第五董福祥,第六载漪,第七载勋,这七个人,非枭首示众不可,朝廷如处决这七个人,续后和议,一定不难就绪。”其时大阿哥挨在旁边,一听要杀他的老子,便不顾朝仪,跳着脚嚷说:“岂有此理!

咱们中国的王公大臣,难道听凭洋鬼子话,要砍哪个,便砍哪个吗?”荣禄不及回言,早是慈禧把御案一拍说:“不但要砍你老子头,还要砍你这颗小头!左右,还不替我将他趱了出去!”

话言未了,早跑过两个太监,将溥俊拖拉着下殿。这时慈禧才对荣禄说:“此后一切议和全权,就由你做主便了。至于这七个人,如今已死去两个,咱们总有个办理。”荣禄又说:“那议和的事体,奴才绝不推辞,但必由朝廷另派两位有体面的重臣,方觉妥当。”慈禧点一点首说:“有了有了,一个仍派李鸿章,这人算是办外交的老手;一个就派庆王奕劻,这奕劻在提倡义和团的当儿,他倒是深稳不露,叫他前去,必然于事有济。”荣禄忙着碰头说:“朝廷如派这两个人议和,付以全权,那是再妥当没有了。”计议已定,荣禄仍赶着回京。这里一道上谕,先宣示七个人的罪状,除李秉衡刚毅已死不论外,那毓贤、赵舒翘立赐自尽;董福祥革职永不叙用;端王、庄王,革去王爵,永远圈禁。又一道上谕:“立派庆王奕劻,两广督臣李鸿章,前充议和大臣,务期切实磋商,俾早就绪。钦此。”

这两道旨意一下,自然是界办的办罪,革职的革职,圈禁的圈禁,奉命议和的,又赶着到京议和。但是慈禧非戏不乐,岑春煊是迎合懿旨,又招集些名角,在行宫里日夜演唱戏文,宫里既锣鼓喧天,宫外亦复丝竹嘈杂,渐渐的小叫天,十三旦灵芝草,一班内廷供奉人员,也赶着到了西安,把个枯寂的省城,又变做山川吐彩,草木生辉。李莲英放出那卖差卖缺的手段,趁着浑浊浊的水,好伸手摸鱼。

从光绪二十六年八月,直闹到二十七年的十一月,京城的和议,已大略就绪。各省督抚由袁世凯、刘坤一、张之洞领衔,合词恭请两宫回銮。所议的条款,共有十二项,什么亲派王公大臣,到各国谢罪,赔偿兵费四百五十兆,毁大沽炮台,及天津城,许各国驻兵在京城保护使馆,通归结在这一起议案,但原充议和全权大臣,一位是庆王奕劻,一位是傅相李鸿章,在这和议将成未成的时候,李鸿章却生了变故,朝廷又改派了王文韶。诸位欲知李鸿章的变故,下回书中再细细说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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