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 乘风飞驶渡淮河 淡月无光劫敌寨

  话说李景达只道六合地方没有重兵据守,所以带领人马,直趋六合。哪知探马报来,周将赵匡胤,早已驻兵六合了。景达闻报,大吃一惊,素知匡胤的威名,料想难以抵敌。但是兵已到此,断无退回之理,只得硬着头皮,率兵前进,距城二十里,立下营寨,预备厮杀。匡胤见唐兵到来,只是凭城坚守,并不出战。景达也因惧怕匡胤,不敢发兵搦战。

  两下对守了几天,周营将士只道匡胤怯战,一齐入帐禀道:“扬州方获大捷,唐军必然丧胆,乘势进击,定可望风溃散,主将何故坚守不出,坐失时机?”匡胤道:“我非怯敌,实因只有二千兵马,若去击他,他见我兵寥寥,反倒使他胆壮,不如待其来攻,然后破之。”郑恩道:“主将之意,固是不错,但景达竖子,不往扬州,而趋六合,明明是胆怯的缘故,倘不从速进击,被他潜师遁去,岂不可惜!”匡胤笑道:“景达乃唐王之弟,奉了君命,身为元帅,如若不战而走,威风扫地矣。

  我料他虽然胆怯,必然硬着头皮前来讨战,你且等着,自有分晓。“果然不出匡胤所料,景达守了数日,便发兵前来搦战。匡胤带了诸将,整军出城迎敌,方才排定阵势,唐兵已摇旗呐喊,向前冲突。匡胤即指挥兵将,奋勇迎住,两下大杀一阵,不分胜败。看看天色将晚,各自鸣金收军。匡胤回城,检点军士,也死伤了数十名,将受伤的调入后营医治,又传诸将,把出战时所带皮笠,呈上验看。诸将奉令呈上。匡胤亲自看过,即传几个将士上前,大声说道:”你们方才临阵,因何不肯力战?

  军法临阵退缩者,例应斩首。“说着,便命斩讫报来。左右将士都上前代求,吁请宽宥。匡胤笑道:”你们疑我冤屈他们么?

  试看这个便是退缩的证据。“一面说,一面将皮笠指示诸将道:”他们若不退缩,这笠上如何留有剑痕?“众将看时,果见每个笠上,砍有剑痕,大家不明其故。匡胤道:”现在唐兵甚盛,我兵只有二千,彼众我寡,若要胜他,非人人怀着必死之心,尽力杀敌,如何能够抵挡数倍之众呢?我临阵督战的时候,亲见他们退缩不前,所以用剑砍了他们的皮笠,作为标记。若不将这几个人按照军法斩首示众,岂不要人人效尤么?那时怎样破得敌兵,保守这座孤城呢?“诸将听了,都面面相觑,不敢出声而退。匡胤传令,斩了退缩之将,传首晓谕各营,然后将尸首埋葬。

  到得次日黎明,即便升帐,召集诸将,当面训谕道:“要破唐兵,非人人出力,各自为战,不能收效。今日出战,你们能奋力向前,那怕他兵马再多些,也要杀得他全军覆没,方才收兵。”诸将听了,莫不躬身答应。匡胤又传过高怀德、张琼道:“我料唐兵败后,必要渡江南归,你二人可领一千人马,绕出唐兵之后,径至江口,截其归路,我当前来接应。先后夹攻,李景达这厮,即不死于阵,也要死于江了。”高怀德、张琼得令而去。匡胤便率了兵将,一马当先,冲出城来。恰好唐兵也到来了。两下布成阵势,大杀起来。这次战争,果然比不得昨日了,周阵的将士,个个奋勇,人人争先,哪怕你刀砍枪戳,绝不惧怯,唐兵越多,他们越是冲突得厉害。景达立马阵前,见周将舍命冲入阵来,自己人马有些招架不住,他还仗着兵多,将令旗挥动,命部下人马分做两翼,包抄周兵。哪里知道,围了这边,那边突了出来;围了那边,这边冲了出来,休想困住周兵。

  正在鏖战的当儿,忽然一彪人马,为首一员大将领着,全用的是长矛,直搠入中军。那将见李景达风盔金甲,手持令旗,在那里指挥,便大喝一声道:“贼将往哪里走!俺郑恩来取你的命也。”那声音起在空中,如巨雷一般,唐兵听了,莫不往后倒退。景达吃了一惊,忙要命将抵敌,郑恩已飞马冲来,举矛直刺。景达哪敢迎战,慌忙拍马逃走。郑恩早已一矛,将景达的大纛钩倒,周兵乘势拥上。唐阵上不见了大纛,只道主将已被杀退,谁还有心厮杀?便如山崩一般,往后倒退。周兵奋呼追杀,直杀得唐兵弃甲抛戈,四散奔走。李景达见周兵紧紧迫来,只得没命的乱跑。跑了一阵,已到江边,打算弃了坐骑,乘船渡过江去,便可脱离虎口。不意一声号炮,飞入天空,江边杀出一彪周军,两员大将,好似天神下降,威风凛凛,拦住去路,大喝:“李景达!拿下头来方才放你过去!”景达吓得几乎跌下马来,幸得身边两员大将,一名岑楼景,一名李晋忠,一人仗着大砍刀,敌住张琼,一人挺手中长枪,迎住高怀德,大呼厮杀起来。李景达乘着这个机会,跑至江边,觅得一只小船,乱流而渡。

  这边岸上,匡胤已率领兵将,追杀到来。岑楼景、李晋忠,正与张琼、高怀德杀得难解难分,早有周将报信,郑恩等前来助战。任你岑楼景、李晋忠最骁勇些,也只得抱头鼠窜,向前逃走。那败下的唐兵尚有一万余人,急切之间,没有大船,如何渡过江去?被周兵如砍瓜切菜一般,杀得尸横遍野,血流如渠。那些唐兵,走投无路,只得跳入江中,凫水逃生,有几个懂得水性,还能泅至彼岸,逃了性命,这些不善游泳的,便沉入江内,葬身鱼腹。岑楼景与李晋忠,见四面俱无出路,势已迫急,没有法想,只得把马一拎,加上一鞭,跃入水内。幸亏两人所乘的都是骏马,竟自半沉半浮的渡过江去,得了性命。

  这一场大战,周军只是二千,杀了唐军数万,江南的精锐略尽,全国震惊!匡胤杀退景达,收了人马,差人往行在报捷。

  周世宗正因攻打不下寿州,要想班师回国,忽接匡胤捷报,便拟改道由扬州进兵,攻取江南,遂召宰相范质等商议。范质启奏道:“陛下自孟春出兵,迄今已至盛夏,兵力既疲,粮饷又复难继。依臣愚见,不如暂时退兵,休息数月,再起兵平定江南,也未为迟。”世宗听了,沉吟一会道:“孤攻打寿州,已经数月,耗费了许多军械粮饷,仍是攻打不下,弃之而去,心实有所不甘。”范质再欲进谏,早见李重进上前奏道:“陛下尽请回都,臣愿稍效微劳,攻取寿州。”世宗道:“卿愿你朕受劳,尚有何说!”遂分兵万人,命李重进围攻寿州,自率部下人马,与范质等人一同回都。又因赵匡胤率兵在外过久,未免劳苦太甚,也传旨饬令回兵,还都休息,另差大将驻守滁扬二州。

  匡胤接到圣旨,便从六合引兵回滁,入城见过父亲。此时弘殷病已全愈,父子相见,十分喜悦,各述别后情事。弘殷说:“病中多亏赵判官,朝夜侍奉,亲调汤药,才得无事。”匡胤十分感激,便向赵普再拜道谢。赵普忙答拜道:“普是何等之人,敢劳公拜谢也。”从此匡胤对于赵普更加亲信,竟和弟兄一般看待。过了几时,朝廷另派的镇将已至,匡胤奉了弘殷,带着赵普,一同还汴。

  父子入朝,谒见世宗。世宗慰劳有加,且亲谓匡胤道:“朕征讨南唐,惟卿功绩最大,历溯诸将,未有能出卿右者!卿父弘殷,克取扬州,亦有功绩。朕当奖卿父子为诸臣劝。”匡胤叩首奏道:“此皆陛下恩威,与诸将戮力所致,臣实无功,敢受赏也。”世宗道:“赏功罚罪,国之大典,朕亦不能怀私,妄行赏罚,卿实有功,何用谦让。”匡胤顿首而谢。又荐判官赵普,才具优长,堪当大任。世宗点首退朝,遂即降旨,封弘殷为检校司待,兼天水县男;匡胤为定国节度使,兼殿前都指挥;赵普为节度推官。三人接了旨意,一齐上表谢恩。从此,匡胤父子,分典禁兵,十分显赫,朝中诸臣莫不羡慕。世宗又异常亲信匡胤,凡有所奏,无不允行,便是先朝旧臣,也没有他的威势。所以人心归附,臣下推戴,到得世宗崩驾,便有陈桥兵变,黄袍加身的事情出来,这也是天意兴赵,因此,世宗推心置腹绝不疑他。正是:天意断然兴火德,故教父子掌兵权。

  世宗回汴之后,一心要讨平江南,深恐水军不及南唐,难以飞渡长江。便在汴梁城西的汴水里面,造了战舰数百艘,任命南唐降将督练水军。一面又命匡胤操演兵卒,汰弱留强,搜乘补卒,克期大举,水陆并进。适值唐主遣员外郎朱元,出兵江北,攻取舒和蕲各州,兵锋直指扬滁二州。守城的周将,望风逃走,转入寿春,告急的文报,如雪片般飞来。世宗闻报,甚是震怒!急命王環为水军统领,亲自督率战船,从闵河沿颍入淮。其时朱元因李重进围攻寿州,已逾半载,幸赖节度使刘仁赡,多防备御,未能攻下。朱元便率领边镐、许文缉,进援寿州,各军据住了紫金山,共立十余座营寨,与城中烽火相望,兵势甚盛。又南筑甬道,长约数十里,运输粮秣入城。重进便把步兵分做两队,一队专事攻城;一队乘夜袭击粮道,杀败唐将,劫夺粮草数十年。朱元自经此败,方不敢进逼,只守住了紫金山,与寿州遥为声援。现在闻报周主亲统水军,由颍入淮,旌旗蔽空,舳舻横江,来势十分勇猛。朱元同边镐等听了这个探报,非常惊惶!连忙飞章向金陵乞援。唐主阅表之后,再遗齐王李景达,与监军使陈觉,统兵五万,来援朱元。

  不到数日,世宗舟师渡淮,抵寿春城。朱元登高窥探,但见战舰如林,顺流而驶,势如奔马,纵横捭阖,出没波涛,若履平地,不觉大惊道:“向谓北人只能驶马,不能驶船,今看周之水军,竟能乘船飞行,反比我们南人来得敏捷,这真出人意外了。”未了,又见一艨艟大舰,蔽江而来,正中坐着一位金冠龙袍的大元帅,料知是周主。旁边还立着一位蛾眉凤目,面如重枣,长须飘拂,头戴金盔,身穿绿袍的大将。那相貌的出众,身材的魁伟,觉得比周主还要生得威武,心内禁不住羡慕起来。便指着那绿袍大将,向左右问道:“这是何人?你们可知道么?”有经过战阵的将士答道:“这人便叫赵匡胤。”

  朱元叹息道:“我闻得他智勇足备,屡败我朝大将,今日目睹他的丰采,方知名不虚传!”正在说着,周主的战船,已直搏紫金山,只听得三声号炮,战鼓齐鸣,旌旗影里,周主已亲擐甲胄,指挥军士登岸,进攻寿州。赵匡胤也就率领偏师,攻打紫金山的营寨。

  唐营中边镐、许文缉,开营出敌,两阵方接,鼓声大震,战了一会,匡胤忽地勒兵退走,边、许二将只知道周军已败,挥兵大进。哪知追到寿州城南,匡胤突然翻转身来,直冲唐兵,那些军士都用长枪大戟,刺入唐阵。唐兵正在追奔逐北之际,一时收煞不住,被周兵一阵乱搠,纷纷落马,践踏而死者,不计其数。边、许二将方知中了敌人诱敌之计。要想整饬队伍,奋勇迎战,忽然左首冲出周将李怀忠,右首冲出周将张琼,各率部下精兵,奋力砍杀,捣入阵内,犹如虎入羊群一般。边、许二将,三面受敌慌得手足无措,要带了败残兵马,仍向原路奔逃。无如人马已被周兵截成数段,首尾不能相应,彼此不能相顾了。边、许二将,只领得数十骑,奔回紫金山而去。匡胤见唐将已遁,便立马高呼道:“降者免死。”唐兵正在走投无路,听了这话,一齐弃甲抛戈,跪于道旁,口称愿降。匡胤收了降兵,直逼紫金山下寨。边镐、许文缉已是全军覆落,只望朱元出兵救援。不想朱元寨中,已树了降旗,纳款周师。边、许二将无可奈何,只得卸去甲胄,装着小兵的模样,越过紫金山逃命去了。

  唐主所遣的齐王景达和监军陈觉,正率舟师入淮,援应紫金山的唐兵。恰巧遇着周水军统王環,迎头痛击。两边正在酣战,周主世宗已得了探报,亲自率领人马,来至岸上督战。水军见世宗御驾亲临,更加奋勇杀敌。又有赵匡胤降了朱元,逼走了边镐、许文缉,将紫金山平定,也来助战。李景达、陈觉尚未知紫金山败耗,兀自勉强支持。及见周兵愈来愈多,恰不见朱元等的动静,心下好生疑惑,便命目兵升桅遥望,探视紫金山的情形。哪知不看犹可,一看过去,只见紫金山已完全树了周军的旗帜,自己的旗帜也不知哪里去了。目兵知道不妙,连忙下桅报知景达。景达便问陈觉道:“紫金山遍悬周军旗帜,莫非已失守了么?”陈觉答道:“若不失守,如何悬起周军旗号来呢?看来我们力战无益,不如退兵为上。”景达还有些迟疑不决,陈觉又道:“若不早些退兵,恐怕也和紫金山一样,要全军覆没了。”景达听罢,心内十分恐惧,便传令退兵。唐军本来是勉强和周军支持的,忽然接到退兵的将令,更加没有斗志了。战舰刚才一动,已被周舰突入,横冲直撞,杀死无数唐兵,夺去舰械,不可胜计。唐兵或投降,或溺死,丧失二万余人。景达、陈觉哪敢迟延,一同逃奔金陵而去。

  寿州城内,没有救应,刘仁赡坚守了半年有余,已是矢穷力尽,如今又得了紫金山覆没和景达、陈觉的败耗,直急得疾病交乘,卧床不起。世宗兵临城下,又射入诏书,谕令速降。

  免得攻破了城,涂炭生灵。监军使周廷构,见了世宗劝降的诏书,便与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,商议投降,张全约也很赞成。

  此时仁赡已病得不省人事,周、张两人便代他草了降表,并舁着仁赡,出城迎接世宗。世宗知道仁赡病重,命其回城休养,并传谕仁赡家属,安心治病,又封他为天平节度使,兼中书令。

  仁赡于当日即便病殁。世宗乃赐爵彭城郡王,厚恤其家,且改清淮军为忠正军。

  寿城既下,世宗进军攻取濠、泗。泗州守将范再遇开城乞降。匡胤时为前部先锋,入城之后,禁止掳掠,秋毫无犯,百姓大悦,争献刍秣,犒劳军队。世宗闻得泗州已下,便亲取濠州,团练使郭廷谓自知不能抵敌,命参军李延邹草表迎降,延邹不允,为廷谓所杀,遂即亲草降表,出迎周师。世宗受降之后,即命廷谓徇天长,另派指挥使武守琦趋扬州。于时南唐守将望风披靡,天长、扬州,陆续平定;泰州、海州亦相率归附。

  独有楚州防御使张彦卿,与都都监郑昭业,不肯降顺,登陴守御,十分坚固。世宗攻了数日,未能得手,心下好生不悦。急调匡胤助战。

  匡胤闻命,遂调集水师,沂淮北上。将到清口,已近黄昏,诸将皆请觅港停泊。匡胤道:“清口有唐军营寨,彼不料我兵到此,势必无备,我正好乘夜袭取唐营,如何停泊中途呢?”

  说毕,即命扬帆疾进,直抵清口。是夜,天色阴沉,淡月无肖,唐营果然不作准备,被匡胤率领兵将,呐喊一声,砍开营门,杀入寨内。唐兵都从睡梦里惊醒,如何抵敌得住?被周兵杀得尸积如山,血流成渠。匡胤踹入后帐,要捉拿主将陈承诏,却不见他的踪迹,料是逃命去了。遂带领百余骑,从后帐而去,向前疾追,约摸追赶了五六里,遥见前面有一条黑影,奔驰不已。匡胤如何肯舍,连加两鞭,那马放开四蹄,如腾云驾雾,追将上去,渐渐的追近那个黑影。匡胤急忙抽箭,搭在弓上,“飕”的一箭射去,只见那条黑影已倒在地上。匡胤骤马赶上,将这人拿住,后面兵士亦已赶到,吩咐举火看时,不觉大喜!

  未知匡胤拿获的是何等样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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