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张汤见武帝使御史查究偷掘葬钱之案,忽又起了害人心事。只因他身为御史大夫,诸御史皆归统属,对于此案,自然可出主意。遂欲设法加陷庄青翟,说是丞相明知偷盗之人,不行举发,应坐以见知故纵之罪。在张汤之意,以为庄青翟既已坐罪免相,自己当然得代其位。谁知张汤正在算计,却被旁人探得,急来报与庄青翟。庄青翟闻知,心中甚是忧惧,便密与长史商议。长史乃是丞相属官,额设两员,又有额外多人,名为守长史。当日庄青翟召集诸长史,告知此事,令其设法补救,中有长史朱买臣、守长史王朝、边通三人,闻言大怒,齐向庄青翟献计。
先是朱买臣与严助同为侍中,尊贵用事。其时张汤方为小吏,趋走买臣之前,听其使令。及买臣出为会稽太守,年余,武帝召拜主爵都尉,位列九卿。张汤亦为廷尉,审办淮南反狱,力陷严助于死,买臣由此心怨张汤。后买臣因事失官,复起为丞相长史。张汤已贵至御史大夫,武帝甚加宠幸,每遇丞相出缺或告假,常令张汤代行丞相之事。买臣不料张汤竟为自己长官,心中虽然不服,也只得低头忍气,守着自己职分。偏是张汤每见买臣到来,踞坐床上,不肯略加礼貌。买臣深恨张汤,常欲致之死地以泄其愤。王朝与边通二人,从前官位亦在张汤之上,王朝曾为右内史,边通曾为济南相,如今失职,来守丞相长史,不免意存怏怏。张汤对他二人,也与朱买臣一般看待。
原来张汤知此三长史,素来贵显,故意将他陵折。王朝、边通被辱,也就怀恨,遂与买臣结为一气,正在搜寻张汤罪状,等候机会举发。今见张汤欲害庄青翟,便想趁此公报私仇。于是三人相聚计议一番,便同对庄青翟说道:“张汤先已应允与君一同谢罪,后来竟敢背约,明是有意卖君。今又欲借陵寝之事,将君劾奏,其意乃欲代君之位。吾等久知张汤秘密过恶,事已至此,不如先发制人。”因行近青翟耳边,说了几句,青翟点首应允。
朱买臣等遂遣吏分头捕拿张汤素识商人田信等到案,逼令证明张汤罪状,录出供词。道是张汤将欲奏请举行一事,往往先使田信得知,因此居积货物,大获利益,与汤均分,此外尚有多款,无非说张汤营私舞弊,案关重大。遂有人传到武帝耳中,武帝愈觉可疑,因用言试探张汤道:“吾每有举动,商人早已知之,借此居积致富。由此观之,似乎有人将吾计谋背地告知,以致走漏消息。”张汤闻言,以为武帝不是疑他,不即向前谢过,面上装作诧异之色,随口应道:“此事似乎应有其人。”武帝听了,心中不悦。恰好邓时减宣将查办谒居之事,复奏上来,武帝方悟张汤怀诈面欺,不觉大怒,乃遣使者多人,逐件责问张汤。张汤对使者力辩并无其事,不肯服罪,使者回报武帝,武帝愈怒,又命赵禹前往。赵禹此时官为廷尉,奉命来见张汤,向他责备道:“君何不自知本分?君子日审办案件,杀死几多人命!如今人皆言君所犯有据,天子不忍将君下狱,其意欲君自行打算,何必多费言词对答?”张汤见说,自知不免,遂写成一书,辞谢武帝。书中说道:“汤无尺寸之功,起刀笔吏,幸蒙陛下,致位三公,无以塞责。然谋陷汤者,乃三 长史也。”写毕将书交与赵禹,伏剑自杀,时武帝元鼎二年冬十一月也。
张汤死后,其家尚有老母,家中财产,不过值五百金,皆系平日所得俸禄赏赐。家人议欲厚葬张汤,其母却有见识,说道:“汤为天子大臣,身被恶言而死,何用厚葬?”于是草草殡殓,载以牛车,有棺无椁。武帝既见张汤遗书,又闻其家无甚财产,暗想张汤若与商人通同谋利,何至如此贫穷,心中不免生悔。及闻汤母之言,因叹道:“非此母不能生此子。”遂命收捕三长史,穷究谋害张汤情形。于是朱买臣、王朝、边通皆因此事坐死,丞相庄青翟下狱自杀,田信等得释回家。武帝心惜张汤,复进用其子安世。读者试想张汤一生冤死多人,末路也被他人陷害。又他平日专用诈术得志,到头亦因诈术失败,可见天道好还,报应不爽。清谢启昆有诗咏张汤道:诸公造请誉殷勤,奏事君前日易曛。
磔鼠爰书惊老吏,侵渔律法用深文。
斩头博士忠谁辨,摩足中丞诈易分。
刀笔合谋三长史,子能干蛊尚怜君。
武帝虽然怜惜张汤,却也知他平日做事奸诈,但因遇事能顺帝意,所以记忆不忘。后闻汲黯曾劝大行李息劾奏张汤,李息不从。武帝心想李息位列九卿,知而不言,有负朝廷,遂将李息免官。此时汲黯尚在淮阳,武帝心知其忠,且闻其为政清平,遂下诏令汲黯食诸侯相秩。汲黯在淮阳数年,竟卒于任。
武帝思念汲黯,以其弟汲仁为九卿。汲黯之子汲偃,后官亦至诸侯相。
当日与张汤、赵禹同时酷吏尚有义纵、王温舒等。义纵河东人,本由盗贼出身,曾为定襄太守。到任之初,狱中系有二百余犯人,义纵不问轻重,一律坐以死罪。又出其不意,派遣吏役,围住监狱,将入狱看视之犯人亲友二百余人,全数捕拿拷问,诬以阴谋解脱死罪,奏闻武帝,武帝批准,于是一日之中,杀死四百余人,人民莫不战栗。武帝以为能,命为右内史。
又以王温舒为中尉。温舒阳陵人,少时以发掘坟墓为事,后为张汤属吏,督捕盗贼,杀害甚多,渐升为广平都尉。温舒到任,选择本地大奸巨猾十余人,用为属吏。先查得其平日所犯重罪未经发觉者,用以挟制,然后使之捕拿盗贼。其人办事若能合得温舒之意,无论如何犯法,并不究治;若使稍有顾避,不肯尽力,温舒便加重办,甚至灭族。因此盗贼不敢来犯广平,广平号称道不拾遗。武帝闻知,命为河内太守。温舒在广平时,久知河内土豪奸猾姓名,一到河内,也照从前办法,尽捕郡中豪猾,株连至千余家。大者族诛,小者死罪,录成案卷,奏闻武帝。此时正值冬末,温舒惟恐耽搁到春,不得行刑,特备驿马五十匹,飞奏武帝。不过二三日,得了回报,尽行押出处斩,流血十余里。当地人民,皆怪其奏报神速,从此郡中至夜不闻犬吠。温舒因案中尚有知风脱逃之人,被其漏网,意犹未足。
又遣吏役分往别郡追捕,及至捕获回来,已是春日。温舒见了,跌足叹息道:“若使冬令再加一月,便可完毕吾事。”其天性残忍好杀如此。偏是武帝甚加赏识,用为中尉。温舒既为中尉,掌巡察京师盗贼。适值义纵为右内史,掌治京师地方,二人同事,彼此负气,不肯相下,后皆以罪伏法。此外酷吏尚多,不能尽述,惟有赵禹晚年比较诸人尚算宽大,独得寿终于家。
当日丞相庄青翟、御史大夫张汤,既皆自杀,武帝乃拜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,石庆为御史大夫,又召倪宽为左内史。倪宽为政,一心爱民,每遇征收租税,可缓者一概从缓,以舒民力,因此人民尤加爱戴。一日,忽报南粤造反,武帝发兵讨之。
军事既兴,费用甚大,有司遂向各地催收租税。倪宽却因欠租过多,例应免职,人民闻知此信,惟恐失了一位好官。于是家家户户,急照应纳税额,备齐钱米。或用担挑,或用车运,一路连续不绝,争来缴纳。不消数日工夫,倪宽竟将所欠租税,全数收齐报解。有司比较成绩,反在诸人之上。武帝因此愈奇倪宽,便想重用他。未知南粤何故造反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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