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黄龙元年冬十二月,宣帝因病驾崩于未央宫。计宣帝自十八岁即位,在位二十五年。享年四十三岁,葬于杜陵。论起宣帝为人,自幼遭逢患难,生长民间,深知政治弊害和人民疾苦。即位之后励精图治,性喜法律,信赏必罚,综核名实,一时循吏称盛,治化大兴,万民乐业。又值匈奴衰弱,单于来朝,西域向风,羌戎平定,故史家称为汉代中兴之主。惟是用法过严,大臣多死,纵容许、史,外戚始得专权,信任弘恭、石显,宦官逐渐得势,两汉亡国之祸皆由宣帝一人开端,未免为君德之累。唐人李商隐有诗咏宣帝道:天上真龙种,人间武帝孙。
小来惟射猎,兴罢得乾坤。
渭水天开苑,咸阳地献原。
英灵殊未已,丁傅渐华轩。
当日宣帝病重,心恐太子奭懦弱,不能独理政务,便仿照武帝故事,拜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萧望之为前将军,周堪为光禄大夫,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。宣帝驾崩,史高等遂奉太子奭即位,是为元帝,时年二十六岁,尊上官皇太后为太皇太后,王皇后为皇太后,立妃王氏为皇后,子鳌为皇太子。王皇后名政君,祖父王贺,本齐国人,武帝时为绣衣御史,逐捕盗贼,同时奉使之人如范昆、暴胜之等皆以斩杀立威,大郡地方死者至万余人。惟有王贺一人,专务宽纵,甚少诛戮,武帝怒其不能称职,即将王贺免官。王贺叹道:“吾闻救活千人者子孙有封,今吾已活万余人,后世当能兴盛。”
王贺免官之后,回到原籍东平陵居住,却遇东平陵人终氏与之有怨,王贺恐为所害,遂带同妻子迁居魏郡元城委粟里,被举为三老,甚有德化,魏郡人感之。当日元城有一老人,号建公,曾对人说道:“春秋鲁僖公时沙麓崩,晋史官卜得一卦道‘阴为阳雄,土火相乘,故沙麓崩’。此后过六百四十五年,有圣女出世,当为齐之田氏。今元城郭东有五鹿之墟,即沙鹿地王翁孺,本齐田氏之后,移居正当其地。约计过此八十年,恰满六百四十五年,当有贵女兴于天下。”建公说此语时,众人尚未肯信,谁知后来果然应验。
王贺生子名禁字稚君,自少往长安学习法律,为廷尉史。
王禁为人怀有大志,性好酒色,不修边幅,娶妾甚多,生有八男四女:长子名凤,字孝卿;次子名曼,字元卿;三子名谭,字子元;四子名祟,字少子;五子名商,字子夏;六子名立,字子叔;七子名根,字稚卿;八子名逢时,字季卿。长女名君侠,次女名政君,三女名君力,四女名君弟。内唯王凤、王崇及政君三人为嫡妻李氏所出。李氏当怀孕政君时,忽梦月人其怀,及年长成,性情柔顺。曾许字两次,未嫁而其夫忽死。后赵王聘政君为姬,未入宫王又病死。此时李氏因妒忌与王禁离婚,改嫁为河内苟宾之妻。王禁见政君屡次许嫁,不能成事,心中觉得奇怪。适有清河人南官大有精于看相,素与王禁交好,王禁便请其一看政君之相。大有看见政君,不觉大惊,急向王禁举手作贺道:“令女当贵为天下之母。”王禁听说十分相信,心中暗自欢喜,便教政君读书弹琴。宣帝五凤时,政君年已十八岁,王禁便将她装饰献入后宫。
政君在掖庭过了年余,恰值太子奭平日所最宠爱之司马良娣病重将死,对太子道:“妾死非关天命,皆由太子后宫人等见妾得宠,俱怀妒忌,暗中将妾咒诅,以致如此。”太子奭见良娣病到垂危,十分怜惜,又听她如此诉说,心中信以为实。
到得司马良娣死后,太子奭悲愤成病,终日忽忽不乐,责骂后宫诸人,说她们害死良娣,一概不许进见。事为宣帝所闻,因恐太子闷损身体,便示意王皇后令其选择后宫宫女数人,赐与太子以悦其意。王皇后依言,便在后宫中选得宫女五人,预备太子来见时,听其自行择取,恰好王政君却在被选五人之内。
一日太子入宫朝见皇后,皇后便唤出五人,排立御前,暗遣女官询问太子,意中欲得何人?太子一心悲痛良娣,更无心事娱乐声色,闻言之下,略将五人看了一遍,觉得并无合意之人。但因此是皇后一番好意,不敢违拗,只得勉强应道:“中有一人可取,究竟看中何人,自己也说不出。”此时王政君所立之处,正与太子相近,又身着绎边大褂衣饰,与众不同。女官遂以为她是太子看中之人,奏闻皇后。皇后即命侍中杜辅、掖廷令浊贤同送王政君入太子宫中。太子回宫之后,召见政君于丙殿,遂得进幸。说起太子后宫原有姬妾不下十余人,得幸久者七八年,皆未有子。独政君侍寝一次,便即怀孕在身。甘露三年生一子于甲观画堂,算是嫡长皇孙。宣帝爱之,取名曰骜,常置左右。至是元帝即位,立为太子。政君遂为皇后,封皇后父王禁为阳平侯。
元帝即位之后,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以外戚总领尚书事务,萧望之与周堪二人为副。望之前为太子太傅,周堪为少傅,二人既是师傅,自蒙元帝宠任,不时进见,陈述治道。萧望之又与周堪选取宗室中学问道德兼备之刘更生荐为给事中,与侍中金敞并在左右,四人同心辅政,劝导元帝遵守古制,多见听从,其时朝廷也就清平无事。
谁知过了年余,忽然发生变故。只因当日同受遗诏辅政之人,除萧望之、周堪外,尚有史高一人。史高字君仲,乃史恭之子,宣帝少时曾寄养其家。及即位之后,史氏与许氏同属外戚,宣帝念其旧恩,看待甚厚,于是许、史两家子弟一向放纵不法,皆由宣帝平日过于宠任之故。如今史高得拜大司马,受诏辅政,自以为身居霍光地位,遇事当由己主张。偏遇萧望之、周堪二人皆是名儒,通达治体。史高虽位居其上,学问才识不及二人,自然相形见绌,一切政事皆由二人议决。史高不过随同画押,毫无实权,因此心中不悦,渐与二人结下嫌隙。又见二人多所荐举,并得任用给事,内廷联为一气,自己势成孤立,遂也想得二人,暗地与之联络,以为抵制之法。
此二人是谁,原来皆是宦官,一为沛郡人姓弘名恭,一为济南人姓石名显,二人少时因事受了宫刑,入宫为中黄门。其时正值霍山领尚书事。宣帝恐其专权,遇有外来文书,便命宦官取入阅看,自行批发,并不告知中书,弘恭、石显常奉命传达章奏。及霍氏灭后,宣帝遂用二人为中尚书。当日宣帝为政,专依法令办事,不甚信从儒术。弘恭熟悉法令;擅长章奏,宣帝遂拜弘恭为中书令,石显为仆射,是为汉朝宦官干政之始。
但因宣帝为人精明,御下甚严,而且事必躬亲,权不旁落,所以二人虽然久掌枢机,却也不敢十分作弊。
及至元帝即位,其始信任儒生。每遇会议政事,萧望之等多主张采用古制,不依法令;弘恭、石显但知援引成例,与望之等议论不合。元帝往往听从望之议,史高知弘恭、石显所议不用,必然怨恨望之,遂与二人深相交结,彼此暗通消息,遇事互相援助。望之素知弘恭、石显生性奸邪,便欲趁势将其驱除。一日望之入见元帝奏道:“中书为政事根本之地,宜选贤明之人。自武帝时因常在后宫游乐宴饮,任用士人传达政事,觉得不便,所以参用宦官,究竟不是国家旧制,而且违背古代不近刑人之义,应请将中书宦官悉数罢去,改用士人。”元帝见奏,自,以即位未久,不便变更旧制,乃发交群臣会议。于是史高、弘恭、石显闻信,急结合在朝一班党羽,反对此议。
元帝生性本来优游寡断,又见众意不同,便将此事作罢。由此史高、弘恭、石显深怨望之,乃相聚计议道:“可恨萧望之竟想排斥我辈,若不将他除去,安能保全禄位。但他正在得宠之际,又苦无隙可乘,不如先设法将刘更生调为外朝官吏,剪其羽党,然后算计除他。”计议既定,恰好当日宗正缺出,三人便在元帝面前合力保奏刘更生出为宗正。论起宗正官列九卿之一,自比给事中尊贵。但给事中乃是内朝之官,出入宫禁,日在帝旁,预参谋议,地位亲密;宗正系外朝之官,专管宗室事务,反不及给事中之得势。三人既得更生调出,便又算计除去望之,果然不久竟如其愿。
先是萧望之与周堪屡次向元帝保荐名儒茂材,以备补充谏官之职。时有会稽人郑朋游学长安,意欲谋得一官半职,因见望之秉政,便欲投其门下,希望进用,但苦无人引进。一日忽然想得一计,便向阙下上书。书中告发车骑将军史高,分遣宾客前往各郡国营求贿赂,又备言许、史二家子弟种种罪过。原来郑朋探得萧望之、周堪与许、史不睦,因欲借此迎合。此奏既上,元帝发交周堪阅看。周堪看了一遍,正合其意,便以为郑朋是个好人,奏请元帝令郑朋待诏于金马门。
郑朋既为待诏,知系周堪所荐。心想望之与周堪志同道合,知我上了此奏,意中自然赞同。我今前往谒见,谅不至被他拒绝。又转念自己冒昧前往,不免被其看轻,不如先致一书,探其意旨,于是写成一书,遣人送到前将军府中。望之得书拆开一看,知是前日告发许、史之人,又见书中措词颇为得体,便命请来相见。来人回报郑朋,郑朋如言到来。望之推诚接待,礼意殷勤。郑朋喜出望外。从此常常对人称述望之如何好处,许、史如何不好,意欲讨好望之,升他官职。在萧望之原也有意提拔郑朋,无如郑朋为人品行不端。过了一时,竟被萧望之查出许多劣迹,心生嫌恶。以后每遇郑朋到来,立即谢绝不与相见。便连周堪也知郑朋是个小人,深悔从前不该将他保荐。
郑朋虽被望之拒绝,心中尚希望周堪替他引进,谁知一日忽闻说大司农史李宫拜为黄门郎。事后查知乃系周堪保奏,郑朋不觉大怒。原来李宫与郑朋同为待诏,今周堪独荐李宫,不荐郑朋。郑朋自知无望,因此怒从心起,便想投入许、史门下,报此仇恨。未知郑朋如何算计,且听下回分解。
随机推荐 (1)张须瞓传 (2)第四十四回 水乳樽前各增心上喜 参商局外偏向局中愁 (3)第二十四回 认替僧荣归灵隐寺 醉禅师初入勾栏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